第22章 第22章入V三合一
入深冬离开春也不远了,只此刻的雪依旧冰冷,大少爷病愈的喜悦也渐渐归于每日的一茶一饭,急需另一桩喜事紧赶在春节之后为仇家回暖。
林姨娘将为姝姐儿物色婆家的事说给了陆夫人,陆夫人和林姨娘交好,自是愿意为她动用吴县人脉,替姝姐儿找个好婆家。
“太太,其实我心里有个女婿的人选,只是人家是家里嫡子,未必瞧得上我的姝姐儿。”
“你只管说。”陆夫人正饮茶,多不满似的将茶杯往边上一搁,“什么叫你的姝姐儿,我没有女儿,姝姐儿跟是我亲生的也没区别,她还有个那么宠她的大哥哥,我看谁家敢说我们姝儿不好。只要你不是眼光高得看上了侯门公府,我都有法子为他们牵线搭桥。”
林姨娘欣慰一笑,“有太太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哪敢去想侯门公府,其实是通判家的幼子,姝儿这丫头,我给她说了两桩婚她都不喜欢,她不喜欢生意人家,我这个做娘的还能不依着她么?”
陆夫人颔首,“我晓得,姝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她。你说的通判幼子与姝儿的确合适,我听闻他是个秉性谦和的,真要说合,姝儿那应当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那董通判家的夫人看不看得上我们家。”
这也是林姨娘所担忧的,毕竟仇姝非但出身下九流的商贾之家,还只是个庶出的女儿。
见林姨娘神情暗淡,陆夫人笑一笑,“不妨碍,过几日我正要请几位夫人到家里吃酒,到时往董通判家也递一份请柬,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先探探她的口风。”
正说着,请早安的梁韫来了,没睡好似的有些神魂不宁,进门欠欠身,向陆夫人和林姨娘见礼。
“韫儿这是怎么了?眼下灰扑扑的。”
梁韫笑笑,“昨夜屋外像是有野猫跑过去,吓得我醒了半宿。”
林姨娘手帕障面也笑,“一个猫儿就将你给吓住了?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不回主屋去,有大少爷陪着便也不怕了。”
虽说夫妻分房是述香居里关起门来的私事,但整个望园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如今大少爷身体痊愈,在旁人看来他们是该同屋了,没有理由再分房而居。
陆夫人赶忙替梁韫打圆场,口吻隐晦,“别催,我可不敢催,等怀溪自己提出来才好。”
林姨娘恍然,忙掩饰过去,梁韫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陆夫人的意思,她这是将黑锅扣到了仇彦青的头上,暗示他不行,羞于与梁韫同房。
林姨娘清清嗓,抿了口茶,“说的是,还是不催的好。”
话到此处总算打住,陆夫人将为姝姐儿物色婆家的事说给梁韫,叫她到时候亲自登门替自己送这份请柬,梁韫答应下来,又闲坐一会儿才走。
她出清馨馆迎面遇上了仇彦青,他见了她便笑,好似他的好心情都是由她给的,梁韫低头躲开,与他擦肩。柏姑姑跟在身后,留给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说不上还有几分得意。
仇彦青见梁韫彻底走远,这才进了清馨馆。
他应付陆夫人有一手,几句话说得她心花怒放,陆夫人叫他过会儿再来吃午膳,厨房煲了鸭汤,他应下,便先回了述香居,回去见偏屋的门紧闭,只看到几个丫鬟在门口石砖扫雪。
“雪都融了怎么还扫?”
“适才少奶奶上台阶摔了一跤,柏姑姑叫咱们赶紧将这些融化的雪水扫走。”
“摔跤?”
仇彦青迈上石阶,推门而入,怎料梁韫就坐在正对门口的圈椅上,一只
脚赤条条缩在椅子边沿,脚背绷得似一条跃池白鲤,沾染水痕,白皙莹润。
她扭了脚正热敷,足踝叫热巾子捂得绯红,仇彦青的两颊也跟着飞红。
柏姑姑正蹲在一侧拧巾子,见状大惊,闪身替梁韫遮掩,“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进门为何不通传?”
梁韫倒没什么反应,只飞快将罗袜穿了回去,“姑姑,小声些,外头还有人呢。”
“是我唐突。”仇彦青嘴上说着唐突,却并未就此退出去,而是替她掩上了门,柏姑姑起身挡在梁韫身前,作势要请他出去。
梁韫却道:“无碍,柏姑姑你先出去吧,我正好有话要和大少爷说。”
柏姑姑是极度不情愿的,可她不得不从,门刚刚关上仇彦青便上前单膝跪在了梁韫跟前,疼惜地拧起热巾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听说你摔了一跤,赶紧进来看你,竟将你给吓着了。”
“我没被吓着。”
“疼不疼?”
“热敷过就好了。”梁韫想要从他从他手上接过热巾子,却被他抢先捂在脚踝,“我来,你就别弯腰了。”
左右隔着一条汗巾,梁韫便也由着他去,“你可带姝姐儿到造船厂去了?”
“去了。”仇彦青笑起来,“姝姐儿真跟个小孩子一样,去的路上三两句话便让我哄好了,真见了匡晟哪还有半点气,人家认个错,她第一个不追究。”
放往常她这会儿就该笑眯眯地接话了,但梁韫却叫这句话掉到了地上,没有应声。仇彦青觉察了她的古怪,于是便多说了几句,想逗她开心似的。
直到她忽然信口问:“你昨天去哪了?”
仇彦青抬首看向她,唇角微微上扬,“怎么了?和你说过的,我去见三叔了。”说罢他心下了然,大抵是她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梁韫果真垂下眼没作声,他又道:“三叔介绍我认识了几位他的朋友,一起吃了饭,还到其中一位张老板的船运商行看了看,他有意与仇家结交,碍着三叔的面子我不得不跟去瞧了瞧。”
梁韫淡淡道:“三叔的面子,又是三叔的面子。”
仇彦青浅笑,“我不懂拒绝别人,韫儿你是知道的。”
“别这么叫我。”她这会儿可没拿他当他大哥。
仇彦青看出她眼中冷漠,讨好似的仰脸颦眉,手掌裹着她的双手,“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不会再和三叔来往,我该怎么做,你教我好不好?不要只对我发脾气。”
四目相对不过片刻,梁韫的心就软了,她经不住他顶着这张脸孔示弱,不得不别开眼,“我教你的还少吗?你又学到了多少?”
“嫂嫂…”他念着,握起她的手放在唇畔,柔软的嘴唇轻轻擦弄她的指节。
这声“嫂嫂”比针扎还难受,梁韫抽回手来,“也别这样叫我。”
“那叫你什么?不许我叫韫儿,也不许我叫嫂嫂。”单膝点地的仇彦青微微倾身,一下便和她坐着一边高了。
梁韫不由得微微后仰,以应对他的步步紧逼。她瞧着他温和清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他微笑上扬的嘴唇。
她不知道自己游移的眼神正如同一剂春。药,催化着仇彦青的身体变化,他心上被柔软的羽毛撩拨得酥痒,沉吟片刻像是逮到猎物的猛兽,抬起下巴吻住了她。
这是梁韫意料之外的一吻,她欲推开,却被他先用手抓住了一双脚背。
梁韫惊愕不已,猛然睁大了眼睛。
想挣脱,结果只是从袜子里来了场金蝉脱壳,仇彦青滚烫的手又握住了她的光洁的脚背,仅一只手便制住了她的一双足踝,满手都是她柔软细嫩的肌肤,他将她双脚抵在自己结实的上腹,手掌沿腿肚向上探。
此时那个短暂的亲吻已经结束,梁韫将他狠瞪了一脚,呆坐圈椅试图平息自己的惊慌。
“怎么了?”他倒惊讶起来。
梁韫瞪他,将一双被攥红的裸足缩到裙下,“你…”她沉思片刻,又举目看他,“我们之间,应当还是该有些分寸。”
“分寸?”仇彦青不解。
梁韫有些羞于启齿,仍正色道:“我分得清楚,你不是他,有的事,你不可以。”
“可是我以为——”
梁韫将他打断,“是我的不好,我该和你说清楚,我不会无时无刻将你当成你大哥,你们其实不太像,有时你靠近我会让我觉得不大舒服。”
短暂沉默后,他勉力笑了笑,缓缓道:“所以,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
梁韫愣了愣,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左右他们心知肚明,即便有所误解,也是他想错了。
“嫂嫂会这样想也情有可原。”仇彦青面上的笑容变得格外惨淡,“我是替代品,从小到大我都是他的替代品,是我痴心妄想,以为你对我也有情谊。”
这下倒叫梁韫心里不是滋味,可他说的没错,她的确将他当成了丈夫的替身,她需要一个替代品来填补片刻空虚,但更多时候她早就习惯了丈夫的缺位。
仇彦青走了,梁韫独自在椅子上坐了会儿,低头看看脚面,上头还留着他淡红的指痕。
她轻轻将双脚踏进绣鞋,将心底的怅然若失一并藏好。
*
“前几日太太叫我到通判府送一份请柬,是为了姝姐儿的婚事,我想着明日就去,提早一些显得有诚意。”
梁韫和柏姑姑说起送请柬,预备下晌就去董通判的府上走一趟。陆夫人宴请吴县贵妇有个规律,凡至花信,必有宴请,眼看望园里的梅花就要开了,陆夫人的请柬也就该一封封送出去了。
通判夫人手上这封,就是由梁韫亲自送到她手中。
通判夫人是个表面热络的,但笑意从来不达眼底,“哎唷真是,怎么还叫你来送,不过是封请柬,只要望园相邀,我定然会去赴约。”
“前年也是要开春的时候,玉兰开得格外好,我记得夫人您那次就在。”
“是啊,那年玉兰当真开得极好,我回来后赶紧请人来家里给几株玉兰翻土施肥,就等着来年也开一样好看的花,可数量不及,还是不如望园的美。”
“花各有各的观法,玉兰一株也美。”
“这你说的真对,花有不同观法,今年开春我不妨剪下几枝插在瓶子里观瞧。”
二人聊了聊花,还算投机,梁韫有意试探通判夫人对自家女眷的看法,便有意将话头往子女婚事上引,通判夫人对此还真有话说。
“我家这个小儿子的婚事的确叫我头疼,他前年考了个举人,将来究竟是留在苏州还是到外地走任还不知道呢。苏州的几家小姐我也都打听过,合适的还真没有,要不就是年纪尚小,要不就是未必愿意将来和丈夫分隔两地。”
“这说的是,将来令公子要是到外地任职,不好携带家眷,妻儿便只有留在苏州。”
“是啊,这哪家还愿意将宝贝女儿嫁过来。”说到这就是客套了,怎么会没有人家愿意嫁女儿进通判府,无非是瞧不上罢了。
梁韫又少坐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直到她出了那扇门,荷珠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柏姑姑拍她一下,问她怎么了,她说通判府门楣太耀目,她就是在廊下等了半个时辰,都没少被府里丫鬟用别样的眼神打量。
柏姑姑说她多心,梁韫却笑笑,“你还挺细心的。”
“那是,少奶奶您本来也没少夸我机灵。”
梁韫逗她,“你还得意上了。”
荷珠的确是个机灵的,梁韫对她有几分看中,适才她也在通判府坐得不怎么舒服,通判夫人待她和善无非是因为仇家的在苏州的声望,但仇家的声望都靠钱财堆砌,看在那些当官的眼里必然低人一等。
梁韫总觉得姝姐儿就是嫁进了这样的人家,也未必能过上她想象中的日子。
外出这一趟回到望园已是傍晚,她回府瞧见府门外停着一架马车,有些狐疑,等进了府门才晓得是许家来人了。
许长安请人送了些增补剂来,说是给大少爷的,实际上他哪有什么要给仇彦青,无非是派几个人来瞧瞧梁韫罢了,眼看要过年了,她在仇家这日子要是过不下去,要走也趁早。他倒比梁韫还急。
不过许长安自己没来,来了个他身边的亲信,那人名叫施传志,见了梁韫毕恭毕敬递上一封信,梁韫接过来,转身瞧见仇彦青站在主屋门口,脚边摆着一箱子许长安送来的药材。
施传志不知内情,赶忙对着仇彦青见礼,转而有些不知所措地对梁韫道:“这封信,少爷叫我亲手交给您,他说您最好当场看了当场回信,我也好直接带回去给他,不耽误工夫。”
“好。”梁韫答应下来,“我这就读信,你且随柏姑姑到堂屋稍坐。”
她拿着信函进屋,并未在意不远处的仇彦青。刚要把门掩上,一只手探进来握住了门沿,指节兀突突,肌肤是透着淡粉的冷白。
梁韫怕夹着他,将门打开,就见仇彦青皱着眉毛幽幽怨怨朝里望,像只被打湿皮毛的白狐狸,来向她抱怨,抱怨她坏了他的修行。
“…嫂嫂。”
梁韫哪顾得上应他,连忙四下找寻苏嬷嬷,刚巧看见她从长廊那头转过来,四目相交,梁韫连忙将门一碰,将仇彦青重重关在了门外。
却拦不住他那双萦绕在她脑海的眼睛,比火灼热,比水更叫人喘不上气,她心里忽地有一个念头,自己适才要是放他进来,少不得要被那双眼睛瞧得七荤八素,抽骨吸髓,只怕连魂都要被剥出去重塑个形。
但听外头苏嬷嬷扬声叫了两句“大少爷”,梁韫心跳突突,只想装个没事人,攥紧了那信,躲进里间看去了。
信上无非是问她这段日子考虑得如何,有没有回心转意,若要离开仇家,自己随时替她找寻出路。梁韫心怀感激,但靠着怀溪生前的朋友找寻出路,少说就要和仇家走到不可挽回的境地,不到必要时刻还是算了。
她回了信,出门就见苏嬷嬷瞪着一双眼睛朝她观瞧,梁韫只装不知道,叫来在一旁候着的荷珠,轻声与她道:“去,把信交到施先生手上。”
“是。”荷珠愣了愣,接过来,眼睛朝主屋看过去,她见大少爷的房门敞开却不见人,心里泛起嘀咕。
“快去吧。”梁韫淡淡催促,荷珠这才忙不迭转身朝堂屋去。
其实能有个许长安这样的大哥知晓内情,还是会叫人感到安稳的,那感觉就好像即便置身囹圄,这世上仍有一个人明白自己的处境,随时。
思及此,梁韫竟莫名想起仇彦青,想他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受,他亲近她,是否因为自己是这世上少有的知晓他姓名的人。
*
“通判府?太太又请通判府的人来赏花呀。”仇姝正领着仇细细在述香居闲坐,忽然听梁韫说起通判府,她愣一愣,“通判府的那几个女眷,都是拿鼻孔瞧人的,家里也不过就是个正六品的官…”
她一激灵,“姨娘说要给我说门好亲,不会是通判府吧?”
梁韫见她这个反应,忙道:“这我倒不晓得,既然说是好亲,总不会是唬你的。还有你刚那叫什么话。”梁韫赶忙在她手背打一下,“你这嘴,不熟悉的人当你是个娇小姐,一开口真是刻薄死人了,可别带坏细细。”
“我还想教细姐儿刻薄呢,刻薄才不受人欺负。”说到这,仇姝声音低下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否则连个船工都说不过…”
梁韫笑了笑,“人家不是都给你赔礼了,你怎么还念着这件事?”
仇姝哼一声,“那也叫赔礼,不过是声不情不愿的抱歉,我还没有原谅他。”
“你大哥说你没到造船厂就不生气了,怎么几天过去,你又记上仇了?”
“我也不知道,一阵一阵的,想起来就讨厌!”仇姝摆摆手,凑到梁韫边上,亲昵地搂着,“不提了不提了,没准就是刻薄吧,我也只有和嫂嫂一起才敢放肆。”
仇细细在边上掩嘴发笑,也被仇姝拉过去,手挽手挨着,“小丫头,你笑什么!”
“笑二姐姐!”
“好哇你!”二人咯吱成一团,“迁怒”了边上的梁韫,一并牵连着被仇姝挠痒痒肉。
屋里嬉笑声不断,谁能想当年梁韫刚进门,仇姝还和她不对付,觉着梁家不安好心,高攀他们家的门楣。那会儿她还小呢,看事情只懂从自己角度,觉得梁家女儿配不上大哥,日久天长才晓得梁韫的好,从此她就只唯恐大哥死了,嫂嫂改嫁出去。
仇彦青从外头回来,听见偏屋里又是笑啊又是闹的,他这阵子都被嫂嫂躲着,趁此机会厚着脸皮敲敲门,是仇姝提着嗓门问了声“谁呀?”
“是我,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可否叫我也进来听一听?”
仇姝赶忙从塌上爬起来,亲自去给哥哥开门,“好呀好呀。”她拖着仇彦青的手将他拉进来,“大哥哥也来,我可还从没有和大哥哥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呢。”
“我从前病着,没精力。”
“那可不是,你身体好的时候也不爱和我们这些岁数小的玩,不是读书就是和爹爹一起。”
“是吗?以前的事我都有些记不得了,姝姐儿不要怪我才好。”
“记不得就记不得了!横竖和以前相比,我更喜欢现在的大哥哥!”
梁韫轻唤了声姝姐儿,姝姐儿哪知道眼前的大哥哥不是从前的大哥哥,笑盈盈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大哥哥听了没准高兴呢。”
是,他听了是高兴,梁韫瞧仇彦青的眼睛就知道他笑得发自内心。她早看出他不服气,能得姝姐儿这么说,他定然高兴坏了。
仇彦青一来,梁韫话就少了,好在仇姝对大哥哥的话也一样多,过了会儿小钰姨娘来寻细姐儿,仇姝这才依依不舍跟着一起走了。
屋里静下来,就剩仇彦青和梁韫两个,梁韫起身想出去寻柏姑姑,却被仇彦青叫住,“嫂嫂,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不用你赶我。”
她就知道,他难得进来探听她们闺阁里的热闹,肯定别有用心。
但听他道:“上回是我唐突,往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别怪我,别疏远我。”
梁韫于心不忍,转身与他遥遥相望,“我没有疏远你。”
“那就是怪我了。”
梁韫眼瞧他走向自己,用手掌轻轻将他胸膛推开,他却按着她的手,强迫她感受他鼓动的心跳,使她不得不避开眼神,“…也不怪你。”
她凭什么怪他?他又不曾逼着她和他好。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不是同样寂寞的两个人,如何走到一起?
梁韫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心了,从始至终她不曾混淆他们兄弟二人,但如今她竟拿他当个深宅大院里的寄托,放弃了离开仇家的打算……
她究竟是找到了亡夫的替身,还是找到了纵情的借口。
*
日子一晃到了陆夫人设宴请吴县贵妇赏梅这日,梁韫身为长房长媳,自然要陪着陆夫人从早忙到晚。
她待客陆夫人最放心,周到又细心,绝不会怠慢任何一个人。
席间姝姐儿年纪尚小,陆夫人又在主位,宾客们都逮着梁韫一个人叫她吃酒,梁韫一杯杯浊酒下肚,带着恬淡花香极好入口,不自觉就多饮了些。
梁韫在席间说说笑笑,托腮与贵女们笑闹,陆夫人几度清嗓,她也置若罔闻,她醉了,不想听谁的话,不想再当这个逆来顺受的仇家长媳。
“韫儿,你醉了。”陆夫人道。
但在陆夫人的目光注视下,梁韫也只是颔首称是,说道:“是我失仪了,还请太太让我先行告退。”
陆夫人颔首,梁韫在荷珠的搀扶下起
了身,她起来不忘和席间众人辞别,随后磕磕绊绊地回了述香居,这会儿天才刚黑,仇彦青都还在外头没有回来,苏嬷嬷见梁韫醉醺醺地进屋,想她这就该睡了,便也没有再在外头盯着,早早退下歇息。
整个述香居静悄悄的,仇彦青回去时还当梁韫仍在席上没有回来,直到瞧见书房亮着的微弱灯光,这才蹙眉叫东霖去问守夜的丫头。
丫头说少奶奶喝多了酒,睡了一会儿说头疼,就又坐起来披上衣裳到书房去了。
她喝多了酒上书房去做什么?
其实是为了书房那几口香气宜人的樟木箱,梁韫喜欢香樟的气味,这会儿头昏脑涨,只想趴在那口冰冰凉的箱子上小憩。
仇彦青推门而入时,便瞧见她屈膝侧坐在地,枕着木箱睡得香甜。
他鲜少见到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大抵怕热,中衣外头就披了件薄衫,她的腰很细,似一把青柳,就连纤瘦的肩头都被勾勒得格外明晰。
柏姑姑陪在书房,见仇彦青进来,登时蹲下身去,想将梁韫唤醒,“少奶奶,少奶奶您别在地上坐着了,仔细受寒。”她才拉上梁韫的胳膊,便被甩开,“少奶奶,少奶奶您别任性,您看谁来了,快随我回屋去吧。”
“谁?”
梁韫从胳膊里抬起头来,转身朝门边看过去。她的视线有些摇晃不清,但还是朝着门口的人笑起来,“是你啊,你回来了。”
原来女人喝多了酒,会像涂抹了过量的胭脂,眼下、面颊、脖颈都是诱人的桃粉,她前襟松散,能瞥见里头的水红胸衣,此刻她在仇彦青眼中整个人都成了秾艳的抹不开的艳色,重重一抹,划过他眉心,直指向心房。
“你怎么会让自己喝醉?”仇彦青走进屋来,怕她冷,替她掩上房门。
他蹲身想将她扶起来,梁韫盯着他瞧了会儿,忽地笑起来,“你是彦青还是怀溪?”
“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这答案动听,梁韫沉闷笑了几声,张开胳膊扑进他怀里,他顺势将她抱起来,她却不肯抽身了,枕着他沁凉的衣料埋下脸去。
酒后的呼吸灼热缓慢,一下下都铺洒在他颈间,她抱着他如同抱着一截水上的浮木,柏姑姑汗毛都立起来,只好别开眼去,站到房门外替他们守着。
仇彦青捋捋她脸侧湿濡的碎发,发觉那不是汗,而是她哭过。
“你真是喝醉了。”
梁韫摇头,“我还没醉,不过是架不住旁人劝酒,多喝了几杯。太太又请那么些人来家里,好热闹,难得的热闹,我从前不喜欢凑这样的热闹,如今却是最聒噪的一个。”
她眼看要歪倒下去,仇彦青手掌忙将她后腰托住,“这是为何?”
“因为…”梁韫挣了一下,眉头不虞地皱着,竟有几分俏丽,“别摸我,抱着就是了,别动手动脚。”
仇彦青一愣,笑起来,想不到她不光没醉,还将他认得这么清楚,“这就叫摸了?是你别冤枉我才对。”
梁韫将他推开,“你几时回来的?”
“没多久,一回来就看书房亮着。倒是你,这么晚了到书房里做什么?”
“我喜欢在这儿。”
“不是因为我回来能到书房来见你?”他这问得锐利,语调倒是带着一丝温柔期冀,“你这会儿是想见我的,对不对?”
梁韫扶着发髻转过身看他一眼,又转回身来,只背对着。
仇彦青没有说对,但也没有说错,这大概是梁韫心底的想法,因此她没做声。
她此刻憔悴困倦,衣裳也皱皱巴巴的,但仇彦青只看得见她发髻微乱,薄衫下腰肢柔软,眼下的梁韫是一只空荡的茧,只要仇彦青不笨,就懂得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梁韫就再也不能与他划清界限。
他会是她的奸。夫,她作为仇怀溪妻子的污点,仇彦青竟不知自己如此迫不及待,要与她共创这个仇家最大的丑闻。
他走上前,从身后将她轻轻抱住,她身体有些僵直,仇彦青用下巴轻蹭她衣领,嘴唇便若即若离触碰到了她颈间细嫩肌肤,这举动换来怀中人的阵阵颤栗。
“韫儿,我会陪着你,往后你身边都有我在,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更不会叫你借酒浇愁,在夜里偷偷地哭。”
“放手…”
“你看,你根本从未真正将我当成过大哥,你总是把我和他分得那么清楚,你拿我当成不相干的人,所以才会责怪自己。”
梁韫一怔,“歪理!”
他也忍不住笑,“好,歪理,可是那又如何?就将我当成是他又有何妨,于你于我,都是慰藉……”
梁韫被酒劲催得心慌,颈间他的气息也越来越粗重,她索性闭上眼不管不顾,只大概晓得自己这会儿正坐在了他腿上,她被带着辗转几处地方,不是太硬就是太冷,都被他给否决。
她被掐着腰送上了桌案,心越发跳得紧迫,“不要在这儿…”
“只将就这一次。”
随他覆身而下,梁韫头脑“轰”一声不复理智,依稀记得自己说了句这是错的,也被他安抚,说是错的也有他陪着将错就错。
第23章 第23章纵情的报应
她躺在仇彦青的衣裳堆里,最后的一点坚持是叫他将油灯吹了,柏姑姑在外头,她怕她能瞧见窗上的影。
如果说他穿着衣裳还有那么一点他大哥的影子,眼下梁韫已半点找不出他二人的雷同之处了,她手下摸不出半点骨瘦嶙峋的坚硬,相反所触之处皮肉异常饱满软弹。
梁韫的酒像是怎么也醒不过来,脑袋从桌沿那头挂下去,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
她瞧不见仇彦青,瞧不见她自己,身体一时上升一时下坠,似一只小船乘风破浪,他很生疏,比她想象的生疏,因此最开始她的神情并不享受,反而迷茫更多。
仇彦青俯下身来与她纠缠,掠夺她的唇舌,她被剥了水红的壳,仇彦青掌下触摸到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将她拉起来,抱着一并坐进圈椅。
这一坐叫二人都有些失神,梁韫垂头颤栗良久,举目捧上仇彦青的面容,借月色将他深深打量。若非她此刻满面愁容,仇彦青当真要以为她将他认成了大哥。
“韫儿…”
梁韫却像是如梦初醒,催促道:“快些吧,你还有多久?”
她口气冷淡,仇彦青唇角的笑意僵持,将她带起来,手臂撑着桌案,几乎没什么感情地直到结束。
梁韫出门时天色仍是漆黑的,她发髻已全然凌乱,浑身发软,像是大病一场。这晚她睡得并不安稳,被各式各样的梦境惊扰,醒过来已是泪流满面,怔怔出神后来到亡夫的壁龛前痛哭流涕。
天一亮她就病了,浑身发烫,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纵情的报应。
她喊了荷珠进来替她倒水,渴得喝空了一壶茶,柏姑姑一听她身上烧起来,忙里忙外替她擦身。荷珠那傻丫头瞧见梁韫前胸脖颈的痕迹,以为她出了疹,吓得手足无措,直到被柏姑姑眼神喝止,才发觉那些痕迹透着可疑的暧昧。
荷珠错愕,“啊…大少爷他未免……”
柏姑姑冷声道:“这不是你该说的,出去了也不许乱嚼舌根。”
梁韫听她们这么讲,迷迷糊糊坐起身,伸手要镜子,“怎么了?让我看看。”
这一看,满目的斑驳红痕,梁韫羞愤异常,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好在几乎都能藏在衣领下,她对镜掐着自己颈部皮肉狠揪几下,直到揪出痧来才肯罢休。
荷珠看不明白,也不敢出声,她不知道这是梁韫揪给陆夫人瞧的,毕竟梁韫鲜少生病,陆夫人不可能不来探望,这要是叫她瞧出个好歹,述香居可就要鸡犬不宁了。
陆夫人得知她生病,果真大早上领着大夫来瞧,她见梁韫病得这副模样,好不惊诧,“这是怎么弄得?几时见你病得这样重过?可是你房里的人昨夜忘了烧炭?怎么这样烫!”
梁韫在柏姑姑的搀扶下支起身来,“太太,您来了,我应当是昨夜在院子里吹风受了寒,发一场汗就好了。”
“我能不来吗?怎的连
嗓子都这般沙哑,快别说话了,躺下去,先叫大夫给你瞧瞧。“陆夫人瞧见梁韫脖颈上青紫一片的痕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这孩子,这又是谁的主意?将你给揪成这样。”
柏姑姑低眉顺眼替梁韫担下来,“回太太的话,这是我们老家的法子。”
陆夫人不疑有他,咂舌道:“姑姑你也真是,韫儿岂能用那些粗鄙的法子!这些印要是消不下去,就是我都不能饶你!”
“别…”梁韫赶忙道:“姑姑也是为我好。”
“好了好了,我晓得,不会真的罚她,你快躺好。荷珠,将帐子放下来,大夫还在外头候着,把人领进来吧。”
就这么乱中有序地请大夫进来替梁韫把了一脉,大夫说她就是受寒,留下一帖温补的药方便走了,这大夫是仇家认可的老大夫,陆夫人忙按照他说的在梁韫屋里开窗通气摆熏炉,亲眼瞧着梁韫将药喝干净,这才松口气。
梁韫勾扯嘴角,不忘安慰陆夫人,“得亏这阵子造船厂有大少爷,否则我这一病,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
“你就别想着造船厂的事了,我看你就是太劳累,将身子给累垮了。”陆夫人这下动了真感情,趁荷珠去送大夫,压低声量道:“也是因为彦青,叫你操心了。”
提起这个名字,梁韫不由将目光躲避,被衾下的双腿也并拢着弯曲起来。她没有做声,微微笑了笑,陆夫人见状以为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起身,叮嘱她好好歇息,便也走了。
下晌的时候林姨娘和小钰姨娘来瞧她,陪着梁韫在屋里坐了会儿,梁韫这时候能说能笑,就是不知怎的到了傍晚又烧起来,她自己都说不上个所以然,只得又躺回去。
仇姝仇放下了学来望她,却被拦在了外头,荷珠说少奶奶睡了,请他们明日再来。
仇姝眨眨眼睛四下看了看,“大哥哥呢?大哥哥还没回来?嫂嫂病成这样怎么不见他?”
荷珠道:“清早大少爷就出门去了,那会儿少奶奶还没起呢。”
仇姝蹙眉:“这可不行,大哥哥这几日总是在外头有应酬,那要是回来的晚了嫂嫂不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仇放在旁颔首,“我生病最怕自己待着。”
仇姝顺理成章道:“那我们快把大哥哥叫回来吧,别让嫂嫂久等。”
仇放一愣,“上哪叫?”
“造船厂呀!”
“我们两个去?”
“你不想去我就一个人去。”
仇放听她这么说,自然急了,“我想去!谁说我不想去!”
仇姝面露喜色,随即掩饰过去,他们两个都是活泼的年纪,嘴上说去造船厂叫大哥哥回来,心里想的却都是出府,因此极默契地没有征询林姨娘许可,领着家仆就出府去了,横竖回来也是两个人一起挨骂,也不孤独。
这时候的造船厂人还多着,有了前车之鉴,仇姝叫家仆先去通传,随后这才大摇大摆跟着严先生进去寻大哥哥。
不过她的眼睛总在四下张望,仇放以为她在找大哥哥,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谁突然出现,只是当她瞥见远处抱臂而行的高大男子,眼睛便忽地一下亮了。
“你先找大哥哥去,我马上来。”
仇放没反应过来呢,扭脸就见仇姝跑远,他倒也习惯了她这个我行我素的脾气,自顾自跟着严先生见大哥哥去了。仇彦青见他来,颇有些惊喜似的,“你是自己偷偷来的,还是姨娘准许你来的?”
林姨娘怎会准许他跑来,仇放嘿嘿一笑,避重就轻道:“是和姐姐一起来的,不是自己来的。”
“你们两个怎么会约好了上造船厂来?”
险些忘了正事,仇放一拍掌,“大哥哥你快回家看看吧!嫂嫂病了,烧得可厉害了,从早晨病到现在。”
仇彦青眼中原本的轻快一扫而空,“她病了?”
仇放颔首,“是呀,你几时回去?可别在外头耽搁,嫂嫂要伤心呢。”
仇彦青看向严先生,后者颔首示意没有更多事务待他处理,“大少爷您要有急事这就回吧,别叫少奶奶久等。”
“那好,我这就回去了。”仇彦青转而问仇放:“姝姐儿呢?我领你们回家去。”
这可给仇放问住了,他转身指向前边,“我也不晓得,她刚来没多久就突然丢下我跑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
那就有些麻烦了,造船厂地方大不好找人,仇彦青又急着回去,不可能留下来等仇姝。仇放眼睛滴溜溜一转,主意这就有了,“那我在这儿等她,大哥哥你去吧,有严先生在我准丢不了。”
这下又叫他挣到了一时半会儿,可以晚些回府了。
“严先生,那我这就去找我姝姐姐了。”仇放刚要挥胳膊跑远,就被严先生给叫住,“且慢,小少爷先随我到棚屋底下去等吧,这儿人员纷杂,我叫底下船工替你去找。”
要找仇姝也好找,她本就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着,而是趾高气昂拦在路当中,站在了匡晟面前。她在等他问自己为何会到造船厂来,可匡晟却像是根本不打算搭理她,被拦路也只是抱胸扬眉,绕过她便走。
她又绕到他跟前去,“匡晟!”
他顿住脚,提口气,“怎么了?大小姐。”
“我是二小姐,不是大小姐。”
“那好,怎么了二小姐?有何吩咐?”
仇姝哪有什么吩咐,她眨眨眼,没想好该说什么,匡晟却替她开了口,“可是来找大少爷的?他在后头和严先生商议正事,你要见他现在便去吧。”
“…既然是正事,我便等会儿再去叨扰。”
匡晟道了声好,便又要绕过她,仇姝心里不大畅快似的,抬腿埋头跟上去,跟了没多远,匡晟兀的停下脚步,害她一脑门撞上他后背。
身后那小姑娘跟炸了毛的小猫似的张牙舞爪,“你做什么突然停下来?!”
匡晟觉得好笑,转身道:“是你撞上了我,二小姐。”
仇姝摸摸脑袋,皱起脸来,“你后背垫铁板了?我还没怪你将我撞得头疼,你倒先说我的不是。”
匡晟无可奈何抱起胳膊,“我可没有说你的不是,二小姐,我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你要寻乐子别来找我的茬呀,你看看这地方还有谁没事做,找他的茬去。”
仇姝面子上挂不住,脸都白了些,“你这是什么意思?”
匡晟叹口气,“上回的事我道了歉,你也该满意了,为何还要缠着我不肯罢休?你是觉得一个道歉还是太轻了?”
“我缠着你?”仇姝只觉自己的本就挂不住的面子被彻底扯下来,丢到了地上,她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好羞赧的,突然因为他一句“缠着”,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对!一个道歉就是太轻了。”
匡晟大抵是觉得她不可理喻,摇摇头转身走了。
仇姝留在原地,羞愤地剁了两下脚,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好生气好难过好不痛快。
他克她!准是他克她!
第24章 第24章为我留个窗
这厢仇彦青回到了述香居,到梁韫屋里去瞧她,她屋里香得扑鼻,就像是雨天草地会被被雨水激起浓郁的青草香,她这屋里的气味也因她得病沉淀下来。
平日里她发间的隐约清香这会儿变得十分明显,仇彦青像是掉进个她罗织的盘丝洞,到处弥漫着温暖的馨香。
“韫儿。”他唤了她一声,偏首示意柏姑姑退出去,将门带上。
里间静悄悄的,莫说回应,就是一声咳嗽也没有。仇彦青不自觉放缓脚步,走进月洞门,再登上她架子床的台阶,往更清幽的最深处去。
“是谁来了…?”梁韫总算弄出些动静,翻身面朝
外,用手肘支起上身,“你……”
仇彦青走过来,掀衣袍在她床沿落座,梁韫病得满面潮红昏昏欲睡,瞧见他来,别过头去似乎不想见他,更不愿面对昨夜二人越过雷池后的前路。
“韫儿。”他捋过梁韫面颊湿濡碎发,“是不是昨夜受凉了?”
梁韫闭着眼,偏脸躲了躲,“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嗓子也哑了。”他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好烫,还没降下来?也是我不好,昨夜只觉得你身子暖得很,却忘了你饮过酒。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说着要用手拨她的衣领,梁韫重重别过身子,只觉得头昏脑涨,“还说…不都是你做的好事。”
仇彦青笑一笑,替她将锦被掖好,梁韫问他要水喝,他便用胳膊架着她后脖颈,耐耐心心喂她喝了一盏又一盏。
梁韫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生病被他照顾的一天,瞧着床畔这张熟悉的脸孔,心里当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长吁一口气,“我此前从来没有病得这么重过。”
“人总是要生病的,没有谁一辈子都没有个头疼脑热。”
“是你大哥…”梁韫兀突突道,“是你大哥生我的气了……”
仇彦青随之愣了愣,嘴角微不可查地一哂,也不知是在笑她什么,好在她没工夫瞧他,否则定要揪着他这片刻神态仔细盘问。
“大哥才不会生你的气,就是生气,也该生我的。大哥怎么忍心叫你生病?别多想了,你就是昨晚上受了寒,哪有那些神神鬼鬼的事。”
听他说昨晚上,梁韫越发无地自容,将脸藏进被衾,“别说了,你出去吧,别叫外头的人起疑。”
“有什么好起疑的?就是演,我该演得对你关怀备至。”
“…你当心苏嬷嬷。”
“无碍,我来时根本没见着她,外头还有姑姑把风。来。”仇彦青将她抱起来些,“我抱着你,给你揉揉胳膊,躺了一天,身子都该僵了。”
梁韫拒绝不了他,她这会儿人都是软的,由着他将半个身子坐进她的软褥,揽过她替她松肩膀揉胳膊,她最初不适应,皱着眉瞪他,就是他按得实在太认真,半点邪念没有,叫梁韫提防了片刻便也挨不住,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他还是那个侧身环抱她的姿势,手掌在她后脊轻轻地拍,梁韫蓦地攥紧了他的衣带,不通气的鼻子越发酸胀。
他发觉了她的异样,也心知这是因为自己的体贴关怀,可他的体贴本就是算计,此时更该装并不知情。
二人相拥片刻,仇彦青指节刮刮她红润的腮畔,“我夜里再过来,好不好?”
她探出头来,与他衣料摩擦,窸窸窣窣作响,“你怎么来?”
他笑,“为我留个窗。”
梁韫懒得说他,翻个身朝里睡觉去了。这晚上她当然没有为他留窗,后半夜在梦里出了一身大汗,醒过来烧已退了,本以为是自己醒转的,结果听到后窗响动,他竟真的来翻窗,可惜栓子上得紧紧的,根本没为他留。
*
造船厂里,一派热火朝天。
“匡晟,师父找你。”
“好,知道了。”匡晟丢下肩上木材,转身进了棚屋,简单擦洗,披上短褂去寻仇仕昌。
打从匡晟独当一面,就鲜少被师父单独叫去问话,师父很严厉,但对他很好,一来因为师父曾经拜师他的祖父,二来自己天资聪颖,根本轮不到挨骂。
“师父,您找我。”匡晟推门而入,候在门边等待。
仇仕昌在门内朝他颔首,“进来吧。”见他站着不动,“过来,坐下吧,不是为了造船厂的事,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匡晟笑起来,到桌边落座,“师父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
仇仕昌想了想,“你今岁,十九了?家里给你说过亲事没有?”
匡晟一愣,“是十九了,未曾说亲。”
“就算是说了,也退了去,我有一门亲事说给你,是和仇家的小姐,你上门。你要是愿意,这婚事就成了。”
说亲?和仇家小姐?匡晟听到此处方回过神来,师父究竟说了什么已记不清了,满脑子只剩那声“仇家小姐”,他匪夷所思,“这是仇家提出来的?仇家的意思?”
“嗯,我晓得你们两个早前有些矛盾,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此一来你们还都见过彼此,也不算盲婚哑嫁,匡晟,这可是门高攀的亲事,虽说是上门女婿,可你也应当没有理由拒绝。”
仇仕昌说的是匡晟和泳姐儿幼时的事,架不住匡晟此刻脑子里想的都是另一位小姐,满目迟疑,“这…这不合常理,那二小姐就答应了?”
巧就巧在这儿,两位小姐都是二小姐,这下误会就更难解开了。
“她应当还不知晓,但她一旦知晓,也是会答应的。”
匡晟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门里走出来的,他只感到不真切,那二小姐当真不知情吗?还是她蓄意报复?可有哪个女子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匡晟耳朵根蹭一下红了,他忽地起了个不大好的念头,那二小姐该不会是真想要嫁给他吧?
她发的什么疯!
不对,这婚事多半是大少爷替二小姐做的主,毕竟那二小姐的生母是仇家姨娘,不可能想到将女儿嫁给造船厂的船工,只有仇家男人才会想到用这种联姻式的结合稳固船厂。
那她大抵也是不愿意的,可是如此高攀的婚事,他不能即刻回绝,更不可能当面回绝自己的恩师。
匡晟揣着这桩心事过了一夜,清早起来也不曾和父母商议,奔着造船厂就去了,他预备当面和大少爷致歉,谢绝他的美意。
仇彦青此时刚到造船厂,才下马车便瞧见匡晟候在大门边,走过去问他为何不进去,他霎时满面凝重,说有要事和自己讲。
仇彦青只当他是为了厂里事宜,便与他边走边说,可是匡晟却诸多顾虑似的,迟迟没有开口。
“怎么了?大早上就在这儿候着,肯定是有要事吧。”
“是。是为了我和二小姐议亲的事。”
仇彦青脚步一顿,“你和二小姐?”
匡晟狐疑,“我和二小姐的婚事,这不是您的意思吗?”
这会儿功夫仇彦青在脑子里已转过弯来,他试探,“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吧。”
“是,师父昨日告诉我真将我吓了一跳,这事我不敢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拒绝,只好来见您,望您谅解。您也看到了二小姐恨我恨得牙痒,怎么就能替我和她说亲。”
仇彦青抬抬手,“你且回去再好好想想,明日再给我个答复,你们之间那点不愉快本就是小孩子玩闹,谈不上爱恨。”
“可是——”
“再想想。”
仇彦青再说下去怕是要露馅,连忙就走了,他此时心里也犯嘀咕,仇姝和匡晟说的哪门子亲?难不成是梁韫和林姨娘的主意?可林姨娘相中的分明是通判一家,她们也没理由瞒着自己,更没理由请仇仕昌出面。
下晌他便提早回了望园,这会儿梁韫正躲在屋里喝药,陆夫人说什么都不叫她出去见风,左右述香居的丫头小子都是最懂照顾人的,有这条件就该好好将养着,何必急着外出。
梁韫也难得清闲,一整日待在屋里,陪林姨娘说除夕的安排,用过中饭没多久仇彦青就回来了,他进门见林姨娘在,心底升起好大个疑虑,疑心这真是梁韫和林姨娘的主意。
不过他沉得住气,等到林姨娘走了才问梁韫:“林姨娘不是想促成姝姐儿和董家的婚事吗?怎么今日我到造船厂,匡老师傅的孙子匡晟来找我,说要拒姝姐儿和他的亲事。”
“什么?”梁韫剥柑子的手一顿,看向他,“姝姐儿和匡晟?谁定的亲?”
“你不知道?我探他口风,谁定的不晓得,但是二叔和他提的。”
“那就是三叔!”梁韫将柑子往案上一放,十分笃定,“匡晟定然是误会了,林姨娘不可能把眼光放到造船厂去,二叔和匡晟提的时候说的定然是泳姐儿,那是三叔家的二小姐,不是望园的二小姐。”
她在仇家四年,对这一家子人何其了解,因此半点没有迟疑,笃信自己猜测的不假,“是误会,你和匡晟说开吧,他想错了,姝姐儿是在说亲,却不是和他。”
仇彦青一愣,笑起来,“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我回头和他解释清楚,省得误会深了闹出笑话。”他顿了顿,“不过,三叔嫁女居然想到了匡晟,他这是要和造船厂还有二叔联姻?”
梁韫皱起眉头,“他最近又是巴结你又是请二叔说亲,我看他的野心就快写到脸上了。”
“那这亲事怎么办?”
梁韫霎时愁容满面,“这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还要看匡晟的意思,他要是有意,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不过…我觉得姝姐儿对他有几分在意,他真要是娶了三叔家的,我怕她就该伤心了。”
“姝姐儿和匡晟?”
“是啊,你瞧不出来?姝姐儿几时对个外人如此上心过。”
仇彦青沉默片刻,竟和梁韫一样不大想促成仇泳和匡晟的婚事,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坏处?仇仕昌和仇仕杰联手,夺走造船厂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吗?
可当他抬眼瞧见梁韫此刻紧蹙的眉头,又想替她出个周全的法子,叫她别为此事烦心。
第25章 第25章狗才将人舔得湿漉漉的……
如此一来,仇彦青都不知下回见面该如何回复匡晟,毕竟他未必改变主意,若是真的改变主意,难道真的要将姝姐儿嫁给他吗?
可为何不能真的将仇姝嫁给匡晟呢?仇彦青知道匡家对造船厂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可以促成这桩婚事,将来匡家对仇家长房定有助益。
仇彦青回到仇家这段日子,并非不曾为钱财名利所动摇,造船厂本就有他一份,与其毁于一旦,不如被他收入囊中。
先头和长顺的人接触,不是没有做臭仇家造船厂的打算,但后来他发觉这些捞偏门的人的确有些真材实料,也有靠谱的路子,便发觉和他们合作未必能达成最初的目的,甚至还叫他看到了些能发财的门路。
仇彦青和仇怀溪不同,对仇彦青来说自己并不是非要守住这份家业,如此便可放心大胆尝试,成了算自己的,败了也不可惜。
何况梁韫将仇家的事看得那么重,真要是一下将造船厂给毁了,只怕她难以承受。
仇彦青不想那么快看她难过,他不是个断情绝爱的人,初试云雨便是和她,即便知道二人结局终会走向分崩离析,但在这新鲜的过程里,他同样享受与她相拥温存。
此前他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自小被仇家家仆带大,即便在外人眼里他有父有母,可他从未将那两老仆当成自己的双亲,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相处得来的朋友,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到仇家,叫仇家人后悔当初的选择。
如此想来,倒不妨先将造船厂当个事业来做,横竖他和梁韫生米做成熟饭,将来望园是他的,造船厂是他的,还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将叔嫂丑闻搬到明面上,陆夫人也只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仇彦青这下有了方向,第一时间便约见了张同顺。
“张老板,你说的避税法子我想了想,还是不大可行,风险太大,时效太长,一定要半途改道,太麻烦了,你的货船小而轻便倒还好说,仇家的货船太醒目,极难躲避查验。”
张同顺连连颔首,“说的是,风险的确是大,但也不必每一艘船都走这条水路,非必要——”
仇彦青将他打断,“张老板,我的意思是,非必要时,我的船厂可以与长顺合作,里子装我的货,但外表叫人以为那是长顺的船。”
本来只是介绍一条路子,拉拢关系,谁知仇家大少竟想着合作,张同顺受宠若惊,“贤弟这是要运什么?江南商会…不知道你要和我谈合作吧?”
“江南商会走的是‘非必要’的货,和张老板你合作的,自然是与他们无关的,‘必要’的东西。”
“贤弟是说……?”
“盐。”
张同顺眼光一亮,在这位仇家大少清亮温润的眼眸里,看到了熟悉的野心,此前倒没听说过他是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人,不过这可是走私,不论与谁合作都还是该谨慎。
张同顺按捺惊喜道:“当然,盐…就是不知道贤弟的盐,是走得哪家路子?”说罢眼神试探,担心他在别处与人还有买卖合作,到时钱是仇家挣,风险自己担。
“路子还没有头绪,张老板要是能举荐我一间盐场那就太好了。”
“能,当然能。”张同顺等的就是这一句,这下他们可真正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知道一处海盐场,就在盐阜,贤弟要是感兴趣,哪天我来随行,带你实地走访走访。”
“那就太好了,多谢张老板。”
仇彦青和张同顺先后离了酒楼,他还得到造船厂去,想必匡晟早就候着自己,要为退婚再费口舌。不过这次他另有想法,泳姐儿和匡晟的婚事不能成,反倒是仇姝,她若和匡家联姻,无疑对自己助益最大。
通判府的婚姻固然也很不错,可到底不比嫁给匡晟保险,何况和通判府的关系尚且可以用钱财维系,匡老师傅一家却一定是和仇仕昌最亲近的。
怕只怕在两个仇家女儿之间,匡晟会不假思索选择仇仕昌为他安排的仇泳……
带着思虑到造船厂去,却得知匡晟不在,原是一艘出航的船在下个港口出了小问题,他带人赶去查看,一去怕是要耽搁上三四天。
这倒好,仇彦青无事一身轻,回家和梁韫商议对策。
他先是去和陆夫人问安,随后一到述香居便进了正屋,没多久又走树后的小窗出来,在苏嬷嬷眼皮子底下来在了偏屋后窗,轻敲三下。
窗子里很快有了回应,梁韫大抵猜到是他,因此才亲自去开窗,推开窗果真见他那张清俊带笑的面庞,就是不知为何叫她觉得格外狡黠。
“你做什么?”梁韫忙偏首往外望,还好,这窗外头有两颗桂树,倒是隐蔽,“你这是要做梁上君子?有门不走,偏要走窗。”
仇彦青二话不说先撑着胳膊迈了条腿进来,梁韫阻止都来不及,只得后撤,“你当心!”
话音刚落他已然稳稳当当落在她跟前,动作敏捷,根本不必她操心,他掸掸衣褶,朝她绽个笑,“这有什么”说罢便急匆匆走到外间看了看,见没人,返回来随即搂住了仍在原地的梁韫。
梁韫叫他搂得呼吸一紧,想推他都抬不起胳膊,“…仇彦青!”
他将她搂得紧紧的,俯身啄吻在她面庞,额头、眼下、面颊、嘴唇,又到另一侧去,一路吻到耳廓,衔住便不撒嘴了。
耳朵痒得难耐,他还偏用尖牙轻轻地咬,梁韫人都弯成个虾米,“…你别这样,外头还有人……”
“再多叫叫我的名字,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仇彦青…”
话音刚落梁韫后半句话便被他吞咽下肚,他尝过第一回的甜头,便心心念念都是她的滋味,如果她是船,他便想变作个吸附船底的甲壳,无时无刻都缠着她。
“韫儿,你今日熏的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
“就是和从前一样的香……”
“是么,我闻着不像。”
他说着两手已然不老实,梁韫晓得他走窗就是存着与她白日宣。淫的心思,可自己即便知道他的目的,也没有办法就这样拒绝他,她的抗拒只体现
在言语上,那几声细细弱弱的夹杂在唇音间的抗拒,不失为一种情趣。
回过神来已衣衫不整睡倒在床榻,梁韫眼瞧着他,心里竟也有几分喜悦,“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想你了,一刻离不开你。”
梁韫面颊红得像两颗果子,他说话总能引她面红耳赤,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叫她不得不掣过温热的小衣掩在眼前,不与他眼神接触。
他也无暇来揭她眼前的衣料,二人颇有种热恋男女的手忙脚乱。青天白日,窗棂透进明媚的晨光,梁韫恍惚间觉得自己和他是对新婚夫妇,陌生久违的时光重现,四年前的一幕幕仿佛仍在眼前,梁韫瞧着光影中丈夫朦胧的脸,连年来的寂寞仿佛都找到了出口。
梁韫去推颈侧的脸,嗔怪道:“你是属狗的?”
“怎么就成狗了?”
“狗才将人舔得湿漉漉的。”
他话音自她颈窝传上来,别有深意似的,“你是说哪儿?”
梁韫一愣,脸孔霎时通红,不等她啐他,他便沉身扣着她的肩,将人向下按,梁韫成了张小纸人,任凭捏圆搓扁,团起来再抻平。
这回也不知是说破罐子破摔还是尽了兴,梁韫并没有催着仇彦青走,任他在身侧躺着,用胳膊圈着她肋下,简直压得人喘不上气。
梁韫要推开他起来,又被他紧紧抱回去,后背贴着他前胸,他听起来有些困顿,“不要走…”
“是你该走,要睡回去睡,别在我这儿睡着了。”
他声调仍透着困意,迷迷糊糊的,“我不睡,我有正事说…”
梁韫有些喜欢他如此半梦半醒的声音,像是与她一起醒在早晨,“什么事?你有正事不早点说。”
“是姝姐儿的婚事,我想撮合她和匡晟两个,你觉得好不好?”
梁韫坐起来看向他,“什么?你要撮合他们两个?”
“不是你说姝姐儿对匡晟有些特别吗?”他也坐起来,替梁韫满床找衣裳,“穿起来,别再冻着。”
“姝姐儿还小,那她过几日要是又遇上个刘晟李晟,难道你也要撮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拉拢匡家,不叫三叔捷足先登。”
他故作心事被看穿,“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梁韫系上细带,转过身去,“林姨娘第一个不愿意,谁会放着通判家的亲事不议,将女儿嫁给船工。”
仇彦青瞧着她白净纤瘦的后背,目光被那一条细细坠坠的红绳牵动,温声道:“最重要的还是姝姐儿怎么想,匡晟固然是个船工,可论起来他家祖上还在工部造过船,也是名门之后,董通判家的那个小儿子我听说过,应当不会有他大哥的出息,将来按姝姐儿的脾气,多半要夫妇不睦。”
梁韫扭转头,“难道匡晟她就满意了?”问出口她自己就有了答案,看得出匡晟镇得住姝姐儿,而且他是有手艺有本事的人,将来在造船厂必然受到重用。
这下梁韫也动摇起来,闷声不吭将衣裳一件件穿回去,思忖片刻后问:“听你意思,是叫姝姐儿自己选了?”
“有何不可?”他笑一笑,上前来拥住她,“将来等我的孩儿长大,我也叫他自己选。”
他说罢拿眼梢将她反应轻扫,果真见她整理发髻的手顿了顿,转而又装得若无其事,叫他快些回去。
“还不快把衣裳穿回去,总不是在等我伺候?”她催着他起来,也不管他还在披衣,将人推到了窗前,“回去时踩着点杌子,当心摔跤,和太太解释不清。”
他倒越发粘人起来,将她唇上残存的丁点胭脂也打扫干净,那架势真恨不得将她当成根香喷喷的肉骨头,吮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梁韫却是心不在焉,催着他走。虽说她没有将他说的孩儿当成自己的,但心里的慌张却是真的。他们不会有孩子,紧要关头梁韫都会提醒他起身,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有个好歹,仇彦青定然不会有事,自己可就完了。
果然,尝过了其中滋味,劲头过去就叫人后悔……
第26章 第26章已然从偷q的快感之中抽……
仇彦青说,他要叫姝姐儿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梁韫觉得他在说笑,他自己都没有议过亲,倒指教起别人的婚事了。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还得要陆夫人替仇姝做主才好,将来到了夫家,也好有个倚仗。
怎知没过多久仇姝那丫头就找上门来,耷拉着小脸要嫂嫂替自己做主,为她想想办法,“姨娘竟真要将我嫁到通判府去,还将话递到了太太面前,嫂嫂你早就知情对不对?上回试探我就是为了看我反应,你明知我不喜欢他们一家,还将我生生地瞒着!”
梁韫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通判府是多好的亲事,即便她有些不满意那几位小姐,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往后丈夫走任自立门户,哪里还用考虑婆家人的喜怒。
“你别任性,我看林姨娘就是待你太好了,就该坐以待毙地等着,等到苏州城里哪家生意人要给儿子娶妻,直接让冰人上门带了你走。”
“嫂嫂!”
再一看她眼圈都快红了,梁韫忙转向她,声音连带腰杆都软下来,“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
仇姝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着有多急切,连眼圈都憋红了,“我没哭,我就不想和通判府议亲,那要是议成了,太太定然要将我嫁过去。”
“嫁过去有何不可?”
“我不要……”
“为何不要?”梁韫握住她的手,“你总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才好帮你,是不是?”
仇姝越发坐立难安,不像是说不出口,倒像是被自己给急坏了,“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要,我不喜欢董家的少爷,我不要和他议亲。”
梁韫压低声量,小声试探问:“你可是有心上人了?你是不是…有自己想嫁的人?”
仇姝一愣,被问到了点子上,像是一声清脆的响铃回荡在了耳边,“心上人?”她眨眨眼,脑袋里莫名浮现了一张叫她胸闷气短的脸。
心跳蓦地急促起来,脸也跟着发热发红,“不是他!”
这下轮到梁韫发蒙了,“不是谁?”眼瞧着仇姝的脸由白转红,梁韫在心里也有了答案,她这个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就是演也晓得该演得温良恭俭让,可自从遇到了匡晟就变得“喜怒无常”“小肚鸡肠”起来。
除了他,还有谁。
梁韫笑起来,歪过头去瞧她,“你可是想说,不是匡晟?”
仇姝兀的看向她,眼里惊愕难藏,都不必嘴上再多说什么。梁韫笑得越发开怀,“我看你真是中邪了,连自己的心意都瞧不明白。”
“我…我不喜欢他,他怎么会是我的心上人!”
“那好,那你大哥哥那边,我就替你回绝了。”
“什么?大哥哥那边怎么了?”
梁韫被她反应逗笑,手帕障面,“他一早和我说,看出你不喜欢那个通判家的,要撮合你和匡晟。”
少女涨红的面容变得疑惑而又惊喜,哪还看得出半点适才的躲闪抗拒,“当真?你们怎么什么瞒着我不告诉我!”
梁韫先头还在反对仇彦青异想天开的想法,眼下却不得不顺从了他,“适才是谁说自己不喜欢匡晟的?你要我告诉你,总得让我确认了你的心意。”
仇姝扭捏道:“我也不是多喜欢他,就是比起那个通判家的,觉得他更好些。”
有她这句话,梁韫也就放心了,将人送走转而暗自叹一口气。
仇彦青是当上了这个月老,可林姨娘那边她又该如何交代?罢了,总该以仇姝的意愿为首要,若真能促成一桩两情相悦的亲事,她也算为仇家人做了件好事。
仇彦青得知此事笑了半晌,说人还是得逼一逼,逼急了才吐露真心。他想了个法子,叫梁韫出门时带着仇姝,她是成婚的妇人,领闺阁小姐外出合规合矩。
梁韫可以带她到造船厂去走动走动,年轻男女成是不成,见个三四面也该有结论了。
既然匡晟错将仇姝当成了“二小姐
“,再见她心境也就变了,就算八字尚没有一撇,也会在心中为她冠上个未婚妻的头衔,多不情愿也要碍着仇仕昌的面子与她“好好相处”。
这要是叫仇家两个叔叔知道,怕是要将鼻子气歪,可认错“二小姐”的人是匡晟,仇彦青不过是好心撮合,又何错之有呢?
梁韫真照他说得做了,细想起来,忍不住对他道:“我发觉你这人骨子里蔫坏,怎么就能替姝姐儿冒领了这个‘二小姐’,还正儿八经撮合上了。”
“这也能和坏搭上边?我是好意。”
仇彦青留了仇姝姐弟叫匡晟带着四处参观,与梁韫单独走在造船厂,抬手指向远处一艘初具雏形的货船,“走,我带你去看看新造的船,这说起来还是我到仇家督造的第一艘船。”
这是艘十五丈长的大船,梁韫还是第一次站得离一艘未完工的船这样近,和完工的船不一样,这艘船给人一种嶙峋的美感,她从前体会不到,一件木头拼凑的死物谈何美丑?想必这也是种日久生情吧。
“上去看看?”仇彦青问出口已然攀上木梯,梁韫来不及思考,被他拉了一把,回头看周遭无人,便也不顾淑女之姿随他攀了上去。
船身里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好看,三面都是还未涂刷桐油的毛糙木壁,另一边朝河,倒是有些静谧地壮阔。
她行至木梯,向下看了看,有些畏高,“我们这就下去吧。”
“别急。”
身后一双臂弯兀的将她圈回去,将她吓得惊叫,“仇彦青!”
耳畔他话音带笑,听语气好像是在和她商量,“好不容易将你哄上来,这儿门外没有柏姑姑,更没有那长了狗鼻子的苏嬷嬷……”
他话到此处,梁韫便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扭转身正要骂他,却被以吻封缄,他越发不饶人了,梁韫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初次时他小心翼翼举止温柔,仍能叫梁韫看出些他大哥的影子,但往后的一次次他都越来越放肆。
纠缠间梁韫不断推拒,二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杂乱,气氛也变得晦暗难明。
“仇彦青,仇彦青你非得这样?非要在这种地方?”
“不好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有仇家人打扰。”连着直呼其名,倒将他给叫得欢心,“嫂嫂…你看看我,你看我还像他吗?”
“你住口。”
“我不。”
梁韫举目闯入他狡黠含笑的双眼,总觉得他此刻另有所思,没有几分真情。挣脱无果,她偏首见河面静悄悄的,天色也渐渐暗淡,索性卸下防备由着他去,也好速战速决。
她最后的底线是上身的衣裳,紧攥着前襟不许他沾手,即便撞得站立不稳也只有一只手扶着粗糙的船壁。
这时候造船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梁韫和仇彦青留了仇姝仇放姐弟两个跟着匡晟,仇彦青叫匡晟带仇放认船,自从仇昭进了造船厂,仇放也对造船有了兴趣,倒不是他有意与仇昭相争,他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无非是哥哥做什么,自己也要跟着做。
如此一来倒便利了仇姝,她也是仇家的子女,和弟弟一起在先生那下了学,到自家造船厂陪着一道听听造船的知识也是名正言顺。
那厢仇姝走在匡晟和仇放身后,瞧着这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心里将自己盘问,倒也不觉得这匡晟有什么好,她为何要鬼迷心窍似的对嫂嫂嫂嫂说自己喜欢他呢?
也不过就是高壮一些,相貌端正一些,她几时如此肤浅了?婚姻大事儿戏不得,姨娘和太太为了她特意去结交通判府的女眷,自己却想着同她们唱反调。
大姑娘此刻难免扭捏,这哪是不想和姨娘太太唱反调,分明是想和他唱反调。
匡晟走在前头始终不大自在,按照大少爷所说,二小姐尚不知晓这桩婚事,只是陪着放哥儿一道来消磨时间。可对他来说却不是这样,他眼下看仇姝哪都不对劲,素日里从不曾认真端详过哪个女子,今次不免将她仔细看上一看。
单薄的身板,细瘦的脖颈,粉润的嘴唇和小巧的鼻尖。她不说话时那双有神的眼睛倒不显刁蛮,反而灵巧敏捷,顾盼神飞,十分鲜活。
仇姝抬头抓到他审视的目光,“你看我做什么?”
匡晟猝不及防故作无事,好在仇姝并不纠缠,他假做没有听见,只回答仇放有关船舶的疑问。
仇姝感到受冷待,哼了声,催着仇放要走,到这时候仇放也不剩什么耐心,便答应去找大哥和嫂嫂。
三人往回走,却没在适才分手的棚屋找见他二人,正疑惑他们到了哪儿去,仇放忽地朝远处挥手,“大哥哥!”
原是大少爷正朝这儿走过来,奇怪的是四下环顾不见大少奶奶,等走近了一问才知道河边风大,她畏寒先回了马车上。
仇彦青谢过匡晟,领了弟弟妹妹离开。
来时就乘了两架马车,仇姝关心梁韫想和嫂嫂同乘,梁韫隔着轿帘温声道:“我没事,应当是上回受寒没好全,你别上来了,里头那么窄,你来了你大哥哥坐哪?三个人挤一块儿么?”
“那好吧…”仇姝正要走,一阵风隐隐掀起了轿帘一角,叫她瞧见了两颊潮红双眸湿润的梁韫,看起来的确状态欠佳。
其实梁韫适才脸红更甚,嘴唇更是红得透过了唇脂,她头昏脑涨,下木梯时险些踩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从前不曾有过,大抵是幕天席地过于惊险,全程心都悬着,缓过神来便被他说红得像只熟螃蟹。
他的挑逗不再令她面红耳赤,她彼时已然从偷。情的快感之中抽身,剩下的只有后怕,这次见识了他的胆大妄为,更是不愿再与他长久纠缠。
仇彦青登上马车来,殷勤地询问起她,梁韫紧闭双眼假寐,不想做声更不想节外生枝。
第27章 第27章嫂嫂不也是乐在其中吗?……
年前事务繁多,梁韫无暇顾忌自身,只想早些扫清堆积眼前的事务,将这个或许是自己在仇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体面喜气地度过。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仇姝,那丫头稀里糊涂的,又突然对她说匡晟也不过如此,自己不该任性妄为,还是要听从林姨娘的意思,先等通判府那边的信儿。
这下梁韫也弄不懂她,不过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和谁都没有婚约,且谈不上朝三暮四。
通判府那头有太太维系,好些礼品送上门去,又提及了家中小女,议亲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年前通判夫人也回了礼,林姨娘瞧见那一大箱的年货,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领着仇姝去和陆夫人道谢,说这是有戏。
仇姝脸上没多少喜悦之情,就是见林姨娘笑得开心,自己也跟着笑。
这下大家似乎都能过个好年了,高姨娘也为仇昭学会了新本事感到欣慰,他如今变了个人似的,和外头那些狐朋狗友的来往都变少了,倒不是转性,只是白日里在造船厂累得实在没精力作妖。
近年关,造船厂忙起来,那些老师傅也没功夫带徒弟,仇昭得闲在家和仇放两个为小事吵闹,望园里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要说有谁这个年是过不好了的,大抵是仇仕杰和李红香,他二人怀疑过仇彦青身份,如今仇彦青借仇仕杰搭上了苏州的船帮盐场,自然要找机会将其打压。
否则他又是沾手造船厂事务,又是想和匡家攀亲,恐怕就快自鸣得意得找不着北了。
那厢仇仕杰始终在等信,不清楚匡晟对亲事的看法。仇仕昌那边他也不敢问,心知以这二哥的性子,拜托他的事是一定会办好的,就是办得一板一眼,不会催着匡晟早做决定。
今次仇仕杰趁着年前家里繁忙,到望园来和仇昭仇放两个胡闹了一阵,随后便奔着重头戏到春棠院去寻李红香,他二人当真堪比牛郎织女,见一面苟且一阵难如登天,因此都格外珍惜这片刻辰光。
二人汗淋淋从塌上坐起来,又说起泳姐儿和匡晟的婚事,“仇仕昌那儿还没有回音?”
仇仕杰掣掣
松散衣领,“女儿不是他的,他当然不急了。”
李红香嗤笑,“他急什么?匡老师傅是他师父,匡晟是他的徒弟,他和匡家关系最紧密了,你当心他也跟你玩心眼呢!”
仇仕杰也笑,“什么叫也?难道我就和他玩心眼了?他要有女儿,他也招婿去。”
“过了年你也去走动走动,问问他匡晟究竟怎么想的,也不能就这么耗着,这不是耽误人吗?”
才一个月不到,谈不上耽误,但就这么问一问也是合情合理的,仇仕杰预备等过了年就再顺理成章登门一次,否则就这么等下去他心也悬着。
说着已然整理起身上衣物,谨慎地结束这场不到半个时辰的鹊桥相会。
忽听门外一声微弱的响动,二人均是一愣,霎时坐得比树干还直。
李红香心都要跳停了,“你听见了?”
仇仕杰比个噤声的动作,系上衣带小心谨慎地从坐榻上下来,将门推开一点,“谁在外头?”
外头却是个生面孔,小丫头也是吓坏了,胆子小又忍不住探听门里的动静,这下被抓了包,鞋底子就跟和石砖长上了似的,压根挪不开一步。
“你是谁院里的?”仇仕杰这种人,只要不是死到临头,都有故作镇定的本事,“你都听到什么了?”
那小丫头显见是什么都听清楚了,即便李红香不从门里出来她也听得出门里私相授受的两人,就是她和仇仕杰。
“三老爷…三老爷我什么都没听到……”
“别怕。”仇仕杰朝她招招手,目光却朝院里仅有的一口水井望过去,“你来,眼下是我有求于你,你不必害怕,我拿些钱财给你,你应当晓得该怎么做。”
小丫头愣在原地,也不跑也不上前,就是一个劲求饶。仇仕杰见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眼中虚伪的善意霎时一扫而空,恶狠狠朝她走过去,捂住她的嘴作势要将她往水井边拖。
可怜那小丫头一声也发不出来,眼看半个身子已经挂在了水井边沿,就听远处响起一声爆喝,“大胆贼人!你做什么!”
东霖这一嗓子喊完便朝着水井跑过去,一把揪住仇仕杰的后脖颈,将人向后掀了过来。这一掀也救下了那命悬一线的丫头,三人一齐摔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
东霖拽着他后脖领不撒手,将人一拽过来才看清仇仕杰的脸,“三老爷?”
这下谁都跑不了,仇仕杰丧气地一甩手,将牙咬得“咯吱”作响。
陆夫人得知此事时正在屋内修剪花枝,一剪子下去,枝条顿成两截,她面上平静,忽而一笑,倒半点瞧不出愤怒。
梁韫就坐在陆夫人正对面整理花枝,被她那一笑笑得冷汗涔涔。一来是梁韫对这二人的事一早知情,二来是适才进来报信的丫鬟,说了一段她根本听不懂的前因后果。
那丫鬟说,之所以能抓到三老爷和李红香行苟且之事,是因为述香居的东霖奉命到春棠院去找大少奶奶落下的手帕。
奉谁的命?梁韫没事又到春棠院去做什么?是一个人去的?还是…与人同行?
可这些事梁韫根本没有干过,她今日没有去过春棠院,更没有叫东霖去替自己找什么手帕!
是谁编的这些瞎话?又有何目的?东霖是仇彦青身边的小厮,说她使唤东霖去找手帕,无非是想叫陆夫人怀疑她和仇彦青的关系,叫人怀疑她是与仇彦青一同去的春棠院,一起丢了手帕。
梁韫脑袋里空白一片,但又不敢迟疑太久引陆夫人怀疑,“太太…三叔和李红香他们……”
也不知陆夫人转过弯来没有,只淡然将话接过去,“他们两个办出这等男盗女娼的丑事,我竟一点不觉得奇怪。”
梁韫被那“男盗女娼”四字刺中心坎,垂下眼,“太太预备怎么办?”
陆夫人又是一声轻笑,“老爷走后我一直找不到理由处置这个李红香,这就是瞌睡来了递枕头,临过年不好见血,既然打不得那就脱光了关柴房去,明天找人牙子来,直接发卖了干净。”
有什么东西忽然堵在梁韫嗓子眼,叫她说不出话也喘不上气,想来是胆怯吧,得知李红香下场后的胆怯,这种恐慌足以令她惊慌失措,她递错了花枝,陆夫人一愣,没有接,朝她笑一笑。
“别怕,也只有对李红香那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才动用如此手段。”
梁韫扯动嘴角,强作镇定,“…那三叔呢?”
陆夫人目不斜视,整理花枝,“仇仕杰早就不是望园的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他,有这次的事他也得消沉一阵子,且等过完年再说吧。”
说罢摇摇头,“他下手也狠,要不是东霖到春棠院去寻你遗落的手帕,那小丫头就被推到井里去了。对了韫儿,你的帕子落了,怎么叫东霖去找?嗳,你到春棠院去做什么?”
话头总归还是绕到这里,梁韫就知道以陆夫人的敏锐,不会遗漏一丝蛛丝马迹。
她只得先认下这张子虚乌有的手帕,“随处走走罢了,不成想将帕子落了。那会儿见东霖刚好没事,就叫他去找了,他办事比我身边的荷珠还细心些。”
那双耳汝窑瓶插了零星几枝白梅,修剪得当,别有意趣,陆夫人笑梁韫:“韫儿你瞧,好看吗?”
“好看。”
“带回去,放在你屋里。”
梅花风华绝代傲雪欺霜,素有坚贞高洁之美誉,梁韫是聪明人,却也要装傻,连声称谢地接过。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述香居的了,只抱着那瓷瓶,也不叫柏姑姑代劳,回去得知仇彦青此刻人在书房,便过去敲响了房门。
不等门里做声,她就将门推开,一声不吭走到了他桌前。
仇彦青正翻看案上书册,举目见是她来,随即笑盈盈唤了声韫儿,“你怎么抱了瓶花?”
梁韫将花放下,浅浅呼出一口气,稳住声调问:“是你叫东霖去春棠院捉。奸?”
他笑意更深,赞她聪慧,“你已经知道了?难怪气冲冲地进来,可是怪我没有提前和你商议?三叔近来叫我有些烦忧,他太想插手造船厂了,我得想个办法治治他。”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要整治你三叔。”
“这点小事,几句话的功夫就办好了,你总是操劳,只有厂子里的大事我才会去打扰你。”
“仇彦青。”
他那惯常无辜的眼睛望向自己,梁韫冷笑一声,“你做什么打着捡我手帕的幌子去春棠院抓人?”
仇彦青自有他的道理,起身来在她身侧,张开臂膀将她环起来,想要将她安慰,“怎么了?三叔和李红香总是在春棠院约见,可我没有理由过去,心想春棠院这阵子花开得好看,就找了个叫东霖替你找东西的由头,假装你去赏过花了。”
好周全,好寻常的说辞,但她不会信了。
梁韫没有挣脱,她此刻目光冰冷,身体也不想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看向他,“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那就是你蠢,才会想出这种落人话柄的理由。”
他眉梢微扬,笑起来,还在与她装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很平静,根本是气疯了,甚至跟着笑了笑,“太太对你我关系疑心了。东霖是你的小厮,却替我找随身物品,你真当自己是述香居的大少爷了?你真以为你大哥在望园和造船厂留下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你仇彦青的了?”
梁韫紧盯着他,果真见他那双看似纯良无害的眼睛目露疑虑,“怎会如此?我没有——”
她打断他,“你要说你没有想到?是你没有考虑周到?我看不是,相反是你想得太多、太周到了才对。前一阵你要撮合姝姐儿和匡晟,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吧?说什么叫姝姐儿自己选,你但凡有那份推己及人的好心,就不会步步为营,诱哄我和你苟且!”
她越说越咬牙切齿,也越说越轻,最后高高
扬手作势要打,却被他唇角含笑眸光清冷地抓住了手腕。
屋里一时静得针落可闻,门口柏姑姑守着,将里头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她听得心都碎了,想冲进去替少奶奶理论,却又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原来少奶奶看穿了这都是仇彦青的算计……
她早说过仇彦青这人不简单,早就对她提过醒,可惜有些事还是要亲眼目睹,吃了亏,才算真相大白。
静悄悄的屋里总算在此时传出一点响动,先是一声清脆的亲吻,紧接着便听见仇彦青那稍带笑意的说话声。
“怎么叫诱哄?嫂嫂不也是乐在其中吗?”
第28章 第28章你跟个死人怎么比?……
李红香被发卖了,赶在除夕前一天。
陆夫人将此事全权交托梁韫,梁韫岂敢不从。她叫人送了件棉袍给李红香,这才喊来久等的人牙子,进去将人检查一番,出来谈价。
那人牙子是个满脸奸相的老太婆,“我也不和您谈虚的,里头的我能喊个高价,但瞧您家里也不像是要指着她赚一笔银子,您来报个价吧,合适我就将人领走了。”
梁韫听门里叫骂,问那婆子,“你会将人卖到哪儿去?”
婆子倒是第一回被人问买走后的去向,想了想道:“这…有人出价就卖给别人当妾,没人出价就送进行院去,她这样式的到行院里也有个高价,细皮嫩肉,牙口也白净,拾到拾到能有个八——”
梁韫拿眼觑她,“你给个五两,替她找个踏实人家,事情办得好了,再回来找我领赏。”
那婆子眼前一亮,“好嘞,您一句话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劳烦了。”
那婆子带人进去架了李红香出来,李红香被拖在地上,两眼放着凶恶的金光,将梁韫死死盯着,从柴房一路盯到了院门口,简直要将人盯个窟窿。
就好像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梁韫永远记得那个眼神,那是一个女人最绝望的眼神,面对未知的前程和一夕间一落千丈的处境,在一年的最后一天,牢牢印刻在了梁韫的脑海。
那个和她一同犯下通。奸大罪的男人毫发无损,就因为他姓仇,就因为他是仇家的男人。
此时望园早就妆点得一片红火,红灯笼红对联红窗花,梁韫也跟着换上喜气的红装,她觉得这些红喜庆得过于刺目,像一圈圈猩红的箭靶,自己也成了这望园里的众矢之的。
“我要走,开了春我就想法子走。”回去的路上,梁韫淡淡对柏姑姑说道。
柏姑姑连忙垂着头走上前,“您总算想明白了,这阵子可真叫我提心吊胆。”
“是我犯傻,叫你为我劳心了。”
“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年轻姑娘,哪有事事周全不犯错的,您要万事老道还带着我这个姑婆在身边做什么?”
梁韫苦笑望向她,“多谢柏姑姑了。”
“少奶奶这说的什么话,折煞我了!”
二人一迳往回走,难免提起仇彦青,柏姑姑问:“这也第三天了,他说为了造船厂的事要到去一趟外埠,怎的还没回来?再不回来可就是除夕了。”
说起他,梁韫脚步不觉加快,“不清楚,大抵是躲着我,等我气消,最迟明早他总是要回来的。”
“那他要是回来了,少奶奶您预备怎么和他说?”
“什么都不必说。”
那日书房他算是彻底露出了狐狸尾巴,他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狐狸,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梁韫看得出他对自己存着折辱的心思,根本就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心存恋慕。
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梁韫都要尽早离开他,尽早离开望园。
否则下个沦落到如此下次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仇彦青是当夜子时回到望园的,他从盐埠回来,在盐场待了整日,身上一股海腥味,不大舒爽。深更半夜劳师动众地命人烧水,伺候自己沐浴,梁韫睡在偏屋,离主屋最近,光是那窗纸上来来回回提着灯笼的人影就将她晃得心神不宁。
荷珠打着哈欠进来递水,“少奶奶,大少爷怎么这么晚回来?要不要我过去问问?”
“不必。”梁韫饮过水便要睡下,“适才外头那么吵,你去看看这是在做什么。”
过了会儿荷珠回来,隔着帐子小声道:“少奶奶您睡了吗?我问到了,说是大少爷一回来要沐浴,刚才都在烧水提水呢。”
帐子里“嗯”了声,荷珠便退下了。屋里静悄悄一片,梁韫侧过身便也继续入睡,她是被吵醒的,这会儿困意尤在,不知过了多久便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皮。
睡梦中她听见些微响动,紧跟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她睡得朦朦胧胧不清楚时间的流逝,只当是荷珠还在她的屋里。
直到帐子动了动,那人带着身上暖融融的潮气睡进来,要掀她的被子,她才猛然惊醒,扭转身床帐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只大概看清眼前的是个男人,但下一瞬她便凭借那扑面而来的苏合香气认出了他。
“怎么不叫?”仇彦青见她镇定自若,含笑道:“我也还以为你要吓得大叫,都预备好要上来捂你的嘴了。”
梁韫冷冷出声:“我叫什么?好将所有人都叫来看你爬我的床,然后让太太将我关进柴房么?”
仇彦青听出她的愠怒,手背轻轻摩挲她脸侧,“怎么会,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梁韫狠狠别过脸,“下去。”
“难道就因为我告发三叔和李红香?我知道我用错了借口,不该说是为了替你捡帕子——”
“你在避重就轻。”
“是嫂嫂你想多了,你将我想得太坏了,你知道我远没有大哥聪慧,更不会那些算计。”他贴上来,床帐子里一时间充斥着他沐浴过后的馨香,叫梁韫大有种无路可逃的窘迫。
隔着不见五指的昏暗,梁韫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剪影说道:“你可知你眼下半点不像你大哥了,我此刻看不清你的脸,只觉得你是个陌生人。你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情愿假扮成他,这是理所当然的,可你先前伪装得太好,叫我以为你真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那人影大抵是笑了笑,没有出声,转而朝她伸出手去,梁韫一把将那手打开,“别碰我!我看你是装也不装了,仇彦青,你假扮他的样子叫我恶心。”
恶心?仇彦青怒极反笑,忽地擎住梁韫手腕,将人压在身下,“那嫂嫂为何还要教我如何扮得更像他?你觉得我恶心,就以为自己无辜了不成?”
梁韫瞪着他,看他招摇地晃动着那条藏匿已久的狐狸尾巴。
他俯身亲吻在她唇瓣,辗转缠绵,梁韫并不激烈反抗,只是紧抿着嘴,不予回应。对她而言,只要有过一次,那两次三次也是一样的,她不标榜自己清白,她并非无辜,只想息事宁人地稳住他,直到自己离开。
仇彦青却像是洞察了她冷淡背后暗藏目的,偏要将她激怒她,要看到她横眉冷对,最好骂他打他,那样才有意思,“实话告诉你,我才从盐埠回来,和盐场谈拢了生意,替他们运盐到外地分销。”
梁韫狠狠一震,“那是倒卖私盐!”
他心满意足道:“那又如何,如今造船厂是我的造船厂,我要做什么都可以,你不愿意看到仇家盗运私盐,那你将仇怀溪叫起来,叫他赶我走,叫他将我从你身上赶下去。”
莫大的羞辱席卷全身,梁韫不觉愤怒,反而出奇地冷静,她稳着气息,笑了声,“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你根本不是回来继承家业那么简单,你要仇家因你大乱,你要报复陆夫人。”
“不光是她,还有你。”
“我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不该嫁给他,瞧,你即便嫁给了他,还不是与我做夫妻。”
梁韫闭了闭眼,按捺胸中的屈辱,“你不必总是提醒我,我知道这是我自作自受。但你做这些又有什么用?你大哥已经死了,你折磨我,折磨仇家人,不过是因为你无能为力,你改变不了自己比不过你大哥的事实——”
他猛然道:“谁说我比不过他!”
梁韫却笑了,“你怎么比?你跟个死人怎么比?”
“怎们比。”仇彦青倾身而下,“别人不知道,嫂嫂总该知道,我和大哥谁更叫你如意。”
他动作急骤,梁韫忍了半程,总算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他依稀听见啜泣,愣了愣,俯身啄吻在她面颊尝到淡淡的泪痕,抓过她的手在放在唇畔轻柔地亲吻,梁韫又是一记耳光,就看那高大的人影顿住好一会儿,方才温柔地动作起来。
身体的感受和心里的感受背道而驰,梁韫想骂他,出口却化作喃喃,他视为鼓舞,比起“两相有意”,还是更爱她的“冷眼相待”。
事毕梁韫问他怎么进来的,他掣掣衣带,倒也不隐瞒,“你那小丫头荷珠放我进来的。”
梁韫躺着没吱声,想来也是,窗子她栓得紧紧的,要想进来只有走门,这时候时辰太晚柏姑姑早就回屋歇下,只有荷珠领着几个丫头在偏屋外间守夜。
荷珠满心以为此大少爷便是彼大少爷,见他趁夜而来,心中大抵还为少奶奶高兴。
“滚。”她无甚气力地骂了一句,见天色微亮,闭上了眼睛。
已睡不了几个时辰就该起来,今日除夕,府里许多事务等着她操持,里里外外都要清扫熏艾不说,晚上一家人还要坐到一起吃饭守岁,思及此她简直有了将仇彦青千刀万剐的决心,那两个耳光还是不够解气。
不过发卖李红香倒给了她一些启发,自己在这个节骨眼要是提出为仇彦青纳妾,想来也能打消陆夫人对自己的怀疑,还能往述香居再插个人,限制仇彦青胆大妄为的举止。
他太能藏,若不是主动炫耀似的与她坦白,她还不知道他不声不响就差将仇家造船厂给卖了,仇家的死活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眼下只想囫囵个的全身而退。
第29章 第29章请太太为大少爷纳妾
“大少奶奶,西厢房的杂物都腾干净了,您看是扔出去还是怎么着?”
“大少奶奶,院里的墙洞补上了,就是那几个小子干活不利索,打碎了两片瓦。”
“大少奶奶,门厅那扇门风吹日晒的也该修了,最好卸下来送到船厂,找个木匠师傅再上一层油。”
梁韫睡得不好,一脑袋浆糊,挨个吩咐好了,托着脑袋在堂屋里打盹。
短短一个瞌睡,叫她做了三四个噩梦,头两个都是梦见仇家被仇彦青搅得天翻地覆,不是家破人亡就是被衙门抄了府宅,将仇彦青就地正法,其余人也落个连坐的下场。
虽说梦里的景象多半比现实残忍,可细想来也未必不会成真,他亲口告诉她眼下正用仇家的船做旁门左道的生意,那一旦被查出来,拿钱疏通事小,落人把柄事大。
短期内未必撼动得了仇家这棵大树,可再大的大树也有被蛀空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仇彦青大抵会为自己找好退路,但仇家其他人可就未必有如此好运了。
一想到那几个漂亮活泼的哥儿姐儿或许会卷入其中,梁韫心上便针扎似的锐痛,他们都是怀溪的弟弟妹妹,这家业也是怀溪守了一辈子的执念,梁韫再怨,也没法一下和仇家划清界限。
这叫她想到了许长安,他也一定和她有相同感受,求助于他,不失为一种办法。
才想到这儿,柏姑姑就从外间急匆匆得走进来,附耳对梁韫说了,梁韫大惊,连忙起身跟着往外赶。
说曹操曹操到,竟真是许长安神兵天降,可今日是除夕,他为何会来?
此时人已经被迎进前堂,梁韫惊喜万状,与之见礼,“许大哥,你怎么会来?”
一阵子没见,许长安只觉梁韫消瘦了些,“弟妹不必多礼,我也是顺路过来,前几日人在外地,按计划今天就该到家的,但是路上出了点事,就耽搁了,今天才走到苏州,心想来都来了,就来看看你。”
“原来如此。”梁韫在这特别的日子见到他,当真有种见到亲人的喜悦,“许大哥,我看你今晚就在望园住下吧,否则这日子也难找客栈投宿,大过年的,总不能在外头过。”
“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才厚着脸皮登门叨扰。”许长安顿了顿,又问:“难道弟妹就不好奇,我去了哪里?”
梁韫心上咯噔一下,看向了许长安,随后心照不宣沉默片刻,梁韫环视屋内,对他道:“许大哥,大少爷快回来了,我领你到述香居他的书房去等吧。”
二人顺理成章去往述香居,到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再详谈,不过述香居还有个苏嬷嬷,她一看到许长安走进来,当真吓了一跳。
是出了什么大事?年节上也要跑到望园来?总不是觉察了大少爷的身份……
苏嬷嬷心下大惊,连忙揣着这个消息赶往清馨馆。陆夫人那厢正在屋里小憩,突然看到苏嬷嬷急匆匆地赶过来,心知不妙,坐起身叫她慢点说话。
“太太,许家公子忽然来了,正在述香居等大少爷呢。”
有时同一件事用不同的角度说出来,就会带出截然不同的意味,苏嬷嬷这句话里对梁韫只字不提,因为她断定了许长安此次登门是为了大少爷,所以矛头直指仇彦青,根本没往别处想。
陆夫人果真被带偏了去,“他这时候来找彦青做什么?”
“可说呢,太太,我担心的就是他在这日子都要赶过来,是因为在外头听说了什么。”
“能听说什么?他没处知道咱们仇家的秘密。”
“是不是三老爷怀恨在心,又鼓动他什么了?”
“那日子也对不上。”
一番猜测,苏嬷嬷问要不要随陆夫人前往述香居一探究竟,陆夫人却是不愿打草惊蛇的,只说再等上一等,起码也要等仇彦青回来,看看他究竟是为着何事过来。
“那我这就回去盯着,要是大少爷回来了,我再过来和您通禀。”
陆夫人摆摆手,复又心事重重地躺下去,她眼皮跳得厉害,总感觉背地里有些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
前头出了李红香和仇仕杰的丑事,紧接着许长安又突然上门,即便眼下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也足够搅得陆蓝茵心神不宁。
她的猜想没有错,眼下许长安正在书房与梁韫细说自己去往清河扫墓的见闻,他说故友的坟很新,时常有人上山打理,就是坟包上没有立碑,不过这也没办法。
“你走不脱,我便想着替你带回点什么。”许长安说着,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只拳头大的瓷瓶,放在了梁韫眼前,“这是一捧他身边的土,也算个念想。”
梁韫瞧见那陌生突兀的瓷瓶,不由皱眉,谢过了他的好意,“许大哥请带回去吧,我不用更多的念想了。这府宅里最多的就是他留给我的‘念想’。”
许长安微微一愣,忙道:“是我唐突,这说到底不过一捧黄土,述香居何处没有他的痕迹……”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倒叫梁韫笑起来,“不妨事,许大哥也是好意,是我不愿再沉湎过去,他走了就是走了,我留在这儿,渐渐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这话可说到了点子上,许长安早就劝她离开,是她执意不走这才作罢,今次顺路来看看她,听她如此说,根本是意外之喜。
“弟妹,你可是想通了?”
梁韫微微颔首,“许大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回去等我的信儿,届时还需你接应一把。”
许长安满口答应,“这是自然!那我此次回去就等你的消息了。”
话音刚落,仇彦青便从外头赶回来,今日除夕,他回来得很早,得知许长安此时正在书房与梁韫独处,随即推门而入。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仇彦青最先出声,“许公子,你今日怎么会来?”
许长安也是不习惯瞧着这样一张与故友全然一致的脸孔,蹙眉别过脸道:“我才从清河回来,途径苏州就来瞧瞧你嫂嫂。上回我走得匆忙,未能与你多说”
“哦,原来是凑巧,那今晚许公子便留在我府上
一起过年吧。”
“正有此意,你嫂嫂已邀请过我,我答应她明日再动身。”
仇彦青不由哂笑,“是么,那我们叔嫂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他显然有意激怒梁韫,在许长安面前故作亲近,梁韫感到不适,看向许长安道:“许大哥,我领你到厢房稍作休整。”
“好。”
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仇彦青忽地拉住梁韫手腕,将她吓了一跳。许长安更是叫眼前一幕惊掉下巴,如果说先头只是气氛古怪,那这一拉手,简直礼崩乐坏。
仇彦青也做得惊慌,连忙松手,就像不是故意的一般,“嫂嫂,我带许大哥去吧。”
瞧,又演上了。
梁韫真是片刻不愿多待,道了声也好便转身离开,那极具占有欲的举动看在梁韫眼里无非是想搞臭她的名声,明里暗里都在提醒她,眼下她有个天大的把柄捏在他手上,要想不被人指着鼻子羞辱,就得时刻在他面前隐忍。
没过多久,仇放听说许长安来,穿上大红袄,抱着棋盘就去找他探讨棋艺,仇姝一听也跟着去,今晨通判府派人来给她送了一匹春装的料子,可好看了,她要带去给韫嫂嫂也瞧瞧。
她带着布料来给梁韫瞧,满脸的喜欢,梁韫看了也说漂亮,心想女孩儿心思果真猜不透,前阵子还将匡晟挂在嘴上,这几天却根本不见她提起。
梁韫试探着问:“你这是拿人手短?还是当真改变心意更看好董家的亲事?”
仇姝反复抚摸那料子的手顿了顿,理所当然道:“这可不叫拿人手短,匡家就送不了我这么好的缎子,嫁人也要看门第,我想明白了,匡晟哪点好?家世背景差董家不止一点,我看中的无非是他这个人,他又不喜欢我,那这个人就不是我的,我嫁给他也不会高兴。”
这番话倒叫梁韫耳目一新,笑着看向仇姝,“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是真想明白了,不是一时脑热。”
“想明白了,真嫁给董家,就是我见了董家少爷不喜欢,起码还有个好门第,对大哥将来也有助益,姨娘也会放心。”
梁韫本来觉着挺好,听到这儿又心疼起她,可她眼下尚不能自保,也不能料定仇姝嫁去通判府就过得不好。
“再说吧,别想那么多,那不是你该想的。等你见过了董家的小公子,没准你也喜欢呢?”
“那可真没准,我听说他长得是不差的。”
“你呀!”
又说了一会儿,外间柏姑姑笑盈盈进来通传,说前头要摆饭了,请大少奶奶去看看,盘子碗碟怎么摆,椅子怎么放,都有讲究。
梁韫忙了一天不差这会儿,领仇姝去前头盯着。
今晚上菜色并不铺张,这是陆夫人的授意,毕竟今年的仇家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剧变,令这顿本该团圆的年夜饭已然不能圆满。
不过那都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涌,湖面上的众人并不知情,各个衣着鲜亮意气风发,将这顿一年间最热闹的饭吃得其乐融融。
少了李红香,瞧得出陆夫人打从心眼高兴,不是叫丫鬟给这个布菜,就是叫梁韫给许长安添酒。
席间许长安也给足了梁韫面子,装得像是从来不曾知道仇彦青的身份,与他小酌了几杯。
仇彦青眼下在其他人眼里已然痊愈,几杯酒下肚,大家都像是忘却了李红香的去向,那空位有许长安占着,越发叫人难以再想起她。
梁韫为此蓦地出神,几个小孩子吃饱了,得陆夫人首肯跑到外头去放爆竹,见几个小的都走了,身侧高姨娘忽然来小声问梁韫,“这可就要开年了,有什么计划没有?”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梁韫有些迟缓地看向她,引得高姨娘轻笑,“我是问你和大少爷,如今还分房住呢?”
梁韫一愣,脸孔兀的红了,却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当着许长安的面些微感到不堪,她心里清楚自己和仇彦青早就不再清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到如此私密的事,即便他们明面上是夫妻,也叫梁韫在许长安面前感到丢人。
陆夫人清清嗓子,“喝多了不成?当着许家少爷的面说的什么话?”
高姨娘是喝多了,面子下不去,辩驳了一句,“人家夫妻两个,许家少爷也不是不知道,我也是好心,你说对不对,韫儿?”
“这事…我正想和太太说。”梁韫红着脸举目,叫人不禁去想,她这是喝多了酒还是鼓足了气,“太太,大少爷这次大愈,我想了许多。我嫁进仇家也有四载,如今他身体痊愈更是三月有余,我却仍旧没能替仇家添丁,独占丈夫有违妇德,还请太太为大少爷,也为述香居纳妾。”
话音刚落,林姨娘愕然抬首,朝仇彦青看过去,她是晓得这夫妻两个感情甚笃的,梁韫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无疑叫人心惊。
仇彦青自是讶异,第一反应是拾起酒盏递向唇畔。
林姨娘赶忙道,“韫儿,你也说了这才好了三个月,要孩子哪有这么快的?”
梁韫摇头,“三个月还是三年都不重要,孩子该来总会来的,但大少爷过了这几年再纳妾就迟了,届时是找年纪相当的,还是找岁数比我们都小的?太太,您就成全了我吧。”
陆夫人颔首,似是深思熟虑,“怀溪,你说呢?这事总是要你亲自点头。”
仇彦青搁下酒盏笑了一笑,他这一垂眸,当真没有半点在装,根本是他自己的语调神态,“韫儿体贴,我也没有异议。”
第30章 第30章嫂嫂就快了解我胜过大哥……
大过年的有的话挑这时候说,就跟为了触谁的霉头似的,故意惹人不快。
纳妾于仇彦青本该是件不痛不痒的事,可往述香居塞人,最不便的也是他。原本述香居于他而言就是望园最后一片净土,朝夕相对的梁韫如今对他算得上知根知底,在她面前他根本不必隐藏,大可以拿出本真的自己。
可是她连这一点自由都不愿意给他,她从来看不见他的苦闷,满心满眼只有仇怀溪那个死人,即便如今站在她身边与她同历风雨的人是他,她也不愿意将他体谅。
仇彦青在饭桌上喝了酒,许长安做不到像梁韫那般陪他做戏,根本是强忍着作陪。
仇彦青不醉装醉,借着“酒劲”在桌上用他自己的口吻谈天说笑,梁韫非但拦不住他,还被他在桌下握住了手,她挣脱出去,心道他是疯了,只可惜今夜守岁,她哪也去不了,大家都要在花厅看他借酒作乱。
姨娘和弟弟妹妹瞧他的眼神都变得迟疑,陆夫人又岂会容忍,不着痕迹拿过仇彦青手上酒盏,“韫儿,你随我带大少爷先下去醒醒酒,再一个时辰就是新年,别浑浑噩噩度过去。”
她言语透着强硬,梁韫颔首应下,搀扶起仇彦青,“东霖,来帮我扶着点大少爷。”
东霖忙不迭上前,梁韫一面虚扶着仇彦青,一面假意劝他:“你今日是高兴,可也别当着弟弟妹妹的面吃这么多酒,真当自己的身体好全了?前几日还瞧你扶着门咳嗽。”
“难得一次,无碍。”他笑着摆手,那一笑就叫梁韫知道他根本没醉。
几人扶门走出去,一路穿廊,径直随陆夫人来在偏院。
陆夫人此时面色已然沉到谷底,才进门便叫东霖退出去将门掩上,随后用力整整儿子前襟,蹙眉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喝这么多酒,就不怕祸从口出?你看你现在哪还有半点你哥哥的样子?”
仇彦青垂眸轻笑,呼出浓重酒气,“我和大哥分明生得一模一样,怎会没有半点他的样子?”
他嘴上是对着陆夫人说的,眼梢却悠悠瞟着梁韫。她站在边上冷眼旁观似的,与他们母子有一段距离,可只有他们彼此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比肉贴肉还要更紧密。
陆夫人听出他的怨气,也明白了他并非无缘无故喝这么多酒,不过是借酒浇愁罢了。
她拉过他手在到塌上落座,慈爱地用手掌擦过仇彦青白净的面庞,叫人惊奇的是她手指戴着那么大颗
的玛瑙,都半点不能遮掩住仇彦青双眼里轻柔闪烁的光泽。
这叫为娘的更是心疼,“彦青,我晓得你心里苦闷,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看你才回来半年不到,不论是府里的事务还是造船厂的公事你都游刃有余,要不了多久,等你全权接手造船厂,咱们就熬出头了,咱们就不藏了。”
听起来挺有盼头,仇彦青在母亲掌中颔首,眼睛朝梁韫望过去,问:“我盼着那一天,只是那时候嫂嫂怎么办?”
梁韫可不希望这时候被他挂记,抬首猝不及防对上了陆夫人的眼神,两个女人都私藏着心事,只相视一眼就别开脸去。
陆夫人无非是怕梁韫这时问她对自己的安排,届时仇彦青恢复真身,她这个与小叔子假扮夫妻的嫂嫂该如何自处?
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她在真相揭露之前离开,她会将她送走,让她在个无人打扰的所在守着仇怀溪的牌位度过后半辈子,但这说出去到底苛待了她,所以此时也不好对梁韫开口。
梁韫又何尝开得了口?
她知道陆夫人不会轻易放她离开,至多就是叫她顶着仇家长媳的头衔住到外宅,躲着些流言蜚语,过那堪比尼姑庵里的日子。
“太太不必急着替我安排。”梁韫晓得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走过去先开了口,“我心里体谅太太的难处,也感念彦青时刻记着我,但眼下还不算度过了难关,说这些为时尚早。”
“是,为时尚早。”陆夫人松一口气,转而对仇彦青道:“快,再喝点水,醒醒酒。我和韫儿到里间说几句话。”
她起身带着梁韫的手腕往里间走,转回头看一眼塌上的仇彦青,见他安安稳稳靠在塌上饮水,便拍拍梁韫手背,“韫儿,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梁韫临进屋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本来低眉顺眼,这会儿却掀眼皮望向她,两眼清明,哪有半点醉态。
她心神不宁随陆夫人进屋,陆夫人单独与她说话无非就是为了适才饭桌上的事,先是夸她有主意,之后又说下次再有这样的决定,还是该先提前知会一声。
“不过这样也好,一来为了彦青,也为了仇家子嗣,二来明眼人这下都不会再置喙述香居的内务,你二人分房而居,别人也只会当妾室得宠夫妻不睦。”
“我正是这个意思。”
陆夫人对她今日表现再满意不过,先头对她的怀疑也都因此打消,若梁韫与仇彦青之间当真不清不楚,她又怎会让二人之间再多出一个女人。
说罢二人走出屋去,却见仇彦青已然倚在榻中酣睡。陆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叫醒他。
除夕守岁唯独少他一个,陆夫人面上不大高兴,但总是宠着这棵独苗的,左右喝得不多,只要言谈上不出纰漏,那她总是会纵容着的。
年初一的清晨望园里格外清净,昨夜守岁的人这会儿还睡得沉,梁韫几乎一夜无眠,清早起来领着柏姑姑主动敲了敲主屋的房门。
她清楚,有的话她不主动找他说,他也会挑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找她。
仇彦青是睡熟了的,东霖在外间犯瞌睡,听见敲门声打着哈欠去应门,拉开门缝见是梁韫就赶忙将人迎进来,到里间去叫仇彦青。
梁韫将人叫住,“我自己进去,你和柏姑姑就在这儿候着。”
东霖当然满口答应,梁韫径直拨开门帘往里走,里间熏着香,是她熟悉的他肌肤和发丝间的苏合香气味。里间昏暗,透进些微晨间轻缓流转的日光,他几乎在她走近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奇异的是他听得出这是她的脚步,惊讶她主动来见他,欣喜地侧身支起了一条胳膊,随即他记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佯装生气地躺回去,装做没有醒来。
她掀开床帐,叫了他一声,“我都听见了,你醒着。”
仇彦青不自觉唇角上扬,睁眼瞧她,“你来做什么?”他伸手拉她垂在身侧的手掌,“嗯?新年第一天,我一睁眼就看到你。”
梁韫瞧他,“那是好还是不好?”
“也好也不好。”他昨夜喝多了酒,这会儿又是刚刚睡醒,嗓音沉沉的,“好在省得我去见你,不好在你昨晚上伤了我的心。”
梁韫只觉得他在阴阳怪气,皱了下眉,将手挣出来,仇彦青见状坐起身,嘴角噙着点笑,“你要给我纳妾,是你为我选人,还是太太为我选?”
“自是太太来选。”
“该选个什么样的?”他饶有趣味地问,“是像你一样贤良淑德的,还是像你一样不安礼教红杏出墙的?”
梁韫沉默片刻,只是道:“我不后悔我自己做过的事,你也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不堪,和你有染不至于让我在你的面前就抬不起头。你羞辱不了我。”
他笑了声,梁韫却只觉得虚张声势,她道:“太太会为你找个与你般配的女子,将来有一日你会有机会告诉她你是彦青,不是怀溪。你该好好待她,不要因为她是太太指给你的就苛待她,她不欠你的。”
仇彦青虽不清楚她大清早为何跑来说教,但也有得反驳,“仇家每一个人都欠我。”
“是老爷和太太欠你,太太如今就在尽力偿还,你还想怎么样?一定要将整个造船厂,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一起拉下水吗?”
“我几时将他们拉下水了?”
“你私下里联络长顺船厂,盗运私盐,还说没有将他们拉下水。”
“我心里有数,你们既然将仇家生意交给我,那这就是我的造船厂,仇怀溪有仇怀溪的经营之法,我也有我的生财之道。”
虽说早就明白仇彦青回来就是为了将他大哥取而代之,可当亲耳听到他这样说,梁韫还是感到恍惚,就好像内心深处有一块记忆深刻的地方被人轻易地抹除,从此一笔勾销。
“你的造船厂……”
仇彦青坐起身,再度牵过她的手,这一次握得更有力度些,“自然是我的。你目光所及这一切都是我的,孪生兄弟不分长幼,我就是仇家嫡长。”
梁韫淡淡环视这间原属亡夫的屋子,这张床,那张桌案,那把椅子,那面圆镜……
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如同环抱一件贵重瓷器那样将她紧紧箍着,“你也是我的。韫儿,你要真担心我毁了造船厂,毁了他的心血,就别再和我玩心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给我纳妾,你就不怕适得其反,被她撞破你我奸。情?”
梁韫斜睨着瞧了瞧他,没有做声。
她透过他狡黠明亮的眼睛,看到了昨夜他在陆夫人面前柔顺无害的一面,她忽地笑起来,以掌心包覆他面颊,轻轻摩挲。
“仇彦青。”
“嗯?”
“你说,天生坏种是不是一生下来就瞧得出不同?否则太太和老爷怎么就这么神,将你剔出仇家,留下了你大哥。”
他是笑着的,心上却被狠狠刺痛,猛然将她欺身压下,报复似的要从她身上扳回一局,“同床久了,你对我的了解也深刻起来,连我天生坏种你都看得明白,怕是要不了多久,嫂嫂就快了解我胜过大哥。”
他轻车熟路剥解起手下衣物,梁韫平躺着无动于衷,直到他触到她腿间布团才将他推开。他也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与她四目相对,脸色霎时阴沉下来,原来她在这儿等着,仗着月事才敢闯到他屋里言语挑衅。
分明是件惹人气闷的事,他恼怒之余竟觉得她这“有备而来”的举止十分可爱,转念一想自己能有这想法也当真犯。贱,“气不过”地在她面上小痣狠啄一下,翻身下床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