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选亲
若水。方令仪。若水。方令仪。
选谁都有顾虑,邹黎支着下巴纠结。连早饭也只吃掉三只煎蛋,她盯着小昭碗里的馄饨默不作声。
……他明明问过妻主吃不吃的。顶着两道如狼似虎的眼神,小昭把碗恋恋不舍地推了出去:“我再多煮几个?”
不吃了,邹黎摆摆手喝光整碗馄饨汤底,她就是不想上班,特别是这个班摆明了不能摸鱼只能硬来。千雪万柳为了打探消息连腿都跑细了一圈,而迟家就像个严丝合缝的乌龟壳一样,闷不作声一口气憋到现在,只有若水和方令仪才能掀出两道细微的口子。
“要是迟家少主也中意林泉就好了。”小昭边叹气边回锅烧水:“妻主,你说万一我们真找到路子把林泉送进迟家,结果迟非晚不喜欢他,过一晚把人退回来怎么办?”
应该不至于,邹黎想了想那场景——大张旗鼓选夫,又是挑剔家世长相又是嫌弃八字不合,千挑万选寻来个合适的,结果洞房当晚又变卦不要人了——真这么干了,迟家到底是想救人还是在结仇?
况且豪商巨贾都重信用,连婚事都能毁约,迟氏以后还如何取信于人。
“那……”小昭搅着下进锅里的馄饨:“妻主想和谁多打交道?”
在小昭眼里,若水就像只随时准备吃鸡的狐狸,披着一层纸糊的仙风道骨,仔细计较起来,肚里装的都是荤腥而非清静。
万柳可是学给他听了,小昭哼声,那坤道满嘴的说诨话,竟要妻主给她找个丹童才肯帮忙。沉迷声色还要找个“双修”的名头挽尊,妻主做的可是正经生意,哪里会做伎馆龟公一样四处拉客的事!
方令仪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什么福禄妙慧王母灵尊,刚讲到要紧地方就开始提条件。想找个棉花娘子成婚再把人拿捏在手里?小昭顺着锅边滑进去两颗蛋,可惜世上大部分女子都不会如他的意。
人各有命,小昭刚要拿起勺子就听见外院有人
叩门。探头瞧见邹黎去开门了,感慨一番这样的日子他说过就过了而林泉还要想尽办法去够,小昭慢悠悠往汤里洒起葱花。
“邹娘子。”
“这便是邹冰人了?”
和千雪万柳打过招呼,邹黎没想到门外还站着两个不速之客。“这位是……?”
迟叙白?
对方的名字才落入耳中,邹黎下一秒便被迟七娘子甩出的信息震得愣住。不是,等等,怎么回事,替迟氏筛选合适夫郎的任务,怎么不明不白地就落到她头上了?
不同于邹黎的讶异,理了理袖口,迟七娘子倒是神色平静:“邹冰人不必头疼,既是娶亲冲喜,最为要紧的自然是生辰八字,八字既合,再从夫德夫言夫容夫功上挑一挑,大差不差选出四五个,便也可以了。”
听完这堆标准模糊的要求,邹黎只想苦笑。
“不必头疼”、“大差不差”、“便也可以了”。
确认了,这甲方比五彩斑斓的黑还要难搞。
见她不说话,迟七娘子只当邹黎要看看迟氏的诚意再做决定。“密云,”迟叙白吩咐身边随从,“把银票取出来。”
不等邹黎拒绝,一张数额巨大的票面便映进邹黎眼中。
“邹冰人可还要再考虑考虑?”
嘴上讲着退一步的话,迟叙白却没露出一丝一毫容邹黎拒绝的意思:“您是青州城里唯一的官媒,母亲听闻,将军府上的宁夫侍也是经冰人牵了红线才被顺利送出去的。”
迟叙白已经命人打探过了,这邹冰人迁来落脚不过几月,和青州城原本的媒人毫无交集不说,身后的关系也可谓是相当干净。既不是暗桩,又是官媒,想要撑起这场选亲,再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迟七娘子笑了笑:“不比将军府规矩严苛,迟氏平民百姓、贩茶起家,只要人选合宜,就算最后选出的夫郎礼数不那么周正,看在长姐的份上,母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
打量迟叙白言谈颇为诚恳,绝不是见钱眼开,邹黎直白道:“迟七娘子,不是我看人下菜,更不是我有意要从你这多要些银钱,实在是这事不好办。”
别的先不提,就说筛选一事,邹黎上哪里去找那么多愿意参与此事的郎君?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就不说了,单是要公开筛选这一条,就让不少郎君顾虑却步。大庭广众下让人评头品足,若是选上了还好,若是没选上,日后岂不沦为街巷笑柄?况且方令仪也说,和迟家主脉做对的几房已经准备好人选,万一最后报名参与的除了林泉就是别有用心之人,那这场选亲和闹剧也无甚分别。
不好把方令仪给的消息卖出去,略一沉吟,邹黎只道担心无人应选。
只为此事?迟叙白指尖夹着银票,为何不好办?
迟氏家大业大,即便此去是为冲喜,想着可能的富贵荣华,跃跃欲试的男子也绝不会少。
“邹冰人有所不知,”迟叙白将银票递了过去,“母亲原本想着,家事不宜外扬,再说吵吵嚷嚷的对长姐养病也未合适,不如私下挑个八字相合的郎君来的利索。”
可那几支旁系总不肯安分,双方拉锯数日,最后各退一步,请邹黎一个十足的事外人来备办,是迟家内部勉强达成一致的结果。
“邹冰人尽管张贴告示,”迟叙白让密云送上一叠字纸,“人选不必担心,有意者绝不会少。至于其他……若是正经结亲,迟家当然要仔细挑选一番,可如今情况急迫,便是容貌家境差一些,只要八字气数相符,能让灵尊降下福泽庇佑,旁的放一放也无所谓。”
灵尊庇佑?喵了一声,2023在邹黎身后舔起爪子。
什么?方令仪猛然抬头去看父亲,迟家竟然请了邹黎去主持选亲?
仪式都交给邹黎去办,那其中的流程她必然一清二楚。不妙,方令仪在父亲面前强装镇定,如此说来,对邹黎而言,他手里的消息已经价值全无。
方令仪笃定邹黎对迟家供奉的灵尊一无所知,是以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方令仪打算用他多知道的几分小道消息诱使邹黎帮忙。
可迟家却主动找上了邹黎,福禄妙慧王母灵尊,福禄妙慧王母灵尊,方令仪脑中空白了一瞬,邹黎会不会反过来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母父?找个软弱的出身低微的女子成婚,这摆明了是在打家里的脸。
母亲会不会因此盛怒?父亲会不会因此受那两个侍俾耻笑?不……他出此下策不就是因为受够了那些人装作关心,字字句句却都是讥讽的做派吗?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心神大乱,方令仪又陪正夫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
邹黎也是接下筹办事宜之后才知道,比她以为的更引人兴奋,迟氏选亲之事活像盏香飘十里的灯油——粘来一众闲谈看客的目光,更有鼠辈为之心怀不轨、筹谋不休。
“生辰八字便是头一项,”有好事者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八字合适,再照着男四德几项细挑,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等都选过了,最后还要带到供奉的福禄妙慧王母灵尊像前,若是能连着掷出六次圣杯,那便是灵尊赐福,允许迟氏为少家主娶进此夫。
“如此大张旗鼓,”路过的行商即使听过迟氏的名头也觉荒唐,“若是真来,那些郎君必然要大庭广众地抛头露面。”
争得又是一个眼见着落魄的冲喜位置,那客商寻了个地方歇脚,就算是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母父若是脑子拎得清,也断然不会让自家掺合进这等怪事。
“客官以为这便是怪事?”
摇着骰子,过来问人下注的赌坊伙计陪笑:“您等下不妨去荟味楼门前仔细瞧瞧,今日的小郎君们却真没几个是贫家出身。”
来了足足三十人,赌坊伙计偷偷比手势,其中甚至有两个讲一口江淮官话。
“您且慢看,今天这一场,里头可有的是算计。”
考虑到人数和场地需求,这场选亲的承办地址最终定在了迟氏名下最大、也是青州城中最气派的酒楼,荟味楼。
一楼的桌椅被人提前挪走大半,仅留下供迟家人和冰人喜女休息的座位,而待选者们按着六人五排的设计站在大堂正中的百戏台上,某种程度来说和现代年会表演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挨个收过郎君们的红纸,千雪将三十张写着八字的字条送上主位。
迟非晚的生辰自然不会当场揭示,众目睽睽之下,邹黎请迟叙白逐张验看:“有劳迟七娘子筛选。”
红纸偏硬,翻动间脆生生地发出响声,邹黎看到,被迟叙白放到右手边的字条竟然为数不少。
“怎么样?怎么样?”
不是所有看客都抢到了看戏的绝佳位置,围在酒楼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大部分闲人是靠听前排传来的话吃瓜。
“三十去十四。”
新鲜消息热腾腾地散开:“八字相符的还剩十六个。”
十六个?!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都是一愣。
命数哪里是这样好配的,更别提一轮挑下来,闻讯而来的郎君们竟然少了不到一半。
纷纷意识到里面的猫腻,围观群众们骚动着像是滚开的沸水。
没想到剧情贴脸开大,不少准备看一会儿就走的街坊当即支开小马扎坐下。听着周围人喊来赌坊伙计下注,热火朝天地研究着谁能留到最后谁又不能,索性。事不关己只是寻个乐子,荟味楼外倒是比现场更多出几分喜气。
第52章 试婚
如何会剩下这么多人?
下意识看了看主位上的邹黎,林泉明显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若水与他的交情应该没有几人知道,林泉的信心猛然塌了一半,如此说来,除他之外的十五人,恐怕身后个个都站着迟家旁系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端正守在原地,林泉心念沉沉。
本以为八字就能替他挡下绝大多数对手,谁料到谁料到为了争权夺利,迟氏旁支竟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邹黎也是一脸讶异,看她神色不像作假,林泉一时间也拿不准邹黎事先究竟知不知情。
这可如何是好,林泉指尖发冷,都怪他太过自信,满以为自己一
定中选,为了少对上几个竞争者,他还拜托若水告诉迟氏,冲喜一事,即使公开选人,也不好给少家主一口气纳上四五个夫郎。
“三人最多。”一甩拂尘,若水确实在迟家众人面前履行了对林泉的承诺:“须知阴阳调和,一昧想着引生气冲喜却不顾平衡,只怕反而有损少家主康健。”
当初还后悔没说动若水讲什么“只取一人”,林泉额头隐隐冒汗,如今这架势,他之前的算盘恐怕要全数落空了重来。
而且他的长相……林泉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若要称赞男子的容貌风姿,“松风水月”是桓燕最顶级的用词。倘若并没有这样的气度,那再不济也要沾上“神清骨秀”的边。舒朗飘逸令人一见忘俗自然是上上佳品,朱衣自拭色转皎然虽然略入流俗,但总归是人们提起来会称赞的模样。
可林泉几乎是逆着桓燕的审美长的。
女子们喜欢清新柔和的郎君,但林泉天生便长着一张阴郁的脸。许是多年流离的缘故,林泉脸颊消瘦,皮肤也并不很有血色,然而他的头发偏偏又是出奇的黑。莫名生出几分鬼气,否则邹黎初见林泉的那晚也不会被吓了一跳。
瞥见林泉一直低首沉默,邹黎本想给人递个“一切包在我身上”的眼色也没能成功,于是只好清清嗓子,示意万柳进行下一项。
“男子四德,容貌为先。”
十六人重新分了四排站好,每人面前架上香胰、清水,万柳声口清晰:“还请郎君们净面。”
今日流程全是迟家同意过的,眼瞧迟叙白没有叫停的意思,或先或后,待选的十六人都把面部一一洗净。
“长姐的病症来得又急又猛,”轻微的水声中迟七娘子走下主位,“今日不论选中几人,进了我迟家家门,也都是要去侍执巾栉,照料妻主的。”
眉头一皱,迟叙白点出几人:“洗下的脂水这样浮腻,怎么,你们一门心思只想着皮囊之事,只顾着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吗?”
洗面水脏污的一概不要,迟叙白丝毫不管某些长辈露出的难看脸色,十六人就此减至十二人。
至于这些素面朝天的迟叙白在林泉身前停下,竟有人不涂粉也能和病中的长姐一样白?
他是哪个迟家人派来的?回忆一番,迟七娘子却发现林泉背后似乎并无势力。
“把脸抬起来。”
莫非这是个相对干净的?
漫想着,迟叙白的目光像篾板一样刮过林泉的脸。
长得也不错,迟叙白点头,这样湿漉漉地瞧着,对方虽然偏于清瘦,但终究也是个端正的样貌。
找不出把柄,往后走去,迟七娘子暂时放过林泉。
这方法果然有效,看着林泉再度低头,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邹黎撸了撸怀里的2023。
洁面一步,既是给迟叙白借口、让她名正言顺清掉几个暗桩,于林泉而言,打湿碎发的清水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他浑水摸鱼。
林泉的五官虽然佚丽,组合在一起却不是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样貌。
好在水珠自会有效转移走迟叙白的注意力,让她对林泉的第一印象大体集中在林泉的眉眼周围,譬如方才,镇静的林泉绝对引起了迟七娘子一瞬间的好感。
进而使主意正险险过关。
另一边,大约是品到了正大光明打掉暗桩的趣处,挑剔完候选郎君们的样貌,接下来的环节中,迟叙白仍旧火力不减。
“给了一个时辰,针线还能做得这么差?”迟叙白挑起一张绣布吹毛求疵:“颜色奇怪、图案走形,这蝴蝶的肚子胖的都快赶上猪了。”
压根不听对方辩解他绣的是鹰,迟七娘子甩手便作废那郎君的红签。
夫功一项,由于时间紧迫,林泉全程都在自己分到的杏白色手帕和彩线上聚精会神。
从小就没人仔细教过他这些,林泉不算擅长此道。不知道旁人绣成什么模样、更不知道迟七娘子评判的标准是什么,迟叙白在他和另外一位郎君间停住脚步之时,林泉下意识看了一眼邹黎。
原来当考官的感觉这么爽,邹黎拨弄着2023的耳朵。别慌,她好歹也是认真考虑过才答应的林泉,主意正以为他遇到点考验就只能抱憾而归,但她邹冰人却是一早计划好了在暗中放水。
设计这局考核时,邹黎特意加入了抽签的部分。
本轮中,唯一确定的只有“春意盎然”的题目。至于其他的,譬如参选者拿到什么颜色的丝线、分到什么形状和大小的绣布、发到什么材质的绣针,通通都要看命。
但邹黎可是选婚大会的主持人,她说要给林泉行方便,林泉就立刻享受到千雪额外的照顾。
针线都是中规中矩的针线,没什么可说的。事实上,比起抽到金针惹人羡艳,邹黎也不想在这方面让林泉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但承放绣品的载体却大有讲究。
留给他们刺绣的时间就那么多,题目又是个抽象而开放的词语,这种情况下,大不如小,多不如细。
此外,绣品的不同用途也会影响考生的选择。
除了无甚品味的暴发户,谁会把手帕绣缝得满满当当?
如果林泉反应够快,他就会意识到这一道题目的弦外之音。
不得不说,林泉的手上功夫比不得宁音扎实,论起聪明他却是不输给小昭。比了比手帕的大小和颜色,林泉迅速穿起一针山青。
“有巧思。”迟七娘子抖开林泉的作品:“杏色做底,稍有不慎便显得又旧又暗。你这远山绣得倒好,从重到轻逐一过渡,顶上还有一抹翠蓝。”
是好看的,迟叙白颔首。这图样不突兀又有亮色。最难得的是林泉不贪心,做好打算后便收敛心思只绣一角,倒是比看起来还要稳妥细致,这性格也适合照顾长姐的病。
若是把他带走再好生敲打一番,迟七娘子想了想,于长姐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还有他的八字。不得不说,按若水的推算,林泉的八字最旺妻。
满意的念头一旦生发出来,迟叙白打量林泉的次数便越来越多。
嗯,方才瞧过了,这郎君长得不错,家世看着也清白。主意定了大半,迟叙白预备回头再查查,满屋子都是心怀鬼胎的备选人,相比之下,拿捏林泉显然比拿捏那些背后有靠山的容易。
言行也谨慎,迟七娘子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林泉都对答如流
迟七娘子必然是有备而来,林泉在考官面前进退有度用心发挥的时候,邹黎瞄了瞄迟叙白手旁那弃了一摞的八字红签。
数数剩下的人数,林泉在这一轮应该是稳了。
“邹娘子此番费心了。”
当晚,神出鬼没敲响邹宅大门,林泉郑重道谢:“冰人不必客气,如今林泉愿望得成,日后若有能帮到邹娘子的,林泉绝不推辞。”
控制了半天也收不住脸上的不满,小昭站在邹黎身后冷眼旁观。
还说什么日后帮忙绝不推辞,小昭借着天黑瞪了林泉好几眼,那他有没有想过妻主晚上不睡觉是在干什么?虽然刚才邹黎只是在和自己吃一顿纯洁的晚饭,但一个未婚郎君二话不说夜半直接上门,这说得过去吗?
要是家里只有妻主一个人呢?
寡女孤男瓜田李下,小昭挽住邹黎的动作十分刻意,林泉你一个马上要给人冲喜的郎君,自己可长点心好好想想吧!
“日后?”胳膊被抱得不舒服,邹黎把手抽出来揣进袖笼:“林郎君如何这般笃定?”
还有“灵尊赐福”的一关未过,老实说邹黎到现在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才能让林泉连着掷出六个笑杯,可她看林泉的样子,竟是已经准备结算MVP了?凡事最忌讳半场
开香槟,邹黎叹气,万一另外两个备选人都比她还有手段呢?
林泉神色疑惑:“初选已经结束,迟七娘子也留下了我。虽然还有另外两人,但不知邹娘子何意?”
不好考前直接给人泼冷水,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还没准备好作弊小抄,邹黎只好委婉提醒林泉做好心理准备:“林郎君,你是否忘了,此番去迟家,你们三人只是试婚。”
今日只是初选,初选一过,林泉在内的三位郎君会被人带进迟家试婚。试婚为期半月,至于为何这样安排——不同于今日的荟味楼,请卦灵尊是只能在迟氏祠堂里进行的举动。
况且,用迟叙白的话讲,“长姐如今也有了些精神,自然是要看看她的夫郎的。”
“你的对手并不是余下二人。”邹黎提醒林泉:“关键在于迟非晚,她若不喜你们中任何一个,你就算费尽心思过五关斩六将,到头来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53章 后门
这亲到底是让人撺掇着选上了。
偶有锣鼓的声响从院子西头飘过来,手里抱着暖炉仍是觉得冷,迟非晚眼底一片漠然。
大病一场,她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子。骨头缝里还缠着阴冷,迟非晚即使不叫人取来银镜照面,也知道自己定然病容沉沉,比不得那些有心人上蹿下跳、容光焕发。
既然一个个地盯着好处不肯松口,目光冷淡,迟非晚看着自己消瘦的手臂,甚至借着冲喜的由头往她身边安插眼线,那她便遂了这群人的意好了。
族姥的面子不得不给,既然如此,迟非晚便要好好瞧瞧,弄了这样声势浩大的一出,选进她院子里的到底是些什么惊为天人的货色。
且先晾上几日再看。
连着数天,就连街坊间的议论声都小了不少,迟氏大宅里,试婚冲喜的正主仍旧没有露面。
眼看着上一个主动求见的次日便被打发了出去,林泉就是再想去探望迟非晚,也只得耐住性子。
“啪嗒。”
筊杯一正一反掉落在地,闭了闭眼,林泉捡起它们便要继续练习。
迟家人说,只有郎君连续六次掷出笑杯,才算灵尊应允这桩婚事。笑杯,林泉重新将筊杯捧在手中,若水说过,含笑不语代表神明并未决定,可迟氏供奉的灵尊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笑杯。笑杯。笑杯。
“啪嗒。”掷出的筊杯再次一正一反。
“林泉,你可是让我清静一会儿吧。”有人从外头掀帘进屋:“从早到晚,你这筊杯噼噼啪啪就没停过。”
也就是迟家的地够结实,否则早晚叫林泉掷出坑来。
“这就不是你硬练能练出来的东西,”那人拣了个圆凳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吧。徐郎君走了,你还别说,没了他日日讲些什么‘一下午刷了四百个盘子赢得满村惊叹’的蠢话,这院子里倒真是安静了不少。”
压根不与对方搭话,连眼神也懒得给一个,林泉只管换个地方掷筊。
左右瞧了瞧,2023迈着小碎步哒哒哒钻到邹黎屋里。
可算等到小昭出门,狮子猫眯起半边眼睛表达不屑之情,赶个集买个菜而已,谁家夫郎像他似的黏牙!
一个劲地想拖着邹黎陪他,不是说装菜的篓子背着压肩膀,就是嫌揣在袖子里的几吊钱冰手腕,人打枣吃在的时候怎么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什么都不挑?
哼,2023顺势窝到邹黎腿上打呼噜,要它说小昭就是娇气!皇族血脉,狮子猫吧唧吧唧嘴,皇族血脉又怎么了?除非日后小昭被人认回去,能连带着让邹黎鸡犬升天脱离打工阶层,让它在系统聚会上又话可吹,不然皇族血脉又有什么了不起。
“来了?你找我什么事?”
眼睛盯着桌上的纸,邹黎的左手倒是得空撸了一把狮子猫的脑袋。
怪不得那日在观中,若水笑得笃定。邹黎后知后觉,原来是算准即使她不卡在搜集情报这一环,也照样会卡在灵尊掷杯那一环。既然如此,那她应了若水的请托就是了。
不就是给对方找个用途特殊的丹童吗?邹黎自打穿越,节操已经碎了一地:实在说不到合适的良家子,她就去给若水买个童养夫好了。
干啥呢,2023探头往桌上看,年方十六最佳……心性质朴最佳……长于市井最佳……容貌姣丽最佳……
不是,若水在这儿点菜呢?!狮子猫弓着身子就要往纸上跳,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宿主不要理她!
不要理她!急于表功,2023一爪子怼进砚台。什么若水若土,哪里来的野道士敢挑战它这个嫡系统?它,堂堂退休返聘极有能量很会运作主脑特派嫡系统,已经把这事解决了!
今时不同往日,狮子猫仗着小昭不在喵喵大叫,它也是做出实打实卓越贡献的系统了!
“你说什么?”把宣纸从狮子猫脚底下抢救出来,邹黎的表情一言难尽:“和上头打通关系了?”
只差把“就你?”三个字写出来贴在脸上,邹黎不小的眼睛里射出更大的不相信。
自打邹黎穿越,2023摆烂许久。
但懒蛋系统偶尔也有聊发少年狂的冲劲,再加上新得了蛋糕裙忍不住想和同事炫耀,趁着邹黎小昭睡意正酣的大好时机,2023孤身飞跃数据流,准备动用积攒下来的关系摇人帮忙。
“啊?”2023没想到它走后门未半而中道崩殂:“你说1028爱上宿主,和对方一起留在小世界不回来了?”
“那0074呢?它不是被主脑看中,升了吗?”
“哦哦哦出去度假了,星际社会,一时半会儿找不见……是,那是,工作和生活是要balance一下。”
1028为爱痴狂去了,0074潇洒旅游去了,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也都摊上了新人小白,每天都在担心宿主拉坨大的,这会儿自顾不暇压根没精力管别的。
一声长叹,2023继续扒拉它的通讯录。就这么回去也太逊了,要不和0406套套近乎?虽然之前为了拒绝对方的处对象申请,2023用了不少差劲的手段,但0406是出了名的大善统,没准对方愿意帮忙呢?
而且0406未必知道那些缺德事是它在背后捅咕出来的,2023越想越觉得可行,对,就这么办。
“你好……是2023啊。”0406的电波一如既往的温柔:“有段时间不见了,你有空的话,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啊好啊,眼看摇人计划成功一半,也不嫌弃0406的小资做派了,2023屁颠颠约好了见面时间。
它说什么来着,0406!大!善!统!
“哎?哎?!”
没想到重逢的场景竟如此不堪,2023气得在特制的交流电笼子里四处弹跳:“不是说放下前事一笑泯恩仇吗?不是?哎?把你的下午茶拿走!放地上你当喂二宝……喂狗呢?0406?哎?你什么意思?”
太过分了,2023怒火中烧,它要向主脑举报0406!
“嗯。”0406多一个眼风都不给:“去吧。还记得举报地址的链接吗?”
“你!”张牙舞爪大半天,眼看0406平静得连信息流的波形都没变过,2023把特制的下午茶套餐悻悻然拖过来吃掉。
气氛诡异地安宁下来。
“那啥。”
抹抹嘴,假装这是个正常的求统办事的场景,2023吸溜掉最后一口咖啡味的电溶液:“有个事您老帮帮忙呗。”
“做什么?”
0406有洁癖,是以它一看到2023在那摆弄残渣剩饭就不是很愉悦。
2023在盘子上慢吞吞拼出一个爱心:“我这次被分到了古代组,小世界基本遵循唯物法则,但本地人还是会求神拜佛,您老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神佛按我宿主的意思显次灵?”
不难,让主意正连续抛出六次笑杯就行。
而且只是一尊神像,2023把爱心推给0406,显灵范围也不大,满打满算只覆盖迟氏一家祠堂。
有点嫌弃地收下盘子,0406的电波振了振:“可以。”
但主脑不允许系统们随意插手小世界的运转,0406徇私也只能徇一半:“六个笑杯换三个月倒霉,要么是系统要么是宿主,你想谁来付这个代价?”
如果2023准备独自扛,0406想,那它就把代价
转嫁到自己这边来。只是要想办法骗过主脑,它……
“让邹黎倒三个月霉吧。”2023不假思索。
0406冷笑一声。
果不其然,它怎么能指望2023长良心呢。
“所以你在天上真的有人。”
听完2023掐头去尾又隐藏了许多细节的讲述,全然不知正有三个月的霉运等着自己,燃眉之急得解,邹黎高兴得当即就要奖励狮子猫一套洗护SPA。
“哗啦——”
打开她豪华大厕所里的淋浴喷头,邹黎哼起洗猫小曲。来来来,她捏着2023的爪子往水里探:“烫不烫?不烫你先进浴缸泡一下。”
点名要用邹黎从系统商城里买到的芝士浴球,2023忽然抱着浴缸边上的水龙头呲了呲牙。
邹黎正奇怪狮子猫的举动,回头就看到小狗崽杵在门口,眼巴巴也想往里进:“二宝?”
“不许让它进来!”全身只有脑袋是干的,2023叫道:“喵了个咪的,你家那个小郎君昨天才给它洗过澡!而且它洗完到处甩水,我的猫窝就是这么被它祸害湿的!”
出去吃它的蛋黄去,2023嚷起来越发中气十足,谁是今天的大功臣?谁是?
“我能让主意正连着丢六次笑杯!”2023冲门口呸呸。
汪汪!二宝礼尚往来。
“我能给邹黎发猫粮罐头,让她不至于在城外饿死!”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挑衅,2023扯高嗓门。
汪汪!闻到排骨的味道,二宝晃起尾巴。
行了,邹黎敲了敲浴缸的沿,这也能吵起来。二宝不懂事你一个系统也不懂?
“我能帮邹黎做任务赚钱,让她刚来就少奋斗三十年直接有好宅子住!”顶着满脑袋泡沫,压根不听邹黎的劝,2023吵得唾沫横飞不亦乐乎:“我还能帮——”
“妻、妻主?”
脸上的震惊藏也藏不住,小昭背着一篓子菜出现在卫生间门口。显然听见了2023是如何口吐人言,挡住二宝,小昭踌躇着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走还是该走。
应了小昭一声,瞥一眼火速沉到浴缸底的2023,邹黎拆开浴球放到水里:“接着吵啊?怎么不讲话了?”
一碰上事就憋气装死,邹黎面上不冷不热,她可太了解它的毛病:“这时候心虚了不敢吱声了,你泡着冷静一会儿吧。”
擦干手,邹黎领着罚站的一人一狗去后院:“小昭,我有话和你说。”
第54章 猫妖
小昭真的变好看了,邹黎点头。
自从病了一场,他就像是玉石籽料被匠人用心打磨过又抛了光,一夜间便长开了。
“应该是你脸颊两边的软肉消下去了,”邹黎一本正经侃侃而谈,“骨头很重要啊,这个,你看,骨相显出来了,稚气一下子就没有了。”
现在不论任谁看,都会说小昭像个长大的郎君模样了。
妻主说的对,小昭对镜照了照,他也如此觉得。可是,小昭转过身去瞧坐在床褥上的邹黎,这和狮子猫会说话有什么干系?
而且是妻主先把他叫来里屋,说有话要与他讲,小昭还惦记着菜篓里的冰糖葫芦,但妻主进了屋却始终扯东扯西不肯讲正经事,二宝不会已经把糖葫芦外面包的油纸咬开了吧?
这。
简直想把2023戳成一滩棉花,邹黎一咬牙:“那我便告诉你实话。”
实话?小昭姿势没变,整个人却带着绣凳平移到了邹黎身边。哎,真真假假的,其实他也不是很感兴趣。
他只是想知道狮子猫嘴里的“能让妻主有好宅子住”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猫能点石成金,喵喵叫上两声就让人银砖满堂?亦或是有什么奇妙手段,让人不用成天辛苦劳作也能过得舒心惬意?
这要是真的,小昭的嘴角渐渐不听使唤,那妻主岂不是可以整日陪他,再不用起早贪黑早出晚归一天四五趟地同不相干的人打交道。
“呃,2,狮子猫呢,是被我救过的一只猫妖。”
在心里过了两遍,邹黎终于编出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它呢,是来报恩的,否则这两进的院子,我也很难这么快就住得起。”
报恩?
刚想点头,小昭忽地想到一桩要紧事:“那它是女的还是男的?”不等邹黎回答,骤然升起一股危机感,小昭起身就要去剥她的领子:“怪道妻主成日里抱着它,连路都不肯让它多走几步,原是为了这个缘故?!”
终归还是他失于防范,小昭气急败坏,都怪哑巴天天在他面前乱晃,分散了自己大部分心力不说,还把那猫妖的存在给遮了过去!
“你说!那猫妖是不是个公畜牲!”
眼泪都要气出来,小昭又急又恼:“偏巧你今日就穿了扣子这么紧的衣裳了!偏巧你今日就趁我出门给它洗澡了!”要是心里没鬼干什么穿这么高的领子,小昭一下把邹黎的手打开,要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什么急慌慌把他叫到屋里从那野猫边上支开!
“哎哎哎。”推开小昭,邹黎心疼她十文钱一个的盘扣:“有话好说,急慌慌的像什么样子?再用力点新做的衣服都叫你扯坏了。”
话音未落,一床被子当头就把邹黎盖在里面。
“你和你的新衣服过去吧!”荞麦芯的枕头跟着哗啦啦响,小昭锤床的动静隔着棉被都能听见:“什么狮子猫老虎猫,我现在就把它捉了扒皮!”
奸夫淫猫!不等邹黎把被子掀开,小昭抄起花瓶里的床掸子就去找2023算账,披着个畜牲皮就敢在他家混吃混喝逍遥自在霸占邹黎,谁给它的脸!
“二宝!”
叫上小狗崽跟他同仇敌忾,小昭不夹的时候甚至让邹黎觉得有点陌生。
“小昭?小昭!”
生怕2023被收拾急眼了再不让天上的关系帮忙,邹黎来不及穿好鞋就趿拉着去拦:“你冷静点小昭!冲动是魔鬼,你你你还带上二宝,哎呀,你这!”
不是说要做饭吗,邹黎赶出屋外试图和小昭讲道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再不洗菜生火等下只能吃西北风了!
反正他不做饭还有外面的食肆,头也不回,小昭只管领着二宝健步如飞,哪里用得着他做饭,别人做的都好着呢!
“喵嗷!!嗷!!!”
“汪汪,汪,汪汪汪!”
邹黎不过比小昭晚了几步,整间现代豪华大厕所里已然乱作一团。
当是时,小昭挥掸子声,鼻中哼声,白猫嚎声,肥皂牙刷掉声,浴缸水声,幼犬吠声,一时齐发,众妙必备,若非邹黎是当事人,必得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
“我说!行了!”
重重拍门,邹黎把头上的猫毛捻下来丢掉:“闹闹闹,再闹大声点全院子都放不下你们三个了!”
“是他先开始的!”已经闹成这样,2023索性演也不演,嘴巴一张就是怼:“我好好的在这里泡澡,他抓着二宝就进来了!”
知道什么叫流氓罪吗他,2023故意甩了小昭一脸的水,呸,文盲!
“你得寸进尺是不是?”小昭本就火冒三丈,听了这话更是揪着2023的尾巴把它往外扯:“不知廉耻,好好的妖怪不当非要出来勾搭女人,你自甘下贱!”
“哈哈哈,”2023痛得五官乱飞还要嘴贱,“你清高,你脱俗,你半夜爬——”
邹黎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小昭,邹黎指着对方鼻尖,把掸子给她放下。
“……哼。”和邹黎对视好几秒,小昭不情不愿缴了械。
2023,邹黎看着秃了小半边的掸子心烦,你先滚房顶上去。
“它不能走,”小昭嗓子都快喊劈了也仍然不依不饶,“我还没看它是女是男呢。”
他爹的,狮子猫当即把背拱了起来,文盲就是可怕,知不知道什么叫系统?没有性别只有牛马才叫系统!看看看看个喵,2023本来要走,这回干脆跳到马桶盖子上和小昭两相对峙。
没擦干的水顺着猫尾巴滴滴答答淌得满卫生间都是,闭眼深呼吸,邹黎劝自己心平气和,一样样把事办完。
“你看不了它是女是男,”邹黎用眼神示意2023把嘴封住,“它已经绝育了。”
绝——育——
邹黎恨不得把口型做到最大,这下小昭能安心了吧?
一个未曾想过的答案灌进耳朵,愣了半晌,眼神在邹黎和2023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小昭猛地笑出声来。
“原来是阉猫,”小昭笑得扶墙,“哈哈,妖怪也有太监,你们不会还活在前朝那一套讲究里吧?”
前朝末年,世家勋贵个个醉生梦死,宫中更是酒池肉林,荒淫无度。灵帝更是特意豢养了数百阉伶,每每交欢行房时都要选人在旁歌舞奏乐,倘若有一处不合心意,整班阉伶都要被拖下去处斩。
桓燕的开国皇帝有感于前朝暴虐,登基后特地颁下旨意,禁止卿贵私养阉伶。所谓上行下效,既然皇帝不喜,久而久之,阉伶背后一整条从挑选到输送的产业链也渐渐萎靡。
“妻主何不早说。”浑身的得意劲儿收也收不住,小昭言语间便要给邹黎按肩捏手:“都怪我性子太急,一听说有妖怪便乱了方寸。”
假想情敌就此落败,小昭见自己不必再扯着调门吵架,便重又变回邹黎见邹黎爱的夹子郎君:“妻主你方才说,它是被你救下来的,可猫妖既有法力,如何会沦落到此等境地呢?”
呵,2023趴在马桶盖上头也不抬,编吧,接着编。呵,它就在这瞪眼看着张耳听着,邹黎还能为了圆谎讲多少句过分的话。
竟然说它绝育了,2023脑门发昏,早知道就和0406说,它愿用宿主倒霉半生换六个笑杯。
“这是因为它没有做好份内的工作,”邹黎趁机给小昭讲道理,“事情定好了,那就是天打雷劈也要做完。归到你头上的活计,就是有天大的不乐意,也要分清轻重缓急。人,说话做事都要负责任,不能只凭着性子走。”
你看,邹黎点点狮子猫,它之前可不是普通的妖怪,它是跟在月姥座下的喜童。红鸾殿里,人家原本是数一数二的得脸,谁料到有一日,月姥让它去给有缘人牵红线,结果它为了偷懒乱点鸳鸯谱不说,还惹到硬茬子闹上天庭。
犯错就要立正挨打,是以月姥虽然舍不得,却也没给它庇护。
“下凡后你就跟着邹冰人吧,既然牵错了三对姻缘,我便罚你双倍之数,要你促成六双良缘,且家家都要琴瑟调和,你才算补上过失。”
嗯?2023睁圆了眼睛,邹黎不是随口乱编的吗?可……这编的也太巧合了吧。
她是怎么知道2023因为偷懒而导致连着三个宿主任务难度大增?
是,2023不禁心虚,头两人相对老实,以为任务做得艰难是因为自己不够熟练,所以主脑发放系统评分问卷时都打了A,然而第三个却不好糊弄,反手就是一封举报邮件不说,要不是0406中途帮它斡旋,2023早被关进小黑屋销毁意识了。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2023因为此事被迫延后了退休年限,主脑也确实下达惩罚指令,要2023独自干满双倍的工作时长。
喵喵,狮子猫的眼珠子挪来挪去,邹黎是真的随口一编,瞎猫碰到死耗子才恰巧说中,还是她另有什么渠道和系统管理局联系,眼下是在故意点它?
那它和0406说要让宿主扛霉运的事……狮子猫品读着邹黎的微表情,她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但等着它主动招认?
“所以它不会一直跟在妻主身边?”小昭闻言更加高兴:“陆举人和江鱼算是一桩,贺兰将军和哑巴算是一桩,说起来也都是情投意合的,那只要再撮合四对就成了?”
可是林泉之前说,二人仅有一面之缘,迟非晚恐怕早已不记得他。那日从荟味楼回来,千雪万柳也说她们听见迟家旁支私下议论,道迟非晚极其不满冲喜娶亲一事。
林泉能不能争气啊?小昭高兴不了几秒就又担心起来,要不让猫妖给迟非晚下个迷魂药,让林泉一露面就被爱的要死要活?
哎,小昭擦擦手准备去做饭,一天天的真是心累。
第55章 敬神
林泉是被人蒙住眼睛引进祠堂的。
他也不清楚眼下是何时辰,也许离他躺下就寝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许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而他因为眼前遮挡一无所知。
几轮筛选下来,最终等着迟家主下决定的冲喜人选只剩两人。而这条能听见水声的廊道,除却身旁引路的俾子,似乎只有他自己走着。
“请林郎君净手。”
另一道脚步声靠近,林泉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浇过。受限的视力让他的触觉更为敏感,水流经过皮肤时留下转瞬即逝的重量,轻微的湿润扑进他的鼻窦,林泉的双手像是剪刀裁开倾泻的水珠和瀑布。
有人指引着林泉的动作:“请郎君捧水三次。”
水是万物度化的起始,敬天、敬地、敬神,以万法之清净昭示虔心,仔细计较起来,林泉单凭名中的‘泉’字就比旁人更胜一筹。
“郎君不必拘谨,”三支香被递到林泉身前,“既已清心正意,神灵自当垂听。只是郎君暂且不是迟家人,未免生人男子冲撞灵尊,这才以锦带覆眼。”
须得将香举至胸前,缓步献于炉前,再跪于垫上,待供奉香燃尽,才是掷筊卜问的合适时机。
问而不轻,掷而不戏。林泉依次向神像方向行左、右、中三叩礼,又于心中默念所求问题,片刻后钟铃作响,一对筊杯就此被人放入林泉手中。
似乎闻到一阵不同于供奉香的药气,稳了稳心神,林泉扬起双手。
“啪。”
站在林泉斜前方,迟叙白看得清楚:“一请,笑杯。”
原来在场的还有迟七娘子,林泉拾起筊杯,那日在荟味楼,她一人便挑剔走二十余位备选人。但依邹冰人的说法,迟叙白对他应当有几分满意。
“……啪。”
仿佛带着迟疑,筊杯落地时明显没有上一次干脆利落。
眼看它们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倒下,迟叙白用余光瞧了瞧纱屏后的人影:“二请,笑杯。”
屏风上的花鸟图栩栩如生,将其后的场景蒙上一层半透明的阴翳,迟七娘子并不能看清母亲和长姐的神情。
今日天气略有回暖,迟叙白便舍了臃肿的大氅,只穿着夹袄来回走动,迟非晚却仍披着厚重的裘皮,不能被廊下的冷风吹到。
若是有个真心相待的郎君能近身日日看顾长姐也好,迟七娘子微微叹气,可惜各为其主,最终留下的男子绝不能靠近长姐的汤药和吃食。
“三请,笑杯。”
“我儿。”纱屏之后,迟母探了探迟非晚冰凉的手:“这个瞧着还算乖觉本分,瞧瞧他的模样,你可中意?”
抬手按住额头,迟非晚虽然身体好转,但撑到此刻已然有些头晕:“是谁对孩儿都无太大分别,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
这孩子,迟母叹气:“灵尊保佑,前头那个郎君第一下就掷出阴杯,长了眼睛就能看出的事情,某些人辩无可辩说无可说,也算是免了一番口舌。”
眼见一番心思付诸东流,以二房为首的几家压根没等林泉露面,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便各自寻了借口离去。
眼下仍留在祠堂里的都是迟母一方的人,是以迟非晚开口时也少了几分顾忌。
六次笑杯,明眼人都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再说最初的三十人一轮轮筛到现在只剩林泉自己,即使他第二次就失手,迟家也会寻个别的理由出来,好让他名正言顺成为迟非晚的房中人。
选亲的阵仗铺得实在太大,迟家需要一个郎君为这场闹剧收尾。
世间的事情大抵如此,落到外人眼里看着,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的严谨复杂,若是想再服众些,那就提前积累起资历美名,粉饰些独一无二的门面。可落到知情人眼里,剥掉这些光鲜亮丽的名头和衣裳,剩下的也不过是利益较量后各退一步的平衡。
“您说的是。”
迟非晚明白母亲的苦心,索性小七已经查过林泉的底,既然没什么不清白的,那她
就把人养在房里,平时各过各的,见客时演出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也足够了。
转头往迟母的方向看了看,迟叙白的迟疑几乎要从纱屏的另一面洇出来:“……五请,笑杯。”
什么?连着五个笑杯?
众人原本放松了心神,小声聊些闲话,未料听到此等消息,一时都收了声,纷纷去看迟母的脸色。
皱起眉头,迟母道:“再请。”
祠堂里竟还有别人?
林泉听到陌生的声音心下也是一震,他还当此处除了迟七娘子和自己之外再无迟家人,谁想到迟母竟一直冷眼旁观,只是未曾出声而已。
那迟非晚是否也在看着他?
心跳渐渐如擂鼓,林泉手心竟是出了层薄汗。他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如此顺利,一连掷出五个想要的结果,明明平常他至多扔出三次笑杯便会失手,但眼下……难道真是灵尊开恩,要助他得偿所愿?
可是。林泉猛然一悚,迟家主会不会以为他在筊杯上做了手脚?
一时间仿佛有无数道目光落到他身上,林泉嘴唇发干。他听到了很轻的咳嗽声,还有展袖时布料有些硬挺的摩擦声,似乎他的四面八方都有人站着,她们都等着要看林泉最后一掷的结果。
血气在皮肤下仆仆地跳着,心一横,林泉扬起手时反而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想不到了——
眼前仍是一片密不透风的黑,他未曾得见福禄妙慧王母灵尊的法相,自然心中也没有凭依能够让他观想。迟非晚的面容同样是一片模糊,她与林泉不过是几日之缘,林泉得了她的帮助留下一条命在,暗暗立誓要在日后回报恩情,可再见已是数年之后,林泉之于迟非晚,或许正如行雁之于苍天。
罢了。林泉随着筊杯抛落的声音跪坐在地。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六请——”
脸上的诧异收也收不住,迟叙白像是第一次认识林泉那样打量他:“笑杯。”
狮子猫忽然抽搐了一下。
“好端端的又做哪门子的怪?”小昭故意把瓜子皮弹到2023鼻子上:“妻主在算账,懂不懂什么是正事?别说猫妖,你就是猫祖宗也不能打搅她。”
正事个屁,狮子猫一尾巴把瓜子皮花生壳都扫到小昭那边,智能算力解放人工劳动懂不懂?再说就邹黎攒下那仨瓜俩枣,2023着实不明白她几天算一次账的必要性在哪里。
半张A4纸都填不满的资产负债表而已,2023翻着白眼就要钻进邹黎怀里。
“喵了个咪的!”2023回头就要咬小昭的手:“又薅我的毛、又薅我的毛?你没完了是吧,我要和她说正事!”
正事?小昭一使劲就把狮子猫拽出来扔到地上,别的先不管,这是你能待的地方吗你就要往妻主怀里钻?
滚,小昭假笑着从身后抱住邹黎,妻主夫郎本是一体,你个猫妖少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邀宠。
但邹黎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算钱时没有任何人能比银两更引起她的关注,本任穿越者只会在被人戳到痒痒肉之后四处乱抖:“痒,小昭你别闹。”
“2023,你刚才要说什么?”小昭又和个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好在这次没耽误她做事,再说两只手捂在腰上还挺暖和,邹黎干脆随他去了。
爬上小几,狮子猫最看不惯小昭小人得意的样子。喵的,本系统这次就大人有大量,好统不和男斗:“04……灵尊显灵了。”
但是迟非晚对林泉的好感在一个小时内从20涨到50又掉到-10,狮子猫低头舔后腿不敢正视邹黎,要求是资深爱猫人士和猫,现在有人有猫但没资深也没爱。
咋办。
而且0406和它私信过了,2023深沉注视邹黎并开启脑内加密对话频道:“邹邹,你听过一句话吗?‘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价格*’。”
哦莫,邹黎捏了捏手指骨,这话术,是熟悉的配方。
“有事你直说,直说好吧。”顺势靠住小昭,邹黎眯起眼睛。
有得必有失,有舍必有得——2023大概不知道,它一心虚就会摆出爹们酒过三巡后语重心长的架势——这个凡事呢,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个,2023举起例子,往小了说,你去食肆吃羊肉串,你要付钱吧?往大了说,两国邦交,乃至于高维度势力之间的纵横捭阖,这个这个,也不是一拍脑门就定下来条款,说这个对你有利,那个对我有利的。
哦?
挑了挑眉,邹黎抓过小昭的一只手玩弄。竟然都扯到高层次世界观上了,看来2023这次是要拉坨大的。
“说结果吧。”单方面中止脑内通讯,邹黎摸着小昭的指节:“灵尊都帮忙了,我等凡人自然不能差事。”
对对对,2023得了这句话整只猫都松懈不少,不能差事儿。
“你说我要倒多长时间的霉?”撂下账本,邹黎一时激动压到小昭头发:“2023,你再说一遍?”
三个月?!邹黎简直要气笑了:2023办事前能不能和她通个气再做决定,怎么,她为什么不花三个月给若水找个丹童呢,是不喜欢吗?是做媒实力不到位吗?
好在邹黎已经被2023锤炼出了极佳的抗打击能力,身为很有经验的社畜,她飞速调整好心态,然后紧跟着直击重点:“说,倒什么程度的霉?”
糟了,没糊弄过去。眼看宿主面色不善,扒拉扒拉身上的毛,狮子猫刻意把被小昭挠秃的地方送到邹黎眼前:“反正,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第56章 积德
对迟非晚而言,打出-10分的心动值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但邹黎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不如我们去找若水道长?”深谙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的真谛,小昭一口一个道长叫得敬重:“林泉已经过门,我们在宅子外做什么都不方便。”
而且这猫妖也不靠谱,小昭下巴抵着邹黎肩膀,名义上能请动神仙显灵,嘁,到头来不还是要让妻主倒霉。
“我陪你去吧,”小昭把想靠过来的2023拨拉到一边,“妻主你想,若真是犯了衰神,千雪万柳跟过去反而容易受连累。”
再说了,本朝的冰人只管说媒,亲都结了,谁管你小两口门一关过成什么样子是不是成日的鸡飞狗跳。
两位喜女毕竟不是自家人,小昭十分有贤内助的自觉,猫妖的事最好不要宣扬,月姥派下的任务只能有两人一猫知道,所以,小昭快速眨眼,以后妻主有什么不方便带上千雪万柳的事,把他带上呗?
一通铺陈最后只为了跟着出门,2023嗤了一声:“可迟非晚最厌恶神神鬼鬼那一套,你去找若水,说好听了叫道长,说难听了是神棍,又能有什么用处?”
“可她做了家主后还是要靠神佛来凝聚人心,”小昭一句不让,“场面上有用、能说得过去就行,信不信的很重要吗?”
到底是妖怪不通人情,不过和它吵也没用,小昭转而捏着邹黎的手摇晃:“妻主,听了这半晌,你倒
也说句话呀。”
小昭说得有理,邹黎点点头,至于2023,不是坑她就是卖她的系统不配上桌讲话。
脸上浮现出得意,小昭趾高气扬间就要把狮子猫蹬到地上。
忍无可忍,喉咙里呜呜喵喵咕噜好几声,2023猛地跳蹿起来并用脑袋袭击小昭。小昭未料自己吃上一记铁头,愣了几息便咬牙要去锤它。
打打吵吵,吵吵打打,总之又是一场混战,此处按下不提。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撞若水手里,瞧瞧那边精心搭配发绳颜色的小昭,邹黎的心情属实一言难尽。
然而家中的情况注定不能让邹黎感慨太久。
“你给我下去!”
小昭刚下定决心,今天要系靛蓝色的发带好和邹黎的衣裳呼应,谁想到才一转眼,那狮子猫又鬼鬼祟祟地要往妻主身上攀。
下去!火气忽一下蹿到头顶,小昭一个箭步硬是把邹黎和2023隔开,你个阉猫和妻主什么关系啊就往女子身上贴,有没有点深沉?刚挨了一顿还不老实,别以为自己是个妖就了不起了!
二宝都比它像人多了!
“行了小昭,”邹黎被这俩闹得直挠头,“就这一会儿你衣服上沾的全是猫毛,等下出门你还打理不打理?”
闻言低头,小昭看到自己满身飘浮毛之后大惊失色。
他就说这妖怪不是个好东西,注意力被挪走,小昭一边呼啦衣裳一边嘟嘟囔囔。长了一身的膘不说,成日里不是趴在妻主肩上就是委在妻主腿上。好好一只猫连个扑杀老鼠的矫健身姿都没有,如今更是猖狂得连路都不愿走了。
“那我……”再闹下去今日便出不了门了,夹在小昭和2023中间,邹黎试图寻找一个两全之法。
万万不能接受狮子猫和妻主再有肢体接触,小昭当即表态:“我背着篓子,把它装进去。”
冷哼一声,2023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提议。
摇摇头,为了找补回一人一猫打架的时间,邹黎带着小昭抄进一条狭窄小路。
换做以前,邹黎绝不会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破败的砖墙好像许久都没有修过,路面也是凹凸不平,磕磕绊绊几乎一步一个土坑。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人贩子或者社会边缘人员绑走,邹黎拒绝为了少走两步路而冒上让自己提心吊胆的风险。
但是现在。
拜托,邹黎走得虎虎生风气宇轩昂毫无顾忌,现在可是小郎君们见了她要害怕地躲进屋的时候——
“啪!”
一片破木板擦着邹黎的耳朵险险飞远,不等小昭抬头去看是哪里掉下此等横祸,一个粗哑的女声便从砖墙的另一边透了过来。
“才上台演了一次,这腰带就让你给勾烂了!”那女声凶狠道:“赏银赚不来一星半点,糟蹋东西的本事倒是数一数二!”
像是有人来劝,邹黎扎紧了袖口趴到墙边去听,隐隐约约像是说罚人一顿饭就算了。
“一顿饭?”那女声猛地高了起来,“骟!个赔钱货,自打买他到班里,一分钱没赚还倒赔了四五两!台步台步走不明白,钻火圈也不敢,吞刀更是一张嘴就打颤!浑身上下就长张吃白饭的嘴,玉霖铃和其她几个角儿一顿加起来都吃不了五碗饭!”
许是越说越气,墙那边又是一声闷响:“你不用在这和稀泥,要不是你当初一个劲打包票,又说长得俊又说悟性高,我能瞎了眼把人买回来?”
“给我打一顿再拴到门口去!他爹的,一条腰带花了我两吊大钱,都叫这个赔钱货给败了!告诉下去,谁敢背着我可怜他,就给我一起拴着不给饭吃!”
大致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邹黎有些于心不忍,但眼下戏班子里就是这么个情形,她若贸然出手,除非能像当日把宁音买回家一样钱货两讫,否则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下次这人再弄坏什么东西,还是一样的要挨打受罚。
“呀,”小昭低低叫了一声,“妻主你的耳朵!”
不等邹黎回头,一块香喷喷的帕子就裹了过来:“该是刚才被木片刮到了。”小昭把手帕展开了托到邹黎面前:“不过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灵尊显圣,才累得妻主沾了因果受了果报。”
枕边风吹的飞起,小昭理都不理背篓里传来的抓挠声:“不如……”
“也罢,”邹黎一声长叹,“都说破财消灾保平安。既然我们恰好遇到,那也不好无动于衷。”索性是让人积德行善的好事,邹黎示意小昭把背篓放下:“给人送些吃的,顺便把两吊钱交给班主,权当是替她补了损失。”
还是别让她亲自去了,万一那班主正舞拳弄脚的,以邹黎现在的debuff形态,她毫不怀疑自己会跟着挨上几下。
“这……”小昭原本不乐意自己单独行动,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猫也没卸,背着篓子乖乖就绕到院墙前头去了。
邹黎在原地等了一炷香不到的工夫,便看见小昭一脸庆幸地回来,问他事情办妥了没有,小昭也只一个劲推着邹黎往前走。
他指指天色:“再耽误些时候,回来的路就不好走了。”
“邹邹!”背篓里忽地腾出来一个邪恶猫猫头,一张嘴就噼里啪啦把事情抖了个彻底:“你别听有些人装腔作势,一会天黑了一会儿路不好走,我跟你讲,那挨打的长得可俊了!”
那么高的个子,2023蹬着小昭的头跳到邹黎怀里,那么大的乃子!
什么叫童颜巨。乳,2023鄙夷地回头看了眼小昭,一天到晚只会围着锅台打转,结果转的还没有打枣吃明白,你懂异域野猫对女人的吸引力吗?
是个男的,2023在邹黎的脑子里嘀嘀咕咕,皮肤是蜜色的,年龄嘛看着不大,一双眼睛挺干净的,还和狮子猫一样一边眼睛一个色。
头发还是自来卷,2023故意趴到邹黎耳边欣赏小昭扭曲的表情,浅金色的,和每天早上新摊的土豆丝卷饼一模一样。
小昭绕过去的时候戏班子的班主还在骂骂咧咧,听说有人愿意赔钱,一张脸登时就笑开了,再一看来的是个小郎君,笑脸马上散的比风还快。
不过小昭也堪称变脸大师,2023睁圆眼睛学他起初的纯良样,谁知道一看见当事人立马就冷淡了起来,甩着个脸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那班主原想打探下是哪个冤大头乐意出钱,最好能一口气把人收进房里,一看小昭这严防死守的架势,也不得不讪讪歇了心思。
但他那乃子可真大啊,2023和邹黎二度重复重点,不愧是人种差异,小小年纪就波涛汹涌更胜中原,光是用眼睛看也知道肯定软软弹弹,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便宜谁家娘子。
叭叭一路,眼看若水的道观近在眼前,狮子猫故意把声音放到邹黎和小昭都能听见的音量:“可比你家里这个强多了。”
挨千刀的阉猫!!!
小昭窝了一肚子的火又遭此挑衅,一口牙咬得咯吱作响不说,想到舍钱做善事这提议是自己讲的更是气急。偏偏寺观里不是能让人言行轻狂的地方,他也只好暗自记着这笔账,谋划着如何报仇才能治好这阉猫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的碎嘴做派。
正当时,一个小道童迎了出来:“来者可是邹冰人?”
小昭正坠在后头,千方百计让自己挤出笑容,好让妻主不至于在其他香客眼里落了笑话,谁料到这小童下一句便教他峰回路转,让他不用在人前苦苦端出一副贤良模样。
“师姐说了,”这小童用红绳扎着两丸发揪,“今日有故旧云游至此,她陪人勾栏听曲消遣一番,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邹黎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只觉可爱:“那你师姐可曾说过,若是邹冰人扑了空该怎么办?”
小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既然算到冰人会来,师姐即便人
不在,也必然留下冰人需要的东西助您解忧。”
哦?顿觉有趣,邹黎正要伸手去接,小童却一本正经将布袋拿远了几分。
“天下没有白吃的蘸酱豆腐,”她头上的红绳跳来跳去,“冰人想来也知道这个道理。”
第57章 收留
又付了些碎银子才换得若水留下的锦囊妙计,邹黎这下彻底是两袖空空,兜比脸干净。但愿这里头写的东西有用,邹黎挑了个避风地方展开字条。
写了什么写了什么?互相白了对方一眼,小昭和2023一左一右贴到邹黎身边,道长可是发表什么真知灼见了?
皱起眉毛,邹黎翻来覆去只发现四个大字:“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不约而同心疼起方才花掉的银子,瞧瞧已经没影的小道童,三颗挤在一起的脑袋谁也没有说话。
这也忒黑了,小昭挽住邹黎的胳膊,自觉今日无功而返,摸着2023的脑壳,邹黎更没心情讲东说西。如此一路归家,气氛竟是罕见的安静悄然。
“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边邹黎左脚刚踏进巷头,那边守在她家家门前的仆妇就团团围了过来。乍一看像是大清早等在商场门口领鸡蛋的老太太老头,邹黎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邹冰人果真是贵人事忙。”仆俾们随着话音左右分开,一个衣着低调但和朴素半点不沾边的男子走到邹黎面前:“既然到了门前,冰人不如请我进去坐坐?”
“……方相人请。”
条件反射般挂上职业微笑,邹黎纵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也还是在看清对方面容后按捺着让人进门。
无她,邹黎递眼色示意小昭抱猫回后院待着,就凭这男子和方令仪有七八分像的眉眼,再看他眼角如何养尊处优也盖不住的细纹,来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不论如何也是贵客,邹黎撬了饼新茶来泡:“我这里万事简素,比不得刺史府精细,还望方相人包涵。”
难道是方令仪出了什么事?给方刘氏倒茶,邹黎心念飞转:前些日子对方找上门来,要她介绍一个老实女子给他倒插门,好换迟家内部的情报。
世家郎君的婚事岂能如此草率定下?这事一听就不靠谱。只是邹黎当面不好直说,恰巧次日迟七娘子找上门来要她代为举办选亲,这才顺水推舟,默拒了事。
莫非方令仪——
“我家小公子不见了。”
眼瞧无关杂人都走干净了,方刘氏身旁跟着的俾子一开口就是劲爆消息:“连封书信都未曾留,相人命我等私下探寻,发现公子失踪前曾去过几处地方。”
一处是贺兰姝惯爱给侧夫买云片糕的点心铺。
一处是专卖女子衣裳的成衣铺。
还有一处便是邹黎这里。
“依邹冰人看,”方刘氏略沾了沾唇便把茶水放到一边,“仪儿会不会是听了某些鼓动,这才一时起意同人私奔了?”
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连忙摆手,邹黎听出方刘氏的弦外之音:“相人说笑了,方小公子一向行事有度,不会轻易听信旁人。再说满城谁人不知方大人美名,怎会蓄意做下此等恶事?”
邹黎没有撒谎,方令仪确是独自一人出城的。
扮作普通女子又特意涂黄了脸,他经过城门时甚至没引起守卫的注意。
青州城,方令仪站在土坡上回望城墙上的匾额,恍惚间竟有些不敢置信。原来离开是如此轻易,他只要事先准备好伪装的衣裳,再寻个买糖糕的由头支开身边俾子,便可离开死水一潭的深宅。
父亲劝他认命,方令仪被午时的太阳刺得眯起眼睛,可他为何要认命?
是了,江南的世家娘子也是很好的,才识俊逸温文可亲,将来入朝为官青云直上,若能结亲,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
那为何从小便在他耳边提起大将军?方令仪不禁生出羞恼,原本他根本不在意一个在战场上打滚的女子,成日在女人堆里打滚操练,黄沙里沾上满身的风尘仆仆,没有一个过着精细生活的小郎君会憧憬这样的妻主!
方令仪还记得他第一次听说大将军时的情景,那时母亲领了圣旨回府,说要调任到青州做刺史,同僚有沈可均、贺兰姝二人,虽比不得老臣资历深厚,但都是年少有为锐意进取,有此等人才镇守疆域,想来宵小不敢轻易再犯。
母亲大约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官场上的事男眷们听多了也无益处,可同样的话音落到不同人耳中,品出的意思却大相径庭。
之前一门心思想让他嫁进贺兰家的门,方令仪把身上的包裹紧了紧,如今人人皆知大将军偏爱侧室,甚至有传言说要把人扶正,眼看强逼也逼不得,这才退而求其次让他和崔氏联姻,竟也不——
“林子里那个!”
一道粗野的喊声忽然并着长刃砍到方令仪身旁:“今个算你点背!乖乖把身上的金银细软都交出来,仔细惹恼了老娘的长刀,马上叫你身首异处,当个孤魂野鬼也没处申冤!”
眼看着就要到走到临县的地界,方令仪心中猛然一沉,竟是让他在此地遇上马贼了?!
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脖子边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见血,方令仪鼻尖很快沁出一层冷汗。他明明已经做了简素打扮,方令仪下意识攥紧细棉布做的外袍,担心露富引人注目,他甚至只让布庄在领口镶了一圈防风用的兔毛。
“列位壮士,”方令仪竭力压下嗓中颤抖,“非是我不愿请各位一顿好酒好菜,实在是囊中羞涩,恐……恐不能让……”
许是过于紧张,肺里一时倒不过气,方令仪竟在要紧时刻猛然哽住。
“少他爹的给奶奶们放他爹的文人雅屁!”凶神恶煞地瞪开眼,领头的土匪一个刀背就将方令仪砍压在地:“我看你这包袱倒是沉甸甸的不肯离身,莫非其中藏着什么好东西?”
另一个马贼也应声叫道:“就是!哪见过穿毛带玉的真揭不开锅!头儿,我看这人不老实,摆明了就是想糊弄娘们几个!”
糟了!
眼见几个马贼上来就要扯他的衣裳,躲也躲不过,方令仪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早知道还不如将包袱都给了她们,破财消灾起码换的一条命在,这荒山野岭的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她们发现自己并非女子……身上的大氅被人剥走,方令仪当即被寒风冻得直打咧。
“哈哈,这小娘子还当能骗过奶奶们!”
包袱一抖便掉出满地金银,马蹄在身边更是连珠炮似的脆响,身上穿的能御寒的衣物都被抢走,日头蒙上一层大雾,细盐粒一样的雪转眼就给地上蒙上霜冻。
满载而归又恰逢落雪掩盖行踪,马贼们大笑着扬长而去。只剩方令仪在原地蜷了好一阵子,想着没了钱财就算到了临县也没法打尖住店,何况手脚耳朵已经冻得僵住发红,越来越大的雪势中,他终于白着嘴唇慢慢往青州城的方向挪去。
“哎呀!”
方令仪正沿着来时的道路哆嗦着往回走,一辆马车却是从身后吱呀停了下来:“雪下的这样大,小郎君怎的穿得如此单薄!”
梳着良家发髻,一个面容和善的男子掀开轿帘:“这北风刮的连马都畏寒,小郎君可是要往青州城去?可巧我妻家也在此处,且上来暖暖身子吧。”
换做一个时辰前,方令仪听人道破秘密,必定要矢口否认,再说些女男不同席之类的话宁可挨冻也要忍着自己走回去。
可眼下方令仪被强人抢得只剩单衣,全身上下像是被纸糊的风一吹就透。若说头上的卧兔被马贼扯走时他觉得眉心生冷,寒意像是羽箭射得他不住皱眉,可大氅和外袍随后一失,他立刻就懂了诗中“路有冻死骨”的含义。
太冷了,太冷了。
呼出的热气很快在冰天雪地里散得干净,方令仪被冻得骨头发凉,一张脸又青又白,手指却是红肿着隐隐发烫。本想强撑着做个福礼,指节反而不听使唤,只能僵成半弧的姿势。
“快别拘这些虚礼了,”那男子赶忙扶他进轿,“瞧瞧你,浑身都在发抖,分明年纪也不大,若是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围着轿子里的
暖炉烤了半晌,容易冻伤的地方也被对方捏了雪搓了又搓,折腾了几柱香之久,方令仪勉强恢复一点气力。
“不知恩人尊姓大名?”方令仪披着对方的棉衣:“我……我方才遇到强人剪径,若不是夫郎恰巧路过,只怕要吃上好一番苦头。”
温柔一笑,那男子将暖炉又往方令仪的位置推了推:“相逢即是有缘,小郎君唤我云溪即可。”
方刘氏总算肯走了?听得前院声响,从锅中端出一盘蛋羹,小昭舀了半勺丢给灶边团团打转的二宝。
“吃吧吃吧,”小昭一边滑下猪油炒肉一边嘀咕,“有了蛋就不许再和妻主抢好东西吃。还有等下的肉碎花卷,你顶多能吃三个。”
什么顶多吃三个?终于打发走了方家人,循着饭香摸进厨房,邹黎早被一杯接一杯的茶水灌得心慌发饿。
酸菜猪肉炖粉条。小昭一样样展示晚饭,还有蒸鸡蛋、炒肝,裹了许多肉糜的香喷喷大花卷。
怎么样?小昭扎着手等待邹黎夸他,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哑巴会的那点厨艺早早就不够看了?
忿忿在窗沿上喵呜一声,心知肯定没自己的份,2023甩了甩尾巴跳上屋顶。
“看来方令仪那天没说假话。”
可外头的日子哪有那么容易,小昭给邹黎夹菜,一个郎君家家的胆子倒是很大:“不说别的,就说我当时沦落伎馆……”
瞄了瞄邹黎,确定妻主脸上没因为这种事露出不悦的神色,小昭这才继续贴过去讨乖:“那里头有个面善心黑的伎子,爱做良家打扮不说,还最擅长用一张好脸哄骗落单郎君。”
后来这伎子嘴上说攒够了钱就赎身,谁知是和龟公谈好了分成,出去开了个掩人耳目的修佛舍收留穷苦郎君,表面看着堂堂正正清心静气,实际上是在背地里干着暗倡的勾当。
“一旦被骗进去,要么家里拿几百两银子来赎,要么就此流落风尘,妻主你要是见到他,可千万别被骗了!”
那人叫什么来着,小昭黏在邹黎背上打晃,好像……好像……
“我想起来了!”小昭一拍脑门:“他叫云溪!”
第58章 旧好
方令仪一声不吭失踪,邹黎从中襄助的嫌疑最大。
虽然这结论有待商榷,其中的理由也未必能全然安到邹黎头上,但方刘氏一门心思认定邹黎藏了事,邹黎再出门时,身边就免不了跟着几个行踪隐蔽的家丁。
真是够了,邹黎忍着气在前头走路,买菜也跟着,去姻缘观也跟着,吃完饭出来散步也跟着,小昭本来会趁街上没人的时候牵她的手,现在避讳着刺史府里派出来的人,也不能这么肆意行事了。
回家!邹黎越逛越不舒服,明明今天阳光正好,管她听曲还是闲溜达都很放松自在,偏偏几步之外吊着尾巴甩也甩不掉,好好的心情都给弄坏了。
回家回家!邹黎重重关门,这回她哪都不去就在院子里憋着,倒要瞧瞧方刘氏还有什么手段可——
“呀!”
脚下一滑,邹黎险些从门槛外头飞扑到门槛里头。
“妻主!”
叫邹黎吓了一跳,小昭蘸油刷的频率都慢了下来:“方才我同你说了今天要涂门槛的!快让我看看,没摔到吧?”
“没事,”邹黎勉强抓住一侧门边,“走得急忘了,我——”
被风吹得摇晃,两扇门颤悠了几下,随即在小昭惊恐的眼神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猛夹住邹黎的手指。
……她要给主脑写100封针对2023的投诉邮件。
抱着手在院子里五官扭曲无声嘶吼阴暗爬行,邹黎疼出来的眼泪还没掉到地上就已经被冷风冻住。
深吸一口气,邹黎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擦掉脸上的冰渣:“小昭,你说我的手指会不会骨折?”
算了,邹黎不等听到回答便摇头,骨折肯定不会,肿一段日子必然是躲不过。
好痛,她短促喘气并随便指了个东西转移注意力:“怎么想起要涂门槛的?”
碗里又放香油又放朱砂还有旁的几样粉末,邹黎扭头看看颜色温润还隐隐带着股粮油香味的门槛,心道小昭又是和哪家夫郎学的民俗讲究。
揣着祛瘀消肿的药油赶回来,小昭倒是郑重其事:“以后每个月到日子了都要刷一次,那是敬献给癸水娘娘的。”
要刷三遍,小昭给邹黎仔细揉手,最外面还要封上一层加了特殊胶质的清漆,这样干的快,平时出门也不会沾脏衣裳。
得把淤血尽量揉开才行,小昭一边留神邹黎的表情,一边慢慢加大力度。不揉开的话过几个时辰就会肿得吓人,小昭拔开塞子,红花油的气味辛辣刺激,二宝很快就被呛得远远躲到院子的另一头。
还挺舒服的,邹黎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抓握不受影响后松了口气。应该只是皮肉伤,她看见自己被夹到的指甲隐隐透出紫色,倒霉debuff名不虚传,好在药油里放了冰片,抹上去凉丝丝的缓解不少疼痛。
“鬼水娘娘是谁?”
裹着手坐在小昭专门给她搬来的矮板凳上,从没听过类似的神名,邹黎颇为好奇地盯着门槛:“供奉她是祈求什么?”
脸上莫名红了红,小昭抿着嘴不肯吭声。
“是癸水啦!”2023在屋顶抻懒腰:“有些地方的习俗会把女子月经称为天癸水至,你来月经的时候就是癸水娘娘上门做客的时候。”
而且癸水娘娘也主子嗣,狮子猫嘿嘿一笑但因为猫毛太长而看不出来,有些人家想求喜孕,就会提前请人布置一桌“雄百日宴”,做出一副假装庆祝婴孩诞生的样子请癸水娘娘暂别,吃完这顿小宴便去旁人家里做客。
等真有了孕,便要在诊出喜脉当月摆一桌“雌百日宴”,一方面是祈福,希望腹中婴孩能够顺利降生长大度过百日,另一方面则是和癸水娘娘提前打好招呼,等孩子出生后可别忘了从别人家回来。
至于小昭现在嘛,2023低头舔肚子,不过是眼看这个月到头了邹黎还没啥反应,于是动用基础的思考能力判断她马上就要在月末的十几天里来月经。
人家都说小郎君是很有必要在癸水娘娘面前讨个脸熟的,小昭在邹黎新奇的眼神里从耳朵红到后脖颈,反正多拜拜总是没错,准备东西也只花了几枚铜钱,而且朱砂和香油还是猫妖撺掇他买的呢!
“此事当真?迟非晚能起身了?”
墨玉做的算盘珠子转了转,一个与林泉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讶异道:“先前不是说她病入膏肓,没几日好活了吗?”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继续压注才是。
一时间心浮气躁,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陈辞算了半晌也没校平账上的数目。
不算了。冰凉的墨玉也冷静不了他的思绪,陈辞一想到迟非晚的正夫之位便宜了一个冲喜的无名小卒便觉得窝火。
陈家也是商贾,只是远不及迟氏豪阔。陈辞幼时跟着母亲去赴迟家主的寿宴,所过之处香风阵阵,席间更是陈列着据说要数十金一盆的牡丹芍药,就连桌布上都串绣着彩石,富丽堂皇的比陈辞身上穿着的新衣都要鲜艳。
有俾子用银壶端了水来,陈辞以为是要给他倒茶,接过杯子便喝了下去,谁曾想那竟是专门给人浣手用的,听见耳边有意无意的轻笑,陈辞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走。
不过这点羞窘很快就被席上的珍馐带走,第一次吃江南才有的藕片,第一次饮含了牛乳和蜂蜜的醴酪,杯盘琳琅中陈母带着他上前
为迟家主祝寿,两个女人随口谈笑的东西他一概不懂,却在听到迟氏少主与他同岁时精神一振。
郎君长大后都是要去到妻家过活的,倘若他能来迟家,岂不是可以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
眼见又有人携家带口往迟家主这边来,唯恐此次寿宴后再也没有机会,陈辞张开手臂便奶声奶气抱住了迟母。稚子作娇总是让人额外怜爱几分,加之陈辞与迟非晚同岁,迟母见其如此亲近自己,难免也移情几分。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六岁的陈辞刚一回家就被摸着头顶称赞,父亲听过前因后果后更是欣喜,直呼我儿聪慧。青梅竹马之谊本不难觅,不过是孩子们年岁相仿,彼此的门户又能允许她们常常见面。
是以来回几次之后,加上陈辞有意无意的讨好,迟非晚和陈辞渐渐也有了两小无猜的样子。
若没有迟非晚这次突然的重病,陈辞应当已经和她订亲。
“我儿,”那日陈母从外头回来便不时叹气,“为娘知道你与迟少主彼此有意,但为娘只你一个孩子,迟少主此番病情凶险,你可要好好思量才是。”
生了陈辞后,陈母走商时遇到马贼,一路缠斗伤了身子,从此再无所出,起先也有过过继的念头,后来陈辞一听这种话就哭闹得厉害,陈母想着虽是男孩,但终归是亲生,再说自己也没老到不能支撑门楣的地步,便就此按下不提。
如此数年,母子感情日益加深,陈母对儿子将来的婚事也愈来愈慎重。想着小妻夫能举案齐眉就好,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淡度日,陈母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让他和迟非晚走得太近。
唯恐陈辞被情爱蒙了眼一头扎进去,陈母是欲言又止止欲又言。
——未曾料到陈辞却是个薄情冷性的。
“生了这样重的病,迟非晚大抵是好不了了。”根本不用母父劝,陈辞冷静得可怕:“冲喜?就算我当真嫁进去,不说名声变得如何,一个死了妻主的鳏夫,迟家没人会把我当成一回事。”
何况这冲喜的人选还是要大庭广众之下选出来的,略微可惜一番差点就触手可及的富贵日子,陈辞很快锁定了下一个家境殷实的猎物。
倘若不是迟非晚刚病重就去勾搭迟叙白这事传出去太难听,陈辞绝不会对迟氏夫郎的位子轻易罢休。
要争就争主脉的位置,陈辞瞧着自己的墨玉算盘,那些旁支看着丰衣足食,到头来不还是都在迟母面前俯首帖耳。
没有一丝犹豫,陈辞干脆利落断了和迟非晚的联系。
只是迟氏家大业大,贸然得罪反而不美。再说陈辞也需要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头,世道如此,女人总是爱看男人忠贞不渝,他若不扮出这幅模样,又怎能换来众人交口称赞下的美名传扬。
“我听闻迟少主病重,忧思难解,如今已下不了床了。”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陈辞将一早备下的借口点到桌上。
“既然卧床不起,”陈辞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日头不错,“儿不能登门探望,也是情理之中。”
没人会主动触及一个哀恸郎君的伤心事的,陈辞设想的一气呵成,只消迟非晚出殡后他茹素几月,往后他和任何娘子接触都没人能指点一句不是。
可迟非晚的身子却好转了。
低下眼睛,陈辞心中转过几许算计。
吃一口,小昭端着勺子往邹黎嘴里库库喂饭,就再吃一口。
再吃她就撑死了,邹黎艰难吞下又一个酒糟荷包蛋,在此之前她已经喝了一碗米粥一碗黑芝麻糊吃了六只小馄饨一菜一肉两个大包子,好容易挨到小昭带着空碗离开,没成想一转眼又来了三只卧在米酒里的嫩嫩荷包蛋。
她真有点想吐了,邹黎捧着自己受伤的手运气,今天的早饭但凡减少一半的量,她都能嗯嗯吃得头也不抬。
可是李胡氏说过多吃才有利于伤口恢复,小昭瞧瞧剩在碗底的最后一个蛋,而且他也没做很多啊,要不妻主努努力,一口闷了得了。
“邹邹,有人找你!”
危急时刻,2023意外打对了辅助:“是个小郎君,说想请你帮忙,让他和旧好破镜重圆。”
第59章 非礼
俗话讲的好,能吃是福,有饭就要多吃。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邹黎咽了咽口水,她还不如撑着一口气把荷包蛋全吃完了呢——
2023说有郎君上门,这倒不假。这郎君自报家门,说姓陈名辞,家中做些小生意,这也没问题。
然而对方说什么想要破镜重圆,邹黎听了半天,原来是凤凰男到处下注,原先看中的生了重病疑似救不回来,于是装病决然抽身,万万没想到人家如今又好转了,这便想着回头是岸,最好能让那女子既往不咎,继续和他没事人似的恩恩爱爱。
这……邹黎打心底不想赚这份钱。
先不说陈辞办事办的有多不地道,就看他遮遮掩掩不肯讲实话的态度,邹黎便没了把他收进猫咖花名册的想法。
“我那时病重,连着小半个月都起不来身,这才没能去登门看望。”
鬼扯,狮子猫趴在桌上自下而上打量陈辞,他扑在脸上的粉还有痕迹呢,就在下颌线那里清清楚楚的一道,装病也不扮得细致些,再说谁家好人前几天还病得卧床,眼下马上能出门走动,还脸不红气不喘地讲一大堆瞎话。
而且久病之人面色憔悴蜡黄,能一病病成陈辞这种雪白光洁仿佛打了一堆水光针美白针的效果,但凡长了眼睛的都不会相信。
这郎君还不如小昭聪明,2023私底下和邹黎嘀嘀咕咕,小昭起码是明着作娇犯笨,从来不标榜自己多么机巧伶俐,陈辞却是自作聪明,算盘珠子打得连京城都听得见,竟还以为一场局设得天衣无缝。
陈辞能不能识相点主动离开,狮子猫打哈欠,想推任务进度不假,把自己卷进麻烦事就不值当了。顺着2023的头毛,邹黎也有点饭气攻心,想着如何三言两语打发人走,她好回屋睡个回笼觉。
“邹冰人,你看……”
说了半天,眼看邹黎仍然没有应承的意思,陈辞一咬牙:“事成之后,我愿出十两黄金做酬谢。”
十两。邹黎恍若未闻,这数字很多吗?
黄金!她登时睁大眼睛,出手如此阔绰,陈辞原先想要攀上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家世。
“不瞒冰人,”陈辞掩面做伤心欲绝状,“前些日子选亲冲喜的迟氏长女,正是……正是……”
啊?
迟非晚?
邹黎和2023交换了一个快速又隐晦的视线。
不如林泉,邹黎微微摇头,陈辞明显是个墙头草,哪里有风哪边倒。
不如林泉,2023吧嗒嘴巴,林泉好歹是那么回事儿,豁出去不要名声了、一关关选过去的,有些人见桃熟了知道抻长手去摘了,想的美。
一人一统达成共识,组织一番语言,邹黎正想客客气气将人送出门去,陈辞却忽然收起眼泪变了脸。
“看来,冰人是不肯帮忙了?”陈辞一手按住衣带钩,一手迅速将衣领扯得大开:“也是,辞忘了,选亲会正是邹冰人主持的,有了迟家给的好处,冰人想必也看不上区区十两黄金了。”
眼前忽然闯入一大片白花花微露粉色的**,邹黎脸色剧变仿佛吃了半斤鹤顶红。心道果然名节一事是男子最好的筹码,陈辞当即露出一个稳操胜券的冷笑——
“非礼啊!!!”
没想到邹黎仰着脖子先一步喊得声嘶力竭,嗓门大的把窗纸都震得直抖。来不及计较属于自己的台词被抢,陈辞耳朵一时间嗡鸣不停,正要后退几步重整旗鼓,一个颜色鲜亮的略略浸上玉米排骨汤香味的人形旋风却猛地逼到他背后。
多年以后,面对店里闻名而来的络绎不绝的想买床第间那种一扯就掉特殊服饰的夫郎公子们,陈辞都会回想起今日,邹冰人的夫郎从那个遥远的厨房里举着木勺冲过来的刹那。
“处理掉他。”看向陈辞身后,邹黎平铺直叙:“小昭,你也不想我房里再多一个吧?”
一缕幽香从炉里袅袅升起,顺着屋角慢慢飘散到床边,朦胧的雾气像兰花一样散逸。
半扇刺了金线的屏风被人轻轻推开,端着一只斑斓的螺钿漆盘,身披素衣的男子在走动间显出一张阴柔佚丽的脸。
“少主。”
跪坐在迟非晚榻边,拧干滚热的布巾,
林泉将数只白瓷胆瓶排成一线。
“这个力道可以吗?”
解下迟非晚的单衣,在肩颈的穴位上缓缓用力,林泉的目光落在她连绵的脊背上。
闭着眼应了一声,迟非晚颇为欣赏今日的薰香。没有前几日的厚重悠长,今天的香气只是淡然的春月垂柳。大抵是林泉从家中带来的香料,感受着背上时轻时重的力道,迟非晚并没有深问的意思。
迟非晚起初是不愿意让林泉碰自己的。除了母亲和胞妹小七,她不喜与旁人亲近。
但林泉掷筊那天,兴许是在外面待了太久受了寒气,迟非晚当夜浑身酸痛难忍,就连起身喝盏温水都觉得乏力。
“少主可是想要什么东西?”听到拔步床上的动静,林泉连忙绕过隔断来看。
请过神明的旨意,林泉便搬进了迟非晚的房间。说是房间,占地却不小。一进门是正厅,往左走是书房,其中布着休息用的窄榻,但迟氏的婢女同他说,此间平时只供少主一人使用,叫林泉平时少往这里走动。
正厅右侧才是睡房,占了房间的大头,林泉经过好几个隔断结构才见到迟非晚在最里侧的床榻。隔断墙体用木头打成窗格月洞门的样式,婢女将临着拔步床的薰笼分了一个给林泉,这便是他以后过夜的地方。
月洞门仅用一层纱做遮挡,一点声响就能让两侧都听见,是以迟非晚刚想起身,林泉就能及时赶来照料。
“少主可是觉得口干?”扶起迟非晚,林泉取来一直暖在炉上的温水。
勉强喝了几口,迟非晚平复一阵便想重新躺下。林泉给她留下的印象不算好,模样长得便不是清正样子,又在祠堂里连着六次掷出笑杯。心思沉、有手段,迟非晚本能排斥有这样一个目的不明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林泉看出了迟非晚的推拒,但搬进主屋实属不易,是以他没有像之前一样默默退下,反而胆大包天一把攥住了迟非晚的手臂。
“少主似有不适,”林泉抬起黑魍魍的眸子,“泉愿为少主解忧。”
凝滞几息,许是手臂被林泉按得还算舒适,迟非晚鬼使神差宽容了他逾越的举止。
“……褪衣为何?”
皱起眉头,迟非晚盯着林泉的脸。
“少主大病初愈,体弱难眠又吹不得风。”林泉低下眼睫,手中却是很细致地帮她松解皮肉:“这是体内淤塞,血脉不畅的缘故。”
迟非晚的体温偏凉,碰上去就像是一块沉在潭水里的白玉。林泉的手反而意外的暖,不似脸上的鬼气森森,动作间倒是力道适中的很。
这样看来还有几分活人样子,迟非晚端详他一阵,料他不敢在自己房里做什么手脚,便在渐渐袭来的困倦感中睡了过去。
此番过后,每晚的按摩便被林泉单方面划做了固定日程。
“少主喜欢檀香还是沉香?”
林泉搬进主屋的第二日,天刚擦黑,他就摆出了一方几的大小物件。
这是按摩前润滑皮肤的脂膏,这是安心宁神可以点涂在面颊上的芳油。这是羊角做的刮板和梳子,这是质地更沉重细密的振梃,还有填充了丝棉香料的缎面美人槌。
点上一支线香,林泉轻车熟路解开迟非晚外袍上的带钩。
“长姐?”迟七娘子兴冲冲掀开门帘:“娘终于把酒楼的生意交到我手里了,哎?长姐?”
慢条斯理穿好衣裳,迟非晚看着面露窘迫的胞妹:“小七方才要说什么?”
呃,迟叙白堆笑,也没太重要的事要说。脚底抹油,迟七娘子不等迟非晚发话便带着账本麻利飞去了该去的地方。
“来吧。”打扰的人走了,迟非晚示意林泉继续。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度过,转眼林泉已经熟悉了迟非晚院中的一草一木。
全然不知某冰人鞭长莫及的无力,邹黎插在小昭和2023之间劝架的时候,林泉在迟非晚枕边点起艾草;邹黎去道观找若水却被“顺其自然”四个字骗光了钱袋的时候,林泉在掌心揉开几滴芍药的精油;邹黎倒霉debuff缠身被门夹肿了手指的时候,林泉用角梳梳通了迟非晚有些枯损的缠发。
“长姐,”迟七娘子卡着林泉被叫去学规矩的时点来看望她,“你们最近……”
最近颇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意思在。
日久见人心,迟非晚摸了摸自己顺滑的头发,这才过了几天,往后且慢慢看着吧。
也是,迟叙白点了点头,迟氏家大业大,何必早早框定一个男人:“陈辞递了拜帖,说这几日想来瞧瞧你。”
陈辞?迟非晚面色放缓了些:“听说他也病了一场,如今可大好了?”
好是好了,迟叙抿着嘴,可他这病来的迅猛去的也巧合,偏偏又挑眼下这个时候上门,难免让人不多想。
“小七,你太急了。”
刻了灵尊符的流珠在手腕上缠了几圈,迟非晚心平气和道:“除非抓住能让对方辩无可辩的铁证,否则,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都说大病过后人会看开许多事,迟非晚拨过一颗银珠,从前她年轻气盛,做什么都如同探囊取物,太顺太平,这才轻率地落入陷阱。
房中的郎君只是小节,林泉,陈辞亦或其他人,迟非晚都不甚在意。比起所谓的旧情难忘,她更想借此看看,陈家究竟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
第60章 变脸
邹黎本以为方刘氏派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已是极限,谁想到几天过去,方令仪失踪的事竟给她引来了更不好应付的客人。
方闻章低调上门之时,搬着长凳排排坐在门口,千雪和万柳正在喂对方吃新烤出来的牛舌饼。
“方……方大人?”
手上的椒盐粉还来不及拍掉,万柳连忙搬开凳子头给方闻章让路。
扫一眼她二人的松散模样,方闻章皱起眉本想斥责两句,而后不知怎么改了主意,携着方刘氏径自往里去了。
“怎么,邹冰人还是对仪儿的下落一无所知吗?”
大约是方闻章的存在让他觉得有人撑腰,方刘氏这次底气更足架势更盛。听他的声口,仿佛邹黎今日不给他个能接受的说法,他就直接借着妻家的势让这小小冰人尝尽厉害。
“相人着实是误会了,”邹黎心下叹了一万八千口气,“在下与令郎仅仅见过几面,如何能将一个大活人藏得不露踪迹?”
但凡想想小昭的脾气,邹黎无奈得都想挠头皮,就会知道这等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说起来,邹黎摸摸下巴,淋到陈辞衣裳上的玉米排骨汤也不知道好不好洗掉。
“起来!”
半盆冷水浇在床头,像是听到公夜叉当街叫骂,方令仪一个哆嗦睁开眼睛。
“睡睡睡睡睡,日上三竿了连个声也不出,没的叫人以为死绝了!”
木盆砰地扔在地上,仍做良家打扮的云惜却换了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才叫你洗了两天衣服就拿起乔了,叫你半天不应声,天生的俾子命一个,还当自己是什么金贵娇人儿呢?”
擦了把脸上的水,方令仪看着湿透的枕头褥子一声不吭。
他有什么可讲?路遇援手,以为是天姥作美让他不必多受苦,谁料到温温柔柔的云惜公子一进城就翻脸无情,硬是把他扣在院里不说,还不分早晚逼他藏在暗格里,听嫖客和伎子相互调笑的动静。
他若是不从,便有膀大腰圆的仆妇拎着棍子站到面前。
哪里是什么良家夫男,方令仪暗暗咬牙,分明是藏在巷子里的暗倡。
昨天院里来了个衣冠楚楚的客人,方令仪本想伺机请求,看能否让她帮忙向家中传递消息,哪知对方一进门便与云惜滚作一团,连门闩都没插上,二人便在窗边倚着墙弄了一回。
“我瞧着……有几个不错……家中要六两银子,从此……便不管了。”
担心被云惜发现,方令仪不敢凑得太近,是以只能断断续续听见那女子讲话,几两几文的,似乎是在和云惜说从谁家买人来的事。
“没长开……一张脸还没巴掌大,有的是人喜欢
……赎……哧……半袋白米都买不起……哪来的钱赎回去?”
完了。
弄明白了二人的关系,方令仪胸中一片冰凉。这女子是云惜的姘头,打扮得清秀疏朗,背地里却做着往院子里拉人的肮脏勾当,如何能替自己送信?
闭了闭眼,方令仪正欲离去,转身时却不巧撞到了窗棂。
“谁在那?”
被人抓散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挽上,云惜便猛然回头看来。
以为自己要被发现,方令仪霎时间汗毛倒竖:
云惜极其不愿意让院子里的其他小倌见到他姘头,有一次方令仪正在屋里待着,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摔打斥骂的响声。将房门打开一条小缝悄悄向外看去,原来是云惜砸了一地的碎瓷片,又逼着被他责骂的小倌,一定要让人把亵裤卷起来再跪上去。
也不知道这场折磨持续了多久,直到地上弄的血淋淋一片,云惜才恶声恶气叫方令仪过去收拾。放在从前,方令仪压根不觉得自己摔东西发脾气有半分不对;见识了云惜这一通打骂,他再经过什么易碎的摆件,都下意识多小心三分。
好在那女子有心护他,一边抬手把云惜拽回身前,口中讲着“不过是风大吹着了”,一边递给方令仪一个意味悠长的笑,不等他做出反应便又和云惜吻得如胶似漆。
不对。
正准备把湿哒哒的被褥拿出去晾干,方令仪忽地心下一紧。
云惜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吗?那今日早上为何……像是一下子串通起痕迹,方令仪不禁看向昨日云惜面对着的位置。
清晰地映出方令仪的脸,只见那里赫然立着一面等身长镜。
“我倒真是小瞧了你。”款款走到方令仪身边,云惜状似亲昵搂住他的肩:“禄娘昨日才第一次见你,便已经开口要我对你多加照看。”
指甲嵌进方令仪的皮肤,云惜面上的表情有些晦暗:“我当然想答应她,但我想了想,你这样漂亮,合该跟个更好的恩客。”
“等下叫人给你仔细洗洗,”他捏着方令仪的脸左右瞧了瞧,“今晚有个豪客,你若是把她伺候开心了,没准能哄得她把你赎出去做个外室。”
至于这个客人癖好毒辣,那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不是想走吗?”云惜很贴心似的指点方令仪:“成败就看今天,你自求多福吧。”
他得想法子逃走。
看着屋外来来回回的人影,自知云惜是下了大力气看管他,方令仪心急如焚。
他已经在浴桶里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方令仪伸开手便能看到自己泡皱的指肚。为了让客人满意,云惜不许他今日吃饭,说是饭味不雅,小郎君的初夜需得冰清玉洁才行。
再等下去只会把体力耗空,方令仪起身时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这不是个好兆头,云惜在小院里豢养了五六个粗壮仆妇,这几人轮流把守着前后门,就是只麻雀都别想从中轻易飞脱。
“你说你想出门?”
吹了吹新磨圆的指甲,云惜上下打量他:“刚把身上沾的灰洗干净,你出门做什么?”
“莫不是你想趁机逃走?”云惜笑吟吟的,眼里却十分冰冷:“那我劝你尽早歇了这份心。”
整条巷子都是干类似行当的,若真有人胆敢逃跑,就算云惜抓不住他,也有一条街的老朋友愿意出手相助,把逃奴五花大绑送回来,再按着自家不听话的过来观刑。
“对门就是个戏班子,”云惜把方令仪扯到阁楼上,“喏,看到了吗?被拴在门口的那个已经五天没吃过饭了。”
世道如此,云惜没有半点怜悯之情。那异族优伶至多再熬上两日,而戏班班主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想活命、想吃饱?除了学点正经本事,卖肉是最简单的法子。
云惜睇着方令仪的神色:“如何?还想出去吗?”
“郎君,东西都准备好了。”
裹好一支颇为贵重的山参,俾子为陈辞拨开轿帘:“外头风大,郎君仔细身子。”
嗯了一声,陈辞理了理领口露出来的风毛:“走吧。”
今日之事原不必如此复杂——陈辞坐在轿里,心情却算不得多好——若不是邹黎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帮忙,美色利诱都无甚作用,他何苦大冷天的往外跑上一遭。
还废了他一件汴绣的外裳,陈辞低头闻了闻袖口,还好,那股子肉汤味已经被他从身上洗掉了。
今日他一定不能无功而返,陈辞闭目养神,迟家这艘大船,攀附不上也太过可惜。
林泉,陈辞一想到这个名字便下意识皱眉。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迟家三轮选亲,他也不知撞了多大的运,竟然一关关都闯了过去。
若不是自己当初失手下错了注,陈辞抚摸着装药参的盒子,哪里轮得到一个无名小卒抢占先机。
“长姐,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被人叫走去领他的月例银子,林泉刚回来就听见迟叙白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等了片刻也不见迟非晚回答,林泉正想走动,迟叙白却又追问了一句:“难道……难道长姐果真还对他有情?”
“也是,”迟叙白叹到,“青梅竹马一场,长姐心里记挂,我能明白,我懂。”
她明白什么?
微微挑眉,迟非晚本想让迟叙白收收心思,最好把酒楼的账盘得漂亮些,日后母亲问起来也好作答,没想到明纸后头透出林泉的影子,迟非晚刻意等了半晌,也没见他有进屋的意思。
这是想把姊妹二人间的话都听完?
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然升起不悦,迟非晚盘了盘腕间的珠串:“是他自己说即使做小也无妨,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不好拂陈家的面子。”
鬼扯,迟叙白蹭了蹭额头,不好拂陈家的面子,那让陈辞做夫侍就算照顾陈家的面子了吗?
论起家世背景,陈家固然不能与迟氏相提并论,可林泉背后更是空无一物,连陈家一半的积累都比不上。
“罢了,”迟叙白很快调整好心态,“总归是长姐你的房里事,做妹妹的不好多言。”
那长姐觉得何时让陈辞入府最合适?
迟叙白说着便要张罗起来:“林泉是为了冲喜才纳进来的,若水说不能大办,再说长姐你当时病的昏沉,仪式也就行得仓促。”
拜堂时都是林泉和一只母鸡对着行礼,其他零碎的布置更是一概没有。百子床没洒,红绸就蒙了几处,宴席更是连个影子都无。迟叙白起初担心林泉生事,没想到对方全盘接受,怎么摆弄都没说一个不字。
说白了这事迟氏做的不地道,但林泉人微言轻,林家更没什么地位,便也囫囵着糊弄过去;可陈母在青州城好歹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数年下来也只有陈辞一个独子,若是还像当初一样草草行礼,恐怕会在陈母心中留个芥蒂。
这……
“你回来了?”
甩甩手串,迟非晚看向门口的林泉:“方才的话你许是没听到,陈辞想在下月过门,你觉得走多少礼数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