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不是夫妻,他只是我同门……
修仙界有不少城镇,是凡人和修士混杂居住,狐小七感知到的地方,名唤兆武镇。
刚来到镇上,江芙就感觉到了此地的不同寻常,街道两旁随处可见摆放着的低阶灵草,还有一些凡人所用的生活器具,不仔细看去,还误以为来到了集市之中。
跟江芙的讶异不同,狐小七则是兴奋的不行,它在江芙的肩膀上根本一刻都不能停下来,扭来扭去,指点着那些不同的灵草想要叫她买下来。
“储物袋中还有一些,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就给你吃可好?”江芙看了眼它,却又想到了自己离开仙门之后确实有些囊中羞涩了。
走在她身前的裴云泽停了下脚步,等着江芙再次和自己比肩而行,他的指尖勾了勾自己的衣袖,带了些难以言说轻松感。像是这样在街头巷尾结伴而行,本就是他该做的一般。
这样的想法却又叫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这和他本来想要将江芙收为弟子的心南辕北辙。
但前头的叫卖声响起的时候,裴云泽却又不由自主地提起脚步走了过去。
“糖葫芦!又大又红的糖葫芦!”
立春刚过,世俗界也是刚过完年节,但却不曾出正月十五的元宵,故此街面之上才如此的热闹,甚至还有不少凡间的孩童围着那老者要买糖葫芦。
这边江芙只不过和狐小七走了个神,再一扭头却见裴云泽那高挺的身影杵在一群孩童之中,似乎要买些什么。
她抬脚走了过去,却看到了扎在漂亮草把上的一串串的红色糖葫芦,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难不成堂堂的仙门掌门竟爱吃这种凡间孩童的零嘴?
“这一串便好。”裴云泽站在那里被一群孩童围观着,丝毫没有觉得尴尬的神色,甚至淡定自若的选了最顶上那串沾了漂亮拉丝糖霜的。
说着他并没有取了碎银,反倒是拿了一枚三品的纳元丹丢给了那卖糖葫芦的老者。
那人原来是一个停滞在炼气期刚入门的修士,只不过像是寿元已经到了尽头一般,垂垂老矣。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那炼气期修士面上生了许多皱纹,灰白色的头发却打理的格外精神,他看着自己手中拿到的三品纳元丹,惊喜万分。
“唉,最近这兆武镇中确实比以往要热闹了起来了,前辈您也是为了那宝物而来吗?”
将那三品纳元丹颤颤巍巍地放到了怀中那陈旧却又干净的储物袋中,那老者说话的声音中带了些惊喜,似乎为了这点子高阶修士随手丢出的打赏而格外的开怀。
江芙看着那老者,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倘若她没有踏入仙途,恐怕现在她已经早就是一坏黄土了,但眼前的老者再度给了她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和别扭。
一生皆在碌碌寻仙途,直到垂垂老矣,却也不得半分希望。
她不明白自己在别扭什么,却只觉得眼眶之中微微酸胀,像是有风吹过眼睫,别过头,转身带着狐小七去了一旁的灵草摊子上逛了逛,没再去看那两人。
裴云泽似乎在和那老者打听了些什么,又过了一会才离开朝着她这边走来。
“吃不吃这个?”
清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芙思绪被打断,扭过头,眼睛却被那串大红色圆滚滚沾满了晶莹剔透糖霜的糖葫芦吸引住了。
她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压抑到的浅褐色眸子略带了些微圆的懵懂,裴云泽目光放在那上面,将手中的糖葫芦放到了她的唇边。
还带这些微凉的糖霜裹挟着香甜的味道,直直冲到了江芙的口中,她垂眸看到那双修长如同白玉一般的手指,捏着那凡尘中最简单的竹签,递过来一串糖葫芦。
她不知为什么,眼眶中的微酸在这一刻转移到了心口,那感觉正如此刻入口的糖葫芦。
甜蜜之中掺杂着微酸。
见她咬了一口,轻慢嚼着,裴云泽和这才收回手,他刚刚只是一时脑热,现在见江芙真的吃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这种时候什么也不说,反倒更显得他心虚。
“那卖糖葫芦的老者常年在此地走街串巷,他说这里因为来往的人鱼龙混杂,虽不算太平但往日里也是平安无事。”
细细将刚刚听到的事情给江芙讲完,裴云泽刚好转过头同她的视线交错,见她唇边沾了些晶莹的糖霜,指尖微微用力,将那糖葫芦又举了起来。
“甜吗?”
“……甜。”江芙垂眸咽下,扭过头,见蹲在自己肩膀上的狐小七有些好奇的看着,只觉得耳根都有些热了起来,她赶紧从怀中摸出一枚低品的灵果,塞到了它的两爪之间。
她轻咳一声,沿着刚刚裴云泽的话继续问道:“往日里平安无事,那近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云泽将那糖葫芦递到了她手心里,见她又低头咬了一口,捏着那竹签的指尖葱白,带了些许浅浅的薄茧,只觉得自己刚刚捏过那竹签的指尖莫名热了起来。
他轻轻将手收回衣袖,在其中攥紧了手指,指腹上的热度还在。
“这几日说是城池外头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件宝物,引得不少凡人和修士们都趋之若鹜。”
再度摩挲了下指腹,裴云泽补充道:“不过没有什么高阶修士,据说最厉害的一位只是个金丹期。”
江芙眨了眨眼睛,倒是也没有觉得不对劲,毕竟能够叫凡人进去探险的地方,那宝物也定然不算多么贵重——她以前曾是凡人的时候也曾经去过这些地方,自然是懂得。
这般想着,她便也说了出来。
一直盯着她的裴云泽轻轻皱眉,他知道那些地方,兴许所谓的宝物只不过是一株品阶二三品的灵草,甚至可能是一些修士随手丢下的沾染了灵气的杂物。
为何她以前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见他眉头紧锁,江芙无所谓地轻笑了一下,倒也没有遮掩的意思,随口解释道:“那时候想要引气入体,所以费了好大的力气。”
裴云泽闻言沉默了半晌,他衣袖中的手又攥的更紧了一些。
那你的夫君那时候没有在你身畔保护你吗?
他想要问,却又觉得这样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刚刚那卖糖葫芦的老者身上有一丝妖族气息,”裴云泽朝着城中打听到的住所走了几步,而后又偏过头给江芙说道,“虽然极其淡薄了,但还是能够略微感知的到。”
难怪会去买糖葫芦,原来只是为了打听消息。
这几句话让江芙瞬间清醒过来,她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说道:“那也不必买糖葫芦,直接给他灵石打听便好了。”
更何况他一个渡劫期修士,莫说是打听什么消息,就算是直接搜神魂,想知道什么也是足够简单。
走在前面的裴云泽停了停脚步,而后又继续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着,他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吃。”
前面正是要落脚的客栈,他推开那门,站在那里等了江芙一瞬,刚想要继续进去,本以为不会回答的人却又开了口。
“喜欢的。”江芙的声音在嘈杂来往人声之中那样的单薄,像是说话的人本就无意说出口,“以前,很喜欢的。”
唇角的弧度还不曾上扬上去,裴云泽却又听到身后的人冷冷继续说完。
“我的夫君,曾说过,要替我买一辈子的。”
那个人承诺过太多的一辈子,江芙本以为过去了百年,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却又这般清清楚楚。
他停在那里的脚步瞬间变得多余,又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好笑——至少裴云泽是这样觉得的。
见他半晌没有继续走进,周围走来的客人颇有几分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还有江芙肩头上的狐小七。
江芙走到一半,却没看到自己身后的人跟上来,她转身去看在自己身后的裴云泽,被他脸上的愠怒一般阴沉看的一头一惊——莫不是仙门出什么事了?
“仙尊?怎么了?”
裴云泽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怔愣在刚刚自己莫名的情绪中还不曾缓过神,神色怔忪了一下,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次出行,就不要叫我仙尊了,免得被人觉察。”
他的眼睛里面的愠色还不曾消散,只是面上又是江芙熟悉的冷然,她疑惑地开口道:“那唤您什么?”
裴云泽被这话问的愣在那里,他皱了皱眉,半晌找不到可以想得出来的称呼。
师父?不行,这样异性师徒两人一同出门,实在是对她名声不利。
更何况,他现在还需要隐藏身份,倘若外面都已经传开,江芙的师父是一个神秘人,那他日后还怎么……
那叫什么好呢?
昔日仙门雷厉风行的云泽仙尊站在人家热闹的客栈门口,呆愣半晌,却又怎么也不得给自己同眼前的江芙想出一套称呼。
他抿了抿唇,还在思索,里头的店小二却实在是急了起来。
这般热闹的时候,挡着他们客栈里头的生意,但他一个凡人,见这两人一个面容绝色却又冷冽如同出鞘的剑,另一个虽然看上去觉得普通,但那身气度却又实在是不是可以得罪的主。
恐怕这两人至少也是筑基期的修士了,也只有这样的能人才敢直接养着一只灵宠吧。店小二打量了一眼蹲在江芙肩膀上越发溜光水滑的狐小七,忍不住眼馋了不少。
这得需要多少鲜肉才养的起来啊。
但这人堵在门口,却又实在是挡着来往的客人,店小二咬了咬牙,走过去开口招呼道:“两位可是来住店的?咱们这正好还有一间上好的客房!”
还不待江芙开口,他继续冲着那冷脸堵在门口的裴云泽夸赞道:“打眼一瞧,你们就是极其般配的,是来寻觅宝物的夫妻吧,真是赶巧了……”
夫妻?
裴云泽朝着店里的脚步猝不及防的一停,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变色的神情瞬间破功,他的喉结猛地滑动了下,但却没有开口解释。
“不是夫妻,他只是我同门师兄。”江芙的声音冷冷却又很客气,她看了眼墙上的价牌,从怀中取出了刚好的碎银子,“要两件上房。”
那店小二看了眼银子,笑嘻嘻地接了,利落地拿着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柜台。
“好嘞!两间上房!”
师兄?
裴云泽看着前面的江芙,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他只觉得这称呼有几分刺耳。
毕竟,她好像还喊过那个周纵横师兄——不只喊了他一个。
第32章 第32章她刚刚又在期待什么?……
这客栈虽说是上房,可里面依旧简陋的不行。
但对于修士来说,能够有一处可以打坐的地方便足矣,更何况江芙现在早已筑基,随便一个清洁术周围便已经干干净净。
她看了眼紧闭的窗外,听到一墙之隔外的另一间客房之中还传来些许声音,忍不住露出些笑意。
刚刚那人冷着一张脸,硬生生将狐小七带到了自己身边,江芙原本还有些不忍,却见他早就备好了灵兽所用的御兽芥子空间,甚至里面还养了几只狐小七最喜欢一同玩耍的灵兽,连带着不少灵果。
想到这,江芙轻轻抿了下唇,脸上浮现了些许温热。那人临走的时候冷着脸,叮嘱她道。
“这妖族幼儿化身为人以后,他算是一名男修。”
待在客房之中的江芙看着强装冷漠带走狐小七的裴云泽,这时候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佯装出的冷漠只会被人一眼识破,像是套在那层清冷高贵衣袍之下却又紧紧攥牢的指尖。
外面声音渐渐小了,月光透过浅薄的窗纸照耀在地面上,摇曳着的烛火像是将江芙带回了独自在外漂泊的那百年间。
她唇角的笑意收起,垂眼看了眼客房微微有些起翘的木地板,双手挽作莲花状,开始打坐修行。
只是已经波动的心却仍旧是无法平静下来,灵气在体内运行几个小周天之后,
江芙忽而想到了白日里的那个卖糖葫芦的老者。
只需一眼她便能看出那人寿元只剩下几年,而且甚至只是刚刚进入炼气期的修为,即便江芙还不曾学会观修士的灵根品阶,但也能够看得出来,这人的天赋差到了一定地步。
但江芙知道,一旦能够引气入体,便是半步踏上了仙途,当初她刚刚走到那一步……
脑海中的记忆突然有些模糊,江芙皱了皱眉,她明明记得那时候引气入体的痛苦,现在再去回想,却又变得一片模糊。
但她那时候的想法还是不会变的,一个修士一旦踏入仙途,便再也不肯屈居于修为的停滞,更何况这种寿元将近的修士。他们大多数都会死在提升修为的秘境之中,亦或是死在拼命苦修仍不得提升修为的某个深夜。
倘若没有内情,那卖糖葫芦的老者绝对不会这么甘心流落在一个小镇之上,甚至能够心态平和的同凡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更何况,白日里裴云泽还对她说过——那人身上有着一丝妖族气息。
江芙倚靠在墙上,长睫微微垂着,将白日里全部的细节一一回想。
那老者说,所来的修士最多不过是金丹期修士——他不过是一个炼气期修士,怎么能够看得穿那些来人的修为?
心中微微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想法,江芙的眼睛在黑夜之中缓缓亮了起来。
恐怕这位卖糖葫芦的老者背后定然有着一位修为不低于金丹期的修士,而那位金丹期修士又是为了什么东西留在此地呢?
妖族的气息?
脑海中有了些预测,江芙起身,打算去隔壁客房找寻那人一同商议,再者来说,狐小七还在他那里,妖族的气息还要靠着它来找寻。
只是一想到深夜要去那人的房中,江芙却又觉得有些迟疑,她向外的脚步顿了一下,半晌,又重新回到了床榻之上。
只不过是一个猜测罢了,她要是为了这点事情便深夜去了那人的房间之中,倘若被误会,又该当如何?
她的手放在掌心上那片淡淡的桃花纹路之上,那里是折花剑的所在之处,轻轻拂过,却又坐卧不安。
明明往日里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他们曾经可是夫妻,但现如今……江芙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让自己多做思量。
可念头一旦起了又岂是这么容易放下的,江芙的指腹在掌心擦过一遍又一遍,想起那人对自己的维护,给自己每日端来的灵食,替自己拨云见月般修行之时的指点,甚至手腕上带着的储物玉镯也变得有些滚烫了起来。
她视线轻移,放到自己的手腕之上,盯着上面的纹路,神情在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
一墙之隔的另一件客房,裴云泽同样依靠在墙上,他微微皱起眉头,想着白日里的事情。
却又忍不住想到,这堵墙之外的那个人。
她现在恐怕已经入睡了——不对,她这般勤勉于修行,恐怕此时还在打坐修行。
离开的时候他非要带着狐小七,明明已经作出一副冷漠的神情,但在转身之时,却分明看到了江芙眼神之中那点了然一般的笑意。
她在笑什么?
明明不过只是个妖族幼儿,孩童一般的存在,为什么自己竟也容不下它同那个人如此亲近?
更何况,明明他们只认识了这么短的时间,此刻只要一闭上眼睛,裴云泽脑海之中就尽数都是她的样子。
秘境之中挡在自己身前的冷然,带着自己奔向传承师父的喜悦,摘下那朵玉陵花的时候,她抬眸看向玄天镜的眼神……
只要一想到她,裴云泽便再也不能沉下心。
他敛目压下心头之中越发杂乱的思绪,不敢再想。
她说曾经不认识自己。
更何况——她已经有了夫君。
但那个夫君只是个凡人,又能陪她多久呢?
再者说,她的根骨看上去只是刚过百岁有余,但凡人的寿命也只不过百年,甚至那人说不定已经……
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
这种念头从自己心中浮现的瞬间,外面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而闪过一丝雷声,而被这雷声惊醒的裴云泽,却被自己的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古井无波的脸色裂开了几道缝隙,原本澄澈的黑眸之中闪过一缕金色,像是带了一模妖异——但这只是神力涌动的标志。
外面好像起风了,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裴云泽此刻内心的波动,他几乎有些无法运转自己体内的灵力,呼吸也变得混乱起来。
他一个即将踏破虚空飞升的渡劫期修士,此刻内心想的,竟然是渴望一个凡人死去,那样他便可以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的——
他心中百转千回半晌,依旧不敢将那个念头说出。
一股异样的情绪堵在心口,裴云泽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于恐慌被人发觉,他呆呆地倚靠在这堵墙上,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深深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裴云泽长长的叹了口气。
忽而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缓缓抬眸,即便是风声混杂,也能够一下便听出来人是谁。
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先是整理了下自己的坐姿——依旧规整无比,身上的衣裳还是白日里的那套黑色的,只是像是想到了什么,裴云泽迅速对着自己用了两个清洁咒。
极品水系灵根的渡劫期修士,这样简单的清洁咒,随手用下便是整个兆武镇也能够变得一干二净,裴云泽像是忘了这件事,硬是对着自己本就干干净净的衣裳接连施了两个。
而后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他怕自己眼神之中的光亮,会泄露刚刚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木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外面人的脚步顿了顿,而后那人的声音在黑夜之中轻声传来。
“仙……师兄,”江芙的语气平静,为着称呼微微停了下,“你可入睡了?我有些事想同你商议。”
裴云泽听到自己的心跳剧烈想起,却又强行按耐下来,他缓缓抬眸,竭力叫自己尽量平静。
“不曾入睡。”
他的声音却比他本人更加诚实,飞快便回答道。
裴云泽衣袖下的手指为了自己的莽撞攥紧,却在下一刻,更加诚实的挥出了一道法决,将那木门打开。
吱呀一声,门便开了,江芙轻轻扬眉,虽没说话,却也为了自己的深夜拜访的莽撞而不再担心。
毕竟他也不曾入睡——还在修行。
人家一个渡劫期大能,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入门的弟子罢了,甚至只是为了她的天赋,想要收徒,所以才对自己如此迁就。
她一个筑基期修士,竟然会想到什么凡人之间的男女大防——真是有够好笑。
迈步走进了进去,江芙顺便将门关好,她冲着里面正在打坐的裴云泽行了个规整的弟子礼,却不料对方却冲着她挥了挥手,想要弯下去的腰便停在了半空中。
裴云泽睁开双眸,目光落在她行礼的腰间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还不曾收你为徒,你不必对我行礼。”
若是以往,莫说是一个弟子礼,即便是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裴云泽也是希望的。
但今夜,裴云泽却不想她弯下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初他只是想要收徒,眼前的人,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性,皆是他精心挑选过的最能够替他接续仙门掌门之人。
但此刻,裴云泽就是不想她行礼。
江芙没想到会被拒绝,愣了一下,接着将自己想到的关于那位卖糖葫芦老者的事情说了出来。
还不待裴云泽开口,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这间客栈也是那位老者竭力推荐的吧。”
见他轻轻颔首,江芙说道:“狐小七说,这里也有一丝妖族气息。”
裴
云泽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之上,见她手指放松垂在两侧,分明是对他无比放心才能够有的动作——她只是拿自己当成了一位前辈大能,而自己却……
他的身形僵住了一下,眉眼之间却还在努力维持着平静,轻轻闭上双眸,而后又睁开。
“对,我也感觉到了。”
难怪刚刚进入客栈的时候,他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妥当——当时江芙还以为是为了那句店小二的夫妻称呼,现如今看来,又是她多想了。
她垂下眼眸,唇角自嘲的笑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原来仙尊已经知道了。”
又是这个称呼。
裴云泽抿了抿唇,面色平静地看着她说道:“既然已经对外称呼了师兄,日后便一直这样称呼即可。”
外面风声更大了,似乎有些零星雨点落下的声音了,江芙听到自己的心也随着跳了一下,她看向打坐在那张床榻上的人,神情有些恍惚。
以为她是觉得有些乱了辈分,所以才这般,裴云泽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心剑花拂衣前辈,论起辈分,也算是我的师叔,所以你这一声师兄,也不算乱了方寸。”
江芙站直身子,点了点头。
原是如此。
她刚刚又在期待什么?
“好的,师兄,那便……”
江芙启唇,刚想说出告辞的意思,却见到床榻上的人忽而起身,将她带到身后,寂静的夜晚,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剧烈的心跳声。
裴云泽眉心一凝,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道。
“——有人来了。”
第33章 第33章他说了谎。
“来人修为颇有几分诡异,恐怕不低于元婴期。”裴云泽低着头,俯身在江芙身侧,温声说道,“我怕他们对你不利,先佯装成金丹期修士。”
他的声音明明很轻,但听到江芙的耳中,却又叫她觉得一下又一下颇有几分难以承受的重。
这样近的距离,江芙几乎快被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笼罩的严严实实,她鼻尖处尽数都是他的冷冷香气,睁开眼便能够看得到他附身对着自己说话的唇,一张一合。
柔软的不可思议。
她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想到这些,甚至忘记了此时的紧张。
他们靠的实在是太近,这样的距离,倘若有人从外面看来,甚至会误会成一对正在亲热的……夫妻……
江芙闭了闭眼睛,低头躲开那人的视线,轻声应道:“现下又该如何?”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浮动,靠近裴云泽的那一侧面容上带了一层浅浅的嫩粉色,身上穿的虽还是玄色衣袍,衣料却大不相同了——甚至还是之前裴云泽连夜替她炼制成的。
黑色的发丝,玄色的衣裳,并不好分清的颜色,尽数交杂在她高高领口之上短短露出的一截脖颈上,却又分的那般清明。
裴云泽只需要低下头,目光所及的地方,便是那片精致的雪白,他空出的手指微微用力,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静观其变。”
没想到即便是不看他的视线,江芙仍旧能够感觉到那股炽热蔓延开来,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的那骨节分明的五指,明明算不得热,甚至带了些水灵根才有的清冷,却让她觉得那一处快要烧起来了。
她微微侧过头,佯装听着外面的声音,心中却在默默数着他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又是一下。
原本浅褐色的瞳仁慢慢变得深邃,江芙轻轻数着。
一下,又是一下。
百年之前,这曾是她可以依靠着的臂膀,她喜欢依偎在这里,听着他的心为了她的一句喜欢,而反复跳跃。
她熟悉这声音,甚至于熟悉过自己的生命。
原本空荡宽敞的客房,却叫裴云泽觉得无比的狭小,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此刻松开手,而后挥出幻象伪装成两人在此处,才是对的。
渡劫期的修士所造幻象,即便是化神期修士也难以分辨,更何况外面只有一位金丹期修士——但他的手却固执到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依旧放在江芙的手腕之上。
他能够感觉到的,那细弱精致的手腕之下,是充盈着灵力的血肉,那样温热的感觉,是他自己从来不曾有过的温热。
她……有一位夫君。
那位凡人夫君也曾经靠她这么近吗?
还是能够更近一些?
猛烈而又可怕的念头,比外面骤起的雨声雷声更恐怖,那是妒忌的味道,是贪念所生的痴妄,是裴云泽此刻心中再也按耐不住,涌起的渴望。
他想要触碰的更多一些。
但……她有一位夫君。
他怎么能做如此违背礼义廉耻之事……
裴云泽紧紧抿住唇,想要将自己的身子朝后退,将一切回归到正轨上去——至少,现在他还不能……
一道闪电出现在窗外,更加清晰的映入眼帘的是江芙依靠在他怀中,朝下垂着的长长睫毛。
纤细,浓密,像一把忽闪忽闪的扇子,就这样贴在她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的眸子上头。
他的身体远比内心要更加诚实,他根本挪不开半步。
幸好窗外夹杂在雨声之中的脚步声,很好的掩盖住了他此刻的心虚,裴云泽默默看了一眼半靠在自己怀中的江芙,心中陡然而起一种诡异的占有欲。
这一刻要是能够停滞就好了。
风好像越来越大了,刮得外面的门窗响了起来,客房里头深红色的蜡烛依旧静静燃烧着,一股灵力将那窗户掀起了一条细微的缝隙,而后浅浅淡淡却又诡异的香气朝着房间内的两人蔓延了过来。
只是还没有沾染到他们衣角分毫,裴云泽余光闪过,另一只空着的手挥出法决,便悄无声息地阻挡了起来。
甚至还顺手在周围布置了一个足以乱真的幻象。
他瞥了一眼江芙的脖颈,指尖下意识的捻了捻——那片纤细又精致的雪白,他只需要轻轻抬手,就能够短暂的占有。
藏在那身同样的玄色衣袍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轻声说道:“别乱动,此刻外面情况不明,狐小七在驭兽芥子空间之中,有危险的只有你一人。”
裴云泽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平淡一些,继续说道:“不要离我太远。”
点了点头,江芙心神回归,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兆武镇上的妖族气息之上。
不过盏茶时间,就听到了外面来人的声音。
“你们看,我就说吧,这俩人绝对不是师兄妹这么简单。”
这声音是白日里店小二的,他好像推开了江芙所在客房的门,吱呀一声之后又关上了。
“顺子小点声,万一被人发现了……”
似乎有人拦住了他的动作,但这声音也是江芙白日里听到过的——就是那位在街上卖糖葫芦的老者。
“董老头,你就是太小心了,他们可是用了李夫人炼制的香料,莫说是两个筑基期修士了,就算是金丹期也得昏迷上至少一个时辰。”
那叫顺子的店小二说话格外的不客气,却又对干这种事轻车熟路。
“李夫人……”,那被称呼为董老头的老者,听到这个名号,蓦得一顿,下定了决心一般,“就当是为了她,这是最后一次下手了,兆武镇来的修士修为越来越高了,真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又该如何是好。”
“出不了的!不过就是拿走他们的储物袋罢了,要是能够在里头找到些提升修为的东西,说不定董老头你,还能多活上几年呢。”
多活上几年?
这个想法在心头浮现,那被称为董老头的老者心脏猛地一顿,却又被他压了下去。
多活几年又能如何,他还是一个废物。
永远停滞在炼气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变成别人口中修为卓越的李夫人,他一日又一日的变老,成为别人口中的董老头。
而他的妻子修为却日益提升,依旧如同当年那般美丽年轻——不,甚至她比以前更美了。
甚至为了能够得到修炼的资源,苟延残喘在这镇上,从先前的妻子
手中拿到香料,打劫来往的修士——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活不长了。
但他还是不甘心,凭什么!
那张原本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无比,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厌恶地看着上面的灰白,苍老的声音之中多了坚定。
“别出乱子就好,这两个修士可是两只大肥羊。”
下了雨的夜晚,客栈之中因为店小二点燃的熏香,而变得寂静无比,多了一抹诡异的祥和。
推开裴云泽所在客房的门,映入他们两个眼帘的,便是刚刚根据他们心中所想制造的幻象。
“呵,我就说这即便不是夫妻,也绝对已经搞在一起了吧,董老头你瞧,这两人抱得这叫一个亲密。”
那店小二顺子面上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指着空无一人的床榻,给董老头看。
两人抱在一起?江芙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人,眼神之中多了些打量。
裴云泽偏过头,看向她的眼睛,忽而传音入密道:“只是一道幻术,不要乱动,后面还有来人。”
他很小心地动了下胳膊,像是真的怕被点破了幻象一般,垂眸看着散落到自己肩头上的属于江芙的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节奏,而有着轻微的浮动。
明明隔着刀剑不得入的玄色法衣,但裴云泽却觉得自己的胳膊之上格外的痒,那种恨不得伸手去抓的痒感,触入到他的骨髓之中,让他一刻也不得安宁。
更何况,他说了谎。
裴云泽将视线放在来人身上,平静的语气之中暗藏着他自己都发现不了的欲望,“别怕,他们看不到你。”
又是这句话。
别怕……
江芙紧绷了自己的背脊,下意识想到了百年前的那人死前的话,她猛地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陷入幻象的不是外面的两人,而是她自己。
她沉下心,借着现在的机会,将身形微微向后靠了下,距离身侧的那人更近了些。
原谅她此刻的贪心,还有不自量力。
她只是太想念这个怀抱了。
江芙甚至能够感觉得到,身侧那人心跳的波动,透过衣衫,传到她的掌心上的错觉。
她还记得,自己的手掌覆盖在他胸口上的温度,炙热,温暖,妥帖,安稳。
这一切太过熟悉,又太过久远。
在这一刻,江芙只觉得自己是个卑鄙无耻下流的小偷,她明明清楚的知道,却又放纵自己在短暂的沉沦。
能偷来这片刻,就当是,为今后她漫漫长路之上,暂存的最后一抹温度。
这忽然的靠近,裴云泽却又猝不及防。
他放在一侧的手只觉得瞬间发烫——牵着江芙的那只却又用术法维持着刚刚的温热,裴云泽的额间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却又不敢使劲呼吸,原本澄澈的黑眸之中掀起了惊天骇浪。
她靠的近了一些……
是对自己不设防吗?
不,她只是拿自己当成了一位值得信任的前辈,而他却又干了什么?
他说了谎。
明明幻象根本不会破的,即便是他们现在走到来人的脸上,对方也不会有丝毫的觉察。
裴云泽的心颤了下。
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自己心魔都要起了,甚至试图将真相说出口,但却又在心中开始默念以前一位飞升的佛修丢给他的清心诀。
那时候他是不是还对此嗤之以鼻。
能够让他裴云泽来借此清心静气,降下欲念的人,根本不会有。
那时候那佛修的笑声好像还恍惚在耳边。
“你总是会遇到的。”
是啊,总是会遇到的——甚至,他遇到的还是为有夫之妇,还是他想要收下的弟子。
他的目光却又不受控制地,再次放到江芙的脖颈上去,裹在那上头的衣料,是他深夜里用炼器之火一缕一缕精心炼制过的,每一寸他都亲手抚摸过。
足够的丝滑,足够的保护好她的要害之处,也足够的薄如蝉翼。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裴云泽很妒忌这块衣料,即便是他亲手做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慢慢响起,属于金丹修士的气息传来,裴云泽借着伸手补充术法的机会,轻轻划过那一寸衣料。
江芙没敢动,僵硬了一下身形,生怕被他发现自己靠近的私心。
怎么会发现的了呢?
裴云泽自己都快要僵硬住了。
“董郎,事情办妥了吗?”
来人的声音轻缓,却又像是夹杂了过于腻味的蜜糖一般,故作娇嗔地对着那董老头说道。
“……李夫人,已经办妥了。”
第34章 第34章仙尊也只是担心弟子安危……
这一句称呼反倒是叫那金丹期修士恼怒了一般,她的声音带上了些嗔怒。
“董郎,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这么生分。”
这话透露出来消息可谓是不小,江芙微微吃了一惊,脸上露出一些细微的波澜。
“李夫人,你我之间早已经解开了道侣之契,这种话日后还是不要乱说了。”
那位董老头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个音调,本就有些苍老的声音更是粗哑难听,叫人听了之后信里头不舒服。而金丹期的李夫人却像是真的生气了,语气更是不管不顾。
“董郎,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可曾在一起一百年,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叫我伤心!”
“好了好了,李夫人,董老头说那男的已经是金丹期修士了,咱们这香要是过了时辰,到时候恐怕就麻烦了。”店小二顺子赶紧开口,将一时间僵硬在那里的两人给劝和开来。
江芙抿了抿唇,低着头在思考这两人的关系。
这两人原来竟然曾是夫妻,现如今看来,他们一个早已经到了金丹期,而另一个却随着寿元走到了尽头慢慢老去。
难怪会断了彼此之间的道侣。
她仿佛想到了自己和身后的那位,半步飞升的仙尊,又岂是她这种筑基期修士可以肖想的。
幸好,她不曾将两人的关系说出口。
只是这般想着,她却又感知到了自己的心中的酸涩,手指微微收起,轻微抬起手腕,想要将对方牵着自己的地方轻轻甩开,而后稍稍挪开了下位置。
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是时候该还回去了。
裴云泽同样听到了那位女修的话,他垂了垂眼睫,却忽而感知到了江芙想要甩开自己的手腕,眼见两人最后的接触就要不复存在,他眨了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却格外诚实的不肯松开。
夫妻?这一位金丹期女修和她曾经的夫君,叫她想起了什么吗?是想念那位她的凡人夫君吗?所以想要和自己保持距离?抑或是她从心中觉得,还是那人最重要?
抬起的手腕力道并不算重,但江芙却朝着前面靠了下,不料想原以为会借势松开手腕的裴云泽,却牢牢地攥紧了——却又不肯用力,似乎怕伤到了她。
于是那人便在下一刻,借着这股力道,朝着江芙的身上贴了上去。
这是一个两人都不曾想到过的,结结实实的拥抱。
客房之中一共有五个人,三个沉浸在幻象之中,肆无忌惮地对着自己心中的贪念下手,以为自己这一次拿到了无数的宝物,欢呼雀跃的声音不间断地发出声。
剩下的两人却像是被同时定在了那里,听着外面三人对幻象中的宝物不停地说这话,夹杂着窗外越发大的雨声,一道闪亮的惊雷从敞开的门外将整个客房照的更加明亮。
江芙回头,目光落在突然将自己拥入怀中的人的脸上。
那张被修仙界的修士们称赞过无数次的绝色,在这样幽暗的角落之中,和她的眼睛只隔开了不到一个手掌的宽度,她好像只需要微微仰起头,眼睫便能够碰触到对方的。
好像和以前一模一样,她靠近的时候可以嗅到对方的气息,交错在她的鼻腔之中,彼此亲密无间。
裴云泽眉心猛地一跳,柔软的身体是和她执剑之时完全不一样的姿态,他从没有抱过这么柔软之物,像是一朵山间的云,却又格外的温热,直直地把他的理智碎成粉末。
他僵在那里,呆呆听着那三人在商议着分赃——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可那道惊雷却又让原本呆愣的裴云泽迅速清醒过来,他强撑着自己的姿态,逼迫自己松开她的手腕,收回
自己几乎是依依不舍的视线,朝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抱歉。”
他在做什么,对一个有夫之妇做出这等下做的事情来。
江芙的声音比起外面冰冷的春日初雨更加寒凉,她只觉得心潮湿了一整片,这一句抱歉,瞬间将她沉浸在过去美好记忆中的幻象击碎,她只觉得自己眼眶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开了。
“无碍。”她扭过头,不去看那人,僵硬着自己的脖颈死死攥着自己的掌心,“仙尊也只是担心弟子安危罢了。”
是她自己可笑。
又是这样的称呼,裴云泽抬眼竭力冷静地看着江芙,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狐小七,扭过去的头那般僵硬,似乎只是为了和他划开距离。
裴云泽的视线放在她脸上,这些日子,他每日都要琢磨着灵食如何搭配她才会更喜欢吃,又如何将更加好的灵药制成药浴,替她温养经脉。
他费尽心力这么久,足以能够在江芙脸上看得出来,她的气色越发好了,和先前的枯败全然不同。
这一切都是他才能够做到的——也只有他能做到,凭什么,她转过头就又是这样冷冰冰的称呼。
是为了划开距离,日后好同她的那位凡人夫君一起,继续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吗?
他澄澈的黑眸之中划过一抹阴狠,静静地转过身子,看着那明亮处正在分赃的三人,杀意涌动——凡人又能活多久,他还有的是时间。
虚幻的宝物冲昏了那三人的头脑,李夫人喜不自胜地看着自己手中拿到的幻想之中的灵药,开口说道:“董郎,多亏了你,不然这些年我在宗门之中,哪里来的这些宝物还有修士的血肉来供着我修行呢。”
那董老头咳嗦了几声,看着自己手中的宝物也有些飘飘然:“……李夫人喜欢就好。”
“只是那妖族的残躯不能再留了,这些年,靠着那点子气息,这才让那些低阶修士不断地来此地寻宝,现如今咱们已经得到的够多了,不能再……”
他好像还残存着一丝清醒,忽然觉察到一抹凌冽的杀意,背后打了个寒噤,开口劝道。
这话却瞬间像是个导火索,一下子就让那李夫人语气都变了,她声音更加尖锐:“怎么,你是觉得当初挖了那妖族的内丹给我吃了,现在在后悔没给你自己吃吗?”
“我那时候只是想不要变老而已!你那时候可是修士,我只是个凡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比你一天天的变老而已,我有什么错!”
“谁能想到我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董郎!可是你亲手将那妖族杀了的!你可别忘了,那内丹还是你伸手进去掏的。”
李夫人侧过头,那张经过洗经伐髓之后姣好的面容之上,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妖气,店小二顺子不由得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往日里知道和李夫人一起干这种事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对方随手丢出来的灵石足够他回老家买上一山的好地,然后盖上房子娶妻生子了,却没想到对方现在将秘密脱口而出——那他还能活吗!
难怪原先的店小二走的不明不白的,他还以为是对方赚到了钱偷偷溜走了,说不定已经被杀了!
他可是只以为这两人仅仅拿走点财物才做的,要杀人,那他可是万万不敢的啊……
听到店小二一屁股摔到地上的声音,李夫人好像一下子被逗笑了,她掩了掩嘴角,花枝乱颤地笑着,伸出手朝着他的心脏掏去。
“哎呀,说漏嘴了,那就先把你给吃了吧!先吃点开胃小菜,再吃那两个大餐也不迟啊。”
原来是杀了妖族,服下了内丹借此修行,难怪这所谓的金丹期女修的灵力带上了一丝古怪。
这样枉死在他人手中的妖族,临死之前的怨念尽数聚集在自己的内丹之上,倘若不经过炼制直接服下,其中的怨念便纠缠在那人的经脉之中,叫她变得嗜血无比。
除非她能够突破到元婴期,借助到时候的劫雷,粉碎体内的怨念——但天道有常,到时候的劫雷定然比之寻常修士更加猛烈,基本上没有人会疯狂到直接服用妖族的内丹。
这店小二心生贪念,倘若是真正的筑基期修士来到此地,定然不会活过今晚。
江芙站在裴云泽的身侧,手中的灵力涌动,神剑已经跃跃欲试,她的眼神之中散发着冷然的光,死死盯着那金丹期的李夫人。
一侧的裴云泽想要施术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看了眼江芙,见她跃跃欲试,挥手替她上了一层护体灵力。
窗外的雨小了一些,董老头面上划过一丝不忍,却没有再劝那李夫人——她说的没错,事情都是他做下的,活该他来承受这一切。
那双涂了赤色豆蔻红的指甲,即将伸到那店小二顺子心口之前,江芙手中的神剑瞬间出鞘,侧身划过一道灵力,直直朝着那位李夫人袭去。
砰的一声,那指甲之上竟有了些金银玉石碰撞之声,甚至带上了些许回弹的力量,江芙这一下竟然没有能够斩断,只打断了那李夫人的杀招。
“谁!”那李夫人刚想要吃上凡人的血肉,却被这一下猛地打断,她扭头一看,便看到了原本还躺在床榻之上的那女子,清醒地执剑朝着她袭来。
李夫人勃然大怒,她的指甲可是当年服下妖族内丹之后,从自己的经脉之中生生长出来的,可以削金断玉,没想到这个筑基期的小丫头片子,只是一下,竟然隐隐叫她的指甲疼的不可开交。
根本不去理会她,江芙再度提剑,她生平最恨借着修士身份杀死凡人之事,没有丝毫犹豫,一招一式格外利落。
但那李夫人也不像是什么没用的货色,她的招式诡异,灵力之上带了些黑色的雾气,叫江芙有些忌惮。这些黑雾接触她身体的瞬间,竟能够吸走她身上的灵力。
身后的裴云泽皱了皱眉,看着那黑雾,神色带了几分肃穆,能够穿过他这渡劫期修士的灵力,这究竟是什么?
一侧的董老头看着两人打作一团,面露焦灼,却奈何自己的修为浅薄,根本插不上手。
眼看着李夫人被江芙手中的神剑逼到退无可退,就连那手上的十根指甲都被砍断了三根,他再也忍耐不住,几乎枯竭的灵力涌动,取出一物就要朝着江芙袭去。
下一刻,一道强劲的威压直直朝着他逼来,那股力道直接让董老头一口血喷了出来,再也站立不能。
裴云泽指尖灵力涌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董老头受了重伤,那李夫人竟然直接不管不顾江芙的神剑,直直挡在他的身前,朝着裴云泽袭去。
她的指甲之上还带着些被江芙打伤后的血,直直朝着站在那里的裴云泽心口扑去,眼中是疯狂格外。
“你竟敢伤我的董郎!”
江芙的剑比她更快,几乎是瞬间就朝着她攻去,身形也诚实地挡在了裴云泽的前面。
这动静不可为不大,裴云泽看着她的身影,扫了一眼瘫倒在地的董老头,眼神之中尽数是莫名其妙的得意之色。
他抬了抬和江芙一模一样样式的衣袖,十分细致地将上面的褶皱一缕一缕的抚平,唇角的弧度格外明显,这样的炫耀之色,又叫地上的董老头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这对什么狗屁师兄妹,他就知道!
第35章 第35章你知道身为凡人的痛苦吗……
外面的雨停了,月色如洗般清澈地透过窗户,直直照在客房之内。
地上被打伤了捆着的是李夫人,瘫坐在一旁的是她曾经
的夫君董老头,被灵力震晕到不省人事的是店小二顺子——不过他好歹逃过了一死。
“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十根指甲都被尽数削去的李夫人面目狰狞,恶狠狠地看着江芙,“既然我当年敢吃下那妖族内丹,就想过会有今日。”
江芙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声音清晰,不带一丝怜悯公事公办一般的问询道:“那妖族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时候?”李夫人突然笑了,她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枯老的不成样子的董老头,“那你得去问我的董郎,是他亲自去替我取得那内丹,想必他可是一点都不曾忘。”
“不要说了!”地上原本瘫坐一团的董老头,吐出一口血来,“求你们放过李娘,她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杀了前来寻我报恩的妖族小狸……”
他苍老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将当年的过往一一讲完。
一个曾经心地善良的筑基期修士,多年不曾精进,便在各处低阶秘境之中寻觅可以进阶的机缘,恰好遇到了偷溜出来玩的妖族小狸。
不知情的筑基期修士还以为遇到了可爱的狸猫,带着它一同离开了低阶秘境,在世俗界痛快的玩了许久,临别的时候,妖族狸猫忍不住告诉了他真相,并留给了他可以联系到妖界的玄天镜。
他们约定,十年之后再一同游历。
时间总是会改变很多人,在这十年间,修为再也无法精进的筑基期修士在世俗界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虽然她只是个凡人,但两人依旧在一起了。
婚后的日子美好又幸福,即便两人没有孩子,但依旧过得很甜蜜,筑基期修士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曾是个修士,就想这样平淡的过下去。
可凡人会老。
她们的寿元只有百年。
看着自己不曾老去的夫君,头上渐渐生出白发的女子开始日益疯魔,心病让她渐渐憔悴,几乎不能再活下去。
看着心爱的妻子,那个曾经心地善良的筑基期修士,看向了自己手中可以联系到妖界的玄天镜。
“是我骗来了那妖族狸猫。”董老头声音很轻,他的目光落到在一旁疯魔的李夫人身上,其中带上了深深的悔恨,“我趁着它不曾防备的时候,杀死了它,又取出了它的妖族内丹……”
“……它死前的反噬也让我的修为跌落到了如今这幅天地,这都是我应该有的报应。”
月色照在李夫人的脸上,依旧还是如同当年那般年轻漂亮,还是她服下妖族内丹之时的样貌。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是你把我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每一年我都要靠吃下凡人的血肉才能活下去!”
“你知道人的肉生吃起来有多么恶心吗!酸的令我作呕!”
“那些血有多么腥,你知道吗!我变成了这幅鬼样子,都是因为你!”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如果能够早些弄来修士的血肉给我吃,我就不用吃那么多没用的凡人了!说不定我的修为还能够再高一些——”
“说不定我早就好了——”
她的语气已经痴迷了,甚至已经带上了些许暗淡的黑灰之色,这是明显的入魔的征兆。
江芙看了眼在一旁神色沉稳,不曾言语像是看淡了一切的裴云泽,心中的怒火已经起来了,她一字一句问李夫人道:“什么叫那些没用的凡人?”
她的声音清晰,并不带什么情绪,却足以听得出其中暗藏着的怒火。
裴云泽垂下眼睫,澄澈的黑色眸子之中掩藏了此刻他不平静的心——她的愤怒究竟是为了眼前的事情,还是为了她那位凡人夫君呢?
“当然是没用的凡人,”那位李夫人更加疾声厉色,扭过头瞪着江芙,看着她手中的神剑更是充满了愤恨,“你们这些有天赋的修士懂什么,你知道身为凡人的痛苦吗!”
“镜子里面是我一日比一日多的白发,还有渐渐生出来的皱纹,我的手开始变得翘起青筋,上面开始有了沟壑,你能懂吗!”
“我的夫君可不会老啊!我看着他那张曾经同我那般相配的脸,没有一丝一毫老去的痕迹,我们一起走在路上,有的人甚至问我,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凡人吗……”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似乎多了些许无奈,看向江芙的眼神之中甚至带了些祈求:“你能理解我的吧,我只是不想变老而,我又有什么错?”
“……我们修士不都是这样对待凡人吗?他们只是些蝼蚁罢了……”
江芙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神剑,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一旁的裴云泽面色清冷,看着她的神情觉察到了些微的不对劲,轻轻皱了下眉,刚想开口,却只见江芙忽而摇了摇头,笑了下。
“你真的觉得自己杀了那些凡人没有错吗?”
她慢条斯理地抽出自己的剑,语气冷漠的如同窗外的寒风,“我师父告诉过我,我们曾经所修习的心剑,它最大的作用就是问心。”
“心智不坚者,只会被这剑法反噬。”
“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那就让这把剑好好的问问你的心吧。”
说罢,她将全身的灵力涌入其中,剑鸣声响起,还不待李夫人思考清楚,耳畔便响起了哀鸣之声——是那些曾被她吃掉血肉的凡人的惨叫之声。
那些声音里有她曾经的邻居,亲友,甚至还有路过递给她一束小花的好心孩童。
李夫人还记得那个孩子对她说过的。
“姐姐和我的娘亲一样漂亮呢,这朵花送给你。”
“啊!!!”
惨叫声,从李夫人口中嘶吼而出,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记忆中的凡人挣扎,还是李夫人此刻的绝望大叫,本就心志不坚又被江芙制服,此刻的剑鸣声就像是催命符,让她陷入幻境之中。
她面色苍白,浑身都是冷汗,原本就鲜血淋漓的十指在地面上无措地抓挠,只觉得自己被污染了的神魂都要在此刻碎裂。
“痛苦吗?”用出这样的灵力,也叫江芙有些勉强,她语气依旧很轻,像是在解答李夫人之前的答案,“我自然是知道身为凡人的痛苦的。”
“会生老病死,修士随手挥出的术法,就是我们的灭顶之灾。”
她拿着手中的折花剑,看到李夫人已经彻底陷入魔障,轻轻抬起,将剑收回,淡淡说道:“可这不是你选择给别人带来痛苦的理由。凡人又如何,修士又如何,你连自己的心这一关都过不去。”
她现在的确已经成为了修士,甚至是在旁人严重天赋无可比拟的修士,但她不觉得曾经身为凡人有多么痛苦,更不会觉得那些凡人如同蝼蚁。
裴云泽微微一怔,被她的语气之中突然显露的温柔触动,在江芙身上,他似乎感悟到了和以前拼命修行飞升全然不同的开悟。
他只不过跟在江芙身边短短几日光景,不管是其他修士,还是那个妖族幼儿,亦或是兆武镇中偶尔遇到的好奇打量她的凡人,她对待这些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没有其他修士对于凡人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或是怜悯,她的态度从来都是平和的。
这样的安定平和,却叫他不自觉的想要靠近,甚至,想要占有。
见江芙使术之后有些微微的脱力,裴云泽下意识上前扶起她,手中灵力涌动,替她舒缓经脉。
他目光平静得看向疯魔的李夫人,还有挣扎着想要起身扶起她的董老头,而后落在江芙的身上:“这两个人确实该死,那位店小二你打算如何处置?”
江芙指尖动了动,抬起那双因为回忆而变得幽深的眸子,她原以为身为仙门的掌门,他会将这牵扯其中的凡人一同随手杀了——毕竟那人也曾想要杀了他们。
她此刻的停顿不需要言语,裴云泽便能够了解,沉吟片刻:“他也是个凡人。”
是怕她因此而生气吗?江芙微愣,不知不觉,原来身后的人竟然如此在乎自己的想法吗?难道只是因为想要收徒吗?
在这一刻,江芙有点不太愿意继续去想了。
“此地应该有官府,他被财帛迷了心窍,即便没有酿成大祸,依旧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裴云泽沉吟片刻,见她灵力已经充盈,收回了手。
“至于这两人,杀害妖族,屠戮凡人,更是自身魔
气入体,已经留不得了。”
那董老头自知死期已到,不再挣扎,却又从怀中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枚玄天镜。
“这是当年那妖族留给我的,可以同妖界联络的玄天镜,我一直保留至今。现在送给你,希望能够将我们夫妻二人埋葬在一起……”
看了一眼那玄天镜上面的纹路,江芙点了点头,下一刻,她身后属于渡劫期修士的灵力涌动,那对曾经恩爱后来又相互心生怨怼的夫妻,便顷刻没了性命。
裴云泽看着江芙的神情,垂眸提醒道:“这玄天镜只能用有妖族信物之人互通消息,我唤狐小七出来问问。”
江芙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李夫人说道:“她曾吃过妖族内丹,先不要让狐小七出来了,我先去将他们埋葬了。”
城外寂静的树林之中,两人只需片刻便完成了那董老头临死前的托付。
裴云泽望着自己身前的江芙,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却见到她回头面无表情的问道。
“仙尊,倘若是你,会怎么做?”
第36章 第36章“好的,裴师兄。”……
其实就连江芙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问一个失去记忆的仙尊这样可笑的问题。
她自己心中也没有更好的答案,索性转过身,想要回离开。
裴云泽站在雨后的月色中,静静地看着她的神色中露出了一抹懊恼,他的视线落在江芙的脸上,在她转身的时候,出声道。
“我不是他。”
江芙愣住,闻言转过身,她的脸在月光下泛着柔光,裴云泽盯着她片刻,喉结不经意地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那双黑色的眼眸中闪过的幽暗便不曾被江芙觉察,语气轻缓继续说道:“所以,即便遇到了这种事情,也不会到这般境况。”
江芙迎上他那双格外熟悉的眼眸,抿了抿唇,再度问道:“仙尊也会喜欢上一位凡人吗?”
裴云泽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想到她那位凡人夫君,垂下眼眸,语气淡淡地说道:“不知道。”
他的身形比江芙高出不少,她忽然觉得这样问话很没有意思,却莫名觉得心中多了很多失落感,不由得笑了下。
“仙尊的回答可真是滴水不漏。”
听出她语气的变化,裴云泽凝起眉严谨地纠正道:“是真的不知道。”
他的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想解释,面上的神情也是万分纠结,却仍旧看着江芙开口:“倘若,我是董修士,李夫人她想要成为修士,那我会竭尽所能,达成她的心愿。”
“倘若失败了呢?”江芙似乎想到了过去,她抬头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裴云泽难以形容此刻心中的不安,他声音微哑起,看着她眼神中的神情,几乎是不甘愿地说了实话:“失败了,便散了修为同她一起,慢慢变老。”
他目光闪烁,却紧紧盯着江芙,生怕她下一刻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叫她自己的凡人夫君一同成为修士。
毕竟,他似乎确实有这种手段——只是如今已经不成了。
“是这样吗?”江芙挑了挑眉,她本来就没有答案,眼前这个人说出的回答,却叫她心中有些摇摆不定。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他会相信自己吗?
她呼出了一口气,夜色给了她莫大的勇气,甚至于想要……
“但没有这样的假设,我不是他。”裴云泽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冰冷,声线紧绷着继续说道,“魔族入侵世俗界,仙门向来都是最前的防线,一旦身为掌门的我散尽修为,便会让整个人间陷入地狱。”
他的声音太过冰冷,让江芙原本火热的心瞬间冰封,她的身形僵在那里。
是啊,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修士。
仙门……魔族……哪一个都比曾经身为凡人的她更为重要,所以她这一路来的苦痛,只能算是些许微不足道的执念吗?
就因为这些,所以她活该不知道真相,活该一个人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活该她孤苦百年吗?
江芙闭了闭眼睛,那些冒出的苗头也被自己抹去,唇色再度苍白起来。
“多谢仙尊解惑,弟子明白了。”
裴云泽望着她的神色,却不知道如何去劝慰,他不想再对她撒谎,可心中依旧觉得怅然若失。
刚见到她的第一眼,视线便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后来更是将她一直带在身边,即便是为了她改变了仙门的规则,却依旧不觉得有什么。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只为了能够多见她一眼。
后来更是即便身处在同一片屋檐下,却仍旧想要靠她更近一些。
他想,这如果还不是喜欢,那他就白白修行了这几千年了。
可喜欢又如何,她的那位凡人夫君……一想到这里,裴云泽便觉得心生烦躁,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下一刻,却见江芙转身要走,裴云泽顿了下,语气很轻地问道:“现在要一起回去找狐小七吗?”
江芙低头,双手紧紧贴在身侧,指尖扣在掌心之中,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太晚了,明日吧。”
裴云泽听她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又为了她没有开口再提如何让她夫君变成修士,只觉得这才缓过神来。
“是挺晚了,”他脸色稍缓,将手中拿到的东西放了回去,又看着她的背影试探道,“其实修士本就应该远离世俗界,同凡人纠缠太多,只会徒增业障。”
江芙清浅的笑声在黑夜中响起,她莞尔笑出了声。
“仙尊的教诲,江芙终生不忘。”
她的背影消失良久之后,裴云泽依旧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足无措,就像是当初他从渡劫之后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仙骨尽数消散,就连记忆也变得七零八落。
明明身上已经有了神力,却仍旧被困在这里,无法飞升,他完全找不到任何办法。
他找不到答案,更找不出问题。
今晚的他有些不对劲,准确的说,从见到江芙的最初就开始了。
感知是不会骗他的,她身上的仙骨就是他丢失的,可裴云泽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甚至就连想要取回来这样的念头都不曾有一点。
他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心中却泛起轩然大波。
也许,他曾在渡劫之时,亲手将仙骨送给了江芙。
可为什么,她又没有承认,曾经见过自己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裴云泽忽然脸色苍白了起来,他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对江芙的照顾,还有他即便是记忆不起也想要渴望靠近她的念头,这一切分明都在说着一个真相。
半晌,他一手紧紧攥在衣袖之中,双眸泛出点点的绝望之色。
定然是她当初拒绝了自己,所以现在才不肯告诉自己真相。不然她怎么会有一位凡人夫君,甚至为了和自己保持距离,都不愿意加入到仙门之中。
裴云泽薄唇紧紧抿着,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被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怎么都无法回忆,再继续想,便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曾经留下的伤口,开始剧烈的疼痛。
月光被晚风吹来的云朵遮盖,刚刚的明亮不复存在,裴云泽眼眸之中充斥着暗淡和幽深,他心念一动,望着江芙背影消失的方向,同样笑了一下。
不承认见过他又如何,以前拒绝过他又如何?
即便是她现在有了夫君,那还可以和离。
再不济,他还可以……
一想到这里,裴云泽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散,他眯了眯眼睛,神情之中多了一抹决绝。
夫妻又如何,修士之间成就道侣的不知凡几,最后恼的不欢而散的又不知道有多少。
他还有的是机会。
清晨,鸟鸣声从兆武镇客栈的窗外传来,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场梦,江芙醒来整理好东西,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裴云泽抬眸,他昨夜将那店小二送到了官府之中,用玄天镜联系了兆武镇周边驻守的其他仙门弟子处置此事,又回到这里,独自思考了整夜。
他不后悔自己昨夜的决定,却隐隐觉得其中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但一旦承认了自己的心,他便再也不会迟疑。
施术将自
己的衣冠整理干净,裴云泽顿了下,又汇出一片水镜,细致地看了眼里头的自己,皱了皱眉。
挥手重新换了一袭白衣之后,确认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不一样,他这才起身来到门口,亲手打开了房门。
江芙还疑惑怎么好一会门内都没有声音,刚想再敲,却见一身白衣的裴云泽走了出来。
他的步伐很快,停在和她能够视线相接的地方,开口说道:“我已经将那店小二送到了官衙之中,仙门中驻守在此的弟子会将事情如实和他们回禀,到时候定然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多谢仙尊。”江芙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平静,但她的称呼却依旧是这个,像是在刻意保持着距离。
裴云泽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闻言皱眉:“在外游历之时,你不必如此称呼。”
他不喜欢她这般叫自己,像是无端地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鸿沟。
江芙想要拒绝,最后却只能叹了口气,“好的,裴师兄。”
一个称呼而已,她不必这般斤斤计较,好像更显得她放不下似得。
裴师兄?
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很新颖,裴云泽好像从没听过别人这样称呼自己,更别说这样亲密的称呼了。他睫毛微微颤了下,声音带了些闷,轻咳一声:“昨夜那两人的储物袋中还有那妖族曾留下的一截枯骨,若是我们到了妖界,你可以在那里寻个地方掩埋了。”
他见到昨夜江芙因为那修士而心绪不佳,毕竟她看上去好像很喜欢那个叫狐小七的妖族幼儿,说不定也会为了那妖族的死觉得难过。
其实大部分修士对于妖族留下的身躯,想到的都是炼制成灵器,或是拿去出售,毕竟都是些难得的宝物。
可他本来就不缺这些东西,更担心江芙因此会觉得伤心。
果然,听他这样说,江芙的神色之中闪过了一丝轻松,她语气也变得和缓了许多:“那到时候要瞒着狐小七,说不定它看了会难过。”
裴云泽抿了下唇,漆黑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光,看上去有几分捉摸不定。
片刻,他又低声道:“我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它知道了,也只会徒增烦恼。”
见江芙点了点头,他的唇角微微翘起,继续将剩下的安排同她一一讲清楚。
在试炼秘境之中,江芙曾经对他格外保护,也不尽然是完全不喜欢他的——甚至说,可能是多了几分愧疚。
更何况,现在看来,她本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裴云泽莫名有一种预感,只要在这一路上再和她熟悉起来,说不定就能够成功抹去她对那凡人夫君的留恋。
第37章 第37章她要送人灯笼——那人究……
客栈外头逐渐有些响动,听那声音像是属于凡人官府之中的衙役前来办事,有些吵闹。
江芙从窗口向外看了一眼,见一个身穿仙门弟子服饰的修士在对着那领头的衙役说着什么,那修士神色虽然带些高傲,但态度倒也算得上公事公办。
倒是叫那凡人衙役更加诚惶诚恐。
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中有什么被触动。
裴云泽起身过去,看了眼她的神情,想了下,从驭兽芥子空间中喊出吃胖了一大圈还在赖床的狐小七。
原本过于平静冷清的气氛,瞬间因为狐小七的出现而被打破,它熟练地打了个哈欠,甩了甩尾巴跳到了江芙的怀中。
“江芙姐姐,坏修士把我丢出来了!”
当然告状这件事,它也是格外熟练。
因为它的出现,江芙的沉默也不复存在,伸出手摸了摸它耳后柔软的毛,声音中带了些关切:“我们找到了先前来到这里的妖族留下的玄天镜,你能否看看可以同亲族联系吗?”
她将那上头刻有奇异纹路的玄天镜一拿出,狐小七只不过嗅了一下,狐狸尾巴上的毛就炸开了。
“这上头有小狸姐姐的味道!”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妖族了,母亲说她迷路了,再也回不去了。”
江芙垂眸,看着狐小七,轻叹了一口气。
“是的,她迷路了。”
听到这里,狐小七转过头,委屈地蹭了蹭她的下巴,小声地对江芙说道:“其实我知道的,小狸姐姐是死掉了,妖族死掉之后,气息会永远附着在上面,警示同族的后来者,这里危险。”
“这个玄天镜上面的纹路是可以和母亲联系的,我见小狸姐姐用过,但是我还没有化形,没有办法用。”
江芙没再说话,再度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背后,掌心上带着淡淡的温度,冲淡了狐小七此刻内心的伤心。
不远处的裴云泽垂眸看了眼她们,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窗外的天气越发和暖,风也带上了初春时节特有的和煦,仿佛一切和平日里没有变化。
但好像有她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悄然变化了。
客栈中吵吵嚷嚷的声音消失了,衙役们带着犯了罪的店小二顺子离开,他的玄天镜中传来了仙门驻扎此地弟子的回禀,凡人和修士之间的隔阂,好像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消失不再。
裴云泽的目光落在江芙的身上,她没有轻声细语的安慰那妖族幼儿,只是伸出手,轻轻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它。
就像是春风拂过冰冻的湖水一般,他的耳边甚至能够听得到坚冰慢慢碎裂融化的声响。
她的头发还是那样高高束起,垂下的发梢微微散落着,身上的玄色衣袍纹路依旧——和他身上的这件是一模一样的。
妖族幼儿的事情要解决,但算不得急迫。
魔族的事情也要解决,根源却不在于修士,甚至仙门这些年遍布弟子在各处,也只能勉强将祸害凡人和修士的高阶魔族斩杀。
至于那些东躲西藏的魔族,能够乐于找到它们的,也只有那些散修。
一点一滴将事情理顺,裴云泽分得出轻重缓急来,而那边狐小七的悲伤也已经慢慢消散了。
到底还只是个妖族幼儿,对于这种悲伤的事情,有人在一旁劝慰,总归是能够好的很快。
但裴云泽放它出来的原因,却不只是为了知晓那玄天镜的用处。
看着江芙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不再怅然若失,他微微阖上双眸,再睁开的时候,仍旧是往日里清冷高贵的云泽仙尊模样。
裴云泽默默看了一眼江芙,深知现在不是叫她知道自己心思的最佳时机,他一个已经修行千年之人,最明白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才能够得偿所愿。
先前他还不曾明白自己的心意,想来做的有些过于着急了,恐怕会被江芙觉察出,他不动声色地走近过去,却又保持了一个足够的距离,既不看上去太过热络,也不至于太过生疏。
“兆武镇上有几处出售各色灵植的铺子,你可要去一同看看?”
他倒是有不少灵植,只可惜有些品阶太高,对于刚入筑基期的江芙来说,其内的灵气太烈,恐伤了根基。
江芙回过神,避开他的视线,淡声回道:“多谢裴师兄提点,我这就去看看。”
她是想一个人去,没有和他同去的意思。
但好歹没有再称呼他为仙尊,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裴云泽微微松了口气,朝她怀中的狐小七看了一眼,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却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妖族幼儿在外面,总归是不安全,更何况兆武镇最近有不少金丹期修士出现……”
江芙皱了皱眉,她其实昨天是觉察到外面的树林中有不少低阶灵草,打算带着狐小七去外面寻一些,毕竟她身上确实没有什么灵石了,别说是去买一些灵植了,就连饭食也只打算吃上一粒辟谷丹。
“不要,狐小七不要和坏修
士一起出去!“躲在江芙怀中的狐小七扭过脸去,不去看裴云泽的方向,它现在知道,只要江芙在,那个坏修士就拿它没有办法。
裴云泽衣袖下的指尖攥牢,看着险些破坏掉他计划的狐小七,暗自咬了咬牙,还不待开口,却又听到江芙说道。
“别胡闹,外面确实不安全,不若你就待在这里……”
她其实一个人出去也是可以的,即便是不能够认得出许多的灵草,随便挖上一些,也能换写灵石。
“我陪你们一起出去吧。”裴云泽看向江芙,白色的衣袍之上的纹路在晨光下闪烁,越发衬托他的气度更加的充满着仙人之姿,高可不攀。
当然,是要在不知道此刻这人在想什么的情况下。
江芙深色微妙,她昨夜才为了这人的回答而颇有几分伤感,下定决心要同他保持距离,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人似乎莫名其妙的就贴了过来一般。
她不算理解,现在的仙门掌门为了收徒而已,就要做到如此这般吗?
此刻的沉默落在裴云泽眼中,就是无声的拒绝。
“学会分辨灵植的等级,还有灵药其内灵气的多寡,都是门内弟子要学的东西。”裴云泽避开她那双浅褐色透亮的眸子,他抿了抿唇,这确实是当年他学过的东西,算不得是撒谎。
“更何况,仙门每年都会对内门弟子进行考核,这些都是些必备的常识。”
没想到还有这些事情,江芙从没加入过什么宗门,对于修行一事还欠缺很多常识,自然听了他的提议,即便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却仍旧心动。
“那就多谢裴师兄了,”她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却不得不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原是想先在外面寻些灵草的……”
裴云泽还没开口问缘由,就听到江芙怀中的狐小七认真地点了点头,“江芙姐姐很穷的,我们买不起灵草,把狐小七卖了也买不起。”
这话是以前江芙说过的,在此时由它说出来,只听得江芙有些尴尬,她扭过头,轻拍了下狐小七吃了灵草之后越发敦实的尾巴。
“不会卖狐小七的,我只是同你打个比方。”
“你有不少灵石的,先前加入仙门的拜师礼,还在你的储物镯中。”裴云泽用手指了下她左手腕上的玉环,他又顿了顿,补充道,“既然你拿下了仙门拜师大会的首名,都是你应得的。”
江芙一愣,这玉环之中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格外多,她倒是没有仔细研究过,这般提起来,才想到伸出一分神识进去探查,却没料到其中的灵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格外的多。
多到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摆了摆手,就想要还回去。
“不过是些灵石罢了,”裴云泽见她如此大的反应,越发觉得心中有些不满,皱了皱眉道,“这些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
江芙沉默片刻,确实,对于一位渡劫期大能修士,她觉得不能承受的灵石,在他那里看来算不得上什么贵重之物。
她点了点头,心中想着,即便是这次花掉了,等以后从姬有苏那里拿到了自己赌场下注的灵石,便再补回去。
“多谢仙……”她顿了下,反应过来,有些无力地说道,“多谢裴师兄。”
裴云泽这才觉得有些满意,见她转身打算出去的身影,紧跟在她的身后,不知不觉的唇角慢慢扬起,声音中带了抹微不可见的得意。
“不必客气。”
他其实还是对她说了谎,她玉环之中的灵石,已经占了他私产的一半还多。
倘若不是她现在修为尚浅,生怕她用错了灵物,恐怕裴云泽能够将自己的家底全部掏空。
许久不曾在这般的小镇上怀着放松的心情闲逛,江芙看着热闹非凡的街市,只觉得有些陌生的可怕。
路口各色凡人摊贩的叫卖声,还有些孩童在街面上跑来跑去,不少低阶修士同样摆了些摊位,倒也没有叫卖,就那样安静的坐在那里,对着来往的客人有几分爱答不理的傲慢。
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街面上几乎随处都可见卖灯笼的凡人,各色不同的灯笼,高高地挂在摊贩们扎好的竹架之上。
“哎呀,姑娘买盏灯笼吧!”一个热情的摊贩眼看着江芙走过去,赶忙叫卖着他的灯笼,“您瞧瞧这漂亮的荷花灯,最适合您这样漂亮的姑娘了。”
她身上没有佩剑,肩上蹲着的狐小七更是削弱了那抹凌冽的剑意,除了那张除尘脱俗的脸,倒真像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凡人小姑娘。
可江芙被不远处的一处商铺上眼熟的标志吸引去了视线,她对着商贩摆了摆手,刚想转身离开,却又听到那商贩对着她身上说道。
“哎呀,你们两夫妻可真是般配,这位郎君替您的夫人买上这盏灯,今个可是上元夜呀!”
竟然又到了上元夜吗?
还不待身后的人开口,江芙先是摇了摇头,她敛去脸上的神情,看着热闹的街市,想起要忘却的过去,唇角扯了一抹笑。
“我们不是夫妻,替我把这盏荷花灯包起来。”
她眨了眨眼,看着不远处商铺上眼熟的标志,想到了曾经姬有苏对她说过的,这些商铺可都是他开到各地的,有什么事直接带着信物去找便可以。
“我要拿去送人。”
裴云泽站在身后微愣,侧过身,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末了垂下眼眸,没有开口。
她要送人灯笼——那人究竟是谁?
第38章 第38章“裴师兄你怎么了?”……
这是位于兆武镇街市中央位置的一间商铺,来往的修士都知道,这家符纸、灵植什么的价格公道,而且还能够出售一些他们在秘境历练的时候得到的宝物。
可以说得上是修仙界散修之间有口皆碑的,所以里头倒也是格外热闹。
“姑娘可有想要的东西?咱们铺子里头什么都有,您看看。”刚一进去,便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笑眯眯地招呼江芙。
打眼一看便能看得出,这又是个卡在炼气期无法提升修为的修士,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这里的掌柜可在?”江芙点过头,打量了一眼周围。
“在下正是。”
“我有事想问,这腰牌你可认识?”说着江芙从先前旧物的储物袋中取出一块刻录着九条尾巴狐狸的赤色腰牌,递到了那掌柜面前。
她也不确定,这腰牌在这里头有没有用。
却不料那白发老者一见这赤色的腰牌,原本还有些轻松揽客的笑容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恭恭敬敬地接过,再度确认了一下上面的图案,而后双手捧着换给了江芙。
“原来是贵客到了。”他格外的殷勤,喊人给江芙上灵茶,又说道,“主人说过了,倘若拿着这腰牌来的是位年轻姑娘,一定要替她寻一面玄天镜来和他联系。”
“在下修为还不到筑基期,没有办法使用,这就去库房里头取出来,您且在此等候。”
没想到这块腰牌的效果竟然如此之好,江芙接过灵茶,坐在掌柜安排的雅座之上,扭头却看到狐小七不情不愿地缩小了身形蹲在裴云泽的肩膀上。
他的神情有一丝奇怪的落寞,手中的动作却还是不慌不乱地拿出品阶刚好的灵果递给狐小七。
一人递出果子,一狐伸出爪子捧着往嘴巴里塞,顺便还要翻个小白眼。
这样的景象似乎以前江芙就见过,只是这样的记忆还是有关往日还曾是她夫君的仙尊,她已经想要彻底忘记,所以便没有再去细想。
觉察到她的视线,裴云泽垂下眸子看着地面,话中带着一股不自知的酸意开口道:“这腰牌的主人是同师妹很熟稔吗?”
到时从没有被这样喊过,江芙微微一愣,收回视线道:“只是认识很多年了,姬有苏帮过我很多。”
很多年?姬有苏?一听便是个男人名字,裴云泽的心情忽然没有清晨一同出门之时的好了,他先一步躲开江芙的视线,胸腔中那些微的甜在此刻酸的不行。
片刻,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裴云泽又说到:“你的夫君也知道那人吗?”
这个问题若是之前来问,江芙倒是只能回答不知道,
但此刻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知道。”她神色平静,抿了一口灵茶,唇角的那抹笑却没有压住。
裴云泽面无表情:“原来如此。”
而他捏着的那枚灵果却死活都没有递出手,狐小七急的半晌都没有吃到嘴里,险些忘了同他们的约定,在外面就要开口骂人了。
听到那边狐小七叽里咕噜的嘟囔,江芙迟疑地看着他指尖快要被捏碎的灵果,眼神中分明写着疑惑。
裴云泽身形一僵,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灵果,僵硬着开口:“放太久了,灵气有些逸散了。”
江芙有些茫然,这分明是他从储物戒子中拿出来的,也会发生灵气逸散的事情吗?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裴云泽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暗地里对着恼怒到快要开口揭露真相的狐小七传音道:“一枚七品灵果,等回去之后送给你。”
狐小七似有所悟,眨了眨自己细长的狐狸眼,莫名记起自己的族长父亲也曾这样收买自己不同母亲告状的,它暗地里伸出一只爪子,比了个五。
“……”
这是讨价还价了。
裴云泽避重就轻地点了下头,又重新取出了一枚灵果,塞到了狐小七的爪子之中。
他这是又对她撒谎了。
不一会,玄天镜被送到了江芙手中,她看着上面的纹路,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先前从没用过此物,她侧头朝着裴云泽的方向看了眼。
“裴师兄,这个要如何用?”
裴云泽垂眸,走到她身旁,轻声地指点着她要如何使用,见江芙的指尖在上面点了几下,波纹上面带着五色的灵力,镜面之上渐渐开始浮现出光芒来。
下一刻,她熟悉的姬有苏慵懒的声音就从中传了出来。
“有什么事?”
“我是江芙,”她有些诧异地看着手中的玄天镜,开口说道,“我带了一株灵草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顺便去取赌赢了的灵石。”
站在她身后的裴云泽听着这声音,僵硬了下身形,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上流露出一抹不符合他气质的阴沉。
竟然这么熟稔吗?
“你已经筑基期了?”那边姬有苏的声音一下子热络起来,听着像是带了点风声,“最近忙的不行,还没来得及祝贺你已经加入仙门了,你现在在哪里?”
“兆武镇。”
看了眼手中明明灭灭的地图,已经找了自家侄儿一个月的姬有苏看着兆武镇的方向,还不曾找过,想了下开口道:“你在那里别动,我明日之前便能够过去。”
明日?虽行程不能耽误,但不过一日的光景的话,江芙朝着身侧的人看了一眼,目光中多了些问询。
裴云泽:“……”
这是在玄天镜中聊不开,还要见面吗?他刚想拒绝,却感到自己肩膀上蹲着的狐小七情绪似乎很激动,指着那玄天镜忍不住叫了一声。
玄天镜那边沉默了一下,接着姬有苏的声音带了点尴尬:“这些日子没见,你怎么还养起了狐狸?”
江芙看了眼狐小七,没打算解释太多,只是皱了皱眉,“路上捡的。”
她还没答应要留在此地,但同她说完的姬有苏还忙着要顺着这一路找去,直接开口定下了明天见面的约定,而后便断开了玄天镜上的消息。
一时间这里有些沉默。
半晌,裴云泽慢吞吞地又拿出了一枚灵果安抚好了狐小七的情绪,轻声说道:“留一日也不打紧,更何况你还没有趁手的玄天镜。”
他瞥了一眼江芙手中的那个,神情带着几分莫名,静静收回视线。
被他这一眼看的有些不明所以,江芙抬眸,眉眼之间带了些茫然:“怎么,我的灵力已经收回了,是还有哪里不对吗?”
第一次使用玄天镜,她还不算太熟练。
裴云泽打量了一眼她手中的玄天镜,轻咳了一声,“总得给你也打造一枚,总不能要是用旁人的。”
江芙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姬有苏不算是旁人。”
更何况,比起认识这么多年的姬有苏,现在拭去记忆的裴云泽对她来说,才算是旁人吧。
听闻此话的裴云泽心一跳,手中刚取出的灵果瞬间被捏碎,灵气逸散到空中,惹得狐小七又翻了个小白眼。
江芙:“……这枚又坏了?”
僵硬着点了点头,裴云泽对着狐小七重新比出的爪子,脸色有些难看,但声音中的心虚被很好的掩盖了。
“……嗯。”
很好,他又开始对她撒谎了。
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江芙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自从昨夜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
一旁的裴云泽面对她的眼神,只觉得有些如坐针毡,根本不知道如何搭话,扭过头看了眼外面热闹的街市,忽而开口道:“我带你去外面寻一些炼器的材料,回来替你也打造一枚玄天镜如何?”
虽现在不少炼器师都会打造一些成品的玄天镜,但从灵力的本源来说,材料上更贴近使用者本身灵根属性之物,用起来才更加顺手。
替自己打造一枚?
现在仙门掌门需要这么关心弟子吗?
一想到这里,江芙就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却见他神色坦荡,怔愣片刻叹了口气。
“那就多谢裴师兄了。”
反正明日姬有苏就到了,倘若采买材料的灵石还不够,到时候再找他借一点。
外面的街市上因着上元节的缘故,凡人倒是看着更多一些,但灵物之气对于裴云泽这个渡劫期修士来说几乎是一目了然,甚至比之狐小七的妖族天赋更胜一筹。
春日的风吹起来有种莫名暖意,江芙在周围的摊位上打量着,步伐不自觉的放缓了起来。
许是感觉到她的步子慢了,裴云泽侧头看了一眼,也放缓了脚步。
“累了吗?这里凡人太多,不能御剑。”
这样关切的语气,还有熟悉的声音,都叫江芙微微愣住,她动作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这人是云泽仙尊,不是曾经的凡人裴云泽,更不是那个曾经可以为了保护她死去的夫君。
“多谢裴师兄关心,我已是筑基期修士,怎么会累。”
她的手指摩挲了下掌心的桃花印记,眼神带着微冷,语气却格外疏离。
明明她的话听上去没有半分不对,但裴云泽就是觉得心中酸胀——刚刚她同那位姬有苏在玄天镜中讲话是那样的轻松,根本不需要加上这么多谢字。
绕过一条人来人往的街市,两人一路走一路看,转过头便到了河岸边上,周边摆放的东西明显看得出来都是些带着灵气之物了。
江芙慢慢看着那些东西,安静观察着上头的灵气,按照玉符之中记载的探察之法,分辨着它们不同的品阶。
然而在她这般安静的时候,裴云泽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在阳光下慢慢拉长的影子,只觉得这段路实在是有些太过漫长,他像个被抛弃了一般。
就连肩膀上赌气用屁股对着他的狐小七,他都有些没有心绪生气,只是一个劲地偷偷看着前面江芙的神色。
有块漂亮的不知名灵矿石看着倒是不错,江芙刚想问他是否能用得上,扭过头却看到他目光闪烁地盯着自己在看。
“裴师兄你怎么了?”
“……”
被抓到偷看的裴云泽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得那双澄澈眼眸之中乱作一团,片刻之后有团不知名的红晕从耳根爬到面庞之上,他冷白的肤色更是衬得格外显眼。
“没……没怎么。”
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格外奇怪,但这幅样子江芙分明是曾经见过的。
一缕黑色长发被春风拂过,绕在裴云泽眉眼之间,原本的仙人之姿衬着那抹绯色莫名多了些勾人的
意味,阳光透过游走的云照在那上面,诡异地美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江芙一时间觉得这日光有些晃眼,她愣了下的神情却被对方收入眼底。
即便是慌乱仍旧没舍得移开视线的裴云泽,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神情,唇角微微勾起,轻咳了一声。
“此处倒是不错。”
第39章 第39章可是夫人刚刚已经瞧了它……
风带着河边特有水声拂过耳边,江芙看着神色莫名的裴云泽不由得心中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这样的姿态,曾经江芙可是见过的——难不成是对自己再次动心了?
“此处不错?”她垂了下眼睫,望着局促的裴云泽,重复了一句刚刚他说过的话。
裴云泽这才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身形僵在那里,那双澄澈的黑眸却远比他本人更诚实,其中的慌乱和羞愤暴露在江芙的视线中,一览无遗。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心中躁动的心,轻声说道:“裴师兄是说这里的灵物不错,还是——”
这里的江芙停顿了一下,专注地看着对面的眼眸,只觉得春日里的空气也被太阳晒得灼热,一丝又一丝的温情朝着怀中涌动着。
“——还是说同我一起在此,所以觉得不错?”
裴云泽一愣,那双眼眸像是一汪春水,衬着来往的风撩拨动人,藏不住的情意在其中闪烁,他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片刻之后才醒悟出来什么,想要开口,却又被对方的话拦了下来。
“不过是个玩笑,裴师兄你瞧,这灵石矿如何?”江芙晃了晃手指,指尖点着地上那颗先前看好的矿石,语气之中带了点笑。
在他的面前,江芙总是擅长给自己解围——以前便是这样,现在更是如此。
被当场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裴云泽只觉得呼吸一滞,为了自己刚刚的念头而更觉得羞愧,他耳根红的像是一片赤霞,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衣领,碰到了蹲在上面用屁股冲着他的狐小七。
“吱——!”
他赤红着脸,压着心中的悸动递出五枚灵果将狐小七哄到了芥子空间里头,而后才抽出空档来看了眼那灵矿石,谨慎地说道:“在外面的散修手里头,也算得上是好东西了。”
即便是掩盖了修为和容貌,但那摊主还是能够看得出裴云泽身上穿的那件衣袍可是上好的灵器,单是这一件衣裳便能够抵得上他这摊上所有的东西了,语气热络的说道:“客人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我这摊子上最好的东西了。”
“六品的金晶石矿,材质奇硬无比,是前些日子刚从秘境之中寻到的,您别看只有这一小块,炼器的时候加进去,能够提升那灵器的硬度十倍不止呢!”
“怎么卖?”要说刚刚裴云泽只是想要掩盖心绪,此时确实对此物有点心动了,他手中的好东西倒是不少,但江芙的修为算不上太高,驾驭起来太难,再者说带在身上又过于显眼。
“只要二百块五品灵石,”那摊主再度看了一眼他俩的穿着,估算了一下,“或是您有同等级的丹药也可以拿来换。”
六品的材料虽然算得上不错了,但这金晶石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块,拿来炼制飞剑断然是不够的,加到其他材料里倒是也不错。
二百块五品灵石?江芙皱了下眉,摇了摇头,这个价钱她还起来有些吃力了。更何况她有了折花剑,其他的灵器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倒也不是很想要。
裴云泽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开口还价:“三十块五品灵石。”
“这可是六品的金晶石矿!能够炼制出七阶灵器的好东西啊!”那摊主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他是喊得价格高了些,却没想到这人竟砍得如此厉害,一下只比他买来的底价贵上五块五品灵石。
“这玩意最适合炼制的是飞剑,巴掌大也不够炼制一柄,还要加些别的更高阶的材料进去,更别提金晶石矿对炼器师的品阶要求特别严苛。”裴云泽晃了晃衣袖,神色还是不紧不慢,“阁下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砍价的样子实在是太过熟悉,江芙一下子被带回百年前的日子,那时候他们刚刚成婚,她在街市之上盯着人家卖的玉石耳环看入了迷。
那样漂亮的颜色,一摇一晃地挂在摊位上,翠翠的嫩绿勾的眼睛转都转不开。
见她喜欢,裴云泽凑上前去问价,被那摊主的一句三十两银子惊到了——那时候他们身上总共也只有些散碎银两,寄住在江芙原本的那个狭小竹屋里头,哪里有钱买这样贵的东西。
只是那人却不死心,回去琢磨了好几日的医书上头的草药样貌,带着一把砍柴的刀就偷偷摸摸进了山里头,而后带着一脸被树枝划伤的血,直到深夜里头才一瘸一拐的回来。
一株费劲才得到的、成色极好的人参被他带着去药铺卖掉了,接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就带着她就去那摊上去。
“二十两卖不卖,阁下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紧紧地攥着裴云泽的手,掌心里头带着点汗珠子,有些热的发烫,不知道是她的温度传染了他,还是他原本就灼热的不行。
他其实心里是想要的,却又想砍些价钱下来——卖人参的钱他还想给两个人的家里再添上些别的,最好再给她买上身新衣。毕竟哪里有新嫁娘,连一身新衣都没有的。
后来那对耳钉挂在了江芙的耳垂上,一摇一晃的,剩下的钱全放到了江芙的荷包里,两人握着手走了一路,江芙只记得那时候她的脚都有些晃的不沾地,心里美的像是被蜜裹过。
那一天她就知道,裴云泽喜欢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再后来,他死了,江芙把一切能卖的全卖了,包括那对翠绿的玉石耳环,只为了求见所谓的仙人一面,以求能够再同他度余生。
想到这里,江芙内心一冷,阻止了这些不该再想的东西,什么喜欢,都不过是被人家尽数忘掉的东西了。大概是那句话太过耳熟,她又太过怀念当初的快乐,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这边那摊主又被裴云泽那平淡的语气唬住,坐着半天也没说答不答应,见一旁的江芙更是沉默在那里,不由得无奈开口:“哎呀呀,就卖给您啦!在这外头识货的人可是太少啦。”
他说的倒是也没错,这样好的东西在地摊上,散修来问也买不起这样的价格,高阶修士更是不会来此买,要是卖到那些收材料的铺子里头,撑死也就卖个三十个五品灵石,这人给的价也算合理了。
裴云泽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芙,轻声询问道:“师妹,该付灵石了。”
听到他的声音,江芙慢慢回神,愣了下才开口:“你……”
这话还是格外的耳熟,曾经两人的银钱都放在她的荷包里,他就算是在街市上替她买串糖葫芦都要老老实实站着,等她过去掏银子。
周边的摊贩后来都认识了他们这对小两口,她过去的时候还会调侃裴云泽,生的倒是一表人才的,可惜是个耙耳朵的。
被这样反问,裴云泽动作一顿,他尴尬轻咳了一声,解释道:“灵石都在你那里了。”
他的眼神看向江芙,那雪白的皓腕之上带着一只闪烁着灵气的玉镯——是他曾经送的那只。
江芙一愣,她呆呆看着手腕上的那个先前刚到仙门就送她的镯子,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记得自己,失去了记忆,看样子并不算撒谎。可为什么,现在她不过是个筑基期修士,即便是天赋再高,对于他这样一位渡劫期修士来说,只能算是一位可有可无的晚辈,怎么会在一开始,就把自己全部的身家都奉上。
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还是
……
江芙心中百转千回,不知道该说什么,算不上熟练地取了灵石递出去,在摊主那调侃的眼神中,却又担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明明他不记得了,又怎会如此?
在江芙沉浸在其中,根本想不出道理的时候,裴云泽却又觉得实在是太过尴尬,他出来的太匆忙,来不及将一些宝物出售掉,身上的灵石当初给江芙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热。
就把自己身上全部的灵石,尽数放了进去。
毕竟在仙门之中,一切取用都用不上灵石,他的私库里的好东西更是不能够用灵石来衡量,可都是有市无价的宝物。
金晶石矿放在掌心里头,有些微微的重量,裴云泽小心拿着,想要递给江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的视线太过有存在感,江芙根本没有办法忽略,她古怪地打量着他,就像是第一次遇到他一样,眼神中充满了让裴云泽无法心安的怀疑。
她在想什么?
怀疑自己身上没有灵石了吗?
还是觉得自己很穷没有办法再养得起她……
裴云泽一言不发,他想要替自己辩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尴尬的气氛就连一旁原本还有些看热闹的摊主都看不下去开口了。
“哎呦小姑娘,你可别生气,你师兄他买了估计也是给你打造个防身用的发簪一类的。”一面说着,那热心摊主一面给裴云泽使了眼色,眼神中是对他兜里一块灵石都没有还要人家姑娘来付钱的同情。
难怪刚刚砍价的这么凌冽,原来是个靠着人家姑娘吃软饭的,同为修士,他的日子可比自己过得惨着咧。
裴云泽脸色只觉得有些发黑,他轻咳了一声,看向江芙:“其实我还有些积蓄的,就是出来的急,没有带。”
那热心摊主更是努力帮他解释道:“对啊对啊,我们这些男修都有些大大咧咧的,出门不带灵石也很正常的。”
裴云泽:“……”
“我只是觉得这矿石可以掺到你的玄天镜中,定然会更适配你的灵根一些。”他颇感受挫,声音中带了点无辜的委屈,莫名开始努力替自己辩解。
江芙忍不住笑意,她看了眼僵硬的跟木头似得仙尊大人,心中却想起了往日里她不想这家伙再买首饰给自己时候的场景。
也是这般,他站在那摊位上,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这个很衬你的。”
她那时候呢?
“日子不过了!这样多的银子,带我脖子上能听个响吗!”
“可是夫人刚刚路过的时候,来来往往瞧了它三回了。”
裴云泽沉默盯着她,眼神熟悉的她晃眼,江芙瞳孔微缩,再这样微妙的时刻,却选择转过了身不再去看。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人。
更不知道怎么去选择这一刻要说的话。
“多谢裴师兄。”
她的语气有些淡,和刚刚带着笑意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裴云泽微抬下巴紧跟两步追上去,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勇气,不依不饶地开了口。
“你自己出的灵石,为什么还要说谢?”
第40章 第40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吧……
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几乎是贴在自己耳边一般,突然开口,江芙侧过头一扫,被冷不丁现身的云泽仙尊吓了一跳。
她猛地回神,下意识想要扯开两人的距离,却没想到那人却俯下身,伸出手替她将被春风拂过的发丝捋到耳后。
那张漂亮得几乎惊心动魄的脸,就这样在被主人唯一准许看到的人面前,显露无疑。
裴云泽是知道自己容貌优势的,他以前从没有用过,甚至为此觉得困扰。
但现在不一样。
他浓密纤细的睫毛轻轻颤了下,那双乌黑的眼眸像是被自身的极品水灵根沁染过,明亮又无辜地朝着江芙去看,比旁边河岸之中的春水更加明艳动人。
江芙眯了眯眼睛,抬手像是故意要遮挡日光一般,隔开了两人的距离,她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之中闪过一抹不确定的怀疑,脑海中闪过对曾经这人的了解,饶有兴致地开口。
“裴师兄这是后悔把灵石送给我了吗?”
仔细想来,这一路上这人对自己的态度,和当年明里暗里朝着自己示好的时候别无二致,却又比当年更加隐晦了不少——险些让她都没有觉察到。
失去记忆的人还会重新喜欢上从前喜欢的人吗?
即便她现在在他面前清清楚楚的说过,她已经成婚了,仍旧能够让他重新喜欢上自己吗?
“后悔?”裴云泽见她躲了开来,状似刚好的朝前迈了一步,将自己垂着眼眸最为姣好的侧脸展露出来,语气却幽幽的,“我从没后悔过任何事。”
除了遇到她晚了一步,早知如此,他一定会先于她的那位夫君更早一步的认识她。
但是现在,好像也不算太迟。
江芙盯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放软了语气,煞有介事的说道:“我夫君也喜欢说这种话,只是他后来总是会忍不住后悔。”
譬如最开始的时候,她慷慨地让了一半床榻给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喃喃自语着什么男女大防,非要在地上打地铺。
后来呢?
想到这里,江芙忍不住唇角弯了起来,那人佯装夏日夜晚太冷,非要挤上床榻的样子,她现在想来仍旧是历历在目。
听到她又讲了自己的夫君,裴云泽原本故作无辜的表情僵硬在那里,他语气漫不经心的,却又莫名其妙的起了攀比心,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那你夫君可真是算不上什么言出必行的人,这样人可真是……”
和他没有办法比!
江芙望着身边表情僵硬的某位仙尊,语气比春日里的暖阳还要和煦,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你说的对,我的夫君确实不算什么言出必行之人。”
不然怎么会把他们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还在这里大放厥词,挑起了曾经自己的毛病。
但某位仙尊根本听不出来其中的含义,反而挺直了自己的背脊,停顿了片刻,语气很轻地附和道:“你能够看清这些,还不算太迟。”
江芙失笑,手指不自觉的开始摩挲掌心中的桃花印记,她仰头看着在试图挑拨自己和夫君之间关系的某位仙尊,舌尖抵住了自己的上颚才能勉强让她不要笑出声来。
之前心中那些奇怪莫名的自卑和失去力气,在这一刻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可笑。
她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眼前这个再度变得笨拙仍旧努力朝着自己靠近的人,还是那个他。
这百年间,江芙很少做梦,即便是梦里也是一片绝望的深渊。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曾经的那百年像是做了个冗长凄苦的噩梦,而现在,噩梦醒了,那个人又笑着站在她面前。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唐,眼前的人是一位渡劫期仙尊,他那样孤冷又漂亮,像是一朵雪山上的云,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她一位有夫之妇心动。
——看来,还是她疯的不够彻底。
不光如此,江芙此时才觉得,这人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分明也不像想要收徒之人能够开口说出的话。
但下一刻,江芙却又恢复了冷静,她神情自然地看了一眼身旁某位根本压不住嘴角笑意的仙尊,视线放在他新换的衣袖之上。
那上面的纹路清晰,走势简练,分明和她身上玄色的这件一模一样。
觉察到江芙的视线,某位仙尊更是努力挺直自己本就欣长的身形,眸间展露的笑意简直要同春日里最明艳的阳光一般灿烂,他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点了点不远处的酒楼,声音压不住喜悦:“这个时辰了,可要去用午膳?”
江芙颔首道:“裴师兄灵石没带,凡人用的银两可曾带了?”
裴云泽一窒:“……”
他还真的没有带,但话已经出口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刚想再试图解释,却见江芙已经了然的点了点头。
“没事,裴师兄,男修大多都大大咧咧,出门忘带这些身外之物,也很正常。”
裴云泽再也没有脸面抬头看她,眼神里的光芒像是被水浇灭的小火苗,急急忙忙地朝着他刚刚指的酒楼走去。
某位仙尊离开的背影,江芙只觉得像是一个他曾经教过自己的四字成语——落荒而逃。
用完午膳,再在周围的摊位上逛了一圈,初春时节白日里还是短的,不过一会就能看得到太阳擦着西边的天,带着
些许落日后的微冷朝着两人袭来。
但今天却又不同,刚一擦黑,就能够看得到心急的摊贩们点上了自家摊位上的各色灯笼,生怕自己的声音被周围的店家给比了下去。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周围早早点亮的灯火,衬托出一种迷离的意境,江芙走在街上看着周围笑得开怀庆祝上元灯会的凡人们,脸上难免漏出了些许怀念之色。
她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凡人的节日了,准确的说,最开始的那几年她还会注意得到,后来便开始麻木的让自己淡忘了。
毕竟没有人再会陪着她庆祝了,孤身一人的日子,再记得这些属于团圆的佳节,对于她来说只能算是一种残忍的惩罚。
“这里真热闹,”江芙放慢脚步,瞧着周围举着灯火的孩童,还有打扮漂亮得少男少女们围着刚点亮的灯笼之上开始猜起了灯谜,她随意说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现在的灯笼式样又多了很多。”
各色的花卉灯笼,还有扎制精细的走马灯,里面刚点上了蜡烛,就开始呼呼呼的走起来,映照着上面的图案,明明灭灭的,无比有趣。
裴云泽原本还在冷着一张脸,身上那一袭白衣衬托的他面色更加冷峻,但听到江芙在说话,他又赶紧应声道:“对于修士来说,时间是最容易遗忘的东西。”
“现在想来,确实是很容易遗忘。”江芙瞧见了一盏简单的素色竹制灯笼,她笑着走过去,“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过的,你瞧这个,先前我的夫君也曾给我买过一盏,式样都还没有变过。”
她又提了自己的夫君。
裴云泽一怔,却在看到她唇角笑意的时候,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酸涩。
“嗯,是很好看。”
接着他停顿片刻,鸦黑的睫毛垂下,在热闹的街市之中声音轻的像是一抹擦过脸颊的夜风,平静的根本不像是说出承诺:“待到回了仙门,我再替你炼制一盏这个式样的灯笼。”
江芙不知道想起什么,扭过头盯着他看,轻轻地感慨道:“裴师兄这是对我的承诺吗?”
裴云泽一怔,他鲜少会对什么人做出承诺,但却是会为了年少的一诺,执掌守护仙门几千年。
“嗯。”
他一时间有些无措,只觉得自己耳根莫名热的发烫,下意识对上了江芙打量的视线,呼吸微窒,却又干脆利落的点了头。
对,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江芙像是被他的眼神烫到,笑起来的唇角忍不住停滞在那里,但那双颤动的浅褐色瞳孔却诚实的违背了她面上的平静,同样让她波动的内心展露无疑。
她转过身拿起拿摊位上的素色竹灯笼,从怀中摸出银两,像当初凡人那样买了下来。
裴云泽抿着唇看着她,神情中有些怔忪,待到她拿着那灯笼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开始期待。
江芙的声音也不大,却像是在他的心上拂过一般,让他忍不住觉得微痒,想要伸出手去抓挠,却又怕这声音会被夜晚的风给带走。
“那我先送一盏给仙尊,”江芙的脸上是放松的笑,眼尾被那灯笼中的光影映照的有些微红,狭长的睫毛在上面摇曳,“提醒着仙尊一定要记得,说过的每一个承诺。”
她故意用了仙尊这两个字,却根本没有一点尊敬的意思,听到对面人的耳朵里,更像是在时刻提醒两人关系之间的——禁忌。
裴云泽骤然紧张,他看着眼前的人,那双在他梦里闪烁过的浅褐色眼睛是那样的熟悉,他眨了眨眼睛,想要继续回想却怎么也不能够了。
但这也阻挡不住他脸庞的发烫,明知道这是曾经她的夫君送给她的信物,却仍旧伸出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吧……”
江芙温和一笑:“仙尊若是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本就没有这意思的某位仙尊,那双手缩回去的比谁都快,他心虚地挪开目光,小心地在上面施了好几个加固术法——就连化神期修士朝上面全力一击,也不会损害这最简单的素竹凡灯半分。
夜晚的暗色刚刚同周围的灯影融合绚烂,天色却开始不作美起来,莫名的惊雷在灯市的上空闪过,淅淅沥沥的小雨便落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们赶忙各自寻找着躲雨的地方,摊贩们也急着给自己的灯笼之上罩上挡雨之物,江芙抬头看了眼天空中的惊雷,皱了皱眉。
她熟练的取出了那把凡人用的素竹伞,刚罩在同自己一同并行的人头顶,却听到身边刚刚还开心喜悦的某位仙尊,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这素竹伞,声音淡的听不出情绪来。
“看来,是我送的那把不够好。”
江芙:“……”
她只是顺手了,却没想到这人先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对于再相逢之后的事情却记得格外清楚。
裴云泽见她没有说话,沉默在那里,表情更是凝重了起来。
“其实我记得,在崤山秘境之中,有一把传世的神器——它的外貌就是一把竹伞。”
“你若是喜欢,我便去……”
“我很喜欢那一把,所以舍不得用。”
既然摸清楚了眼前的某位仙尊和百年前那位会脸红的少年别无二致,那对于如何安抚这位仙尊,江芙总是手到擒来。
“……哦。”
果然,伞下的某位仙尊不但闭上了嘴巴,甚至抿着的唇也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