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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梧桐雨【精修,增补细节】你们肯定不……

    21/梧桐雨

    偌大的中式园墅大宅,坐落在南山路的僻静处。

    穿过青竹翠柏环绕的庭院、茶室,花木湖石,像是拥抱了江南。

    薄屿的母亲原净莉长在西方,作为“大小姐”的身份继承了港城造船厂之前,接受更多的也是西方教育。

    港城那粗糙的海滨地方,与南城如水般柔婉的美景差距大了去,每每她路上一副坏神色,进了这宅子,也露出笑容来。

    薄屿解开了外套脱下来,丢给一旁的罗姨,“喜欢的很就复婚好了,天天你都能住在这儿,多好。”

    近来薄屿回学校住去了。

    罗姨便又回了这老宅,一见原净莉,连忙问好:“太太好。”

    怪就怪在薄承海的老婆走太早,他膝下又只有个如今不知死哪去的独子。

    离婚了这么多年,还称呼原净莉为“太太”。

    原净莉的鼻子里出一声气,要答应不答应的,慢悠悠给身上一件薄如金翼的披肩褪下:“复婚了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薄屿晃了一眼后头那辆车下来,一身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的薄彦:“有个你的好儿子。”他又下颌微点指自己,眯起眸子笑,“还有你的一个废物儿子。”

    “去你的,”原净莉身上那股北方人的彪悍劲儿大了去,衣服甩他怀里,恨不得眼神剜死了他,“我给你当妈二十二年还亏待你了?”

    薄屿见她生气就得意,给她把小披肩在手里规整好,交给罗姨。

    周思雨半声气儿也不敢吭,眼瞅着前头那吭哧吭哧的锄地老头儿,旁边正是她爹周朝阳,她只敢小碎步跟着薄屿紧一点。

    薄彦听到了他们的这对话,晃着慢条斯理的步伐上来。

    开了一早晨会,他斯文的面孔上疲态不减,便也被逗笑。

    “——你也知道他就这样,只会捡难听的话说,”薄彦安慰原净莉,“这嘴也不知跟谁学的。”

    薄屿没什么情绪看原净莉一眼,鼻音微动似的。

    原净莉的脑袋要冒烟:“薄彦,你看他!他这意思,这意思不就跟我学的吗?”

    “不见就是几个月见不到,也不知道回港城来看看我,还是他爷爷病了,我这紧赶慢赶忙脱身了来,这幅态度!”

    “找他还要去学校门口?我接三岁小孩下幼儿园啊?野来野去的,身边就没有几个正经的女孩儿。”

    薄屿闲闲道:“是么,我怎么不记得我三岁上幼儿园你来接过我?”

    “……好了,好了,”薄彦压不住嘴角的笑意,“都别说了,薄屿,你也真是。”

    往常薄彦当哥哥的说什么,他这个做弟弟的也接受。

    薄屿就没再多说了。

    周朝阳此时来打招呼,薄家与原家现今有所关联的不止“博远”一家生意,毕恭毕敬:“原总。”

    原净莉这下舒服,瞅一眼锄地的那人:“老周,怎么样了?”

    周朝阳压低了声,面色严肃:“不是太好,赵医生那天建议我们保守治疗了,薄彦和薄屿那天在场……”

    话还没落,薄屿吊儿郎当过去了:“老头儿今天种什么呢。”

    薄承海穿了件看着挺旧气的夹克背心,跟个普通的乡下老头似的,正挥着锄头。

    要不是那衣服上印了个明晃晃的阿玛尼,乍一眼还以为是家里的帮工园丁。

    老爷子脸上被太阳晒得汗涔涔的,沟壑纵横着沧桑,见到薄屿了,喜笑颜开:“小仔,你来看看?”

    “小仔”在南城话里,除了亲切称呼小孩子,也有“儿子”的意思。

    薄彦和薄屿他们的爹不知所踪后——或者说,从他爹带着五岁的薄屿远渡重洋之后,老薄时常这么唤他俩。

    老爷子年逾八十,还没阿兹海默,脑瓜子灵光。

    前阵子还不满薄彦的那家事务所接了的那个地皮二次改造项目,果断出手给杀掉了,无情得很。

    周朝阳对原净莉无奈一笑:“之前种了一架茄子,今天刚死了。”

    “对呢,我也想起来了,”周思雨接她爸的话,对原净莉细声细气地微笑,“原阿姨,我记得,还有什么香菜,孔雀菜,小菠菜的,上次我来,薄爷爷种的那南瓜藤都长过篱笆了。”

    “都没啦。”周朝阳温和地看着女儿说。

    薄彦问:“我上次还帮着种了点的,也没了?”

    周朝阳:“是喏……哦,也没有,思雨说的这些是好活的,上星期找了个人拉山下卖掉去了,和罗姨一起那王叔,老婆聋哑的,补贴补贴家里。老薄就是这样,乐善好施。”

    “是啊。”薄彦笑着。

    周思雨又同原净莉道:“原阿姨,你这次来南城有想去的地方嘛,您喜欢南城,工作原因不常来,我和薄屿大四都没什么事,薄彦哥哥又忙,您有空的话,我和薄屿陪陪您?”

    原净莉瞧着薄屿过去的那一道高挑的背影。

    嘴角绷着,没接话。

    周思雨悻悻看一眼她爸,不吭气了。

    宅子后方用篱笆围出来了块儿地,周围砌着名贵的大理石岩,中间却铺满了泥土,撒上了牛粪、羊粪的。

    哪块泥土种什么,划的规规整整。

    薄承海发家那会儿就算个公子哥了,打小没种过地,最多手指一点,圈出块地说建什么大厦、高楼。所以薄屿一直觉得,他爷爷绝对是个种地天才。

    薄承海瞧了瞧薄屿脚上的球鞋,大几万块,特意飞了趟迪拜淘来的稀罕货,见他也不顾忌就往这儿泥地一扎,笑密了皱纹:“小仔,让你跟你哥一样,毕业去自己搞个事业,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薄屿随手懒洋洋拎起一把锄头,看了眼薄彦,“他也够苦的了,没正常的点儿回过自己家。”

    “不就开个事务所,我让他自己去招点人手,项目也全靠他自己去跑,”薄承海蛮得意,“我再招呼下去,不让任何一个和我们有来往的帮他,他自己去干,这就叫让他吃苦了?”

    这些薄屿看在眼里的,不过是掩耳盗铃。

    “那你干脆不如让他改个名好了,别随你姓,”他笑,“南城就这么大,你别让人认识他。”

    薄承海:“那怎么了!多少增长点社会经验,以后好接手我的事业——稍微滚个土也叫摸爬滚打,我们上一辈受的那些算什么!”

    薄屿散漫开玩笑:“你说的我突然有点心动了,要不我毕业了也去滚一滚?找个别的地儿,改个名字,没人认识我。”

    “那我可不舍得!小仔,你在我心里和你哥不一样,”薄承海连忙摇头,“你啊安安心心拿个毕业证,不会有拿不到的事啊……老老实实回来就成,待在爷爷身边,家里的这些你跟你哥一人一半儿。”

    薄承海说着就痛恨,沉沉叹气:“你以前学射击,到处比赛拿奖,天知道你吃了多少苦……爷爷真是不敢想,那年就不该让你和你爸一起走。”

    薄屿不说话了。

    老薄练练摆手作罢话题:“行啦,不说啦。”

    家里人都宠薄屿,谁都知道。薄承海就算舍得他哥薄彦去碰碰硬、吃点勉强能吃到的苦头,却是半分委屈都不让他受。

    薄屿却不知道,这是从他小时候就开始的,还是从他十八岁那年回国,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大家都在同情他。

    薄彦听见了他们这零落的对话,驻足在不远。

    “……小屿那锄头太重了啊,哎,你别碰了,”薄承海忙说,“就撒个种子嘛,爷爷自己一人来就成,你能拿这么重的东西?”

    不剩多少了,薄屿跟着他,三两下就给料理完了,还挺有新鲜感。

    最后他松开了手,丢下了那确实算不得轻巧的玩意儿:“——你看,好了。”

    种子零落在清香的泥土里,仿佛风一过,雨一吹,就会生根发芽,重获新生。

    薄承海很是欣喜:“弄这么好呀。”

    “——跟您学的,而且我身体好得很,”薄屿笑着拍净手上的土,“您也是。”

    “最近不忙吗。”

    “家都没空回,罗姨知道。”

    “真的假的啊?”薄承海惊讶,“那宿舍你住的惯?大学四年都没住几天吧。”

    “吃完饭陪陪您,我今晚就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薄屿不禁想起了实习期间,黎雾跟他在一块儿那阵子屡屡编纂的借口,不禁在心底轻笑了声。

    随便就拿了个用,“哦,学校有讲座。”

    “嗨哟,上心了呀。”

    薄承海眉开眼笑。

    薄屿嘴角微扬,“我也怕毕不了业啊。”

    他不忘说:“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你别再插手和学校打招呼,他们有事没事找我太烦了。”

    薄承海深以为然:“看来明年新校区的那些楼,我还是不捐了。”

    都快下午四点。

    早过了午饭的时间,好在老薄今天起得晚。

    从前他在广东待了阵子,深爱吃早茶、粤菜这类,家里的厨房是偏厅独立出来的,请了好几个米其林级的广东厨子、香港厨子忙活,早上吃的就晚。饭菜早备好了,决定吃苏菜,也有专门的苏菜厨子做。

    老头儿笑呵呵,管这叫“病号餐”。精神头不错,大家都安心。

    薄彦从小跟在原净莉身边,经常受家中这些长辈们教导,成熟稳重,这几年摸爬的确长了不少经验,生意上的事,薄承海现在除了周朝阳,就只与他聊。

    原净莉这次来的目的之一,也是谈要把“博远”重启,交给薄屿的事,还要过继给他半个港城的船厂。

    他们兄弟俩人,这事提前就得分个明明白白。

    时日不多,老薄自个儿也清楚。

    薄屿太过恣意浪荡了,毫无忧虑。

    这些前头的事,到底是与他无关的,都交给他们打理、安排,以后肯定也是身后人替他操持,连周朝阳都开玩笑,这是名副其实的“继承家业”。

    薄承海不仅喜欢种地,还给这偌大的园林别墅种了不少的花,一池的金的粉的红的蓝的鱼,鸟儿也养了不少。

    薄屿每次来,总那么挨个儿逗过去,放纵无忧。

    周朝阳毕竟只是个秘书,薄家的家风严密,现在很多事已经不与他多说了。

    廊上就他和薄屿二人。

    “前阵子去看医生了?”周朝阳问。

    这些也是老薄关心的。

    早知他小子拿了钱打点过,拖着不去复查,老薄这点平日由着他任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一周了都没什么音信,听罗姨说家都没回过,周思雨说他也不在学校,让人担心。

    薄屿用手拨弄那柔弱的花瓣,漫不经心:“看了三个,都说我没救。”

    “没救?”周朝阳摇头笑,“只是不能再射击了,又不是没法生活——射击又不是你人生的全部,有的事你该放下。”

    薄屿没说话。

    周朝阳:“毕业就这打算么?”

    “我有没别的选么。”

    “你爸那边……还没消息?”

    “问他做什么。”

    周朝阳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摸出帕子擦了擦:“其实呢,周叔是想,你哥跟你虽然从小见面少,你们感情还算好,但是你的性格就是有事不愿意与家里说。

    “思雨喜欢你,薄屿,这么多年了都是,如果她能在你身边多多关心你,老爷子也就这一两年的时间……”

    “薄屿。”

    聊完了事儿,不远处,原净莉几人从书房的侧室出来了。

    周朝阳的话戛然而止。

    眼见开饭了,周思雨与朋友们打了个电话,本来要约今晚的Live,她心想得找个时间陪陪原净莉,都推掉了。

    叮咣踩着高跟鞋,殷殷过来。

    猜也猜到了她爸在跟薄屿聊什么,她小小撞一下薄屿的胳膊:“走呀,吃饭了,对啦晚点我约了个头疗店,带阿姨放松放松?她一天这么忙,应该好久都没好好休息了,你得多陪陪她。”

    “你想陪她你就去好了,”薄屿说,“我没时间。”

    “……”

    一行人入座,准备吃饭。薄彦把靠垫在老薄的椅子上摆好位置。

    老头子的腰以前打高尔夫伤了,一直有毛病,不是太好。

    薄彦:“薄屿。”

    “怎么。”

    薄彦开玩笑:“我听思雨说,那会儿去学校门口接你,你身边带着个女孩儿?是交的女朋友么。”

    “不是吧,他和黎雾就一个系的,”周思雨什么都打听门清儿,“你们只是一起答辩的吧?”

    “黎雾?”薄彦听到这名字,很惊奇,“黎明的黎,雾气的雾,这两个字么。”

    周思雨不开心话题转到别的女孩身上了:“是呀。”

    薄彦笑着:“我认识她——是那个个子高高,挺瘦挺漂亮,性格不是太张扬,很稳当的女孩儿,去年在我事务所兼职,王教授介绍来的。”

    周思雨哪管是不是,坐下摆开碗碟:“薄屿你那个关系很好的室友,不是喜欢她么,我都听说他表白了,他俩没在一起?”

    薄屿懒懒靠着椅背,垂眸刷手机。

    点进了个聊天框,只有他昨晚那句言简意赅的“下楼”。

    宿舍群里。

    大约两三小时之前,那群人各聊各的大半天,提及的都是“黎雾”这个名字。

    曾杰:【@张一喆,收到谁的消息登上鞋子就往出跑?奇了怪了你,还真能在校门口给黎雾堵个正着。】

    张一喆:

    【薄屿那会儿说,他和黎雾在一块儿来着,快到校门口了……】

    【正好社团采买吗,也不光是我一个人。】

    上周篮球赛,曾杰听了一耳朵张一喆和薄屿的那个赌注。

    【你说五个球薄屿就帮你追,最终你进了几个?】

    张一喆:【五个啊!我拼了命好吗!】

    曾杰:【那薄屿是答应你了啊,今天就在给你助攻吗。】

    消息到了这里,就没了。

    各自去忙了。

    滑开“小雾”的小蝴蝶头像,点进她的朋友圈。她倒不算是很爱分享生活的那类人,不会经常发朋友圈。

    薄屿也是。

    但他知道他是空虚,而她是活得太过充实。

    半小时前,她罕见发了个朋友圈。

    窗外商业步行街上,画着可爱笑脸和小熊小兔子的彩色气球飘荡。看起来不止她一人,在哪儿歇脚,桌子上摆着三四个扎穿的奶茶杯。

    正朝着她的那杯是她的,旁边离她最近的那杯,就不知是谁的了。

    配文:“想过六一儿童节”。

    薄屿随手回复:【多大了你?】

    发出去,又删掉了。

    几乎是同时,黎雾的微信弹出来:

    【删了干嘛?】

    大抵在群聊结束那时,张一喆私聊薄屿。

    这阵子薄屿不在,他应是不好意思问,现在终于开门见山。

    一条语音夹杂着兴奋。

    “薄屿,你不会真的是特意告诉我你们在一块儿的吧?其实我那会儿听你说,也是想碰碰运气来着……”

    “我们现在在一块儿呢。”

    “啊,社团好多人啊,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单独和她说说,抽空约一下她?”

    “你们答辩同组诶,要不你帮我说……”

    原净莉在薄屿的耳边又念着什么,其中夹杂着一句无比冷漠的:“你爸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满桌子的人突然陷入沉默。

    纷纷放下碗筷。

    薄屿却是跟没听到似地,想到了那场他毫不在意以他为落败的赌注,他更感到了烦躁。

    几乎是下意识,在手机屏幕上敲字。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我大早上的就和她在一块儿呢?】

    许是为了活跃气氛。

    这时,薄彦对薄屿提及:“对了,薄屿,什么时候你帮我约一下黎雾,我和她单独见见。”

    薄屿抬眸。

    薄彦听了周思雨方才那话,想来他们应该不算不熟:“你认识她的吧?就你们系的。”

    “上周你球赛那天,我去学校找你了,她跟我在一块儿呢,”薄彦笑一笑,说,“我想,那天有些话我可能对她说的太唐突了,得先好好请她吃个饭才行。”

    薄屿于是又把那行字删了。

    “不行。”他说。

    “……是不熟还是不行?”

    “不行。”

    他重新给黎雾评论。

    知道张一喆肯定也看得到。

    【我给你过节。】

    第22章 梧桐雨薄屿,你喜欢她?

    22/梧桐雨

    入夜,车子平稳穿越梧桐山道。

    距离薄承海那个大型园墅很近,薄屿平日住的那房子,黑洞洞藏在夜色与山野里。门廊只有一盏昏沉的灯,半分人气都感受不到。

    原净莉和薄明远在薄彦五岁,薄屿出生的那年离的婚。

    薄彦童年对此处印象不深,他跟着原净莉在港城、南城辗转长大,如今由于忙工作,不住南山路这边。

    薄明远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都是个时日久远的名字。那年他带着五岁的薄屿远赴德国,再没回南城。

    然而对于薄屿来说,薄明远只在他的世界里失踪了五年。

    五年前,还不到十八岁的薄屿,刚赢下欧洲一场世界级别的气。步。枪射击锦标赛。

    从他五岁那年初绽了射击天赋起,轻松拿个冠军,或是被吹捧为天才射击手、少年天才射击运动员,比呼吸还要自然。

    还记得那一天,也是个这样风很轻松的夜晚。

    他坐在亲生父亲开着的那辆黑色二手皮卡车里,谈笑间,满世界只给他留下一阵天翻地覆的巨响。

    最后鲜血淋漓地清醒过来,是在医院的床上,毫无知觉的右手臂高高吊起,听见他在少年射击训练营的亦师亦友的德国友人Olive、医生、还有警察,轮番盘问他,开车的人去哪了。

    薄明远逃逸了。

    丢下了他。

    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只是那之后,无数的声音都在说,他的父亲在给选手兜售兴奋剂、违禁品。

    还有人说,开车的人是他。他在比赛期间就使用了兴奋剂,更离谱捏造了“少年毒驾”、“酒驾”这样的新闻。

    最后,随着他被射联除名。

    “BOYU”这个名字,也从所有的比赛新闻上消失殆尽。

    薄明远不知所踪,薄屿成了个废物。

    下午的那顿饭,索然无味成了主菜色,席间薄承海几度无法支撑下去回忆这样的往事,望着薄屿潸然不已。薄彦和住家阿姨搀扶他去楼上休息。薄承海身体情况并不算好,用了安眠药物堪堪入睡。

    楼下只剩原净莉与周家父女几人,互相面面沉默。

    薄屿依旧一副倦漫姿态,漠不关心眼前的一切,仿佛过去、与现在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有的事情。

    原净莉再思及,就是咬牙切齿。

    “……他居然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呵,要么就是对不起你,来回就说了这些,”原净莉坐在主驾驶后方,苦涩冷笑,“其实近半年他有联

    系我,他不敢联系你,我好奇他死在哪里了,一开口就是这些。”

    薄屿坐在副驾,不发一言。

    薄彦开着车,平稳打了方向驶出南山路,同样的沉默。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对不对?……事情早就是这样了,薄屿,你不会原谅他,我也不会原谅他,谁都不会原谅他……可是他担心你不好好生活,担心你还难过,没法再射击……”

    原净莉的声音里不由带了哭腔:“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薄屿,薄彦和你都是我的儿子……你判给你爸那年,我以为,你爸再混账败家,只要你待在你爷爷身边也不算差,所有事都亏待不了你,你去国外学射击,你的比赛我一场没落下过,我为你骄傲。”

    说着,她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到这刻露出了脆弱。

    薄彦轻声安慰:“妈,别难受了。”

    原净莉无法抑制:“多好啊,看到你们长大,多好啊,薄彦那年要出国读书,我第一反应就是要他去德国,去见见弟弟和爸爸,我和你爸那几年也没联系了,我听说过他破产了,时常见不到人。

    “我也知道,薄屿你开始学射击,十来岁一直到快成年,都没怎么和他待一起,但是我没想过,妈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说你是个废物,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废物?”

    “薄屿,你要振作起来……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对吗?”

    这么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眼见数层霓虹落入眼帘。

    薄彦就近停下车,原净莉在这附近有个南城当地的船运生意谈,等下薄彦随她一起。

    原净莉情难自已,执意要他们兄弟从车上下去,她自己一人待会儿。

    夜风凉薄。

    薄屿关上副驾的车门,听不到那些烦人的絮叨了。

    他向后倚住了车身,点起了一支烟。

    大概环视了圈儿,这地方像是实习期间那晚下暴雨,他送完王教授回家,绕了好大一圈接到黎雾的地方。

    烟气在舌尖儿盘旋。

    好像能跟着轻巧地盘旋出她名字的发音。

    他是输给了张一喆那个赌。

    似乎,他的人生从赌薄明远那天晚上不会再丢下他之后,就输过太多了。总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就输掉了。

    薄彦拿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支来。是很细的那种,淡淡馥郁的味道。

    薄屿点完了,顺手把打火机丢给了他:“用这个。”

    薄彦仔细窥循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开玩笑:“女孩儿送的?”

    “周思雨?”薄屿记不清了,“忘了。”

    “你啊。”

    薄彦摇头笑着。

    过了会儿。

    “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薄彦很认同原净莉这话,“对吗?”

    薄屿微微一笑:“的确。”

    知道他也不想聊原净莉的那些个话题。

    兄弟二人并排抽了会儿烟,于是,又回到了黎雾身上。

    “对了,黎雾。”

    “怎么。”

    薄屿看他一眼。

    “……我一直以为你们可能没什么交集的,黎雾那样的女孩,看起来跟你实在不是很搭,”薄彦笑,“你也知道,你太吊儿郎当了,王教授昨天打电话和我谈事情,说到你的论文到现在一个字没碰。”

    薄屿问:“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黎雾吗。”

    “不然?”

    “哦,本来没什么印象的,事务所那么多人,经常有人来兼职,”薄彦不禁跟着他的话回忆了起来,笑了一笑,“后来就对她印象很深。”

    打火机递给了薄屿。

    薄屿冷淡看他一眼,才接了过去。

    “——跟你说的事情别忘了,别耍脾气,”薄彦的口吻不容置疑,“我也是因为工作的事情找她,想借个吃饭的机会和她好好聊一下,你要是想跟着来也行,你们同学关系,也没什么。”

    薄屿咬着烟,哂笑:“你怎么知道我们只是同学关系?”

    薄彦忍俊不禁:“还能是什么,你喜欢她?”

    这时,原净莉下来,吸了吸鼻子。

    薄屿对在车上她所控诉的那一切都是毫无情绪,至此,他也是面色淡淡。

    了解他的是家人。

    他总是如此,别人不提,他就不想,想起来了,无非就是上周篮球赛因为长时间运动而手腕剧痛,找了个地方躲得远远的,还飞了趟国外看骨科医生。都说没救。

    其实,他也有点认命了。

    的确如此,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

    黎雾说问题可以解决。

    可是问题出现在他身上,就是解决不了。

    “等会儿回学校?”

    原净莉问。

    薄屿:“我又不懂生意。”

    “你可别是见哪个小姑娘去——”

    “那可不一定。”

    薄彦瞧着薄屿视线晃自己,他还没再调笑两句。

    原净莉这下也转移了话题,恢复了一贯的严厉:“有的话,我这次也得跟你说清楚了,薄屿。”

    “思雨很好,跟你、薄彦,从小都很亲近,她懂事、乖巧,也对你好。”

    “但她不过是个秘书的女儿,我今晚已经和老周说明白了。”

    原净莉想到了那时在校门口,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形容清丽的少女:“其他的,你最好别让我亲自去警告她。”

    第23章 梧桐雨我睡你之前就知道他喜欢你【精……

    23/梧桐雨

    黎雾:“想过儿童节”

    薄屿:“我给你过”

    临近毕业,整座大学城,都因为这么一张不知从谁手里流出的微信朋友圈截图变得更加疯狂与躁动。

    南城大学的校园论坛上,以眨眼般的速度刷新跟帖,处处Hot飘红。

    连他们土木工程系自己都没想到。

    有朝一日,这两个名字居然会联系在一起。

    不乏有人说。

    1L:#我就说我实习见过他俩在一块儿吧?那次黎雾一晚上被人送了三束花放在A3女宿,我说了你们还不信!#

    2L:#所以现在有没有一种可能——其中有一束是薄屿送的?#

    3L:#薄屿有那么土?#

    54L:#他俩交往了吗?#

    55L:#不可能!我和黎雾一个班,她大学四年没交过男朋友!#

    56L:#我和黎雾一个社团的,我也证明他俩真没什么关系……#

    134L:#看来薄屿不答应你们表白是因为早就被人泡走了啊……hhhh别在这儿研究他喜欢什么类型了,看看黎雾就知道了啊。#

    212L:#黎雾有什么好的?你说她话不多挺低调,实际上挺傲的吧……#

    213L:#哈?黎雾真的很漂亮诶……你眼瞎吗,土木系都公认的,人家平时不爱表现罢了。#

    444L:#这次的优秀毕业生每系出一个,黎雾肯定能拿。#

    445L:#你不如给她评个薄屿历任女友里的最优秀女友,平时悄摸不吭声,不给薄屿“添麻烦”,现在一炸就炸了个大的哈哈。#

    446L:#难道不是薄屿自己想公开……#

    665L:#我去!我科大的朋友说,他俩实习就有一腿了!他们一个实习小组的!#

    666L:#你这就“我有一个朋友了”?#

    777L:#我又打听到了,他俩高中都是港城那个重点高中崇礼的!没准儿可真没准,说不定薄屿跟她背地里谈了四年你们谁也不知道……#

    778L:#扯淡。#

    ……

    黎雾尚且还不知。

    论坛正在如何光速炸锅。

    舞台剧社团采买的物品,无非就是一些做道具需要的。现在都大包小包提在张一喆手里。

    除此之外,今天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找到一家合适的服装租赁公司联络合作。

    南城大学的毕业晚会全交给学生会、各个社团自己组织、策划,上级部门出资金。然而资金分到那么多社团头上,这么多的节目,能支配的就很有限度了,每年这事儿都是一次很大的考验。

    社长信任黎雾,全权交给了她。

    整个下午南城能联系的,黎雾几乎都逛遍了。不是价钱没谈拢,就是供需不匹配,腿都要跑断。

    天黑了,其他人三三两两借口去吃晚饭,或是说学校还有事儿就散了。剩下张一喆还陪着她,一家家窜,一家家谈。

    张一喆嘴巴笨,说不上什么话,约个女孩子这事儿还要问薄屿,但他出出力气的活儿完全没问题,主动鞍前马后。

    眼见那彪悍的老板因为黎雾杀了太多的价,提起嗓门儿就要发火了,他赶紧冲进去解围,拽着黎雾就走。拽她当然也只敢拽她的背包袋子。

    俩人出来了。

    黎雾倒是一脸的气定神闲,清丽的面庞上竟半分的脾气都看不出,越挫越勇似的。

    她在计划清单上给这家店的名字打了“X”,对他微微笑了一笑:“我们去下一家吧。”

    “……嗯,好!”

    张一喆殷切不已。

    其实今天全程下来,他们的对话大抵只有这样了。别的人走了,就更没什么可说的。

    张一喆和黎雾一直有微信好友。

    或许连她都忘记,大一开校的那天,他也来得晚,他爸给他丢校门口就去赶火车了。

    满地梧桐叶,南城飘雨,他扛着大小包的箱子拐错宿了舍楼,在门口卸行李,黎雾给他打了一阵的伞,端是这么一张笑容平静的脸,轻声问他,这是不是女生宿舍。

    他才知是自己走错了。

    后来系里的专业大课,他们意外同桌过一回,再后来,他在的文体社和她的舞台剧社经常联合办活动,他没少主动跑来帮这帮那。

    有次他们被拉到了同一个群里,他鼓起勇气加了她微信,她通过了,没和他说过话,可能忙忘记了,总归是没注意过他的存在。

    薄屿也喜欢她?

    薄屿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俩看起来完全不熟啊。

    整个下午,这几个问题在看到薄屿评论了她的朋友圈之后,就在张一喆的脑子里来回盘旋。

    不赶巧的是,最后一家关门了。

    张一喆想查查怎么坐地铁转线,黎雾已经挂断电话了。

    “……今天只能这样了,回学校吧。”黎雾对张一喆扬了扬手机,她的手腕儿很是纤细。

    有若落着霜雪。

    张一喆几度移不开眼,匆匆点头:“好。”

    晃晃悠悠的地铁里,张一喆不好意思坐她旁边,选择站着。

    如此终于找到话题。

    “黎雾,其实我和薄屿打了个赌。”

    黎雾正在打开她和薄屿的聊天框:“嗯,什么?”

    “……就是,上周咱们和建大的球赛上,”张一喆说,“我说,如果我能进五个3分,他就帮我追你。”

    地铁上灯光明晃晃的。

    黎雾的眼睫微微眨了一眨,有点被灼到似的。

    她稍提起嘴角,微笑:“那你们谁赌赢了。”

    张一喆:“我啊。”

    “……”

    不过,张一喆没半分的胜利感,难免感到了揪心。

    他也不知该不该和黎雾说这件事。

    “我们大学四年了关系都很好,就是,我观察过啊,薄屿总是用热敷贴还是药贴什么的,敷他右手嘛,之前我们一起打游戏,哦对,就是我那个Shooter的号,他跟你玩了一阵,我们看到了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腱鞘炎。”

    这阵子,这件事折磨张一喆不轻。

    “……其实那天下球场,薄屿那只手就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就后悔和他赌了。”

    “我也猜过,他的这手是不是可能受过伤什么的?哦对了,你知道他的作业都是我和曾杰,或者他花钱找人代写的嘛。”

    “所以,那天我猜……应该是真的有伤吧?别人总说,他喜欢左手运球、灌篮是耍帅,那天他虽然什么也不说,我觉得他真挺难受的,”张一喆打心底里愧疚,“总之我事后越想越不对……他这一周都没在学校,我们谁联系他也不接电话,怪吓人的。”

    黎雾突然想到了。

    为什么那些人会说他是“残废”。

    想到昨夜。

    想到那个暴雨夜晚。

    张一喆今日的兴奋,终究在看到了那条朋友圈的评论,和黎雾对他毫不僭越的礼貌态度之后冷静下来。他爸经常教育他,做人要善良,要知恩图报。薄屿对他那么好,他不该提出那么无理的要求。

    哪怕薄屿也喜欢她。

    “今天他告诉我,你们在一起,我还挺高兴的心想这是不是在帮我啊……”张一喆说,“但我仔细想想,我做的不对。”

    这时下地铁了,张一喆眼见黎雾起身拔腿走,他赶紧也拎起他们今天这么一包包战利品,挤开人群,跟上她。

    黎雾自己提走一部分,他不由分说就给抢过去了。

    “哎……”

    黎雾都没夺下来。

    “我决定!我还是要靠自己!黎雾,我们从朋友做起也行的,”张一喆来了勇气,“就算是薄屿喜欢你,现在开始,我也要跟他公平竞争!”

    一股脑说完了,他气喘吁吁。

    黎雾却是没什么反应。

    两人伫立在地下铁汹涌的人潮。

    张一喆瞧着她这一脸淡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她生气了吗?

    “黎雾,我……”

    张一喆动了动嘴唇。

    黎雾本想抽空发个微信骂薄屿一句:“你是不是有病,打什么赌?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字都打完了,还是删了个干干净净。

    “张一喆。”

    黎雾无奈弯起了唇,叫他名字。

    “……啊!”张一喆脊背打直,个头都拔高了,差点儿忍不住对她敬礼,他心想去年真应该去报名当兵。

    黎雾看着他这样儿,忍不住发笑,还是一五一十说:“你不该和薄屿打赌。”

    张一喆怔了下,抿唇,表情严肃:“……对不起,我知道。”

    黎雾没看那场篮球赛,张一喆和她说这些,她的心在某一刻好像被微微揪住了。

    与她听到“残废”这两个尖锐的字眼时一样。

    黎雾也是真有点儿生气,不知该说什么他俩什么好了:“……你俩太无聊了。”

    说完。

    她转过身,朝地铁出口方向走。

    张一喆在后头说:“黎雾,对不起,我我……我回去就和薄屿道歉!”

    黎雾的声音坚定:“干嘛和他道歉,他自找的。”

    “啊?”张一喆那股子兴奋劲儿又起来,“所以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不喜欢薄屿?我刚说的,黎雾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从朋友做起……”

    “对不起,之前当众跟你表白的事和打赌这事儿,都是我做得不对……”

    “你别讨厌我。”

    夏夜的风在躁动。

    黎雾乐意让他拿着那大包小包,她一路的脚步轻快,朝着学校大门走去。

    一进学校人人好像又向她行起了注目礼,频频回首,并伴随着一两声小小的议论沸腾,说她就是黎雾。

    大概猜到了是为什么。

    薄屿这人一向狐朋狗友众多,热爱呼朋引伴,喜欢他的女孩儿又那么多,像个花蝴蝶似的,估计是看到那条朋友圈评论了。

    黎雾拿出手机,打开学校论坛刷了刷,印证了她的猜想。

    【在哪。】

    手机震动。

    薄屿发了消息给她。

    黎雾径直和张一喆把买来的这些七七八八,放到了社团的仓库整理好。

    微信又弹出消息。

    【人呢?】

    【我在你宿舍楼下。】

    黎雾发出“小熊惊讶”:【?】

    薄屿回她一个同样的“小熊惊讶”:【?】

    学人精。

    黎雾跳过了他的问题:【我今晚不回来。】

    【?】

    薄屿的这个问号打得硕大。

    接着又敲来一条。

    【和谁?】

    黎雾没回。

    隔了两分钟,他又打字:【别告诉我是张一喆。】

    舞台剧社的社长名叫齐瑶,也是南城大学学生会的会长,一进来就对黎雾大呼辛苦了,并感谢张一喆他们文体社的又来帮忙。

    张一喆憨厚笑着说,两个社团共同出了节目,应该的,应该的。

    背过他,齐瑶一胳膊肘怼住黎雾,真心实意道:“我建议你别选薄屿,谁不知道他花心?女朋友一个个连着换,还吊着周思雨好多年。”

    “……”黎雾失笑,“事情已经传成这样了?”

    齐瑶就是啧啧道:“张一喆对你表白在先,难道不是薄屿现在来插这么一脚?”

    什么什么啊。

    仓库挺大,灰尘不少,张一喆这爬高爬低,忙上忙下的肯吃苦劲儿,看起来人就很可靠。

    但是,那可是薄屿诶,多少人追不到……

    齐瑶这么想着,又说:“不如你让他们公平竞争好了?”

    黎雾忙活着把乱七八糟涂海报的颜料整理好,鼻子里顺带着“嗯”了一声,随口应:“也是个好主意。”

    反正她现在不想搭理薄屿一秒钟。

    同个社团,感情深厚四年,照齐瑶的话说,她们都快赶上“伉俪情深”了。

    晚上,齐瑶组织女孩子们去团建,选了个温泉中心。黎雾没说谎,她今晚不回宿舍。

    黎雾自己的微信也炸了,廖薇薇今天去医院复查阑尾,陈露陪她,才顾上看论坛,轮番儿盘问起了她和薄屿。

    李多晴拍了拍她的微信头像,半个字不说,也给了她颇大的压力。

    “咱们今晚,能不能……多带几个人?”黎雾好声气和齐瑶商量。

    齐瑶悄悄笑了:“你想带谁呀,张一喆还是薄屿?”

    “只能从他们两个里选?”

    “——还有别人?”齐瑶的眼睛都亮了,“宝贝!我可没说不能带个男朋友暧昧对象什么的,也不是没人带,只要是你,你想带几个都OK~!”

    这么一说,黎雾还是有些小小的脸红。

    她正色些许:“不是,我想带我我室友啦,你认识的,廖薇薇,还有陈露?行吗,呃还有我另一个朋友,多出来的费用我来出。”

    齐瑶登时笑弯了眼,存心拿她好玩:“真不带薄屿?”

    “……我现在不想理他。”

    “张一喆呢?”

    “你再问我不跟你玩了啊。”

    学校门口集合。

    廖薇薇和李多晴蹦蹦跳跳地从学校里出来了。

    廖薇薇先是嚎了一嗓子:“我去!黎雾!你知道吗,薄屿在宿舍楼下等你——”

    “就现在!”

    “还没走!”

    “……”黎雾吸了口齐瑶递给她的水果茶,嗓子眼都要被呛住了。

    原本能经受得住这么一簇簇打量她的那些视线,大伙儿也已经去各聊各的了,这下又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李多晴更是不轻不重拧了把她的腰,气鼓鼓:“你瞒我多久了?”

    黎雾一个字辩解不能。

    温泉中心派了车来接他们,坐上去,黎雾收到了最后一条微信。

    【我们就到这里了?】

    来自薄屿。

    “……”

    你还挺会装可怜。

    陈露生理期没来,黎雾今天刚好结束。

    李多晴和她坐一起,廖薇薇坐在她们后面,从座位靠背趴过来,还给黎雾发照片:“薄屿真在咱们宿舍楼下!我没骗你。”

    黎雾闭上眼挥开她:“别给我看!我不认识他。”

    “你老实交代,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不是。”

    “还是薄屿在追你?”

    “……也不是。”

    李多晴:“我觉得就是薄屿要追你!都大学毕业的人了,过什么六一儿童节,幼不幼稚啊?”

    说着拍了拍黎雾肩,和齐瑶那会儿同样一脸“还是张一喆”比较好的表情。

    黎雾是挺坏心眼。

    车子发动,她累了一天,向后沉沉靠过去,随手回复。

    【公平竞争吧你。】

    薄屿:【OK】

    “……”

    【明天我要见到你。】

    放下手机。

    路途冗长,黎雾靠在座位,不知不觉睡着了-

    气氛诡谲。

    曾杰默默挂断了安慰陈露的电话,坐在寝室里,明明大夏天,后背仿佛有寒风掠过。

    ——自从张一喆回来后。

    张一喆本来挺兴奋。

    从社团出来的路上,多少觉得他和黎雾今天有了一丝丝的进展。

    他爸知道了他有了个喜欢的女孩儿,激动他这个木讷的傻儿子铁树开花,这几天都盘问进展如何,还告诉他别太腼腆,要鼓足勇气。

    过去张一喆社团合办节目,有诸多活动照片发在南城大学社团联盟的。

    有次po出一张挺大的合影,张一喆珍藏了蛮久。

    因为里面有黎雾。

    三四十号的人,黎雾在女孩子里属于偏高挑、纤细的那类,周围红的绿的彩色演出服,花朵似地簇拥住她,快要将她淹没掉。

    她却丝毫不会不起眼,不妆不染,反倒清透得干净又动人,脸上始终挂着那样淡淡的、略显腼腆的笑容。

    土木系私下公认她是“系花儿”,也是从这张照片开始的。男生多的地方,平时就爱讨论这个。

    ——薄屿从没参与过这类话题。

    张一喆不好意思发这张他存了很久的照片,给他爸转发学校很久之前的这则新闻,指出了是第几张照片,第几排的第几个,那个穿普通的白色T恤衫、牛仔裤的女孩儿。

    他爸现在用的是他攒下的助学金买的新手机。

    薄屿之前送的那台,张一喆给他还回去了。

    他也不要,还放在抽屉里。

    两天没回校,他爸现在才一拍大腿:“哎呀!小仔,我见过这姑娘!”

    “我那天给你那个室友薄屿送水果……哎哟,大中午的,我正找不到门,就是这个姑娘带我去找的。”

    “巧了么不是?我还以为她是小薄的女朋友——”

    “这女孩儿人真好,还帮我搬了一段,那么重一箱桃子,哎哟……爸那天想请她喝个水啥的,她走太快了,我都没喊住!”

    半个月前的事了。

    张一喆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薄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黎雾的?

    一整天了,全校都因为薄屿和黎雾的事情躁动不已,听闻他今晚还去了黎雾楼下,不少女孩儿直呼心碎。

    张一喆回来一句话不说,不知在想什么。

    曾杰和别的舍友受着煎熬,终于听到宿舍门响一声:“你回来啦……”

    还是薄屿。

    完蛋。

    情况更糟了。

    曾杰提前发了好几条微信问他回不回来。

    他都没回。

    薄屿脸色也不大好。

    推门进来之前,路过的其他寝室的,还跟他开着不打紧的玩笑,提到的都是黎雾的名字。他们土木系今天过年了一样,挺热闹。

    薄屿一句没搭腔,进来,车钥匙丢桌子上,脱下外套,问:“还以为你没回来。”

    问张一喆?还是谁?

    曾杰来不及想,赶紧接话:“啊!马上!马上……陈露说她不舒服,我刚才打电话安慰了两句。”

    另一室友同样试图活跃气氛:“你不就会说个‘多喝热水’,‘明天找你’,干嘛啊,你俩都暧昧多长时间了,都大四了还拖着不谈?”

    “……这样也很好嘛,”别的室友说,“你们俩又不一个专业,而且,陈露要去北京工作的吧?曾杰你不是回老家湖南那边?现在在一起,毕业也是分开的结局,不如搞搞暧昧,各取所需嘛,倒是也行。”

    “所以说大家为什么一到毕业就

    着急表白,毕了业可能就是真是天各一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还是不谈恋爱的好啊。”

    “……薄屿。”

    张一喆这时开口,“你和黎雾呢。”

    整个寝室陷入死寂。

    薄屿慢条斯理拿出了烟盒,食指轻巧拨开,低头敲出一支,嘴角弯了弯:“我和她怎么了。”

    张一喆从椅子上站起,他矮薄屿一些,力图昂起脖子与他平视:“……你们呢,进行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

    “你和黎雾现在是男女朋友,还是什么关系?”

    窗口黑漆漆一片,道路两侧的路灯照的那梧桐树张牙舞爪,校园建在半山泼上,光路蔓延下去。

    这个点,看不到什么人了。

    薄屿顺着望了眼,“没有。”

    “没有恋爱还是没有同居……”

    “我没有输给你。”

    话锋转太快。

    张一喆和几个室友更是呼吸一屏。

    薄屿这才从窗口慢悠悠收回了视线,他双眼皮的弧度很浅,目光淡淡:“我从最开始就没答应跟你打那个赌。”

    “……”

    张一喆说不出话。

    曾杰插话:“球赛没输就行嘛。”

    “球赛没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你和我都打得很好,”薄屿接话,“你比我更努力,进了那么多的球。”

    他有些无能为力地弯了弯唇:“但我从没答应要跟你赌。”

    “更没答应帮你追她。”

    张一喆的嘴唇微微翕动。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们在一起。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却问不出来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不就是要你自己去看看吗?

    黎雾对薄屿的表情,和对他,完全是不一样的。这和他们谁先来后到没有任何关系。

    张一喆终于泄下气来。

    关了灯,黑暗幢幢,张一喆想到黎雾那时在地铁上的话,还是道了歉:“薄屿……嗯,那个,你没睡吧?我还是得跟你说个对不起。”

    薄屿合着眼,睡不着:“为什么。”

    今天晚上,手机上弹出来一条陌生的未接来电。说过去的那一周,他谁也不想见的时候,这个电话就打给过他。

    号码的归属地是德国柏林。

    除了Olive,很多年不会收到这个归属地的来电了。当天Olive大多时候打来,薄屿也是不接的。

    原净莉今夜在薄彦车上哭诉,好像又把那年的记忆,那个混乱夜晚,一并从他脑海深处勾了起来。

    他就只想安静一点。

    安静点。

    不要任何人来烦他。

    再提起那些事。

    不要再让他去想了。

    张一喆没听到他反应,继续说:“你的手是不是受过伤啊?”

    “……所以我真不该和你打那个赌,方方面面,我好像都太自以为是了,黎雾说我们很幼稚。对不起薄屿,这件事我向你道歉。”

    薄屿:“你别说了。”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太了解他,张一喆这一刻,好像读懂了他的口气。他是想说,他才该说对不起吗。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他喜欢上黎雾了?

    还是什么。

    张一喆突然又来了点昂扬的斗志:“那我们公平竞争吧薄屿……别打什么赌了,不搞那些了,咱俩堂堂正正的怎么样?”

    薄屿就笑,“不行。”

    “为什么不行。”

    薄屿没再回答他-

    泡了一夜的温泉,最后以大家的大醉酩酊与笑闹哭泣结尾。

    舍不得毕业。

    拿不到毕业证,黎雾也舍不得毕业。

    黎雾这人从小有个不大好的毛病,她妈都说过她。她的心太软,总共情一些有的没的。

    小学不懂事,和班里的几个男孩女孩一起玩,他们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偷东西,推她出去顶包,她稀里糊涂的,认为他们是她的朋友,一句没辩解。

    贾玉芬气势汹汹杀到学校,和愤怒的校长与文具店老板拍胸脯保证,她家孩子没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回家就给她揍了一顿。

    其中有个男孩是店附近粮油店的,贾玉芬当晚拿起扫帚,又追着那小孩打了两条街。

    她的爸妈与人为善,心很软。

    黎雾从小也心软。

    长大了,开始成人,她就很想改掉这个毛病,可是听今晚齐瑶和其他同僚们回忆大学四年发生的点点滴滴,还是不由地红了眼眶。

    那天从薄屿家出来,看到张一喆她爸爸,她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她爸黎长军操劳的身影,想都没想就帮忙了。再比如实习期间王教授请吃饭,她给教授剥虾、处理伤口、贴创可贴,又听到薄屿说,王教授的女儿还没学会叫妈妈就夭折了,她也会忍不住暗自难受很久。

    再比如薄屿昨天晚上来找她。

    他们什么也没做,她好像也能感受到,他在某一刻的情绪流动。

    即使。

    他们什么关系也算不上。

    快毕业,突然想和谁搞个暧昧。

    这种疯狂的念头,也在黎雾的脑海里成型过。

    不过她从没想到是和薄屿。

    这个夜晚结束了。

    黎雾却有一种,她的青春还没结束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

    王教授回南城了,回了黎雾消息,都是一贯亲切温柔的长语音。

    “小黎啊,你延长毕业的事我知道了,很遗憾,其实我这段时间和系里争取过,坚持让你跟着我的小组先答辩,也是我要求的……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希望系里网开一面考虑,实习时长不够明年也能补的。”

    “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学校这边的意思是,你可以跟着今年的同学们一起答辩,明年不用再返校了,毕业证与学位证书晚发一年。”

    “我这边呢,考虑到你这一年还要择业和就业,没有毕业证和学位证书,肯定多有影响,我这几天争取到了让你照学校的安排,先去一些和学校有合作的企业,先就业再说,总不能这一年什么也不干,对吧?”

    “小黎,我知道,你想回到港城爸爸妈妈身边工作,但是作为你的老师,我不希望你这一年空白地耽误掉,出社会第一年呢,正是锻炼的最好机会。”

    “具体的安排还没下来,如果你愿意服从学校的安排,请尽快回复我。”

    王教授又发了文字消息。

    【[太阳][微笑]】

    【不用多惊奇,我是觉得我和小黎很有缘分~见到你就觉得很亲切,小黎那次吃饭也很照顾我呢。】

    【放心,你在你爸爸妈妈心目中和老师的心中,还有学校眼中,永远都很优秀。[微笑][玫瑰]】

    王教授平时喜欢练书法,这个黎雾听说过。

    今天一大早的,在朋友圈分享了她的书法作品——

    “祝愿同学们扬起新帆,勇往直前,前程似锦,拥抱新人生。”

    大笔一挥,字体遒劲奔放,刚正又富带柔美与融洽,就和王教授本人性格一般,令人赏心悦目,如沐春风。

    系里同学们在朋友圈评论区哀嚎成一团。

    昨晚黎雾和朋友们聊太晚。

    这都上午十一点了。

    温泉酒店的房间铺着榻榻米,廖薇薇和李多晴相见恨晚,叭叭叭聊到半夜,这会儿滚成了一团,黎雾的被子被抢走大半。

    翻着教授朋友圈。

    几乎一刷新,就会多出来个点赞。

    打着哈欠,她也顺手点下。

    突然,BOYU紧随她后,也点了一个。

    “?”

    有点太默契了。

    黎雾切到聊天框,光标闪啊闪,好像在催她打字说两句什么。

    对方

    正在输入中……

    他的消息过来了。

    【在哪。】

    跟昨晚一样。

    总这么颐指气使的。

    反正这温泉中心离学校五六十公里……

    黎雾随手po了地址过去。

    【这里。】

    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行字闪烁了一会儿,又敲过来一条。

    【和张一喆?】

    “……”

    你存心气人是不是?

    黎雾清醒多了,昨天的火儿还没消干净。

    她一字一顿,认真敲下:【不是哦。】

    【那是?】

    【和谁你就别管了。】

    黎雾疑惑他这一天懒洋洋的,居然起这么早,又打字:【大早上你也不多睡会,打扰我跟人谈恋爱啊?】

    薄屿:【关心我睡眠不足你就直说。】

    附带一个“小熊惊讶”表情。

    贱贱的。

    黎雾从没觉得,她喜欢用的这个黄油小熊表情包在他的手里。

    变得这么贱兮兮的。

    她:【我可没时间关心你。】

    他:【那你是?】

    黎雾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今天要忙多少事,索性把他们的聊天框当成了她的todolist清单。

    【我今天要去联络服装公司订衣服。】

    【什么时候。】

    【……吃完午饭吧?】

    【去哪。】

    黎雾沉了沉气,发了昨天晚上没去成的那家店的位置:【干嘛问这么清楚,你要来接我啊?】

    她继续思索着打字:【哦对了,我可能还得去趟王教授那儿,啊,还有,之前兼职的建筑事务所找我帮忙。】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薄屿又很快敲字发过来一条。

    【我懂了。】

    黎雾:【?你懂什么了。】

    薄屿:【你就没时间腾给我。】

    “……”

    界面停在这里许久。

    黎雾为了转移注意力,赶紧爬起来去洗漱,差点儿绊到廖薇薇的腿。

    她洗得磨磨唧唧。

    薄屿不说话了。

    期间,她还拿起手机随意和爸妈聊天,说她可能毕业没法回港城工作了。再下意识切回她和他的聊天框。

    他还是没回复,就停在那句。

    她才不要主动。

    黎雾放回手机,他再发消息给她之前她是不会回的。

    什么叫。

    没时间给他。

    他们什么关系啊……

    手机刚放回了洗漱台。

    “嘣——”的一声,震动像是要蹦起来,黎雾猛然吓了一跳。

    薄屿发给她一个地址,是家餐厅。

    评分软件的打分蛮高,不得不说,他还挺会挑的,他俩实习那会儿在一块儿除了上上床,吃吃喝喝了不少,挑的都是合她胃口的。

    所以你这么久不说话是去挑这个了?

    【过来陪我吃个午饭。】

    “……”

    黎雾还没来及的拒绝。

    薄屿又说:【我找个车接你过来。】

    黎雾:【你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去?】

    薄屿:【下午你想去哪儿,这车都可以给你用,不是要租衣服?】

    他连这个都为她考虑到了。

    ——我昨晚陪你了,你今天就不能陪我去?

    黎雾这一句腹诽,在她的指尖儿小小盘旋起来,终究是没敲下来。

    【你就是想睡我。】

    她咬咬牙,打过去这几个字。

    【谁说的?】

    薄屿正经极了,【我是为了给你道歉。】

    昨天跑那么一大圈,逛得黎雾腿软。

    今天她正好想再多找几家看看,昨晚跑温泉,她还抽空做了攻略,有几家店相距太远,交通不是很方便,在计划单上pass掉了。

    他都这么说了。

    是吧?

    黎雾穿好衣服,整理了整理,准备出发了。

    很快,有人给她打电话,就是这家温泉酒店的车子。

    昨天晚上齐瑶定了这家,黎雾特意多瞅了两眼,跟“博远”这个名字多少也有点关联。这里离他们实习的地方还挺近。

    昨晚张一喆陪她没去成的那家,老板和黎雾提前联系了,见面时间定在下午两点。

    薄屿选的餐厅距离那儿的位置不算远。

    齐瑶在别的房间,黎雾和她在微信上解释,提前走是出于“公事”。

    齐瑶发了好几个意味深长的小表情:“知道啦知道啦,别管和谁,祝你恋爱顺利。”

    “……”

    路程很长。

    快一个小时,车子载着黎雾到目的地。

    她心想薄屿无论从学校过来,还是南山路,应该也得一阵子。

    没想到车门还没开,就见他端端正正站在那儿等她。

    无论放在哪儿,他这人都跟能发光似的,从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又

    生得如此长身玉立,慵懒高挑,杵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线。

    很难形容今日的他。

    干干净净的纯白体恤,落括的工装裤,衬得两条腿修长,斜斜倚在路边的公交车牌那儿,阳光又清爽。

    半长快过眼额的头发剪掉了,下颌淡青色的胡茬也刮了个干净——

    不过她一直觉得,那晚来见她的他,身上有股子莫名潦倒的迷人。

    他低头给她发消息。

    【到哪了。】

    一抬头,就看到她过来。

    他的唇角虚虚勾起来,于是有了笑容。

    不得不说,他很吸引眼球。

    今天又是周末,这家东南亚餐厅坐落在全南城最大的商圈附近。门前来来往往,男生女生们都在对他频频回头。

    “你看着我就能饱吗。”

    薄屿要带着她往餐厅方向去。

    见她那眼神儿人直愣愣的,突然笑着说。

    黎雾这才发现她不小心盯他好半天了,她瞥开目光:“谁看你了。”

    身后的那道嗓音懒洋洋的,慢悠悠跟上她,“知道我要跟你道歉才来?”

    “……才不是,”黎雾说,“我是为了蹭你这顿饭。”

    薄屿就笑:“也是。”

    “……”

    “又不是没给你蹭过。”

    黎雾板着脸:“你是那个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好。

    你小子。

    座位定在落地窗边,通明透亮,白色窗纱翻涌,别致的南洋风格,漂亮的礼仪小姐领着他们入座。

    “你给我衣服弄脏了我还没找你麻烦,”薄屿微微挑眉,说,“陪我吃顿午饭,咱们就两清了。”

    黎雾故意眨了眨眼,微笑接受:“还有这种好事呀——当然可以,总比你跟人打赌输了,还要帮人追我划算。”

    薄屿:“输了就不能耍赖?”

    “……”

    薄屿为她拉开凳子的动作停在她身后,他本就高,微微俯低了身,在她耳侧轻笑,“其实我不仅仅想让他看看我们,是怎么在一块儿的。”

    男人清冽的气息随着夏日的风,温柔呵在她的皮肤。

    黎雾有些说不出话。

    他垂眸看着她,笑:“要是可以,我还想让他看看我是怎么亲你的呢。”

    “……”

    旁边安排他们入座的礼仪小姐笑眯眯,都不知该不该打断他们了。

    “你能不能看看场合?”黎雾垂下眼,用脚尖儿轻轻碰他。

    薄屿慢条斯理为她拉开了凳子,最后离开她身边,还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睡你之前就知道他喜欢你。”

    “这也算我输吗,黎雾?”

    “……”

    第24章 梧桐雨整个吃掉

    24/梧桐雨

    吃过午餐,离开之前。

    黎雾把动筷子前拍下的几道菜图片,发给了她爸黎长军。她边点手机边往外走,头也没抬:“你别偷看我哦。”

    脑门上落了个力道,薄屿轻轻拍了拍她:“谁看你了,看路。”

    “……”黎雾一个激灵,连忙从快撞上的落地窗玻璃,转向另一边。

    薄屿很轻地笑,率先为她推开门。

    罕见的大晴天,暑气升腾,盘绕在黎雾两截光溜溜的小腿上,裙摆翻涌。

    朝下走去,一路的梧桐绿荫与清凉,竟丝毫不觉得闷热。

    “你发这些干什么。”薄屿从口袋拿出烟盒,拿出一支放在唇上,漫不经心问。

    “什么。”

    “手机上的。”

    黎雾一点不介意,

    故意切出一个聊天框,打开,屏幕送到他眼前,大方展示给他看:“这个么。”

    薄屿扫过一眼,看到她的表情略带了一丝狡黠与娇憨。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刚才吃饭,薄彦发微信,问黎雾今天有没有时间,晚上想约她见一面。

    上周在医院碰见那天,他说事务所有些活儿需要她帮忙。

    毕业的去向,最终落定在黎雾接受了王教授的建议,按照学校分配择业。延缓耽搁一年没法择业,她是不愿意的。

    她回了:【好。】

    配了个“小熊送花”的表情包。

    “看看就行了啊。”黎雾说完,要收回手。

    薄屿抬起手,突然攥住她手腕。

    “……”

    他的视线懒懒晃过她的屏幕,然后轻慢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这就是你昨晚不见我的理由?”

    “……哪有,我不说我和朋友去泡温泉了吗?这不是在问我今晚有没有空吗?”黎雾转了转手腕,挣不开他。

    “今晚?”

    薄屿冷笑,看了眼,的确是今晚。

    有点玩脱,黎雾不和他闹脾气了:“我发给我爸的啦,哎呀。”

    她又切出来,“喏,我拍了几张刚我们吃的菜,那个泰式避风塘炒蟹挺好吃的,我爸厨艺特好,几乎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我想让他改进改进给我家店里……”

    “哦,”薄屿很配合,认真看了眼,“备注的‘爸爸’,你跟年纪比你大的就有这种癖好?”

    黎雾索性把包和人都甩他怀里,她狠狠踮起了脚,不轻不重去扯他的头发,一双杏眸瞪圆:“你呢,你这是头发扎到谁大腿根儿了啊突然剪这么利索?”

    薄屿微微挑眉:“我扎你的时候你可是一个劲儿喊爽。”她瞪过来了,他便是唇角上扬,凑近,“有错吗,小、雾。”

    从小到大,父母亲戚熟悉的长辈都这么称呼她。这两个字现在从他的嘴里出来,有点羞耻。

    黎雾闭了闭眼,存心要他给她把歉道到底:“你不许说了,我我、我要吃冰激凌,你去给我买——”

    她手一指出去,随便指到了个路边的小推车,想赶他走。

    “真想吃?”

    “嗯!”

    她急于想摆脱他。

    薄屿没说什么,放开了她。没走出两步,又停住。

    黎雾以为他又要嘴坏两句什么,或者就是诈一诈她,反悔了。

    正好她接下来要去的那家店就在不远,再过个路口就到了。

    她抱起包包,拔腿就要跑。

    忽然听他问。

    “吃什么口味?”

    绿叶与阳光,浮金熠熠,仿佛就能构成独属于南城这个梧桐夏季的所有光景。

    高挑又干净的少年站在不远,这么清朗着嗓音遥遥问她时,他的眼底方才那些恶作剧一般的笑意,都变得万分柔软温和了。

    黎雾的步子定在原地。

    他不厌其烦,又问她一遍。

    “问你话呢。”

    当然这口气不算多有耐心。

    说来挺狗血。

    这附近路上不知在给电视剧、电影,还是音乐MV取景,还是什么的。总之是这片梧桐大道常有这样的事。

    旁边的导演还是摄影师,疯狂对他按起了快门,喊他回头。

    薄屿皱了皱眉头,那表情挺厌烦。

    不知是对她还是旁人。

    这大马路边,黎雾连忙回去,拽着他的手腕儿,往对面的小推车那里走:“……算了算了,我请你吃啦。”

    车辆从他们眼前呼啸而过,黎雾感觉有那么一刹那,他们像是牵住了手。她的手被他牢牢捏在掌心。从没感受过,他的力气这么重。

    她被向后带,被他拦在了身后。她下意识低头,看到是他牵住她的,是他右手。

    是的。

    黎雾早有注意过。

    他右手小指的尾戒向手心蔓延的方向,有一道很浅的疤。平时不会怎么留意,可她清晰感受过,那一道疤痕粗粝的质感,摩挲在她皮肤。

    就像是此刻。

    但她说不上是不是自己太紧张。

    薄屿回头:“你刚才是想跑?”

    黎雾呶了呶唇,垂下眼,不看他了,“……”

    于是听到他在她头顶上方冷笑:“那你请我。”

    “……”

    他的那口气好像要放她一马了似的:“要是我,我会把整辆车买下来让你吃掉。”

    她小声吐槽:“……那你还不如让我吃点别的。”

    薄屿很是好笑,又看她:“吃什么?”

    她可没别的什么意思——

    推冰激凌小推车的老奶奶满脸慈祥的微笑,一口本地特色颇重的南城话,招呼他们过去。

    黎雾听了四年,都没什么感觉,如今快毕业,很快可能再听不到了,突然感伤不少。

    算了。

    大家都是要分开的。

    不知怎么,或许因为“薄屿”这个名字,从高三到大四,在她的世界的存在感一直以来太过明烈,她也太过耀眼,也太遥不可及,甚至有若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

    所以回望到她的四年大学,好像,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黎雾大手一挥,豪迈又大方,对老奶奶说:“奶奶,麻烦你这里的所有口味都给我们来一遍。”

    薄屿:“?”

    黎雾一边笑弯了眼,看着他,“我看你好像就没怎么吃过的样子。”

    薄屿勾了勾嘴角:“的确。”

    其实也不算。

    这种廉价香精勾兑的味道,也曾深刻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别看薄承海自己弄了个菜园子,那是纯为了锻炼身体,每天还能顺便晒晒太阳。

    家里种的菜,他都给了家中帮工拿去山下卖掉,但他自己呢,海鲜要吃新鲜从国际航线空运来的,蔬菜、水果什么的,也挑着最适宜生长的地方,最适宜的季节送来了吃。

    至于薄屿,“锦衣玉食”的概念,从他五岁起,与他渐行渐远了许多年。

    五岁那年,他跟随薄明远远赴德国,面临的是薄明远日益拘谨的经济状况,还有那张刚愎自用到不肯对家里开的口。他的童年、少年时代,几乎是在薄明远偶尔带着他游走于各个陌生女人的家和少年射击训练营里渡过的。

    他不喜欢这种甜腻的香精味道。

    吃腻了。

    老奶奶拿起了个稍小点的纸盒,还有一个大的夸张的,问黎雾:“小囡,拿哪个给你们装?”

    黎雾为了体现夸张:“用最大的那个,再加点绵绵冰~我还要一层芒果果酱。”

    这也是南城的特色了。

    她还问他:“你芒果过敏吗?”

    薄屿反问:“你没想过,如果我一个人吃不完怎么办?”

    黎雾没反应过来:“嗯?”

    “你就用一个装?”薄屿挑眉,把话说的更明白了点。

    “!!!!”

    黎雾眼见老奶奶熟练地,都要把五颜六色的冰激凌球给摞满了,她光顾着想捉弄他了!

    “奶奶!”

    她着急低喊。

    “……怎么啦,”老奶奶眉头轻轻蹙起来,“要换个盒子吗?还是你们,分开装?”

    一脸“你们不是情侣吗”的表情。

    老奶奶可能多年靠这个维生的,手指头冻的骨节都膨出来了。

    黎雾索性心想算了,小小声的:“没事的,奶奶……我们吃一个就好了。”

    薄屿在她身边轻笑了声。

    像是得逞。

    黎雾小小瞪他:“……你笑什么。”

    他还是笑。

    黎雾拿出手机付钱。

    这时,耳边“叮——”的一声。

    薄屿先她一步付好,顺便把那一大盒满当当的冰激凌球接走。他的五指骨节分明,那么重一盒,稳稳擎在他的掌心里。

    黎雾:“不是说我……”

    薄屿先递给她:“喜欢吃哪个,你先挑好了。”

    “……”黎雾动了动唇。

    薄屿很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上次你来晚了,没挑到蛋糕,怕你记恨我。”

    黎雾无奈:“我有这么小气?”

    “拿着吧。”薄屿把一整盒给她了,占他手似的。

    俩人沿路向前走。

    黎雾就先挑了几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口味,她不大好意思给这玩意儿挖得乱七八糟,问他:“奶香茉莉味儿你吃吗?薄屿。”

    薄屿微微停下步子。

    黎雾就用另一只没用过的小勺子,给他浅浅挖出一小块儿,小心翼翼递给了他。

    明明他们什么都做过了,她居然还是挺紧张。

    可能因为……

    他们现在好像在谈恋爱一样。

    树影落在他眉宇之间,黎雾看着他,有些微微的眩晕。

    这时候,服装租赁公司的老板打电话给她。不到二百米了,她赶紧收回在他身上的注意,冰激凌盒子塞给他,一股脑翻手机。

    接起来,忙说快到了。

    大概半小时前,齐瑶给黎雾发了几条长语音。

    “——哎,黎雾啊,我突然想起昨晚听张一喆跟我说,你昨天去砍价,那老板差点儿跟你吵起来?”

    “你现在去了吗,要不要我问问谁在附近……或者我喊张一喆,让他去找你?地铁过去应该半小时就到了。”

    “你别一个人啊,我有点担心你。”

    “经费的事我还在跟团委老师争取,你先看好租哪家,咱们下周再谈价钱也行的……”

    突然。

    黎雾眼睁睁看到,自己手里的那只小勺子,慌乱中掉地上了。

    薄屿一手帮她举着那盒满当当的冰激凌,一手正要接她想给他品尝的那块儿。

    于是接了个空。

    手机里。

    齐瑶的语音还在播放:“要不你找个谁……啊,算了算了,我给张一喆打电话吧,他肯定乐意来。”

    黎雾有些尴尬,收回手,强作大度:“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用我的勺子尝尝……”

    薄屿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你喜欢你都拿去吃吧。”

    心想他估计要走了,黎雾问:“你下午有什么事么。”

    “怎么。”

    黎雾给他指了指前头的那招牌,“咱们就在这儿分开好了,正好我还得进去和老板谈事情……”

    薄屿:“……”

    店门口,薄屿停下,循循看着她:“你等张一喆过来?”

    “……不用的呀,不就砍砍价吗?我经常干这事,”黎雾很自信,“我可以的,用不上别人。”

    薄屿眼神儿就挺怀疑:“是用不上我,还是用不上他?”

    不是。

    你这少爷的做派,会砍价这回事?

    黎雾当然没这么说:“也不用你……”

    话没说完,薄屿先她一步,推开了店门走了进去。

    “喂,薄屿。”

    她叫他不住,赶紧跟上。

    “让我看看你们昨晚都干嘛了,”薄屿回头晃她了眼,嘴角微勾,“我可好奇一整天了。”

    第25章 梧桐雨穿上我看看

    25/梧桐雨

    南城地处江南以南,这次学校请了一支颇负盛名的评弹队,来坐镇毕业晚会的压轴。

    学生会和各个社团绞尽脑汁,发挥想象力,围绕着这个出节目。

    黎雾她们社团预备排一支民国风情舞剧。剧本是文学系的某位同学写的,去年还得过省奖,这次很受关注。

    张一喆他们文体社男生多,除了帮剧社做些力气活,有个场面很恢宏的场景需要他们大部分的人跑龙套。

    大抵需要三四十套相同的服装,黎雾数了数。

    够了。

    昨天跑了那么多地方,积累的失望够多。

    她暗暗捏了把汗,这下神色舒缓,一扭头,见薄屿正目不转睛盯着她脸上这突然露出的诡异笑容瞧。

    “够了吗?”薄屿跟着扬了下嘴角。

    黎雾点了点头,对他笑:“一共四十三套,如果都租走了,还能多出3套用,以免谁的尺码不合适呢。”

    那个形容干瘦干瘦,手臂有一道大蝎子纹身的老板撸起了袖子,嗓门大,说话挺凶:“妹妹,一套一天算你20,你租多久喃?”

    黎雾很镇定:“我再看看吧?可能等下还去别的地方看看,不一定就要你这儿的。对了,还有旗袍吗。”

    老板很是不满,见她是个小姑娘,脸色更凶了凶:“这几天好多人来问,也是像你转一圈就走了,打电话又不接咯,白浪费人时间……!妹妹,我可是最底价给你了,我知道你们大学城都在排节目,我也趁这会儿赚钱呢,别从我这进来出去的,害我开张不了,影响风水喃。”

    “是吗,”薄屿略带嘲讽,“我看你这店的位置就凶,再说,你做生意不就要做好别人来一圈儿什么也不买空手走的准备么。”

    “……你怎么知道我这凶?”老板好像才注意到他一样,“你是妹妹什么人?”

    薄屿“哦”了声:“我是她哥,怎么了。”

    昨天遇到那老板讲话更凶,黎雾都习惯了,她的脾气好,还笑眯眯接了话:“对哦,我们家里就是做地产的,可没听过您这个说法。”

    她打量这古旧的,看似是民国年间建的宅子:“您这儿开这么久,房子又旧,客人不谈不了合作,说不上本来就有什么问题?”

    老板看起来很信这个,皮笑肉不笑的:“你别说了……别说了啊!我可听不得这些。”

    黎雾忍不住笑意,语气温淡:“您租不出去可能就是价格贵了……我们一场节目多则五六十人,还不算演出和排练的天数,算下来不是小数目。”

    昨天逛了那么多,出价都没这么离谱的。

    黎雾心态好,不着急,也存心磨一磨他:“总之,我们先看看啊。看好了、要哪些会告诉您的。”

    “……行行行,你们看!可不许再说我这儿风水有啥问题了!”老板不理他们了,挥挥手出去。

    不得不说,可能真有点儿骄傲的资本。

    这房子古朴漂亮,符合一切对于民国风情的想象,恍然从很有年代特色的窗望出去,白墙青瓦,绿树红花。

    周遭环绕着一条古色古香的河,真像是置身在那个年代。

    薄屿半倚在那藤椅上,摇摇晃晃,倒真有股子气定神闲的不羁。

    他侧仰着脑袋瞧住了她。

    昏昧的光线勾出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因为剪短了头发,深隽的眉眼精致得不像话。

    “你就不演个什么节目?”他的唇角始终慵懒勾着,问她。

    黎雾在一丛丛精致的旗袍里,随意挑出了一件,跟自己比了比。齐瑶说主舞的演员与她差不多高。

    她认为他存心拿她取笑:“我?我不行的。”

    薄屿笑:“有什么不行。”

    “……我又不会跳舞啊,小时候也没上过这种特长班,跑跑后勤还行的。”

    “不是舞剧吗?对会不会跳舞要求很高么,有几个专业跳舞的。”

    他说的倒也没错。

    黎雾:“我又不爱表现……”

    她又拿下一件颇有年代感的西装,小声唤他,“哎,薄屿。”

    “怎么。”

    “你过来一下,”她笑,“帮我看看?”

    薄屿不动。

    “喂……”黎雾软声,“就一下嘛,求你了。”

    她这辈子能撒的娇好像都在他身上用完了。

    薄屿对这句“我求你了”蛮受用,他慢条斯理笑了声,放下帮她拿在手里的那七七八八的。

    还有那一盒已经开始消融的冰激凌。

    他单手抄在工装裤口袋,信步过来。

    黎雾小心翼翼拿起衣架,抵住他的肩。

    薄屿知道自个儿高,这衣服明显小了他的尺码一号,他还低了低身,配合她。

    还挺衬他的。

    黎雾心想,他毕业了留在自己家公司工作,可能也会变成这么一副西装革履,正儿八经的模样。

    她抬着眸,忍不住打量一二,多看了几眼,有些微微脸红了。接着放回去。

    薄屿眼帘低垂,看着她笑:“不好看吗?”

    “好看的

    呀,“黎雾实话实说,“但是太成熟了,不是很适合你。”

    “那适合谁?”

    黎雾没说,又要拿出一套,再和他比对。

    薄屿比她动作快,顺手勾下了一件月牙白色的旗袍,丢给她:“去穿上我看看。”

    别吧,这么成熟的……都快露到大腿根了。

    黎雾看了一眼,“不行不行。”

    “让你去表演节目你也不行,”薄屿说,“穿个衣服试试怎么了?”

    “……我是不会跳舞嘛,”黎雾其实有点小小的心动,“衣服又不是,不能穿。”

    “那你穿啊。”

    黎雾有点腼腆了:“那我穿了你别笑话我。”

    薄屿就是一笑:“我笑话你干什么。”

    “我没穿过……”

    “这次穿了就不是没穿过了。”

    你在这儿玩什么绕口令呢。

    黎雾拗不过,她磨磨唧唧拿起衣服进了试衣间:“你别偷看啊。”

    “不至于,”薄屿说,“反正等会儿你也只能给我看了。”

    ……?

    试衣间简陋,天花板上安了个U型轨道,随便用个帘子什么的拉了起来,算作遮挡。

    黎雾褪下裙子,绊到脚踝,她小心地脱下。这才发现,帘子底部大概有个十厘米左右的空隙,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人的动作。

    薄屿这时问:“你指甲油呢。”他又补充道,“哦,之前看你涂还挺漂亮的。”

    “我……卸掉了,”黎雾微微脸红,直白道,“就跟删你微信一样,我觉得我们就到那里了。”

    薄屿没什么情绪地笑了:“所以我们就到这里了?”

    “……要毕业了啊,薄屿,”黎雾声线弱下来,“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会依从学校的安排去哪里。

    总之,大概率是没得选的。

    帘子外没了动静,依稀听到窗外梧桐树叶摇摆的婆娑声。

    万物如同静默。

    “好了吗?”

    薄屿又问她。

    这话题过去了,黎雾松了口气,同时,心下微微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涌。不知是否因为昨夜和朋友们彻夜聊天,感伤即将要结束大学四年的生活。

    知道他看得到,她没避讳,迅速套上了那件旗袍,“嗯,好了。”

    “出来我看看。”

    那冰冰凉凉的衣料质感,贴在她光。裸的皮肤上,很奇妙。

    “你等等哦……”黎雾慢吞吞接受着这新鲜的触感,不得章法,手忙脚乱系上斜襟的纽扣。

    忽然,面前“哗啦——”一声。

    帘子被他给扯开了。

    “这么慢?”薄屿视线倨傲,下颌半抬,毫无耐心。

    “喂……”

    女孩子纤薄的肩,滑开了大片光洁的白皙,她的这张脸清清冷冷的,平时看起来真不算多好接触的类型。

    下巴尖俏又楚楚动人,那双清澈的杏眼微微上挑,双眼皮的褶皱长又深,长直的黑发缭乱在纤长的脖颈边儿,透出了一股子倔强的温柔。

    见他总是笑吟吟的。

    月白色的旗袍很衬她这纤腰与浑圆的身段,骤然绽放的成熟,像是一弯冷月亮似的。

    薄屿挺意外地挑了下眉:“这么好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表演节目的?”

    “……”

    黎雾还没来得及张唇。

    她的脖颈,连带着下巴,都被他的手心温柔掌住了,他清冽的气息跟着压低了下来。

    “……薄屿?”她的手脚都有点儿无处安放了,全身紧缩他怀里。

    这次也很混蛋地问了她的意见。

    “你意思是,跟我玩儿暧昧就玩儿到现在了是吧,”薄屿敛低了眸子,看住她,淡淡笑,“所以你现在还想被我亲吗,嗯?”

    对上了这双黑如曜石的眼。

    黎雾颤了颤睫,不看他:“不是,你分分场合行不行,外面还有人……”

    “——我问你还想吗?”

    这店里都是木质结构,隔音差。

    窸窸窣窣的,都能听到老板和店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和脚步声了。

    薄屿只是看着她:“黎雾?”

    黎雾说不出话。

    薄屿于是笑了一声,换了种更恶劣的措辞:“或是你还想不想被我搞?”

    “……”

    薄屿话音才落,微微睁眸。

    这次是黎雾主动踮脚,亲吻了他。

    像是争分夺秒,又蕴满了紧张,她还急切用手腕勾住了他的肩。

    这旗袍也不知什么构造,她这么一动作,前头整片滑下去。

    “……”

    薄屿的喉头微微一滚,嗓音柔软了不少:“我问你话呢?”

    却好像不需要她答案了。

    他擎住了她小巧下颌的手,改为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掌住了她纤细的腰,呼吸更深了点。

    “……你就非要乱摸是吧。”黎雾闭着眼迎上他的吻,脸开始发烫。

    薄屿抵着她的唇冷笑,“摸摸你怎么了,还是你想给谁摸?”

    好混蛋。

    黎雾顺着他的动作,握住了他的手,碰到了那枚冰凉的尾戒。

    她终于问出了口:“我问你,你这手是不是,以前受过严重的伤,你上星期人不在……”

    薄屿默认的方式,就是吻她更深、更深,甚至一路给她抵在了试衣间墙壁上。

    黎雾双腿发软,揪住了他胸口的衣服,扑通一下,差点儿一屁股就要摔在那凳子上。

    薄屿又给她拽起来,按着她在怀里,她几乎半个人被架在了他的腰间。

    “……薄屿,”

    黎雾都喘不上气儿了,逆来顺受般地,咬一口他的唇,继续问:“你是不是偷吃我冰激凌了?”

    “这你都知道?”

    “一股茉莉花儿味啊……”

    薄屿这也才闷闷笑了:“你不是说这个味道好吃吗?”

    哎。

    黎雾是真觉得她没什么遗憾了。

    ——和她接吻的是可是薄屿诶!

    从她高三到大四,她只敢在为他躁动的人群里,偷偷跟着那喧哗声小瞄一两眼的薄屿。

    高中毕业拍毕业照,由于他们两个尖子班人比较少,同个班主任带他们合拍了一张,她因为个子高,站在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位置——旁边就是她看也不敢看的薄屿。

    真像是做梦。

    老板带领其他顾客推门之前,黎雾把他从试衣间推出去。

    她的脸烫得要死,头发凌乱,衣服也乱七八糟,唇上还残留着他狠狠碾弄上来的触感。

    “帅哥,你们挑好了吗?”老板见房间只有薄屿一人,没什么耐心。

    薄屿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刚才她挑的那些,还有这房间里的,我们都要了。”

    “真的吗?好好好,”老板哪管身后新来的那客人脸上的失望,嘿嘿笑起来,“那好啊,我刚才也跟你……妹妹说了,是按件收费哦,还是按天算,一件给你们租20?”

    “……不行!”

    黎雾脱下了那旗袍,迅速穿好自己的衣服出来,“太贵了,我们要不了一屋子这么多。”

    “那你要多少?”

    黎雾毫不退让,自顾自说:“除了演出我们排练还要穿,我最多接受一件10块,我们最多也就用三天。”

    薄屿看着她笑。

    黎雾好半天才从那阵儿天旋地转的亲吻中回神,这下又有些晕。

    她直勾勾瞅着老板的大蝎子纹身,没犯怵:“按一件5块钱一天吧,老板?市场价就是这样?你如果不愿意我们走就是了。”

    真是杀了个狠。

    老板的脸色都变了变。

    薄屿同样淡定附和:“就照她说的,不让了。”

    “你们……”

    “都说了是市场价,”薄屿挑眉,“所以行不行?”

    你还真跟我学起砍价了啊?

    不得不说,黎雾都有点儿觉得自己杀狠了。

    薄屿比她还要气定神闲:“说好我们就都要了。”

    黎雾接话:“我们很痛快的老板。”

    老板最终泄气:“好,好……你们拿走吧,砍到这么低,我提前说好哦,我可不负责配送,你们自己想办法,自己找车拉过去,结算的时候,你们再给我拉回来?”

    黎雾喜笑

    颜开:“没问题!”

    和老板签好协议,黎雾付过了钱,挑好需要的服装,二人离开这里。

    那一盒冰激凌在这燥热的夏日都融成了五颜六色的梦幻颜色,都丢掉了。

    她却是心情一个劲儿地好。

    “……什么你是我哥啊,你比我大多少,占我便宜?”黎雾总觉得这称呼在他俩之间太变态了点,“我可是六月的哦,巨蟹座。”

    薄屿没好气地笑:“我肯定比你大,你叫我声哥哥又不吃亏。”

    “那你几月哦?”

    “干什么,算星座配对指数你和我配不配吗?”

    “我才没那么无聊……”

    “要去参加毕业晚会吗?”

    黎雾更多是尴尬自己其实“毕业不了”,也不是不自信:“我们都定好演员了,早就没我位置了……”

    “那算了。”

    “什么算了?”

    “还想去看看你的。”薄屿其实对这事儿一向没什么兴趣。

    ……这样吗?

    这件事办完了,黎雾细细回想起来,还有没有什么没做。

    手机突然响了。

    虽然没存,大抵还是对屏幕上闪烁的这串号码有点儿印象。

    “我接个电话哦……”

    另一边。

    停在路旁的一辆黑色奔驰里,薄彦抬眼看向他们,忍不住抿出了笑。

    接通了,他开门见山:“黎雾,你回头。”

    第26章 梧桐雨乖【精修】

    26/梧桐雨

    回头?

    黎雾疑惑照做,还没转过身。

    先是薄屿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那辆车,薄彦那个南A再加上一串0的车牌颇为显眼。

    他冷笑出了一声:“他还真看上你了啊。”

    “……?”

    黎雾也看到了。

    “你说什么,”她一时无语,“不是说了我今天还有事的吗?”

    但没想到的是,能在这儿碰见薄彦。

    薄彦从车上下来,西装笔挺,面容斯文又温和的成熟男人,一如既往对她微笑,招着手。手上的电话还没挂断。

    他径直走向了他们。

    薄屿先凉凉开了口:“你跟踪我们多久了?”

    黎雾竟有一种他们是一丘之貉的嫌疑,赶紧报以礼貌的笑容:“……薄总。”

    很明显感受到薄屿因为这个称呼瞥了她一眼。

    薄彦对她点点头,都没顾得上纠正。

    又朝着她旁边的薄屿无奈笑:“妈还说让我去趟你学校,我路过这里办个事儿,出来就碰见你们了,真够巧。”

    薄屿冷淡:“去我学校干什么,抓我跟谁谈恋爱?”

    虽然他目不斜视。

    黎雾的后脊背,莫名跟着他这句话发起了虚。

    薄彦弯了弯嘴角,似乎有的话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说,只对黎雾道:“正好遇见,黎雾你上车?我带你去我事务所谈。”

    “……嗯?现在吗。”

    “对。”

    这时,薄彦的手机响了。

    黎雾下意识想,他或许还有工作上的要紧事没处理完,忽然,她的肩上就揽过一个略带强硬的力道。

    薄屿带着她,脚步一转就要走,“你喜欢的是他这类型的?”

    黎雾更是一愣,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气笑:“什么?”

    他似乎很记惦,方才她说那一身西装不适合他的话。

    眸色垂下来,斑驳的树影散落在他的眼底,阴翳与笑容都是淡淡。

    “对他笑那么灿烂。”薄屿说。

    “……”

    有吗?

    薄彦严肃几分,叫住他:“薄屿。”

    薄屿面无表情地回头。

    薄彦扬了扬手机:“是爷爷。”

    小几秒,黎雾感受到肩膀的那个力道松缓了,薄屿放开她,便又回去,没直接接走。

    薄彦耐心,又对他扬了一下,解释:“有事情找你谈,你别躲了?现在我撞见你了,你不接电话也没用。”

    所以。

    他今天本来是有别的事吗?

    黎雾心想。

    “把人等会儿给我送回来,”薄屿一五一十和薄彦谈条件,眉梢微扬,“知道吗。”

    薄彦注意到了刚他落在女孩儿身上的动作,面带着微笑:“送哪里。”

    “还用问?”薄屿语气淡淡,“当然是送学校。”

    薄彦笑着看一眼黎雾:“不一定多久,我原意就是晚上要请黎雾吃个饭,我都说了,是我找她帮忙。”

    “什么饭非得你们两个单独吃?”

    “谁说我们两个了,也有客户——”

    “晚上你乖乖回家吃,我让爷爷叫你。”薄屿没耐心,替他提前作好了决定。

    “你报复我啊?”这可是薄彦原来惯用的一招。

    “有点吧,反正他和妈也爱听你和客户一天都聊些什么,不如你们就去家里谈好了?”薄屿笑着,“正好我也在,让我学习学习。”

    薄彦就是苦笑连连,他对这个弟弟一向颇为头痛,也颇为骄纵,家里人对他也一直宠爱惯了。

    “你能愿意学,倒是也行,”薄彦说,“说了不一定我们什么时候结束,我有我的安排。”

    他拎起车钥匙,按开车门,依然对黎雾温声:“你先上去吧。”

    薄屿接都没接他那手机:“我自己回电话,不用你等。”

    薄彦于是又收回去,无奈摇头:“你要能一直这么懂事就好。”

    薄屿那眼神儿挺警告,慢悠悠地从黎雾的身上掠过去。

    黎雾浑身有点儿发毛。

    “希望你也懂点事,”薄屿最后对薄彦没什么情绪地笑,“谈事情最好就只是谈事情?多大年纪人了。”

    薄彦:“……”

    说完这番,薄屿拿出自己的手机,拨给了原净莉。

    反正她和薄承海在一起。

    “过来接我,”他的嗓音遥遥飘出了一段,“我知道你找人跟着我,都一下午了,别藏了。”

    “……”黎雾滞滞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想起来时,薄屿突然又向她走了回来。

    不得不说,她也太理所当然了点。

    包在他肩膀上那么久,她毫无知觉,直到现在塞回了她怀中,才反应过来。搞得好像他们真的在恋爱……

    “别把人当傻子。”

    话是在回应电话对面,他却是直直看着她说的。

    “……”

    “行了,我们走吧,”薄彦笑着,提醒她收回注意力,“他就这脾气,我没放心上,你也别放心上。”

    黎雾跟上他:“……没事。”

    “薄屿,”薄彦最后对他背影说,“说好的,不再碰射击了,你也别再闹小孩子脾气。”

    那一道颀长的身影,没入了铺天盖地的梧桐绿荫之中,一边接电话,一边回过头来,对她挥手告别。

    黎雾很确定,他一点儿没想搭理薄彦。

    “——卖气球啦!!!”

    迎面过来个拿着一大捧气球热情叫卖的小贩,五颜六色迎面扑来,冲开了她的视野。

    回过神,他已经不见了。

    薄彦看着她,问:“你想要吗?”

    “啊?气球么,”黎雾眨了下眼,匆忙摇头,“……不了。”

    “不是快到儿童节了?”薄彦笑起来,“昨天还看到你发了朋友圈,我买个送给你,就算给你过节——”

    “真的不了,薄总……我那个,我和同学发着玩儿的。”黎雾再次微笑婉拒。

    ……天呐。

    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太太太幼稚了。

    薄彦很好奇:“同学?薄屿么。”

    “……嗯!”

    黎雾狠狠点头,心想随便谁吧。

    薄彦只是笑,“这样啊,如果是薄屿要买给你,你肯定就要了。”

    坐上车,薄彦接了通电话。

    听起来还是方才薄屿故意不接的那通,对面是个女人,中气十足。

    黎雾很轻易就想到那天在校门口隔着窗口瞥见的那位,应是他和薄屿的母亲。

    先前黎雾在薄彦的事务所兼职,跟着同组的姐姐一起跑业务,有幸坐过一次这位老板的车,那时她被安排在了副驾。

    心想坐在后面,应该是不太礼貌的,那儿一般是给熟人、长辈,或是更高级别的合作伙伴坐的。

    她还没入职场,已经学到了这些。

    大抵听出,是有

    关于“博远”的事情。

    黎雾之前实习地儿所在的那个湖港,就属于这家企业,背靠南城地产的“薄”姓,与港城船舶业龙头“原”姓——这些所有,应是等薄屿一毕业,就要全交给他来继承的。

    有的人真是出生就在罗马啊。

    黎雾心下感叹之余,又想起自己那毫无着落的毕业证和毕业去处。

    唉。

    那么他呢。

    还是想射击吗?

    “抱歉,我接太久了,”薄彦挂断,微笑表达了怠慢,“我们现在过去吧?之前带你的组长还在,正好,很多事情,她跟你沟通起来效率肯定很高。”

    黎雾很惊喜:“Tracy姐吗?”

    “是啊。”

    “那可真好。”

    “其实就是一些比较需要细心的事儿,你之前做的不错,我和Tracy都信任你。”

    “谢谢你们信任啦……”黎雾自信又腼腆地笑,“我就是兼职了几个月,还多亏王教授推荐我来。”

    “也不是,”薄彦发动车子打方向盘,笑着看她一眼,“我和Tracy前阵子发愁要找谁,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你,不谋而合——对了,你毕业有打算留南城吗?”

    又问到了黎雾的痛点。

    她叹了口气,从她如何没实习完,再到如何落了个延毕的下场,现在就业的事儿都没落定,就都对薄彦和盘托出了。

    薄彦安慰她:“有什么,我大学也延毕过一年,当时我在德国,那边的学校出了名的毕业难,你没听过有句话吗?社交媒体上都很少见德国的‘留子’在活跃。”

    黎雾听过这个,连连轻笑点头。

    薄彦:“——薄屿之前还和我说,还好他选择回国参加高考了,我心想也是,他这一天什么都不放心上,真在德国念大学,可能牢底要坐穿。”

    他说话有时风趣又幽默。

    事务所里的人私下一致认为,他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上司。

    这么听着,黎雾对薄屿的过去,好像也更清晰了点,趁气氛轻松,她问:“薄屿以前,是一直在德国练射击吗……”

    “——所以我没他说的那么老吧?”薄彦打断了她,跳过去这个问题。

    “啊,没有没有,”黎雾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好意思,啊,我不该教您‘薄总’了,您老说这个。”

    薄彦弯唇,“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事务所不远。

    距离黎雾的学校却不算多么近。

    这么一路上,她又想起去年周末没课的时候,每天早晨八点,要挤早高峰的地铁来这儿上班的情形。楼下那家茉莉冰豆浆很好喝,她都记得。

    ——更别提平时有课,就是两点一线奔忙,经常披星戴月回学校,那时路过篮球场,偶尔能听到女孩子们尖叫薄屿的名字。他有时打球到很晚,像是个对输赢很认真的人。

    茉莉味道。

    薄屿。

    这两者突然联想在一起,黎雾的心口微痒。试衣间里,那清清冷冷的触感好似还在她唇瓣上流连。

    以“薄”姓在南城的威力,这家事务所显得过于大隐隐于市了。地处一个新写字楼的7层,毫不扎眼。

    不过楼上楼下,四面八方谁都知道,方圆这一片都属谁。

    下了停车场,上电梯,薄彦突然提及了句:“黎雾,如果你愿意,毕业了可以继续来我这边工作。”

    黎雾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脸色一惊,连忙解释:“我和您说我毕不了业的事,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我们说的是两回事。”薄彦笑着说。

    “……”

    “不过,薄屿那时候,就不一定在南城了,”薄彦说,“他啊,一天天的,总没个正形,我们家里人说,真应该给他塞到哪儿好好儿锻炼锻炼,澳洲,或者回德国,哪里都好。”

    许想到了什么往事。

    薄彦一时也变得哀伤了:“他呢,就只愿意在他热爱的事情上吃尽苦头。”

    眼见快要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进去了。

    黎雾站定了脚跟,认为还是要把话提前说清楚:“薄总。”

    薄彦沉静脸色:“嗯。”

    “……我今天,还是以后这段时间,只是来兼职的,”她解释,“事情是这样的,王教授说,我延毕这一年的工作去向,学校会为我安排,您提出的让我留在这里工作,我当然很心动——”

    “你现在是要拒绝我了?”薄彦说,“没关系,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找你们学校去要人。”

    “不是不是……是我已经答应教授了,等她给我安排结果。”

    说实话,走后门这事儿,给谁都心动,她还是怪不好意思。

    再加上,她的确答应了王教授等结果。

    她要讲诚信。

    “到时候安排你去哪儿就去么。”

    “还是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企业……”

    薄彦看了她一会儿,就笑了:“黎雾,你还是太年轻了。”

    “……”

    薄彦并无恶意,温和道:“你知道去年你在我这儿,我最欣赏你身上哪一点?就是你太年轻、耿直,或者说,你太正直,纯真。”

    “所以工程造价这样的细心活儿,我交给你做,我会很放心,因为以你的个性,绝对参杂不了虚假的东西。”

    “嗯。”

    黎雾静静听他说。

    薄彦说:“你延毕的这事儿,其实你大可以去找校方,你算是我这里的优秀员工,我完全能和他们谈条件,王教授那里,我也可以说上话。拿个毕业证而已。”

    “……可是我做不到这样的事,”黎雾无畏他认为自己幼稚或者天真了,“且不说辜负不辜负教授,如果我拿了毕业证,这对其他完整参加了实习的同学不公平吧……再说,教授已经很照顾我了,她说服了学校允许我参加今年的答辩。”

    薄彦看着她。

    “况且,薄总,我们只是上下属的关系,不算是很熟……”

    “那你呢,你和薄屿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学。”

    黎雾又撒了慌,咬咬唇,莫名来了点“一无所有”的底气:“所以你不必帮我到这里,而且说实话……就算你帮了我,我日后也没有相等的东西置换给你,或者薄屿。”

    她深深沉气:“——我愿意先等教授那边的结果。”

    薄屿饶有兴味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黎雾都有些紧张了。

    半晌,薄彦轻缓一笑:“你看,这就是你、薄屿,和我这个年龄段的人的区别了,我们的生活法则已经不同了,虽然只差了五岁?”

    “嗯?”

    “这也是我很喜欢你的一点,”他略带赞赏地说,“因为现在我身边,基本看不到你这样的人。”

    很喜欢你。

    的一点。

    ……应该不能分开解读吧?

    “——希望你能保持这份纯真,再过三五年,人是很难再这么天真的,”薄彦由衷道,“薄屿也是,他跟你都会变的。”

    “……”

    “不过如果教授那边的推荐不算满意,你想回到我这里,我随时欢迎,至少我可以为你保证,你能很大程度地保持你的纯真,我们进去吧?”

    保持纯真?

    这是一件好事吗。

    黎雾浑浑噩噩想着,跟着薄彦身后推了门进去,那个一头大波浪卷发的美女姐姐Tracy就嚎起来:“——薄总!你到底把小黎给我带来了没呀?”

    薄彦:“你看看呢。”

    Tracy见到一副清平调子,一看就是干干净净女大学生模样的黎雾进来,惊喜极了:“小黎!”

    连忙上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黎雾从Tarcy的怀抱里,环视起了四下这熟悉又陌生的办公环境。因为薄彦的那番话,突然不确定,自己究竟要变成一个怎样的人了。

    可至少现在。

    她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没错的。

    晚饭薄彦没和她一起吃,真如薄屿说的那样,他被家里人叫走了。

    听起来,薄屿的萎靡不振一直让家中头痛不已。

    黎雾现在有若一根漂泊的浮萍,什么也保证不了,顺利谈完了事情,她只能保证,至少毕业之前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在这儿做兼职,拿到一笔可观的薪水。

    最近又要忙社团排练,答辩她还得参与,简直分身乏术。薄彦说让她有空来就好,真跑现场什么的也用不上她亲自上场。

    到下班点了,薄彦离开。

    Tracy姐很热情,请黎雾吃了个热腾腾的火锅。

    第一次明显感受到,步入社会多年的人,和她这傻愣愣的大学生聊的话题,都有很大的区别。

    比如Tracy会开玩笑问,薄彦对她有没有那种意思,听说想邀请她来事务所正式入职。

    黎雾慌张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Tracy又看着她一直笑:“你和薄总弟弟一个学校诶,薄屿?你知道吗?你们应该一个专业,就没认识认识,熟悉熟悉?”

    “他很帅诶!我都见过——”

    “我要是再年轻几岁,肯定给他拿捏~”

    黎雾说不出话。

    饭后,Tracy送她回学校,下车与她拥抱告别。

    路上月色清澈,黎雾沿着操场与图书馆之间夹道的大长坡,嗅着草木的清香,向宿舍楼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飘过一场夜雨。

    手机响了。

    薄屿突然敲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看了看时间,都晚上九点了。

    黎雾接起,他们竟然都在沉默。她心里似乎揣满了薄彦的话。

    纯真?

    快上社会的人,保持一份纯真,是什么好事吗?

    电话这头与那头,双双沉默着。

    好一会儿,终于能听到他那边的夜风躁动,像是他低朗的笑。

    薄屿:“你回学校了?”

    “嗯,回了。”

    “还挺乖,没跟人乱跑。”

    “什么乱跑啊,是工作啊,”黎雾察觉出一丝不对,“……你喝酒了么?”

    “一点吧,”薄屿嗓音很沉地应,“来找我?”

    那边有一些微微沸腾的嘈杂。

    他自己的兴致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似的,不算很高。

    ……你不应该,跟你家人在一起?

    黎雾想着,说:“我吃火锅了哦……头发上都是火锅味道,臭臭的。”

    “我又不嫌弃你。”

    又沉默了一阵。

    薄屿说:“算了,你回去睡觉吧,乖啊,我挂了。”

    “……”

    怎么突然这么温情?

    “那好。”黎雾也不多说了,就要挂电话。

    薄屿忽然又压低了音儿,“黎雾。”

    仿佛就落在她耳边。

    “嗯?”

    “我不能就到这里了……但是,我已经决定放弃了。”

    放弃什么?

    他这话说的含糊,听不出是主语究竟是“我”,还是“我们”。

    “薄屿,你醉了。”

    “我知道。”

    “我……”她突然有个冲动,想说点什么。

    “你回去了就行,嗯?”他又折回刚才的话题了,醉得不轻。

    黎雾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哄他了,这时候也不早了:“那你要说什么,明天我们说吧?”

    “好啊,”他倒是也乖巧,笑着,“明天记得亲我,挂了。”

    第27章 梧桐雨近乎十指相扣

    27/梧桐雨

    “……反正也不急的,计划呢,是让他下个月一毕业就去澳洲,过去待个大半年,学学专业系统的管理学。你别不信,他那脑子半年就足够,他高考那年回港城考的,只学了四个月,就考上你们南大了。”

    “我们老爷子有信心他能接得住那么大一个‘博远’,除了他爸,他和他哥薄彦都没教人失望过——现在家里大部分项目、产业,都是薄彦说了算,老爷子偶尔把把关。”

    “我呢,我当然也相信他,不算寄予厚望,但是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的斤两……别看他都这样了,到现在,他也是我的骄傲。”

    原净莉点起一根细支的女士香烟,站在窗口,幽幽吐气:“老刘,有的事情我没跟你说过,你恐怕也不知道。”

    办公桌那头,与她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地听。桌上摆着“南城大学理事与董事会”的牌子。

    原净莉微微哽咽:“薄屿五岁跟他爸去德国,你一定想不到,他一个人,那么小不点儿的,就能把自己照顾很好。”

    “……他十岁生日,嗯,对,就是他第一次拿少年世锦赛冠军那年,我坐在观众席上,听到周围人在喊他的名字,其实他们根本不认识他,只是因为他拿了冠军。

    “我现在想起来,那感觉真像是在做梦,我自己去香港赛马赢翻倍了都没那么激动。”

    “他生日那天,柏林很冷,二月的柏林,他自己住赛场旁边的公寓,在那儿做饭给我吃哦,他才十岁,煎那种在我看来特别廉价的速食汉堡肉给我,煎焦了的那份二话不说留给他自己,又给我新做了一份。”

    “还要赶着训练下一场比赛,吃饭的时间其实都很难腾出来……他是真的热爱,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射击有多苦。很多选手二十出头就被迫退役了,长时间的站立、训练,腰和肩膀,手臂,都受不了,落下终身毛病的都有。”

    原净莉最后长长叹出口气:“我总在想,他再碰不了枪了,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没继续让他那个不成器的爸在他身边打转儿,说不定,真是老天安排的一桩好事……虽然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点。”

    静静听到了现在,刘德采不由地也有些潸然和鼻子发酸。

    薄屿五岁之前,老刘几乎看着他长大,这孩子打出生一看起来就耳聪目明,灵颖过人,抛开显赫家世这层,他的确与绝大部分的芸芸之子不那么一样——现在不说泯然众人了,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看,怎么也都可惜。

    说他是昔日同龄人中的“天才少年”都不为过。

    “下个月去澳洲?”老刘扶了扶眼镜,随手签下桌面的几份文件,试图转移原净莉的哀伤情绪。

    “嗯。”

    “说服他了?”

    “没什么说不说服的,他现在的路只有继承家业这一条了,”

    原净莉无奈一笑:“能给他换个环境,他也可以少想射击的事儿了,说真的,我是希望他去那边玩玩儿的,换换心情。喏,你还别说,前阵子人跑没影儿了,估计学校都没来过,消失好几天,医生说他那手、还有肩膀的旧伤不能再扛枪,他跑去个靶场整整玩了两天,没日没夜——”

    老刘笑:“他就是还放不下这事。”

    “人生也不止射击这一件事,我们总这么说,”原净莉说,“他总会慢慢放下的。”

    晴朗夏日,万里湛蓝。

    偌大的校园里充沛着年轻的气息,少年少女一声声轻快无忧的欢笑,从窗前飘过。

    原净莉吞吐烟气,目光一顿,看到了薄屿。

    他身边还是那天校门口的女孩儿,他们并排向这栋行政楼走来。

    “对了,原儿,我还有个事情想跟你提一嘴,”刘德采说,“薄屿他们系有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叫黎雾,我们搞什么大赛,航道设计啊这些,她还拿过奖,这四年在学校表现一直都很不错,奖学金没少拿,我都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呢,她这次在‘博远’的实习没全程参与完,也是家里有些事情嘛,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她是要延毕的。

    “这事儿王教授和我提过很多次,这女孩子的确优秀,我想着,她也缺个毕业的好去处,不如就让她继续去‘博远’好了?就算是她补上实习欠的那些天数,正好呢,你们也是吸纳人才。”

    原净莉示意窗口:“是那个吗?”

    刘德采顺着望去了眼,“唷!这么巧,他俩看起来关系好啊,谈恋爱呢?这不正好,薄屿要接手‘博远’了,黎雾去了——”

    “你忘了博远之前是怎么倒的了?我怕了这种事,”原净莉讥诮一笑,“薄屿和薄彦俩亲兄弟我们都不往一个篮子里放,何况我和薄明远夫妻俩,男女朋友的关系又值几个钱?”

    刘德采就是意味深长:“你当年为了薄明远跟我分手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是当年了,家里的意愿我怎么违抗得了,”原净莉微微窘色,“再说,哪个时代都讲门当户对。”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存在讥讽或是如何。

    刘德采中肯笑道:“也是,我这过去一穷二白的臭读书的,放到今天,我也配不上你这港城船王家的大小姐。”

    “但是你这么多年都没结婚……”

    二人正说着。

    门被轻轻地叩响了。

    无比拘谨又礼貌的动静,外头女孩子的嗓音清甜:“老师,打扰了,我是土木工程系四班的黎雾。”

    应是听到了里头有人。

    南城大学的校风严正,学风谦逊,任是来了董事与理事会,学生们也会礼貌称一声“老师”,没有别的什么特别迂腐气的称呼。

    原净莉拎起了自己那只贵气无比的爱马仕Ancre,正欲走。刘德采给了她个眼神要她留下。

    薄屿不知道她今天过来。

    敲过门,好半天都没回应。

    黎雾以为是听错了。

    ……应该要去秘书室吧?她方过来,那边门也没开。

    今早系辅导员找到她,让她把延毕申请表递交过来,这种事一般直接报送学校高层。轻飘飘的A4纸,对折在她掌心,出宿舍楼就见到了薄屿。

    昨夜宿醉,他浑浑噩噩睡醒快中午,从家里径直到学校,发消息让她下楼。

    今天的午饭同样是他们一起吃的。

    黎雾为了自己表达昨天的谢意,这次没让他先付钱。

    “你这到底什么东西?”

    薄屿这时垂睨着眼,下巴点了点,示意她捂在怀里的那张纸。

    这么一路上她都不给他看。

    他都跟着她到这儿来了。

    “……我还要问你呢,”黎雾执意不露出半个字给他,小表情挺横里横气的,“昨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了那么莫名其妙一句话,我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说,搞什么神秘。”

    薄屿:“不是都说喝醉了。”

    “喝醉了怎么就偏偏打给我了?别告诉我你微信里只有我一个人。”

    “可以啊,你要是时时刻刻能接到,我可以只留你一个人,”他就没耐心了,“到底什么?给我看。”

    黎雾很坚持:“不给!”

    “你什么我没看过,这个就不行了?”薄屿就是冷笑,“怎么,捂着下午拿去给我哥看?”

    黎雾那本来挺淡定的表情中突然就有了点儿慌乱,该说不说是挺心虚,昨天她把这事都告诉薄彦了……

    薄屿的脸色微微沉下,目光定定锁在她脸上,“嗯?”

    说起这个,黎雾突然想起下午还要去一趟事务所那里。Tarcy姐都给她把今天的工作安排好了。

    她转移话题:“对了。”

    “怎么。”

    “我等下正好要去他那里一趟,”黎雾说,“你要有什么想和我倾诉的,赶紧现在就告诉我,我可没什么时间了……”

    话刚说完。

    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理事长儒雅温和的笑脸迎上他们:“门开着你们怎么都不拧一下进来的?杵在这门口大半天。”

    黎雾赶紧板正脊背,正色问候:“老师好。”

    完蛋了。

    她和薄屿刚才说话里面听到多少?

    薄屿的手抄着口袋立在一旁,本来没想吭声,都打算直接走掉了,突然就瞧见了原净莉。

    “你们旧情复燃了?”

    啊?

    黎雾上个问题没想明白,又是一惊。

    “……来吧来吧,黎雾,我秘书今天不在,不然让你交给他了。”刘德采连忙说着不打紧的,主动让开道,“薄屿啊,你也进来吧,刚在楼上就看到你来——”

    刘德采:“哎哟,你也知道的,新校区那儿的新楼和船舶博物馆今天剪彩……你妈妈呢,也很久没回南大老校区来看看,我就带着她顺路一起来了。”

    “不用解释这么详细。”薄屿猜到了原净莉来做什么。

    刘德采呵呵直笑。

    原净莉用余光慢条斯理打量这女孩儿。

    一如上次校门口那瞥,干干净净的,穿了件简简单单的鹅黄色背带裙,看着算是娇俏讨喜。

    那眼神儿却不算多么的柔软惧怕,拘谨是有点拘谨的,但也透出一股子超乎寻常的淡定。

    黎雾其实还是挺怕的,虽然她不认为有什么要害怕的。可能只是单纯畏惧于薄屿妈妈这女强人的凛冽气场。

    于是,她小步从薄屿身边挪开了,毕恭毕敬地,把那张申请表放在了刘理事的办公桌上。

    “老师,”她礼貌板正地道,“我放好了,麻烦您抽空过目签字。”

    刘德采温和严肃地道:“王教授有没有跟你说,你延毕之后,学校安排你就业的事情?”

    延毕?

    薄屿看向了她。

    黎雾依然淡定回应:“说了的,这件事上我特别感激王教授。”

    “嗯,那你不回港城了吧,我听说黎雾你是港城人。”

    “不了,”黎雾这些天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服从学校安排,也谢谢您关心。”

    刘德采赞赏地点了点头:“不要有压力啊,理性对待——你们系前几天开会了,认为24届的‘优秀毕业生’名额,可以为你保留到明年你拿毕业证那时候。”

    “谢谢老师,”黎雾微笑,“如果明年我还能比过下一届的学弟学妹,是我荣幸,拿不到也没事,本来延毕相当于记过了……系里和学校愿意为我考虑,我已经很开心了。”

    “——那好啊,”刘德采笑笑,教育一个后辈那般,还对薄屿说,“要我说,真要学土木,你毕业出了国,可能还没黎雾去踏踏实实工作一年长的经验多。”

    这话也是他方才建议过原净莉的。

    黎雾却是心下有些回不过神。

    ……他要去国外?

    “好了黎雾,放我这里吧,后续怎么安排,王教授会告知你。”

    “老师再见……”

    黎雾最后对刘理事鞠了躬,作别,轻手轻脚掩上门出去了。

    办公室内,还剩下三人。

    面面相觑了会儿谁也没话。

    昨晚因为要送他去澳洲,薄屿的兴致就不是太好。

    隔音不算好,门关上许久,女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了。

    薄屿便也打算离开。

    “薄屿,”原净莉叫住他,重复一遍昨晚的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也没得选了。”

    薄屿缓缓回身:“我怎么没得选了?”

    原净莉深呼吸,眉头皱起来:“你又想干什么,难道还要去射击……”

    “我也不毕业不就行了。”

    “你说什么?”原净莉的脸色变了个彻底。

    刘德采脑门上都出汗了:“薄屿呀,可别这么说,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你妈妈啊,刘叔也可以为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原净莉一副尖锐又哀伤的口气,“你告诉我,你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你这么散漫吊儿郎当地颓废下去,你以为是我愿意看到的?”

    “我都说了,不如就这样下去吧,嗯?”薄屿感到烦躁,“我从没觉得我‘就这样了’有什么不好。”

    说完,他看到了原净莉脸上那一如既往摇摇欲坠的崩溃。这样的表情,从他18岁狼狈回国,四年来,总能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眼眶泛红,噙满泪水:“薄屿……”

    薄屿阖了阖眸,接着,慢慢放软了口气:“是我语气不好,从昨晚到现在都是,我跟你道歉。”

    “我不希望你就这样了……”

    “我知道。”

    “……你不愿意接受,但是你以后的人生注定只能缩在我们给你造好的壳里,我们知道你有多难过和痛苦,”原净莉说,“现实就是,你再怎么努力,你想做的事已经做不了了。”

    “我知道,你不用次次都重复给我,”薄屿嗓音更轻了点也更冷淡,他走向门边,“先这样吧,我们都不要说了。”

    “薄屿。”

    他关门离去。

    沿着校门出去,艳阳高照。

    黎雾的心情却是有一丝莫名的黯淡,看了看时间,坐地铁去应是正好,打车恐怕还容易堵。

    走向地铁口,身后掠过引擎声响。

    几乎是下意识。

    她回头。

    薄屿没开他那辆非常扎眼,可能开出去全南城都知道是薄家小少爷的黑色布加迪跑车。

    是一辆造型对比起来正经很多的银灰色轿跑。

    “你上来。”

    黎雾其实是下意识认为,坐地铁肯定要更快的:“我还是坐地铁……”

    薄屿没理她这话,车丢在路边。

    他高高挑挑地晃下了车,甩上车门,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校门口,简直众目睽睽。

    前天那条朋友圈截图的风波还没过去,刚才在学校里出双入对就够打眼了。

    这附近不仅有南大的学生。

    还有其他学校的。

    薄屿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儿,往地铁口方向去。

    黎雾几步跟不上他这么大的步伐,她着急了,努力去追他,整只手就被他紧紧攥在了掌心。他们近乎十指相扣。

    第28章 梧桐雨【1更】你是不傻

    28/梧桐雨

    地铁人更多。

    大半个大学城几乎都要经过这个地铁口。

    黎雾的手被他拢在了掌心里。

    明明他们之间更过分的都发生过了,明灿灿的阳光从眼前晃下来,望着他牵住她大步向前走的背影。

    很像是在做梦。

    急匆匆跟上,他们一前一后沿扶梯下行。

    不少人从旁边上扶梯。

    见到了薄屿,那些窸窸窣窣的说笑,一如既往跟着停顿须臾。

    不过现在,似乎是为了能将他身旁的这女孩儿,细细打量个清楚。

    黎雾纯粹是被他这骨节明晰的指节与她的手指交缠的力道,给弄痛了的。

    她想缩回去,人紧接着被他强硬地向前带了一下。

    在这陡峭的电梯上,她的半条魂儿都要吓没了,脚跟往下趔趄了一阶,晃晃悠悠站稳,她近乎抱住了他的手臂。

    “……”

    “……我去,他俩真谈了?”

    后方掠过了一阵儿此起彼伏,不大不小的惊呼。

    “谁?”

    “薄屿啊,和他们系那女孩儿!”

    是了。

    这周围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黎雾的脸上隐隐发烫,却也没有多么不自在的感觉。

    薄屿目视前方,这时没看她,落下的嗓音反倒也淡淡地:“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拉了下你的手。”

    她的肩都绷直了。

    “……我恐高啊,”黎雾稀里糊涂说,“我有点儿恐高的好不好……而且,你,你干嘛突然给我拽下来!这么危险,吓死我了。”

    薄屿挺惊奇:“这样的吗。”

    其实是她编的啦。

    不是错觉,莫名感到了他的力道,好像在她肩膀一侧稍微收紧了点。真把她的这瞎话给放心上了似的。

    “掉下去别拉上我,”他很笑话她一样,“记得及时松开手。”

    黎雾心底暗暗翻白眼:“……我早想说了,薄屿?你的嘴不好好用的话,能不能捐给需要的人啊?”

    从扶梯上下来。

    眼前突然黯淡了一瞬。他低身靠近她。

    黎雾眼睫微微一颤,有那么大脑宕机的小半秒,她竟一时分不清,那处黯淡,是他眼底的神色,还是地铁长廊的灯光。

    薄屿停在她面前,不近不远的,呼吸都能呵在她鼻尖儿上,淡淡觑住了她:“那你想我这张嘴怎么用?”

    “……”黎雾有些懵地眨眼,“你是不知道这来来往往都是人吗?”

    这么大白天的。

    又无端想起了,昨夜他那一通酒后心情不大好的电话,说要她今天记得亲他。

    今天她装傻了大半天,怕他想起,又怕他想不起。

    也不知刚才她走后,刘理事的办公室又发生了什么。他这会儿也看起来情绪恹恹。

    薄屿没说什么,撤身离开了她,“我可给你记着呢。”

    黎雾:“……你没忘啊?”

    “我清醒的很,”他说,“昨晚我就打给你了。”

    过了安检与闸机,黎雾没敢再去牵他的手。

    候车时候,列车在眼前呼啸而过,带过了穿堂而过的喧嚣风声,吹得人耳膜和心口好像都空荡荡的。

    薄屿手抄在口袋,他们并排走。

    这条线出了名的挤,车厢里没了座位,黎雾后背挨住了另一侧的门。

    薄屿站在她面前,手臂高高扬起来,拽着头顶的拉环。他的气质清隽脱俗,引来无数的侧目与打量。

    女孩子们甚至艳羡地看着她。

    他领口干净清爽的沐浴露味道,混着车载空调的冷气,薄荷冰块儿似地,像是阻挡开了这一切与他们无关紧要的。

    让她都忘记,他们是在地铁上。

    实在挤到令人崩溃,她额头抵住了他的肩,他的手臂虚虚搭在她后腰。她想起那时刘理事说他要走,她居然开始希望,这趟地铁可以再慢一点。

    “还得十多站呢……”她说,“你非要跟我上来干什么。”

    薄屿拿着手机回消息,腾出抱她的那只手,漫不经心给手机听筒挨在耳边,侧着脑袋听,眸光淡淡:“我不是都说让你上我的车,我送你去。”

    “不用的呀,”黎雾说,“你看现在,我得从最北边,坐到最西面,你开车说不定还堵。”

    以前经常跑,她还暗暗在心底算了算:“嗯,这站过去还得九站。”

    “九站?”

    “对,我不看路线图都知道。”

    薄屿却是鼻息轻哂着笑了,“那你记得还真清楚,”

    黎雾还没说话,他又慢条斯理补充:“——该怎么往我哥那儿跑。”

    ……你就非要说这个是吧。

    隔着车厢略微嘈杂稀碎的谈笑声,黎雾大抵听到了一些他手机里的动静。

    对面老人的声音很是苍浑,好声气哄他一样,正与他商量什么。

    他很耐心地听完,回出了条语音,徐徐低缓着口气说,他会好好考虑,让老人家好好注意身体。

    黎雾决定先就今天的事同他开口:“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有点……不好意思。”

    “嗯。”

    薄屿的视线晃在她脸上。

    黎雾阖了阖眼:“……你就当我很难为情吧,我早就在做心理准备了,但延毕的结果下来那天,我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她微微一笑,“我从小到大上学读书,什么处分都没吃过,我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还在网络上刷到过这种心理现象,叫做‘好学生受害者心态’。”

    薄屿看着她。

    和他之间的这一段,应该是她长到这么大,最出格的一件事了。

    黎雾又调整了下呼吸:“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

    她努力平铺直叙,越觉得这话,像是在和他闹脾气。他们也远没有到她可以无底线闹脾气的那层。

    哪怕她暗暗地、偷偷地,幻想过那么五六七八次。

    黎雾也是后知后觉发现。

    从小到大,她似乎都是个不太习惯袒露自己的人,和父母都是如此。

    “这件事,我也前后思索很久才选择告诉我爸妈的……他们越是担心我,我好像就越不想说,”她看着他,“就是,嗯,薄屿,我也说过的,我一直觉得我们到这里就很好了,今天得知你接下来也有自己的安排,我好像放心了不少。”

    也好在。

    他们没有到达那一层。

    “那你呢。”薄屿问。

    黎雾回神,“……我怎么啦?”

    “你什么安排?”他似乎很关心这点,“不回港城,准备一直留在我哥的事务所,跟着他?还在南城么。”

    “或许不在南城了,”她说,“昨天我也和他说了,我得留下来等学校的安排……”

    薄屿沉默下来。

    黎雾突然觉得他的表情不大对。

    他看了她一会儿,便是有些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你却告诉他了,你要延毕?”

    “他想邀请我留下来。”

    “你觉得与我无关,但你在我知道之前,你告诉他了。”

    周围低头刷手机小视频的,都下意识朝他们看过来了。跟看情侣吵架一样,热闹又好奇的眼神。

    黎雾压低了声,解释:“是啊,我说我要延毕,我可能得离开南城,他说可以找学校要人,或者给我帮忙……”

    “你告诉了他,难道是在等他说可以帮你?”薄屿没好气笑了声,“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我也可以帮你的不是吗。”

    “我不需要你帮我这个……”黎雾又觉得这话奇怪,改口,“不是这样,薄屿,我也告诉薄总了,我做不到这点,而且我和他,还有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关系……我跟你,连男女朋友都不是,难道不是?”

    我们不是。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我要延毕,还不知道去哪儿,而你要远走高飞。

    “就算是,我也不能这样……事情就是这样的,没参加完实习就是没参加完。”她嗓音坚定地补充着。

    明明坐过很多次这趟车,居然不知不觉忘记,这一站,是要从她的身后开门的。

    听到了报站,人群突然面朝他们。

    还以为是大家都开始好奇他们究竟在因为什么争执,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叮——”的一声。

    猛然从她后背的方向袭来,失重感强烈。

    黎雾都没反应过来,下站的乘客眼神不善,暴躁地给她冲撞下去。

    她半个人都要跌了出去,直到被他稳稳揽在了怀中。

    相拥在站台上。

    如同属于他们的数个雨夜。

    她的心如鼓擂。

    “……”

    黎雾的个头才到他宽阔的肩,脸颊贴在了他胸口,好似能听到,他平稳有节律的心跳。

    列车又呼啸着迅疾的风声,从他们身后飞速离去,都遮盖不住那“扑通、扑通”落在她耳边的动静。

    黎雾抬手,拽了拽他后腰衣摆。

    她心底幽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薄屿。”

    “我给你买气球。”

    最终,他的嗓音落在她额顶上方。

    对了。

    原来,今天是。

    儿童节啊。

    这一站是南城体育广场站。

    出了站,放眼望去是大片空旷的绿色,还有锅盖儿似的体育馆大棚。

    本以为这儿怎么会有卖气球的,遥遥一望,不远处,就飘着五颜六色。

    黎雾有些失落,她明明希望,可以更慢点再找到的。

    薄屿的步子大,不再说话,他长腿迈开往前走。黎雾背着包,跟上他。

    附近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应是在搞什么儿童节的踏青活动,温柔漂亮的女老师带着小不点儿们在路旁的斑马线站定。

    叽叽喳喳,稚嫩的欢笑随着一串串欢快的彩色泡泡,在空气中飞扬,扑在黎雾的面颊上。

    她痒到直笑,露出笑容。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听到她笑,他好似也不动声色勾起了嘴角。

    要过马路了,小家伙们就像是这咕嘟咕嘟的彩色泡泡,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绿灯时间短。

    薄屿朝她伸出了手。

    黎雾赶紧上前,着急了,挽住了他的臂弯。

    他们谁也没再松开。

    终于到了那体育馆的门前,拿着一大捧气球的小商贩对他们露出了热情的微笑。

    那一群小孩子们,被他们两个大孩子甩在了身后,这时也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叫嚷:“老、老师!是气球喔——”

    “……哇喔!我我我,我也想要气球,我想要那个小熊的!”

    “老师我想要那个气球嘛!”

    黎雾用手腕儿勾住他的:“……我不想再跟你吵了哦。”

    薄屿淡淡看她了眼:“那你说点儿什么好笑的让我转移转移注意力?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要去见我哥了。”

    “我是去工作!”

    这人吃什么大飞醋。

    薄屿没耐心地催促:“或者你和我说点什么让我能记住的,你不是觉得延毕丢人吗,说说更丢人的事儿?”

    黎雾横声横气:“我有什么更丢人的事?”

    “——行,”她也懒得再和他争辩什么:“我的那条朋友圈,就是故意想发给你看的,我想让你吃醋。”

    薄屿微微讶然,“让我吃醋?”

    “我实习刚认识三班的李多晴,她就老撺掇我和你室友张一喆打游戏……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她可能想说,张一喆喜欢我。”

    来到了那小贩面前,黎雾灿烂着笑容,大大方方的,挑了几只彩色气球,有小熊的,鲸鱼的,小绵羊的……都是她小时候,还是个小朋友的年纪梦寐以求的。

    “然后?”

    薄屿的目光端端落在她脸上。

    黎雾对他盈盈一笑,递给他气球:“你付钱了我再说。”

    小贩这时也向他们递出了收款码。

    薄屿就笑了一声,拿出手机,付好钱。

    “可以继续说了吧。”他说。

    黎雾好像,一直都很清楚。

    樱桃红色的指甲油,点缀在她又白皙又骨感的脚上,他作为男生,那天她在他实习宿舍的床上。

    他就不会不多看她一眼。

    就像是,她慢慢从他的身上开始知道,嘴角的什么弧度,对他笑起来会最好看,她的头发勾缠在他手上,他会那么漫不经心地揉捻、挑拨——

    她也会希望,他忘不了她。

    黎雾说:“你不觉得你那天很过分吗?虽然你请我吃饭了,也跟我道歉了我也要说——”

    “说什么。”

    她踮脚,靠近他耳边悄悄地,“你都跟我上床了,还舍得帮别人来追我啊?”

    “薄屿,你对比一下你刚才在地铁上,你心情不好第一个就打给我,你想来见我,所以你真的不……”

    薄屿没好气挑眉:“你是在说我小心眼。”

    可从来没人说他小心眼。

    黎雾把刚才最后一个问题换了个说法:“你真的不会吃我醋吗?”

    只是对视的一眼。

    黎雾看到,他好像知道,其实她是想问他什么。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不等他回答,黎雾又颐指气使道:“那天我心不在焉一下午,一直在想,你看到了我朋友圈会是什么反应。”

    她就很狡黠地笑了:“我可不傻,你一评论我,我就知道你可能有点吃醋了,是吧?……但我忘了想,很多人都能看见我们的朋友圈。”

    我也没想过。

    你真的要给我过儿童节啊。

    这么莫名其妙的一通,薄屿好似心情明朗,微微扬起了嘴角:“嗯,你是不傻。”

    第29章 梧桐雨【2更】留给下次吧。

    29/梧桐雨

    Tracy:“小黎,你到哪里啦?”

    黎雾到达事务所楼下,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怕迟到,她半路和薄屿打了个车,好在是路上没堵。

    薄屿其实有顺路的意思。

    半路听闻,他爷爷半月前做完了化疗,今日正巧在附近的那家军区医院里复查,对他的事多有忧心,便有些抱恙。

    昨夜他的家人似乎因为商讨他去澳洲这事儿不甚愉快。

    来接驾的网约车司机对他们拿了这么七七八八一串儿气球上车也很不满。

    黎雾发动了从她父母多年经营小本生意那儿学来的“八面玲珑”,绽放出笑脸,好声气拜托了通,司机才允

    许她拿上车,放在后备箱里。

    薄屿的车还丢在学校门口,挺扎眼。

    路勤的人来了电话叫他去挪,很快,就有人替他去料理了。

    下了车,黎雾把那气球拿在手里,打算带上事务所。

    薄屿挂了电话,问她:“你确定要拿上去?”

    “是呀,”黎雾说,“总不能你带去医院吧。”

    “戳爆了吧。”

    “……为什么?这是你送我的诶!”她很吃惊,眨一眨眼,“我可不舍得,我可以拿去装扮我的工位,让它自己漏气不好吗。”

    薄屿忍不住笑了,“我要是我哥,就开除你了。”

    黎雾表示不信,“如果是你才不舍得开除我呢——”

    黎雾可没夸张。

    说起来,这事务所里的员工并不算太多,Tracy也是从某个项目公司调到这儿来的老下属。

    平日薄彦经常带着他们天南海北外出跑项目,这儿就只是用来做做账目什么的,真正跟着他的,还是那一群薄承海的旧日下属。

    这些都是昨晚吃火锅,黎雾听Tracy姐说的。

    黎雾就会有些自私地想——

    所以,为什么非要让他去澳洲呢。

    听起来,他家里催的很急,或许也是怕他爷爷时日无多,他又一直这么吊儿郎当,去精进个工商管理什么的,或许也是为了能镇住其他的人。毕竟“博远”的那些人,曾那么在背后议论过他。

    黎雾都想好了。

    分给她的那块儿工位巨大又空旷,背靠接待处,放置了棵不小的圣诞树,是去年布置了用完后没撤走的,逢年过节,大家都喜欢打点装扮一二。

    昨晚和Tarcy吃过饭,黎雾和她在商场的糖果店挑了很多打算今天挂在那儿的。

    Tracy还带她玩了扭蛋,说要把那只丑陋的小猴子盲盒玩偶挂在那棵圣诞树上,谁喜欢就拿走,正好儿童节——

    黎雾那时会想。

    下次也要和薄屿玩扭蛋。

    但是现在还有机会么?

    总之,这些花里胡哨的气球,她不忍心去扎破。

    就让它自己干瘪掉吧。

    有车来接薄屿,那军区医院也不是等闲人能随便进出的。

    顶着那挺吓唬人的车牌,停在马路边,旁人都纷纷看过来。等候他的人身黑色西装,毕恭毕敬的。

    “我走了啊……再晚点上去,说不定真的要被开除了。”黎雾挥挥手告别,还算甜甜地对他扬起了笑容。

    薄屿侧头点了烟,咬在唇,没说什么,端端立在那儿,微微抬着眸目送她。

    眼见她要推门进去,他也准备上车离开。

    忽然,黎雾在门边停住脚步。

    薄屿看到了,才要转身的动作便也跟着停顿。

    “你都不和我说再见的吗?”黎雾笑吟吟问。

    薄屿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站在原地。

    路边一株巨大遮天的梧桐树,斑驳的光影散落在他眼底,似笑也不笑的。总这么懒洋洋,好像什么也不在意。

    “你过来自己说。”他说。

    好吧。

    黎雾没多犹豫,提起步子,傻乎乎拿着那一丛丛的气球,走向他。

    ——“明天记得亲我。”

    还记得他昨夜电话中,这句散漫至极的话。

    这段时间以来,他带给她的某种体验,好像也在这个梧桐曼妙的夏日中成型。

    就像是属于他们的那个美妙意外。

    那个夜晚,他在她的身/体中缓慢成型。

    太难太难忘记了。

    黎雾飞快踮脚,亲了下他略带凉意的唇角,笑着,“——谢谢薄屿给我过儿童节。”

    紧接着,她立即收回动作,准备走。

    腰上很快挨过来个力道,她半个人狠狠被拉到了他的怀里,几乎是一脑袋撞在他胸口。

    他就快要吻下来。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可却又停下了。

    睁开眼,他眼底的笑意中映着她的倒影,“算了。”

    “什么算了?”

    “——留给下次吧。”

    黎雾没说什么,点点头,顺从地,“好呀,我们随时联系,我再不会拉黑你了。”

    薄屿微微勾起了嘴角,看着她:“你最好说到做到。”

    “好了,好了,收到收到,”黎雾推了推他,“那我走了啊。”

    “好。”

    黎雾扭头,拔腿就走了。

    不敢再回头看他,推开门,近乎冲一般地上楼。

    那抹纤细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薄屿慢条斯理抽完了半支烟,也慢悠悠地抬脚,离开这里。

    上到七层,时间刚刚好。

    黎雾一口气来到工位,把那几只气球栓在了圣诞树上。不少人挂了七七八八的礼物,供大家拿取。

    旁边还贴了“儿童节快乐”这样字体幼稚可爱的Slogan。

    黎雾没和他说的是。

    从小到大,她过生日,不仅连个像模像样的生日蛋糕都没收到过,她沉闷无趣的青春期因为不善交际,朋友少,更不会每逢节日、生日什么的就能收到谁精心准备好的礼物。

    这是薄屿送给她的啊——

    突然。

    办公室的门“咔哒”响了声。

    “黎雾。”

    是薄彦。

    和薄屿不一样,他脸上总挂着那样谦和温逊的微笑,他看了看表,“你来正好,都在等你呢。”

    黎雾忙站直了,打招呼:“薄总。”

    赶忙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带好记录本和笔,拾起步子进去。

    薄彦说:“楼上都看你们好久了。”

    黎雾顿了顿脚步在门边,“……嗯?”

    薄彦没说什么了,微笑:“进来吧,Tracy提前把我们这季度的数据发给你了,你怎么样?还算顺手吗。”

    “……嗯,我可以,”黎雾很有信心地点头,“大学就学的这些,去年做过,不是很手生。”

    “那行,”薄彦说,“你在我这儿干一个月,毕业以后去哪儿肯定都很得心应手了。”

    “……谢谢薄总。”

    “还是喜欢薄屿送你的气球啊。”薄彦最后又笑着说了句,似是感叹。

    是了。

    昨天薄彦还说要买气球送她,她委婉回绝掉了。

    处理完工作,傍晚了。

    黎雾从密密麻麻的数据里抬起头,整座办公区域空空荡荡。

    似乎只有薄彦没走了。

    他的办公室亮着灯,门虚掩,听到动静,似乎是在开线上的视频会议。她实在想象不到薄屿以后也是这幅模样。

    去年兼职和这次临时来帮忙,黎雾都是抱着能学一学东西的心态来的,下午开会她记了不少笔记,刚在又在自己的电脑上做了个“脑图”存档。

    快毕业,便利店的店长招了新人手,最近她都没怎么去了。新的兼职店员是黎雾的学弟,正巧也是土木系,加了她微信,叭叭叭问了好多问题。

    她没什么兴致回复。

    黎雾丢下笔,向后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到了对她微笑的小熊气球。她的注意力又转回手机屏幕。

    切到和薄屿的聊天框,无意识翻起了他们这阵子也没几条的对话记录。

    他总喜欢学着她发那小熊表情包。

    真是的。

    黎雾才弯起的嘴角,又平复了下来。很想问问薄彦,薄屿什么时候走,却又没什么勇气。

    时近八点的南城,霓虹初上。

    南城人真喜欢梧桐树,那楼下马路旁,高大翠绿的梧桐枝叶上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淡金色,昏沉沉地。

    玻璃这头的她,好似也被什么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

    突然。

    一通电话弹了出来。

    她吓得心脏狂跳。

    是齐瑶。

    “……十万火急,黎雾!”齐瑶近乎是嚎了一嗓子,“你现在在哪儿?”

    这几天事情多,黎雾听着挺着急,赶紧起来收拾东西,手机顺便按到免提:“我在兼职,怎么啦。”

    “便利店?”

    “不是……”

    “啊,”齐瑶平静了下自己的口气,组织语言,“不好意思,是我表述不清楚,你你你

    你别急啊,不用你现在过来的,我们电话也可以说。”

    黎雾又放下手里的东西。

    身后门响,传来细碎的动静。

    扭过头,眼见薄彦拿着外套,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嗯?你说,怎么啦。”她对他摆摆手,示意告别。

    然后回应着齐瑶。

    薄彦却说没想走似的,原地站那儿,斯文笔挺。

    等她的这通电话结束。

    齐瑶说:“咱们社团的那个晚会节目——《秋意》,你不是已经借好服装了么?今天我们找车拿过来了……”

    “衣服有问题?”

    “没没,不仅没问题……学校还批了另一笔资金专门给咱们,说是刘理事那儿特批的?”

    齐瑶忙说,“但是啊……给周思雨和艺术系孟迦她们两个主舞伴舞的那女生,今天下午骑车把腿给摔伤了,她男朋友刚给我来电话,说是人在医院,都打钢板了。”

    “本来一切都就绪了,明天就得排练,指导老师我们都约好了,现在少一个人。”

    “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实在是找不到形象气质都还可以的了……”

    黎雾好一阵没说话。

    齐瑶还小心翼翼试探:“其实也没太多高难度的动作什么的,除了那俩主舞和艺术系的,其他人都是业余的,就是穿个旗袍……”

    偌大的事务所内空空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地回荡起来。

    “我试试吧?”黎雾说。

    齐瑶没听清:“嗯?”

    “我说,我可以试试啦,”黎雾又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我去补位好了,明天跟她们一起排练。”

    “那行啊!”齐瑶松了口气,欣喜不已,“我就知道你最靠谱了!先挂啦,我推周思雨跟你交接。”

    “好。”

    挂断了后。

    黎雾转头看向薄彦,笑了笑:“薄总,你怎么不下班?”

    薄彦仿佛对她的这通电话饶有兴趣似的,“毕业晚会?我前几天还听思雨和我提。”

    “……对。”

    “你要参加了?”

    “看来是了。”

    “到时候可以邀请我去吗?”薄彦温柔地笑着。

    黎雾还没说话。

    薄彦一副意识到自己唐突了的表情:“先请你吃饭吧?要去看你演出这要求好像提的有点过分了。你快毕业了这么忙,还来我这儿给我帮忙。”

    黎雾想到Tracy昨天开玩笑问她,薄彦是不是对她有点别的什么意思,她那时连忙否认。当然她现在也不觉得他对她真的有什么。

    “还是不了……不好意思,薄总,”黎雾说,“我得回学校,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吃。”

    “是朋友还是薄屿。”

    “……朋友。”

    “那你和薄屿也是朋友了?”

    黎雾支吾着,回答不出。

    薄彦就又是一副她很天真的善意神色,没多勉强:“那走吧,我送你一段儿。”

    “啊?”

    “地铁口应该没关系?”薄彦循循打量着她,笑着,“送你到校门口我害怕薄屿知道了不开心呢。”

    开这种玩笑……

    黎雾连忙背好了包:“不会的,啊不是,我是说……”

    薄彦了然一笑,似乎已经懂了他问她的上个问题。

    关上灯。

    他们离开这里。

    坐车上,薄彦处理着工作上的电话,忙到几乎没空和她聊点什么不打紧的,最终给她放在地铁口。

    隔着窗,他微笑对她挥了挥手,随后扬长而去。

    【我要去参加毕业晚会了。】

    五分钟之前,在薄彦的副驾驶。

    黎雾给薄屿发出了这条消息,附带了他说最像她的那个“小熊惆怅”的表情包。

    直到坐了快一小时冗长的地铁之后,她回了学校,洗漱完,爬上床睡觉,也没收到任何回复。

    第30章 梧桐雨小雾收【7.4精修】

    30/梧桐雨

    直到正式演出,黎雾都没再见过薄屿。

    舞台剧社连续几年报送的节目,最终的演出效果都很出彩。今年学校十分看重,直接给他们的民国舞剧《秋意》,安排在了最后那个压轴的大评弹节目之前,压力不算小。

    正式演出的前一天,晚上,李多晴叫上廖薇薇、陈露、齐瑶,约黎雾去吃小龙虾,庆祝庆祝她们马上不到一周就要毕业——属于学生时代的“象牙塔”生涯彻底结束。

    黎雾没空去,连轴转了一天,上午参加系里模拟答辩,下午又去了薄彦的事务所,还被Tracy带着跑了趟建筑工地。土木系的毕业生,一开始没有能坐办公室的份儿,都要这么跑一跑的,她算是提前熟悉熟悉。

    傍晚,薄彦开车送她回来。她还去了一趟便利店,彻底交接掉兼职的活儿,晚饭顾不上吃,匆匆就要赶去社团排练。

    薄彦最后无奈一笑,对车副驾的Tarcy说:“黎雾就是每天都有新的借口来拒绝我。”

    黎雾实在不好意思,挥手对他说“拜拜”。

    带她们排练的,是艺术系最专业的舞蹈老师,还有周思雨。

    周思雨会跳芭蕾,她家世不错,身段和气质,在南城的那些个少爷小姐们的圈子里也是名气响当当。

    还是南城大学公认的大校花。

    她又当主舞又带队排练,根本没有谁服不服气这一说。

    五幕的舞剧,黎雾上场两幕当伴舞。她没有舞蹈基础,只有上小学的文艺演出上摇过手花这样的演出经验。

    晚上在排练教室,费了好大功夫,她才能跟着前头姿态舒展优美的周思雨,尽力做出一个在她看来像个“大鹏展翅”的动作。

    “啪——”的一下。

    老师用空矿泉水瓶轻轻敲在她后腰。

    “可以啊,黎雾,”女老师说,“我就说还是得天天练习,都没前几天那么僵了——不过你这屁股怎么半天都收不下去,练得撅这么高的?你是不知道要穿旗袍吗?”

    黎雾吐吐舌头:“……没练过。”

    “那你把腿抬低点呀。”

    “哦,好!”

    在场的都是女孩子。

    大家都纷纷笑了起来,气氛轻松。

    “来来来!休息一下!”齐瑶带着张一喆,还有隔壁教室排练的几个男生,搬了两大箱子矿泉水、维生素饮料来慰问。

    男生那边先分完了,女孩儿们连续排练了一个多小时,口干舌燥,蜂拥而上。

    黎雾率先被塞过来一瓶山楂味的维生素水。

    张一喆替她贴心拧开了瓶盖儿:“昨天看到你喜欢喝这个。”

    他对她憨厚笑了笑,继续给其他人发水:“一个个来啊,别抢别抢……要喝什么和我说!”

    “你就想着黎雾!我想喝那个的——”

    “下一箱!!还有!”

    这阵子以来,张一喆和她像是朋友在相处。

    陈露偷偷告诉黎雾,曾杰说,前段时间他们男生宿舍夜聊,张一喆表示要和薄屿公平竞争。

    薄屿。

    这个名字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有一阵子了。

    事务所那边,偶尔,她也会侧耳偷听两句薄彦的电话,试图辨识出有没有可能是他,或是有他的什么讯息。

    薄彦与她到底是距离明确的上下属关系,他们有交集的场合基本都比较正式,没什么机会给她单独问出口。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不回她消息。

    “小雾是谁?!”

    门外有外卖员寻了进来。

    黎雾把塑料瓶捏得响,思绪飘忽,没注意。

    风尘仆仆的外卖员捧着一大束栀子花,洁白的花瓣上缀满露水,点缀淡蓝色的满天星,那细不可嗅的幽然芳香,仿佛也跟着跃入了这个燥闹的夏夜。

    隔壁的男生们涌在她们女孩儿的门口说说笑笑,这时此起彼伏地吹起了口哨,喧哗不断:“谁是小雾?”

    外卖员热得皱眉,看了看花丛中的卡片,扬高嗓门:“‘小雾’?”又用南城话补充:“——雾气的雾!在不在这!”

    这下纷纷看向了黎雾。

    她拧开瓶盖,才打算灌口水,愕然眨了下眼睛,放下来,“……”

    “小雾?!”

    外卖员又对着她嚷。

    黎雾的名字很生僻,从小到大就真如这么一缕雾气似的,毫无存在感。这众目睽睽里,她估摸八成只有她了,缓缓举手认领。

    外卖员丢给

    她,确定签收后就走了。

    “——谁给你送的啊,黎雾?”旁人笑嘻嘻问,八卦极了。

    “哎!不会是那个谁吧……”

    清冷的花香扑鼻而来,黎雾回不过神。

    卡片上,只有三个字:“小雾收”。

    她这边的哄然笑闹还没完。

    这时,一个个头很高的青年男人,从排练室外面步入了进来。

    齐瑶最是兴高采烈:“各位!!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的——”

    “高奕学长!”

    舞台剧社团的男生率先嚷:“记得记得,谁能忘了高学长!”

    “什么风给你吹来了?”

    高奕一如既往站定在人群中央,推一推黑框眼镜,同样面有喜色:“毕业两年了回来看看你们,还不让看了?”

    男人挺瘦,五官是比较偏圆润的类型,不属于乍一看的帅哥,算是舒服和耐看的类型。由于是南城大学播音系出身,经常参与学校各大演出抛头露面,又是社团“台柱子”,大家似乎会下意识接受,他还算帅。

    ——黎雾以前好感他,也这么想。

    现在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举手投足又装又做作。

    无论是脸,还是气质。

    跟谁对比起来,实在差太远。

    ……你可真是吃到好的了,黎雾。

    黎雾捧着那花,实在扎眼,高奕和旁人嘻嘻笑笑之间注意到了她,却半天没认出来似的。

    她穿一身舞蹈服,通体轮廓完美勾勒而出,抱着那一束洁白站在那儿,比怀里的花儿看起来还要冰清玉洁。

    “谁给你送的花啊,小黎雾?”高奕惊喜她的变化极大,径直过来,热络攀谈,“谁运气这么好跟你谈恋爱啦。”

    黎雾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没说话。

    身旁有人笑着:“薄屿呗!”

    高奕以为听错了:“薄屿?是我知道的那个薄屿?”

    “对啊,你们南城地产少爷!”

    “哈?黎雾在跟薄屿交往??”

    周围人激情脑补:“你不知道?他俩都坐实了好不好!他这阵子不在,但也没忘记送个花预祝黎雾明天演出顺利!”

    “薄屿干嘛去了?继承家业?”

    “诶,周思雨——”

    齐瑶把黎雾和几个负责节目的骨干叫走了,就明天彩排和演出的事情,抓紧时间紧急开了个小会。高奕是被请来帮忙的,他的视线全程在黎雾身上打转。

    老师喊她们回去排练了。

    别的人走了,黎雾也要抬脚,高奕突然又开口:“薄屿怎么看上你了?”

    黎雾神色淡淡。

    许是意识到说法不当,高奕挠了挠头,干咳:“抱歉抱歉,我不该这么说……但确实有点儿好奇,薄屿以前喜欢的类型,交往过的女朋友,可都不是黎雾你这种的。”

    “我什么类型啊?”黎雾维持微笑。

    “呃……”

    “那种很没意思的类型?”她想到了他之前和别人议论她的话,回忆着重复了遍,“屁股很翘,腿长?但是人很无聊?——‘怎么会有人喜欢她?’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高奕大惊失色:“你听谁说的?”他在人堆里一贯游刃有余的和善脸色都变了,匆忙摆手:“啊不是不是,黎雾,你误会了……我就是觉得,你变化好像蛮大,你漂亮了很多诶,以前你也不爱参加这种活动,突然开朗了——”

    “我不知道花是谁送的。”黎雾没耐心打断。

    “啊?”

    她耸耸肩:“时不时就会收到一些,就像今天这样,也没名字。”

    高奕正色些许,看着她:“那是你值得嘛……你值得!黎雾我得对你道歉,你以前对我有好感,我真不该那么说你……”

    “可是你早就不值得我喜欢了,”黎雾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依然毫无耐心,却是对他微笑,“因为你的嘴挺贱的。”

    “……”

    高奕彻底熄火。

    有人冒出了头,提醒:“黎雾,你手机在里头响呢!”

    黎雾没再说什么,丢下男人回去。

    还以为可能是谁,是爸打来。

    她没接上,三人家庭小群弹出几张图片,金灿灿的蟹子,裹上避风塘式做法的金色油花。不用加滤镜,都教人口水直流。

    爸想来她或许在忙,发语音:“小雾!你上次让爸学的‘东南亚避风塘炒蟹’,爸做出来了——你看看咋样!?”

    “你别说,味道真不错!”

    “港城人爱吃辣,我还改良了,今天让常来店里的客人尝了尝,赞不绝口!!”

    “你说跟你一起去吃餐厅的那同学谁?下次有机会带咱们家店里尝尝!”

    黎长军这段时间也很愧疚,实习那会儿非要给她喊回来,明明她妈这事儿瞒也能瞒过去的。她到底还是延毕了。

    “我和你妈打听过,晚一年拿毕业证而已!对啦,小雾,学校给你安排的工作定下来了吗?能争取呆在港城不?”

    ……

    窗口的夜风灌进来。

    黎雾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舞蹈服,她打了个喷嚏,有人把窗户关上了。

    是周思雨。

    周思雨靠在黎雾身旁,如同她们第一次对话那样,她又用余光打量她许久,问:“你知道薄屿去哪儿了吗。”

    黎雾挂断电话:“我们很久……不联系了。”

    “很久是多久?”

    “三个星期。”

    “——记得这么具体,”周思雨笑,“看来你也很喜欢他。”

    周思雨是那种气质,长相都算得上绝对明艳的女孩儿,任谁一眼看,都会下意识在脑海里反应出“大美女”三个字。

    周思雨:“你想知道他干嘛去了么。”

    “多少还是想……”

    “可是,我不知道。”

    黎雾愣住:“嗯?”

    那天,原净莉在薄承海的南山园墅,和她爸周朝阳把话说的很明白。

    “我爸是薄屿爷爷的秘书,他在薄爷爷身边替他料理事物,照顾起居什么的,都快三十年了,他不知道薄屿去了哪儿,因为薄屿家里人怕他觊觎薄爷爷死后的财产——何况,就算是我喜欢薄屿了这么多年,我都不会知道。”

    黎雾:“就没有人告诉你……”

    “不想告诉你的事,那么就不会告诉你,就算是我爸和我,从小到大跟他们家这么亲近的关系——不觉得你在盯他家的家产就不错了。”

    “……”

    周思雨都像是在安慰她了:“断了就断了吧,你和薄屿也没可能的。”

    周思雨嘴上这么说,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半点苦头都没吃过。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情绪不佳,手指上那戒指、尾戒,乱七八糟的饰品挺多,拧那矿泉水盖子就拧了半天。

    “知道了吗??”周思雨严肃对她强调,随着手上这不甘心的力气,漂亮的脸蛋儿上也隐隐透出一丝妒意,“你和薄屿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如就趁现在八字没一撇,送你花了又怎么样——”

    黎雾没说话,看着她这动作实在费劲儿,犹豫了下,接过去。

    轻松给她打开了。

    周思雨:“……”

    “所以,我希望花不是他送的,”黎雾递给她,微微一笑,“真的。”

    “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周思雨好半天说不出话。

    黎雾见她不接,把水瓶放在一旁,说:“我们还是去跳舞吧,可以不用想这些事了。”

    也是。

    断了就断了吧。

    不联系就不想了-

    病房外。

    薄屿给原净莉回了消息。

    【明天就走?】

    本来订了下周的机票,原净莉给他硬生生改成了明天。说一不二,没得商量。

    原净莉近几年愈发变得容易感伤——尤其是薄屿那年车祸出事之后。不过更多时候,她有股子北方人的杀伐彪悍。

    薄屿姥爷姥姥那辈搞造船的,硬生生从无数人里拼出来,这硬邦邦的家风,也成了原净莉的性情。

    薄彦虽然温和,但因为打小跟着原净莉,工作上也是不够留情的类型,装的好而已。

    ——这么看来,他们家中现

    在的奇葩。

    的确只有他了。

    薄承海又住院了,胃癌,切了三分之二个胃,前阵子复查,癌细胞又扩散。这年纪的人了,薄屿也怕他承受不住,主动选择呆在这里。原净莉不许周朝阳、周思雨来。

    几天前,薄屿回过学校一次,办手续。

    明天就是毕业晚会,他还算了算,和薄承海的复查时间不重合。

    老爷子见到他在身边就高兴,身体情况就能好那么一些,他不好离开。

    那天回学校,大抵听说,舞台剧社的人这段时间哪里排练。

    薄屿今晚就填了那儿的地址。

    那束花已经是签收状态了。

    希望她不会嫌弃他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