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如此亲吻

    揭开细布她才发现,这人竟一点药也没上,感觉就是剜下血肉后胡乱用细布一裹,细布也裹得分外潦草。

    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把她拿捏,知道她不会不管。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视线挪在伤口上时又忍不住吸气。

    “臭和尚。”

    她还是从储物戒翻出了上好灵药,一点点抹在伤口上,偏偏他的手还横在她身后,她动作伸展不开,几次掣肘下她彻底不耐烦了,用力打在他手背。

    “松开些,你不松开,谁给你上药。”

    昏迷的人自然是听不见,所以手还是没有松开,她鼓了鼓脸,只好软了声音:“莫无,我要给你上药,你缔结了那么多道术法,我能跑到哪里去?”

    手似是松了松,她也跟着动弹,谁知才动一下,手立马又紧了。

    她默了默,只好用这个憋屈的姿势给人包扎,一会抬手绕过他肩膀,一会又要缩回来,注意不要碰到他伤口,包了没一会,便整的满头大汗。

    她皱了脸,拂过额头的汗,有一次极力起身绕过他的肩膀,再次躺回时似是衣袖拂过了他面颊,她随手揭下衣袖,准备继续包扎时对上了双已经睁开的眼眸。

    昏暗灯光下,他定定瞧着她的眼眸格外黑沉。

    她动作一顿,倏地扔了手里细布:“既然醒了,便自己来。”

    他没有接过细布,只仍看着她,几分执拗。

    她别过脸,准备再次背过身去,身后的手倏地有了动作,将她翻了一半的身子转了过来,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可他仍没出声,只这样看着。

    有风吹了进来,吹进屋内,吹乱了床帏,将本就昏暗的灯光遮得忽明忽暗。

    她垂下头,细布没有打结,方才一番动作,现下又有了散开的迹象,他的手依然是滚烫的,他还在发烧。

    她抿了抿唇,还是接过细布开始打结,这次她的动作毫不留情,碰到伤口也不管,扯着细布就是一个用力——

    腰间的手却在这时倏地一抬,她呼吸一滞,被迫仰头,而他重重压下。

    滚烫的唇瓣用力碾过,接着便要撬开牙关,她倏地回神,抬手似要打在他肩头,他却像预料到一样揭下她的手,按在身后。

    滚烫气息径直闯进来,重重碾过牙关,压过上颚,还有他紧随而来的浓烈情绪,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找寻,带着浓重的情绪,似要拉着她,一同坠入深渊。

    她眼眸沁出泪水,被冲散的思绪努力凝结,最终重重咬下——

    他倏地抽离,抬手抹过沾染在唇瓣的血

    液,苍白的唇瓣染上血色。

    他抵在她额头,手一遍又一遍拂过她面颊:“幸千,幸千,幸千……”

    呓语一遍又一遍入耳,她一片混沌的思绪缓缓反应过来,他没有清醒,像之前在听雨阁那次一样,他又陷入梦魇里。

    她呼吸急促着,手不自觉按在心口,心脏在剧烈跳动李,还有嘴上的酥麻。

    不能再这样了,无论如何也不能。

    她咬牙用力砸在他额头,趁他吃痛,就要翻身而起,他却更快,翻手将她压下,接着将她按进怀里,腰间的手紧紧锢着。

    还有他的声音:“不行,不可,幸千,绝对不能,绝不。”

    什么不可?

    她还要挣扎,却发觉他浑身正微微颤抖着,还有他不间断的呓语:“不可,决不可……”

    她动作一顿,心里涌出一不可置信的念头,他莫不是,在害怕?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色,依然是那副好看的五官,只眉头紧紧皱着,神色透着不安。

    不安。

    他极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便是受了重伤,他也可以妥帖地笑,甚至眼眸也能流淌着笑意。

    所以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再次喃喃,这次声音轻了不少,她听不大清晰,于是凑近,接着便听见:“幸千,幸千,不可去祭天窟,不可……”

    祭天窟……

    她心下一滞,倏地反应过来,他在怕,不仅怕她离开,更怕她真的被逼着去祭那天窟,此后便在没有幸千。

    她睫羽微颤,恍然记起他为何突然剖白,是在听了萧离那番话后。

    还有他剖白里,一直被她忽略了的那句,就算拉着全世界一同毁灭,只要能换她回来,他也会去做。

    所以,莫无,你这样将我关着,不仅仅是我说要分开,更是因为你在害怕,害怕我真的会消失,对吗?

    可若萧离说的是真的,天道,全世界,所有人,都要逼着我去祭天窟,你如此这般,又有何用?

    她指尖微颤,本要继续的挣扎缓缓停歇。

    疲惫感再次袭来,她缓缓闭眼,鼻尖好似又环绕上那熟悉的檀香,思绪,再次下沉。

    ——

    一片的白,且并非寻常意义上,如雪一样的颜色,这样的白她从未见过,隐隐透着虚无。

    她缓缓起身,环顾四周,是梦吗?应该是的,她记得自己又睡下了,但这个梦,怎么这么奇怪?

    四周也没有建筑,就奇奇怪怪的,一片白色。

    她无目的走着,走着走着隐隐听见了些声响,好像是有人在叫唤?

    她就要朝着声音来处走去,却不知怎的再无法前进了,她觉得疑惑,抬眸去瞧,这时一道声音落在耳边。

    “幸千。”

    听不出男女,像很多人的声音混做了一团,却没有杂糅感,反倒觉得清澈,声音里也没有情绪,很奇怪,这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吗?

    她摸摸脑袋:“你是?”

    那应:“我乃天道。”

    天道二字落下后,她神色倏地一凛,接着立时戒备:“真天道还是假天道?莫不是谁假装的,想诓我。”

    那声音稍稍停顿,随后跟前逐渐凝滞这一人模样,看不清脸,亦分不清性别。

    “我已出现在你面前,”牠依然是那奇怪的声音,“不必猜疑,我却是天道无疑。”

    不曾想幸千更戒备了,她不自觉退后,手护在跟前,警惕着牠的攻击:“你来做什么?莫不是真的要逼我去祭那什么天窟?”

    这是明显冒犯的话,跟前的“人”却没恼怒,甚至突然鞠躬。

    幸千她看着跟前突然九十度弯腰的“人”,彻底傻眼,她左看右看,又忍不住敲敲脑袋,什么鬼?天道突然给她鞠躬?

    她不会是做梦吧?不对,她本来就是在做梦,所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忍不住后退好几步,直到跟前的“人”起身:“幸千,我乃天道,我代表整个大陆,求你,能否救一救这人世间。”

    求,竟然是求。

    所以萧离说的都是真的,天窟是因为囚禁了驺吾一族魂魄,祟气便是魂魄千年的怨气。

    她蓦然想起在幻境里瞧见的一幕又一幕。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她心下扬起的情绪倏地上涌,她顾不得其他,径直出声:“天道,你是天道,你本该是最公允的存在,可你对我驺吾一族的处理何其不公?不过因为一术法,便要屠戮满门,如此还不算,还要背负祸害的骂名千年之久。”

    她越说越愤懑:“这分明就是你的错,是你有了私心,如今的天窟,祟气,难道不都是因为你?凭什么你的错要我来承担?”

    她忍不住上前,去直视那张瞧不清面容的脸:“而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屠戮了我的族人,我还会应下你的请求,去救你嘴里狗屁一样的人世间。”

    四周陡然一静,气氛缓缓凝滞。

    幸千红了眼眶,她别过脸,声音生硬:“我回到这里,是不是你的手笔?”

    跟前的“人”顿了顿,声音依然没有情绪:“是。”

    果然,她就是天道手里的一枚棋子,回到这里,再去解决祟气,一切都在牠的掌控之中。

    她觉得荒谬,心绪愈加无法平静,她当即出声:“我不愿意。”

    她眼眸异常坚定,似是做了某种决定:“我若真的去祭了天窟,我驺吾一族千年的冤苦就再没人记得了。”

    她不甘心,到时候没了祟气,天窟消失,天下太平,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唯有她驺吾一族就这样泯灭。

    没有壮大祟气,彻底毁了这个世界,已经是她仁慈了。

    她幸千又不是什么圣母,什么都可以原谅。

    她背过身:“我知道如今我血液秘密暴露,整个修仙界都会来抓我,甚至你再操作一下,让他们知道真相,他们也会逼我去祭天窟,但我不愿意的事没人能逼我,我宁愿自刎也不会被逼着去做不愿意的事。”

    她兀自走着:“你走吧,以后也不再——”

    “可我若能让驺吾一族重返人世呢?”

    她倏地抬眸,微红的眼眸微微颤动。

    什么?重返人世?

    身后那没有情绪的声音再度扬起:“我于驺吾一族的处理,确实有私心,当年幸枫研究的术法几乎能直接将我跨越,我深觉权利有损,便落下天罚,又将他们魂魄禁锢。

    “如你所言,天道本该是最公允的存在,我既错了,自有惩戒,祟气便是我的惩戒,无人能奈何的祟气若愈加壮大,天窟也会愈加增大,届时天将塌,此界将毁,我也将不复存在。

    “可世人何其无辜。

    “若你愿意以身祭天窟,我将承诺用我意志消散为代价,换驺吾一族重返人世,也允你斥我错处,换族人清明。

    “如此,你可愿?”

    如此,你可愿?

    幸千睫羽微颤,脑海中浮现出幸芽的模样,如此明媚的幸芽,族人中想必有很多很多如她这般的人吧?无忧无虑的,快乐着。

    她缓缓抬手,看着自己微颤的指尖,脑海中幸芽的模样缓慢地,不可抑制地,被陷入梦魇的莫无替代。

    第52章 第52章得偿所愿

    若她去真的去祭了这天窟,莫无他会如何?

    会不会如萧离那般,非人非鬼,浸淫邪术二十载?

    思及此,她眼眸微暗,他会的,因为在萧离说那番话时,他就预想了此事,然后就将她关进了房子。

    虽然她气他不坦诚,气他这一路上对她用尽心思,可。

    她喜欢的,本也不是他装的很好

    的和尚模样。

    她见过他精于杀戮,甚至因此兴奋,也见过他被师尊惩戒,无声对抗,还有被百来人围困时,他手起刀落,扼断人的脖颈。

    于他的了解早就不停留表面。

    而且喜欢,是很没有道理的,就像她分明气极了,在瞧见他伤口不曾处理妥当时,还是会上手一样没有道理。

    她可以对他横眉冷对,也可以全然不理,哪哪都抗拒,但如若教他真的变成萧离那副模样。

    她如何能舍得?

    但驺吾一族,千年的清名,她没有见过面的亲人们,她也舍不得。

    微颤的手倏地握紧,她跟着转身:“那我呢,祭天窟之后,我能有几成生机?”

    天道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祂默了默,声音依然没有情绪:“五成,若复活驺吾一族后我仍存在,可将你一同带回。”

    只是也可能不存在。

    似是察觉她的犹豫,天道再次出声:“便是我不复存在,我也会保留你的魂魄,直到新的天道意志出现,为你重塑肉身。”

    她思绪一顿,察觉到关键:“那新的天道意志出现,需要多久?”

    “天道意志消散会反馈人间灵力,灵力充沛下,新的天道意志出现,只需三百年。”

    三百年。

    沧海桑田,谁又能等她三百年?

    但能回来便已经很好了,既要又要的事,总要付出些代价。

    她闭了闭眼,声音一定:“好,此事我应下了。”

    ——

    日头初升,驺吾旧地十年如一日的破败,分布着一处又一处焦黑的枯槁地面,好似已全然丧失生机。

    幸千在某人怀里微微起身,视线不自觉挪向窗外,驺吾一族回来后,想来此处也会一点点恢复,像秘境里那般的郁郁葱葱。

    腰间的手动了动,接着是一阵被子窸窣的声音。

    他也醒了。

    她神色如常转过头,自然揭开他的里衣去瞧他伤口有没有渗血:“你应该喊我的,这样的贯穿伤还剜下血肉,不疼吗?”

    灵药是螺衣给的上好灵药,伤口没再渗血,她放下心,拢好他的里衣,抬眸间瞧见他正看着她,眼眸流露出迷茫。

    她拍了拍腰间的手,手没有动,她于是又拍了拍:“我要起来了,都睡几天了。”

    如此腰间的手才松开,她起身,一边拢着凌乱头发,一边拆着手上细布,某人察觉,立时起身走来李,接过她的动作。

    她索性放开,只撑着脑袋看他给她换药。

    他动作很熟练,伤口不大,伤药也是上好的,几天下来已经结痂,但他仍分外小心避开患处,伤药也上的一丝不苟。

    一只手很快上完,她分外配合,换上另一只手,跟前的人却倏地一顿,接着垂眸。

    她也跟着抬眸,对上他隐隐疑惑的视线:“怎么?”

    他似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她忍不住笑出声:“怎么?我没推开你,也没抗拒你,傻掉了?”

    莫无看着跟前撑着脑袋的人,眼眸明亮,嘴角扬着,全然不似之前的百般抗拒。

    他眉眼微动,摇头回应。

    并非是傻,只觉着,莫不是还在梦里未曾醒来。

    药已经换好,他指节微动,试探着将柔软的手纳入掌心,她竟没退,只这样任他拉着。

    莫不是以退为进。

    先示好,等他松懈后再径直离开。

    思及此他眼眸微暗,指节挤进她的五指,直到再无缝隙。

    “能不能松一些,这样牵着不舒服。”

    他神色一怔,随后抬眸,只见她眉头微皱,好像只是真的觉着这样牵着不舒坦。

    他松了松手,心绪开始起伏,流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而不等他理清,跟前的人凑过来,又转过身去:“你霸占了我一只手,我没发梳头了,你得负责。”

    还有她递来的羊角梳。

    他接过羊角梳,沁入发丝里,缓缓下挪,原本打结的地方经过羊角梳后一点点被抚平,他没有停,直到最后一丝发丝从齿梳中滑落。

    他看着空了羊角梳,沉浸在心底的情绪缓缓上涌,流经血液,来到心头,如此炙热。

    民间曾有习俗,唯有夫君才能为女子梳妆,意为结发同心,恩爱不疑。

    他心跳逐渐加快,手下动作继续,再次一梳到底。

    时间缓缓流逝,灵力维持的烛火燃到了尾声,指腹不断流转在发间,幸千忍不住拿出一枚铜镜,去看自己头发。

    他正正挽好最后一缕发髻,还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发簪,点缀在鬓间。

    竟出乎意料的好,她自己都挽不出这样的。

    她眼眸微动,小心挪着铜镜,去看他的神色,不曾想他竟正巧看过来,她立时将铜镜一压。

    脸上微热,她摸摸面颊,只说:“挽这么好,莫不是给别的姑娘也做过?”

    “并无。”他递来羊角梳,“只是看到过些画册。”

    “好好好,知道你手巧了,”她撇嘴,将自己的头从他手里挪开,“看了画册就能做成这样,不是炫耀是什么?”

    并非炫耀,是仔细研究过。

    从如一宗藏书阁出来后便在留心,若要为人道侣,该做些什么。

    他没出声,只稳了稳发簪。

    气氛缓缓沉静,幸千没忍住,又拿起铜镜,悄悄地对准某人,这次他没再看她了,只瞧着她的发髻,好似在斟酌哪里需要调整。

    她神色微怔,心里莫名浮现一念头。

    若世间太平,没有祟气,她不是驺吾,他也不是什么佛子,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修士,偶然相识,随后结伴,又共同历练,接着日久生情,顺理成章结成道侣。

    若是如此,会不会就像现在这样,清晨起来,他为她挽发,而她悄悄透过铜镜去瞧他模样?

    只世间终究不太平,她是驺吾,他也做过佛宗的刀。

    祟气,也终究需要她来终结。

    她倏地起身,去勾他的指尖:“莫无,我们不要闹了,我不与你生气,也再不说什么要分开的话,你也不要关着我,我们离开这里,去人间过一段平静日子,好不好?”

    她竟说了这样一番话,在知晓他真实模样后,竟还愿意与他一同。

    她还说要与他过平静日子。

    莫无看着跟前的人,从醒来便一直汹涌着的情绪彻底决堤,不过片刻便席卷全身,他已听不见所有,便是心跳声好似也全然消失。

    他只知晓,此刻,如梦一般的此刻,他获得的,几乎要将他不知空了多久的地方彻底填满。

    幸千,幸千,尽是幸千。

    他将人拥入怀里,埋进她的颈窝,去汲取她的气息。

    “好。”他听见自己应声,“我求之不得。”

    “诶,别抱那么紧,”幸千弯了眉眼,只不知为何,笑着笑着竟觉得眼眸酸涩,她努力维持着声音,“你伤还没好,抱太紧万一裂开怎么办?”

    他搁置在肩膀的脑袋动了动:“无事,不要紧。”

    裂开也不要紧,再多几个口子也不要紧,便是减去十年寿命,也不要紧。

    只要能这样,能一直这样。

    “怎么不要紧?”幸千将人撑开了些,去检查他的伤口,“这可是我用心处理的,若是裂开,就是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

    不检查不知道,这么一检查,竟真的瞧见了些血色,她顿时皱眉:“你看,是不是渗血了,让你别抱——”

    腰间的手全然听不见,倏地将她一提。

    足尖微微离地,她被迫仰头,手无措地停在空中,他缓缓凑近,眼眸情绪汹涌着。

    心跳逐渐加快,加快,再加快。

    他却停在了一毫厘的距离,似引诱,又似臣服。

    她不可控地,缓慢地,前进了一毫厘。

    时间好似停滞一瞬,她面色微红,似要后撤,他手下却倏地用力,单手将她抱在桌案,而他倾身而来,用力下压。

    唇瓣被用力碾过,她忍不住嘤咛一声。

    他似有所感,缓缓放了力道,腰间的手却愈加用力,好似要将她按进身体里。

    她顾及他的伤,似要出声,他便顺势撬开牙关,柔软滑进来,她好似又闻见了檀香。

    “幸千……”

    有声音从唇齿间漏出,带着眷恋,缱绻,如此缠绵。

    她抵不住,似要后退,腰间的手却不允许,她只好撑在桌案,试图将自己支撑,许久许久,他仍没停歇,檀香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克制不住,连带着体内灵力也跟着起伏,一个激荡之下,耳朵竟这样露了出来。

    跟前的人终于撤开了些,他指腹摩擦上来,带过一圈水光,她面色彻底红了,仓促挪开视线。

    而他却盯上了她的耳朵。

    感受到危机的耳朵颤了颤,她连忙出声:“不,耳朵,耳朵不行……”声音软得不成样子,她连忙捂嘴,眼眸闪过无措。

    而他在却在这时突然俯身,带着湿意的唇瓣碰在了耳尖。

    那一瞬,她好似彻底听不见了,耳边一阵又一阵嗡鸣,除了酥麻再感受不到其他,她没了力气,只将将抵在他肩头:“耳朵,真的不行。”

    他轻轻应了一声,没再亲吻,只将她按进怀里:“好,都听你的。”

    可他的手还是覆上了耳朵,指腹不断流转,碾过软毛,滑过软骨,流经在每一处。

    “呜!”她忍不住一爪子用力拍在他肩头。

    第53章 第53章情不自禁

    他终于停手,耳朵上的酥麻却没消退,激得她眼前有一瞬迷蒙,手不自觉揪着跟前衣襟,呼吸急促间,她没忍住,又是一巴掌要拍下。

    他稳稳接住,清润声音几分喑哑:“幸千,你。”

    却没了后文。

    她调整着呼吸,思绪仍混沌着:“怎么?”

    他没出声,只将她抱得很紧。

    时间逐渐流逝,日头逐渐当空,印着窗花,透进来影子绰绰约约,幸千看着跟前的影子,迷蒙的大脑逐渐清醒,她摸摸面颊,又摸摸脑袋上的耳朵,分外不好意思:“那什么,我们要不,先出门吧。”

    她手轻轻用力,试图将人推开些,却没推动。

    她视线飘忽着:“莫无?”

    他终于撤开,只仍双手环着她,将她困在身前,他抵在她额头:“会不会我一打开门,你便径直没了踪影。”

    她愣了愣,恍然明白他在顾及什么,他在顾及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她的缓兵之计。

    “不会,”她用额头轻轻撞了撞他的,“想什么呢,我说的都是作数的,我真的想去过一段平静日子。”

    他仍没松开:“可是幸千,你变得很快,让人不安。”

    这话一落,幸千倏地没了声响,面上温度也迅速褪去,她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揪着他衣襟的手,久久不曾应声。

    是了,她变得太快。

    因为她就要离开,再回来可能就是三百年后,在这样长的时间跨度里,很多事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喜欢他,在意他,这便够了。

    而且人生在世,总是要过好当下的,不是吗?总要留下些美好的回忆才算值得。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将那些沉甸甸的低落情绪抛在脑后,只笑着:“不要不安啦,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她跳下桌案,牵着人走到门前:“如果不放心,那就一直牵着我。”

    手上力道不大,柔软指腹抓着他四根指节。

    莫无看着相握的手许久,手上力道扯了扯,他于是抬眸,她正巧回头,一双盈盈笑着的眼眸。

    他思绪一顿,反客为主,将手纳入手心。

    他迈动步伐,两步走到人前,手按在门上,灵光隐隐闪烁,溶着门外一层又一层术法,接着他推开了门。

    ——京城——

    是夜,却是分外热闹的夜。

    小摊簇拥在两侧,摊主吆喝声不断,硕大的灯笼坠在树间,坠下檐下,坠在路人手心,便是偏僻角落也被照得明亮清晰。

    有桥横过,桥下流水湍湍,迎着不大的小船经过,船上灯笼晃了晃,印着张姣好面容。

    “师傅,在这停就好!”

    她先说的话,先下船的却是她身旁的男子,男子长身玉立,面上含笑,眉眼隐隐带着几分佛性,他气质特别,才下船便惹了不少目光。

    只见他对还在船里的女子伸了手。

    原来他先下船,是要护船里的人。

    幸千搭上莫无手的手,提着裙摆跨上了岸,她环顾四周,眼眸流露浓浓兴味:“这便是最繁华的京城?”

    船夫正听见了这句,他笑着:“姑娘第一次来吧?真是赶上好时候了,今日可是半年才有一次的灯会,可不是一般的热闹呢!姑娘定能过个舒心的夜晚!”

    这话听了舒坦,她笑着:“那便借你吉言。”

    她牵着莫无走到小摊前,小摊上尽是新奇玩意儿,她拿起一精巧簪花比在发髻:“怎么样?好不好看?”

    莫无接过簪花,稳稳别在发髻里,他点头:“好看。”

    “行。”幸千便也不取了,注意力又转向下个小摊。

    莫无看着幸千,确认她位置后才回过身:“多少?”

    摊主笑盈盈:“一两银子。”

    他拿递出子,再次回眸时原本在小摊前的人竟不见了,他面上的笑倏地收敛,接着就要引出灵力——

    “莫无!这里!”

    他神色一顿,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消失的人正站在一糖葫芦跟前,她笑着,微圆的眼眸比一旁的灯笼还要亮眼,她招手扬声:“快来付钱!”

    话音未落,他脚下步伐便立时加快,几个错眼来到人跟前,他捉住她的手:“怎的跑得这么快。”

    跟前的人咬下一口糖葫芦,嘴里鼓鼓囊囊:“馋了,想吃糖葫芦。”

    他握紧手里柔软,卖糖葫芦的大爷还站在一旁,他神色微顿,先拿出银子付钱,银子才递出,手里的人又要溜走,他立时将人抓回。

    “怎么了?”微圆的眼眸一眨一眨,透着疑惑。

    他抿着唇,一时没出声,她便将糖葫芦递在他嘴边:“你也想吃?”

    糖衣碰在唇瓣,很甜,跟前的人才吃了一口,嘴角还带着糖衣,他眼眸微暗,张嘴咬下一枚,糖衣被咬开,酸涩荡在口腔。

    跟前的人笑弯了眼:“好不好吃?”

    他视线不可抑制地停滞在那一张一合,还带着糖衣的唇瓣,他咽下糖葫芦,声音微沉:“很甜。”

    她点了点头,随后注意力又被转移,看向了不远处的馄饨铺子:“诶,那边还有——”

    他已听不见,只手随心动,将人拉回身前,垂首抿去她唇上糖衣。

    有灯笼倏地掉落,灯笼乃是一瞧着不过四五岁小童,她看着跟前一会便亲在一起的人分外震撼,小小的手捂住嘴,稚嫩眼眸透着惊奇。

    妇人捡过灯笼,顺势将她抱起,她操着一口软绵绵的奶音:“阿娘,哥哥姐姐在干什么?”

    妇人只笑着:“哥哥姐姐在互相喜欢呀。”

    小童不懂:“什么是互相喜欢?”

    妇人一边走,一边解释:“互相喜欢呢,就像哥哥姐姐这样,瞧见她好看,便情不自禁。”

    小童似懂非懂:“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互相喜欢呀?”

    妇人点了点她鼻尖:“等你像哥哥姐姐那般大的时候呀。”

    ——

    南河少有人烟,近日却格外热闹,不断有人聚集而来,穿着统一,训练有素,皆是修士。

    人数之多,几乎聚集半个修仙界,便是妖族魔族也有人前来。

    这时平静湖面有了波动,探查的弟子走出,他对着众人行礼,只不知为何面色透着几

    分古怪。

    “回禀各位宗主,还有妖主魔尊,”他拿出张由灵力缔结的信纸,“底下却有一门,只门前贴着此物。”

    如一宗宗主接过信纸,他与各宗各族为首的人对上视线,随后逐字念着:“来找我的人,你们听好了。

    “我知道你们是来抓我的,要我去祭那天窟,还会用什么拯救苍生的大道理。但是,我跟你们说,这些大道理没法说服我,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苍生,也不在乎你们所有人的命,我只在乎我想在乎的人。

    “你们也不必道德绑架我,我不愿意的事,谁逼我也没用,我若不想去祭天窟,就是死了也不会如你们所愿。

    “看到这里是不是已经在想怎么把我捆起来丢进天窟里了?放心吧,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会去,但是不要自作多情,因为我不是为了你们,也不是为了救世,我只是为了我在乎的人。

    “你们也不要再来找我,我只是想过最后一段平静日子,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如果实在不放心,那就半个月后再来吧,半个月而已,祟气不会突然壮大,天也不会突然就塌了的。

    “最后,我希望你们所有人记住,救你们的是驺吾,是被你们所有人喊作祸害的驺吾,你们所有人都欠我的恩,如果我能回来,我会一一上门讨回。

    “啊对了,还有佛宗主持,这句话是单独留给你的。

    “去你爹的祸害,去你爹的教化,你们算什么东西,张口闭口的苍生大义,到头来还不是要靠姑奶奶我去祭天窟?

    “这么能耐,怎么不把祟气天窟解决了?还修佛,修的狗屁佛。”

    佛宗一行和尚向来平静的神色隐隐有了变化,为首的主持面色古井无波,瞧不出情绪。

    如一宗宗主咳了咳,挥手将信纸毁去,他清了清嗓子:“这,无知小儿的话,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他没看佛宗,只看向别人:“大家觉着如何?”

    和修宗宗主略一沉思:“不若,就等上半月?”

    佛宗主持却突兀出声:“老僧倒觉着此信不过缓兵之计。”

    暮亓宗宗主嗤笑一声:“莫不是你瞧见别人骂了你,就半月也不肯容纳?”

    “阿弥陀佛,”住持颔首,滚过佛珠,“老僧并无此意,只她身侧仍有我佛宗叛徒,他工于心计,恐非善类,此举或是他计策,且半月已经能发生太多事。”

    这话说的有理。

    气氛有一瞬凝滞,为首的几人纷纷沉思,直到妖族妖主率先打破平静。

    “我妖族觉着不过半月,掀不起什么大浪,你们若要去抓人,便自行去吧,我妖族便先前去天窟所在了。”

    说着带着一行人离开。

    魔尊略一颔首,紧随妖族之后。

    暮亓宗宗主皱眉:“人家只是要半个月而已,我们都要去抓,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本来此行也是想规劝为主。”

    “诶,此言差矣,”如一宗宗主接过话头,“此行本就志在必得,不若我们带这么多人作甚?”

    这话一出,暮亓宗宗主没忍住看向自己身后,乌泱泱的弟子,他摸了摸鼻尖,没再出声。

    气氛再次沉寂,直到佛宗主持再次打破平静:“三日,只等三日,三日后老僧会派人前去,各位宗主意下如何?”

    几位宗主纷纷应好。

    而不远处,绿色灵力罩里的二人听言面色一凛,因多位大能在,二人不敢出声,只悄然对上视线,神色沉重。

    第54章 第54章荔枝味的亲吻,晃荡的小……

    “你,你做什么!这么多人!”

    幸千连忙将人推开,她不敢抬头,只揪着人衣襟埋进人怀里:“快,快带我离开这一块。”

    周围人来人往,吆喝声坠在两侧,也不时有人投来视线,似是探究,又似是感慨,只都与他无关,唯有怀里的人。

    唯有幸千,与他千丝万缕,如何也斩不断。

    一直不曾安定的心绪在此刻终于有了实感,他突兀笑出声,笑声压在喉头,胸膛一阵闷响。

    幸千只以为他笑她,她用力去拧他手臂:“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好,不笑,”莫无将她拧手臂的手放在身后,“抓紧些。”

    腰间的手依言抓紧,他嘴角微扬,没用灵力,仅靠足力跃上房梁,周遭声音褪去一瞬,幸千探出脑袋,正瞧见一轮圆月。

    她眨了眨眼,手指过去:“莫无你看,月亮。”

    莫无看着怀里的人:“嗯,月亮。”

    幸千拉着人席地而坐,她撑着脸,一会看看下方的热闹灯会,一会又看看上空的寂静圆月,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好,不用打打杀杀,也不用想那些复杂的事,还有喜欢的人相伴左右。

    如果朋友也在就更好了。

    她歪了脑袋:“你说海棠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莫无神色一顿,他没应声,只指着下方一走过的小贩:“要不要喝酒?”

    小贩正推着一木车,上方立着小巧酒壶,他吆喝着:“卖果子酒喽,荔枝酒,梅子酒,应有尽有!”

    幸千眼眸一亮:“要!想喝荔枝的!”

    莫无于是起身落在小贩跟前,小贩被吓了一跳:“诶呀,原是位少侠,少侠好功夫!”

    他笑得谄媚:“少侠想要什么酒?”

    “荔枝的。”

    “好嘞!”小贩递出酒壶,莫无拿过酒要走,小贩连忙将人喊住:“少侠功夫这般好,怎的不去争一争今晚的花灯赛?”

    花灯赛?

    幸千耳朵一动,顿时来了兴致,她飞身落下,接过莫无手里酒壶:“什么花灯赛?”

    “呀,姑娘功夫也这样好,”小贩笑呵呵地指了一方向,“在那边,花灯赛乃是武斗,过五关斩六将夺得魁首,不仅能得一百两银子,还能拿到花灯节最最最精美的花灯呢。

    “你瞧,花灯就挂在那最高处。”

    幸千看了过去,只见一由楠木雕刻而成的花灯挂在最高的木桩上,花灯精美繁复,随风而动时还能变换雕刻的画面,活灵活现,如画一般。

    她眼眸一亮:“莫无!我想要!”

    有路人经过,莫无站在幸千身旁,将人隔开:“好,我去取来。”

    不曾想幸千却摇了头:“不,不用你,我要自己赢来。”

    说罢她打开酒壶,喝了一大口后把酒往莫无怀里一塞:“我定要赢得漂漂亮亮的!”

    她足尖倏地用力,裙摆扬起,坠在她身后,她没有用灵力,手却像有形一般拂过了风,足尖踩过屋檐,踩过桥头,风若有若无汇聚在她足尖。

    她灵力属风,风自然是偏爱她的。

    莫无视线不自觉跟随,看着她眉眼明媚,跨越距离,落在花灯赛间,看着她分外肆意,扬声说要夺魁,又看着她如此灵活,躲过攻击,踩上一个又一个木桩,逐渐登高。

    他心跳倏地加快,他握紧手里酒壶,跟上了她步伐,坠在她身后。

    幸千似有所感,倏地回眸,瞧见是莫无,她顿时笑开:“怎么?你要跟我争不成?”

    莫无没应声,只稳稳拿着酒壶一个飞跃,正躲过别人横扫而来的腿。

    前方的人轻哼一声:“就是你加入,夺魁的也只会是我。”

    她速度进一步加快,裙板一闪而过,才拂过他面颊的发丝,眨眼间便离他极远,他也加快了速度,稳稳跟在她身后。

    并非在争,乃是追随。

    他看着跟前她的背影,扬首饮下一口酒,他也不会赢,因为莫无永远赢不了幸千。

    “我拿到了!”幸千摘下花灯,高高举起。

    举起那一瞬,场下响起阵阵欢呼,原来她肆意的模样已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老的少的,都停下了脚步,要瞧一眼她的神采。

    幸千笑着,莫无正好递出酒,她抬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畅快!”

    场下的主持也笑弯了眼,他扬声:“今夜魁首已决出!今晚这最最精美的花灯,也归这位姑娘所有!”

    场下有公子哥瞧见了幸千模样,他当即出声:“姑娘这般神采,在下心向往之,不知姑娘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笑开,有人忍不住调侃:“秦公子,你家主母为你挑了那么多你都不曾满意,原是喜欢这一款!”

    与他同行的公子哥更是肩碰着肩,眉眼促狭:“诶呀,秦兄要娶这样武艺超群的姑娘,怕是这日后啊,要以妻为天了!”

    那姓秦的公子哥被调侃得满脸通红:“这,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莫要吓着人家了。”

    “诶,秦兄,你的心上人好像不见了。”

    秦公子抬眸,只见那木桩上已没了佳人身影,他神色一怔,视线开始找寻,始终不曾瞧见人身影后不免失落:“想来,她应是不愿。”

    这时一小童迈着小步伐走来,她拿着不大的花灯,扯住秦公子衣摆:“不是哒,哥哥,不是姐姐不愿意,而是姐姐已经跟人互相喜欢啦。”

    “互相喜欢?”

    “对,”小童点了点脑袋,“阿娘说了,哥哥姐姐就是——”

    妇人连忙将小童嘴一捂,她神色慌乱:“对不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失礼了。”

    而话题的中心,大家讨论的魁首姑娘,已被人压进一小舟里,花灯坠在小舟前,是唯一光源,光影绰绰约约,映着姑娘红润的脸。

    她眼眸盛着醉意,伸着嫩白的指尖,点在跟前人的额头上:“莫无,你吃醋了。”

    莫无拿过一旁的荔枝酒闻了闻,原是果味做了遮掩。

    他喝下一口,酒顺着嘴角溢出:“嗯,我吃醋了。”

    他供认不韪。

    从嘴角溢出的酒流至下颌,接着就要经过脖颈,幸千一错不错看着,在酒即将滑落时凑了上去,她将酒抿进嘴里:“好喝,还要喝。”

    莫无倏地握紧酒壶,他眼眸微暗,似是诱哄:“要如何喝?”

    幸千已经不大清醒,她挥舞着手:“就,我拿着。”

    她做着喝酒的动作:“就这样,这样喝。”

    莫无摇头:“不好,这样喝不好。”

    她神色一怔,眨了眨眼:“那要怎样喝才好?”

    莫无手微倾,酒液倾斜而出,落了幸千满身,半透明的纱衣逐渐透明,隐隐透出肌肤的颜色,他抬手将衣领挪开,吻在圆润肩|头,稀碎的声音漏出。

    “要这样喝,才好。”

    幸千颤了颤,嘤咛出声。

    小舟独一份地,荡啊荡,荡在了河中央,而风啊,吹呀吹,吹得花灯叮铃作响。

    有衣襟滑落,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挂在小舟边缘,随着动作,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喘息,嘤咛,交织着,错落着,藏进河的深处,带出一股又一股清流,飘在水面时,又归为了平静。

    某一刻,小舟彻底荡漾的那一刻,花灯剧烈摇晃的那一刻,有手倏地滑落而出,手臂细白,指节修长,而微颤的指尖沁入流水。

    “幸千,幸千,幸千。”

    是名为幸千的,温柔乡。

    ——

    “幸千!”

    幸千倏地惊醒,她迷蒙着眼,推了推身旁的人:“是不是有人唤我?”

    莫无跟着清醒,明晃晃的手臂晃在跟前,手腕还坠着三枚玉珠,玉珠碰撞的声音落在耳边,他眼眸微暗,从储物戒拿出新的衣服。

    “我并未听见。”

    他将软绵绵的人扶起,拿过衣裙一层层给人穿上,衣襟遮住了红痕,也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呼吸有一瞬紊乱。

    幸千还没清醒,身上的手如何摆弄,她就如何伸展,直到摸到一硬挺肌|肉。

    她神色一凛,大脑陡然一清,昨夜画面一点点浮现,热意跟着上涌,她面色红着接过某人手里,属于自己的衣带。

    她清了清带着几分喑哑的嗓子:“我,我自己来就好。”

    她视线飘忽着从某人身上挪开,一边僵硬记着衣带,一边挪过身子:“那什么,你真的没听见?我方才听得真真的,有人喊我名字。”

    莫无神色分外自然,他收回手,拿出衣服穿上:“我睡得沉。”

    他已许久未睡得这样沉了。

    幸千开始整理头发,身后的人似有所感,上前接过她的动作,她顺势收手,眼眸流转间又瞧见昨夜混作一团,甚至隐隐带着湿意的衣服。

    她面色又是一红,只将衣服塞到角落,接着又在角落里瞧见已经空了的荔枝酒酒壶。

    她闭了闭眼,又将酒壶塞进衣服里,嘴上还是没忍住:“以后还是不喝酒了,这实在是,实在是……”

    莫无动作一顿,嘴角微扬。

    而这时又是一声幸千响起,声音温婉,隐隐透着几分急切。

    幸千倏地直起身子:“好像是海棠。”

    发髻已经在莫无手里落成,她匆匆拿过散落的簪花插上,接着探出头去,只见岸边正立着二人,一高些,一稍矮些,是许久未见的秦逸与海棠。

    海棠瞧见她,当即招手:“在这!”

    她神色一喜,立时走出舟外挥手回应,莫无也出了小舟,他环着人,几个起落回到岸边。

    许久未见,幸千高兴溢于言表,她就给海棠一个大大的拥抱——

    却被海棠制止,只见海棠抓着她,神色异常肃穆:“幸千,他们抓你来了,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第55章 第55章泡温泉

    幸千面上欣喜缓缓褪去:“抓我来了?”

    不是留了口信,说好半个月吗,这群人连这点时间也不愿等?

    “对,”海棠眉头几乎要皱成川字,“我和秦逸在旁边听的真真的,而且你明明都留了——”

    幸千连忙将人嘴一捂,空气有一瞬凝滞,她扭过头,莫无正看着她,眼眸隐隐带着探究。

    她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只一味点头:“既然抓我来了,我们就走吧?既然你俩能找到我们,想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是,”一旁的秦逸适时出声,“我们需得快些离开,你们的消息是听雨阁的人与我们说的,还有听雨阁阁主给你们的一句话,说是。”

    他声音一顿,神色有一瞬疑惑:“说是让你们低调些,既然在逃命,就莫要去什么花灯赛了,整的人尽皆知,他们处理踪迹很难。”

    提及此,他忍不住去看莫无手里提着的精美花灯:“所以你们来此,是参加花灯赛的?”

    当然不止花灯赛。

    幸千面色微红,她将花灯妥帖放进储物戒:“其实我本意是过一过平静日子,谁曾想他们来得这般快,这才不到两天,就要抓我来了。”

    海棠已顾不得闲谈:“如今各门各派联合在一起,妖族和魔族也加了进来,到底哪里还能藏身?”

    她拿出地图:“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没人能去,但我们又能去的地方?”

    哪有这样的地方,便是驺吾旧地,他们也能想办法破开,更别说她已经答应了天道。

    但她的决定又怎么好让他们知晓,尤其是莫无。

    “我看看,”她控制神色“着急”起来,指腹点在地图上,“要不这里?现下是不是躲在人间比较安全?”

    修士不在普通人前使用灵力乃是修仙界共识,她指的是一处偏远地带。

    海棠觉得有理,她点头:“岭南确实不错,那里山多地势复杂,也没什么修仙门派。”

    幸千看向莫无,他仍瞧着她,好似要在她脸上找点端倪,他心思在她之上,指不定让他再看一会,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决计先发制人:“你怎么不说话?人都要追上来了。”

    这话一出,他神色才终于有了变化,他应:“岭南确实是不错的藏身之处。”

    幸千松了一口气,她手下缔结日行千里:“那就岭南。”

    灵光将几人覆盖,接着此处没了几人身影,唯有湖上的那一叶小舟,正晃荡着,飘得极远。

    ——

    莫无仍没有打消疑虑,因为即便到了岭南,他也没了前两日的轻松模样,不仅时时刻刻捏着灵力,还几次眼神示意秦逸,似要单独说话。

    幸千不敢让他知道那封信,于是只好先缠着秦逸,她还带拉上了海棠,毕竟秦逸还有个不能与她单独相处一刻钟的心魔誓在。

    “秦公子,海棠说你还拆了各宗的宗门大阵?这可真是一件奇事,我想多听一听。”

    她一边给人倒茶,一边不着痕迹去观察不远处正在缔结防

    护术法的某人。

    “其实没什么的,”某人视线宛若实质,秦逸摸了摸额角细汗,“想来海棠说的便已经是全部了。”

    他似要起身,幸千连忙将人拉住:“别呀,还有别的事我也想问问呢。”

    空气凝滞了瞬,莫无倏地看向幸千攀附在秦逸身上的手,秦逸浑身一凛,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就要挪开身形,幸千却手下用力,稳稳将人定住。

    她笑着抬头去看向某人:“莫无,我茶喝完了。”

    莫无落下了最后一道防护术法,他眼眸微沉,会看幸千时面上已带上笑:“好,我去取来。”

    瞧见他身形隐入厨房后幸千才松了手,她神色一下萎靡,脚下也挪开了与秦逸的距离。

    海棠分外不解:“起先瞧着你俩明明挺好的,怎的如今你要特意刺激他?”

    秦逸分外无奈:“幸千姑娘,你将人支开可是要与我们说什么?莫不是因为那封信?”

    幸千撑着脑袋,分外无力:“我很明显吗,这就被你看出来了。”

    秦逸欲言又止,海棠也品出了些意味,没有出声。

    是了,一定很明显吧。

    幸千神色微暗,看着跟前满满一杯的茶杯没有应声。

    后厨传来些声响,似是在烧水泡茶。

    她破绽百出,如今能演下去,不过是因为他愿意配合罢了。

    她引着灵力落下隔音术法:“拜托各位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我最后的请求,也希望你们。”

    她声音一顿,视线不自觉往后看,这个角度隐隐能瞧见他忙碌的手,和他手腕挂着的白玉菩提。

    她声音逐渐变轻:“能好好陪我演完这最后一场。”

    ——

    莫无端着新沏的茶走来,只见原本凑在一同的二人已经分开,她也一改对秦逸分外热情的模样,只笑着看他,二人之间还分开了一个石凳。

    她招手:“坐这里。”

    他神色一顿,视线扫过其余两人,秦逸回避了他的目光,而海棠眼眸微红。

    他心里缓缓下沉。

    “怎么不过来?”她歪了脑袋,似是疑惑。

    “来了。”他迈步坐下,她顺势递出空了的茶杯,他于是倒茶,茶是才沏的,热气腾腾,他吹了吹,放在她手边,“小心烫。”

    幸千点了点脑袋,她挪动着茶杯,看向不远处的竹林:“这里环境不错,空气也好。”

    闹市人多口杂不好藏身,他们便隐入这深山里,好巧不巧正有一空了的竹屋,几人便再次顺势在此落脚。

    此时隐隐有水声传来。

    幸千倏地支起耳朵:“我好像听见了水声,是不是有瀑布?”

    莫无略一颔首:“并非瀑布,三里以外有一温泉,应是天然而成。”

    “温泉诶!”幸千眼眸一亮,“我们要不去看看?”

    海棠倏地起身,几人视线顿时看向她,她勉力笑着:“你们去吧,我近来修炼出了些问题,需要调息。”

    说着她转身走向屋子,走了两步又似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我可能没法自己解决,秦逸,不若帮帮我?”

    “啊,行。”秦逸起身,“那你们去吧,我去帮她。”

    莫无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摩擦白玉菩提的手微顿:“怎的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幸千拉着人起身,她笑得促狭,“他们这是要独处,你莫不是没看出来?”

    这,此事他当着没看出来,他神色顿住:“他们……”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俩这一路相处,早就不一般了,不过俩人还没戳破窗户纸,方才我那般就是在刺激海棠,”幸千提着裙摆踩过泥泞,“你也没瞧出来?”

    是吗?

    前方一处水坑,莫无顺势将人一提:“你想撮合他们?”

    幸千稳稳攀着腰上的手,脚落在实处后她继续迈动步伐:“当然,他们看着很配呀,秦逸温润,海棠温婉,要是在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温润。

    莫无声音不变:“你觉着秦逸温润?”

    俩人已经走到那温泉前,热气升腾着,似要遮掩视线。

    幸千脚步轻跃,站在了温泉旁的石头上,水声汩汩落在她身后,她从上而下将人看着,面上沁着笑意:“莫无,你又吃醋了。”

    这话恍然让莫无想起了昨夜,狭小小舟里,她被酒意晕染的面庞。

    他喉头一滚,应得坦然:“嗯,我不喜你与他走得太近。”

    不只是秦逸,还有其余人,世上的所有人,只要离她太近,他都不喜。

    他克制不住上前,揽住她的腰。

    幸千笑得仰了头:“我发现你真是变了。”

    “如何变了?”

    她扶额:“变得不遮不掩了,你以前骗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现在想来,你之前肯定暗戳戳吃了很多次醋,你还蔫坏,自己醋了不算,还要暗地里从我这讨回来。”

    她将人轻轻一推:“我还给你那些过分亲密的举动找理由,你说你过不过分。”

    莫无稳稳将人抱着,将才隔开的距离再次占据:“嗯,过分。”

    幸千顺势垂头,将人瞧着,热气萦绕在二人之间,将二人神色隐隐模糊,因此幸千没有看清他眼底的欲念,莫无也没瞧清她隐隐难过的眼眸。

    幸千抓着人衣襟:“想不想泡温泉,我们一同。”

    声音很轻,像是某种邀请。

    莫无手倏地一紧,衣带就在他手边,他眼眸微暗,勾住衣带:“幸千想如何泡?”

    幸千倏地带着人往后一倒。

    “扑通”一声,水花炸开,衣裙漂浮在水面,温泉很深,幸千踩不到地,只好环在他脖颈作为支撑,水沉浮着,温热着,将她包裹着。

    她拂过他被浸湿黏腻在面颊的碎发:“想这样泡,不知你允不允?”

    她竟这样主动。

    莫无揽过她的腰,一个翻身将人压在石壁,襦裙被水浸湿,肌肤若隐若现。

    他扯开衣襟,埋进她怀里,声音不大清晰:“自是允的。”

    “嗯……”

    幸千轻哼出声,她克制不住地仰头,手下却翻转出一玉瓶。

    神仙醉,便是神仙来了,喝了此酒也得睡上七日,是她问秦逸要的。

    她眼眸微酸,扬手将神仙醉含入嘴里,接着扶起他下颌,从上而下,吻在他唇瓣。

    “幸……”

    一声幸千逐渐湮灭,酒液入喉,是滚烫的,融进灵力里,却要带走浮沉的意识。

    莫无眼眸微缩,就要起身,力气却逐渐被抽离,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心下浮现的却不是气愤,而是惶恐,他极力去抱幸千,似要说什么,眼前却骤然一黑。

    幸千引着灵力稳稳抱住瘫软的人,她眼眶盛着泪:“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一切便结束了。”

    要是能睡三百年。

    她倏地眨眼,眼泪一颗一颗地落。

    第56章 第56章祭天

    “一定能睡上七日,不会出差错的,对吧?”

    竹屋里,简易床榻上躺着一人,他眼眸紧闭,眉头微皱,似是睡得并不舒坦。

    幸千拿下手腕的三枚玉珠,莫无在给她的玉珠上落了术法,解开废了不少力气,她摩擦着玉珠,接着并入那串白玉菩提里。

    旁边传来秦逸的声音:“放心,便是我师尊那般修为,只要喝了这神仙醉,也需得睡上七日。”

    “那便好。”她将白玉菩提妥帖挂在他虎口,声音出奇的平静,“等他醒来,还请秦公子将我的手信给他,此后。”

    她声音一顿,似是不知该如何说。

    海棠忍了许久的情绪倏地爆发,她突然出声:“一定要去吗?天下苍生跟你有什么关系,整个大陆就是毁灭了又能如何。”

    幸千和秦逸顿时看了过来,她别过脸,眼眸微红:“三百年,我说不定都死了,而且这话也不过一句口头承诺,万一不作数,你就白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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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呀,”幸千笑出了声,“从没见我们海棠这样失态,不要那么悲观嘛。”

    她起身,扶在海棠肩头:“你不会死的,这才三百年,你可是树灵,树灵是最能活的,而且三百年诶,到时候没了祟气,就是太平盛世,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干的事都能干一遍。

    “还有。”

    她顿了顿,眼眸微垂:“我会回来的,我舍不得你们。”

    她当然知

    道三百年只是天道一个空头支票,可能需要的时间更久,可能她再回来时,莫无,海棠,所有人都已经离开。

    但万一呢,万一她马上就能回来呢。

    就算回不来,驺吾全族也能回来,没有亏的。

    她神色一定,理着自己衣裙:“不要想那些了,你先看我,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我等会可是要做救世主的人。”

    “不好看,”海棠硬着脸,“一点也不好看。”

    风好似停了停,窗外摇摆的竹子倏地一静,而屋内的秦逸和幸千倏地抬眸。

    “有人来了。”

    “啊,想起来了!”海棠反应过来,“那佛宗主持说等三日就要来抓你,今天正好是第三日。”

    幸千面上的笑一点点褪去:“这老和尚,催了命了,半个月都不愿意等。”

    她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只说:“海棠留在屋内吧,用你的灵力把莫无藏起来,毕竟莫无现在是被佛宗除了名的,属于佛宗叛徒,等会要是谈不拢,也有后手。”

    这话一出,秦逸先出了声:“谈?”

    幸千点头:“对,要谈。”

    她迈步:“我看这群人不顺眼很久了,我需得让他们知道,是他们求着我去祭天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像抓犯人一样来抓我。”

    她从储物戒搜罗一阵,拿出把柳叶刀。

    她推开门,身后海棠的灵力缓缓扬起,而门前,防护术法和阵法之外,正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为首的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都不重要。

    她眼眸微凉,抬手将那把柳叶刀抵在脖颈。

    “等一下!”

    她眼眸微抬,看向那出声的人,那人一身矜贵法袍,气息也深不可测,他面上隐隐急切:“姑娘,万事好商量。”

    秦逸在她身后出声:“是我师尊。”

    秦逸师尊,那就是如一宗宗主了。

    她颔首:“见过如一宗宗主,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女子胆小,见不了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惊惧之下,竟然就有些想死了,你说这事整的。”

    如一宗宗主一噎,他回过头,人头攒动的,除了三大宗的人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宗门,这样聚集在一处,确实是人多了些。

    他咳了咳:“你们退到十里之外。”

    如一宗弟子依言退散,其余宗门瞧见,也纷纷遣退带来的弟子。不到半刻,竹林重新变得空旷,只是佛宗不曾动弹。

    幸千微微仰头,柳叶刀逼近自己脖颈:“这群和尚呢,怎么没动静。”

    为首的主持仍是那副悲悯模样:“阿弥陀佛,女施主,能为天下苍生献身乃是你的福分,你又何必如此相逼。”

    这狗和尚还是这么讨厌,满口的仁义道理,逼得谁都要去想什么天下苍生。

    幸千笑出了声,她看向秦逸:“你看他还这样呢,是真不怕我死。”

    自家师尊的视线不断扫过来,秦逸分外心虚,他摸了摸鼻尖:“可能他们和尚都这样吧,不仅自己清高,还要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

    那方师尊的视线变得凌厉,他声音低了低,却没停:“反正他们到处都在道德绑架人,也,也不缺你。”

    幸千先点头,接着又摇头:“你说的对也不对,就是缺我了,想道德绑架我,没门,我今天就不可能受这个委屈。”

    她倏地用力,柳叶刀下的脖颈浮现清晰血线,如一宗宗主,暮亓宗宗主,所有人神色都浮现慌乱,唯有那主持不变。

    她眼眸扫过每一个人:“我幸千确实不是多高尚的人,可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

    “我分明留了口信,只要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你们都不允许,非得来逼我。”

    她看向佛宗主持:“还有你这个老东西,你就是错了,你的观念是错的,你嘴里的苍生大义也是错的,你把自己过成这副鬼样子,没人管你,可你要别人也跟你一样,那就是不对。

    “而且你算什么东西?不就看了几本佛经,学了点佛法,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如若能祭天窟的是你,你难道会毫不犹豫去做?”

    “老僧会。”住持倏地应声,他的慈悲面容闪过一丝凌厉,“如若能救世的是老僧,如何需要在你这等小儿前伏小做低!”

    “我就是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伏小做低!”

    幸千跟着扬声,她眼眸同样透出凌厉,“什么狗屁宗主,什么狗屁主持,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求着我,我才去祭那天窟!”

    她指着主持:“从你开始,跪下。”

    住持倏地抬头,他不可置信:“你,竖子尔敢!”

    幸千手下柳叶刀就要用力——

    “等一下!”出声的仍是如一宗宗主,他按在佛宗主持肩头,手下隐隐浮现灵力,“住持,这可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眼神示意其余两宗宗主,接到视线的二位神色了然,纷纷抬手按在佛宗主持身上:“诶呀,住持,不过一时的忍耐。”

    “你们!”三股大能的灵力压在肩头,住持反抗无能,只能眼睁睁瞧见膝盖逐渐弯曲,他神色有一瞬龟裂,“老僧是一宗之主,如何能,如何能——”

    “咚”的一声,是膝盖最终落地的声音。

    幸千缓缓仰头,她看着天,恍然想起第一次见这老东西时,莫无被迫跪地,而她被当做物件一样端详。

    真好,如今也轮到他了。

    郁结的情绪终于松了松,她走到跪地人的跟前,视线扫过其他几位宗主:“至于你们,立个心魔誓吧,发誓不会伤害莫无,海棠,秦逸三人,我祭天窟后,如果莫无对你们大打出手,你们也不能伤他。”

    几位宗主神色隐隐犹豫,暮亓宗宗主率先出声:“这,若他要杀人怎么办?”

    幸千略一思索:“那允许你们自保。”

    瞧着他们还要说,她不耐烦了:“怎么的,我都去死了,你们挨一顿打怎么了?”

    几人一噎,最终没了声音,纷纷落下心魔誓。

    她满意点头,接着用脚去碰跪着的人:“你也是,心魔誓。”

    他似要起身,其余三位立时抬手一压:“为了天下苍生,忍耐,忍耐。”

    住持眸色一狠,最终还是落下了心魔誓。

    金光落下,心魔誓纷纷落成,幸千再次抬头看天,她手下微松,柳叶刀倏地落地,叮铃一声。

    如此,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回过头,试图透过窗沿去看屋里的躺着的人,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眼前依然浮现了他的模样。

    温和笑着的,神色沉着的,或是坦诚后,斥着占有欲的。

    她倏地挪开视线:“走吧,带路。”

    她走在了最前头。

    各宗皆有出行方式,她上了如一宗的仙舟,仙舟启动,她站在最前面,看着漂浮而过的云,许久不语,直到她依稀听见了一声幸千,隐隐带着哭腔的一声幸千。

    是海棠的声音。

    她眼眸微红,却没有回头,旁边走来一熟悉人影,乃是藏书阁时曾见过面的秦长老,她缓缓出声:“姑娘,我们都会谢谢你的。”

    “是该谢,”她毫不客气地点头,“你们所有人都该谢的。”

    ——

    天窟是黑沉的,深不见底的黑,自出现后,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不敢来看,也不敢多言,直到某天,有一女子飞身而起,如

    风一般的灵力环绕着她,带着她,坠入了天窟里。

    漆黑逐渐褪去,天逐渐完整,而女子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那一日,于所有的普通人而言,是分外寻常的一天,百姓依然要出门劳作,商人依然要与人交谈,便是官宦人家,也依然要上朝下朝,家里长短。

    只是某一刻,天空骤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忍不住去说一声:“好似许久没有这样明亮的时刻了。”

    只他们不曾知晓,也曾有这样一位姑娘,笑起来时的眼眸,比此刻的天还要明亮。

    而修仙界,乱了二十余年的修仙界,终于迎来了动乱后的平静,各宗纷纷归宗,开始修理被破坏的宗门大阵,查探祟气的人开始撤回,研究祟气的人也得了歇息。

    所有人都不用再为祟气烦扰,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若是祟气缠身该如何是好。

    只他们不曾知晓,也曾有这样一位姑娘,在奔波之后,也想要一份可贵的平静。

    她只过了一日半的,可贵平静。

    第57章 第57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竹屋里,在床榻上的人倏地睁眼,记忆如潮水一般回归,不安愈演愈烈,幸千给他喂了神仙醉,神仙醉需得睡上七日,可是为何?

    她这七日要做什么?

    他心里逐渐浮现一念头,才浮现便立时挥散。

    不可能,幸千只是不愿与他一同,先假意与他和好,再让他睡这七日,只是要远离他,只有这个缘由。

    他倏地起身,引着灵力牵引藕丝。

    无事,藕丝仍在,只要有藕丝,无论她去了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他一错不错看着掌心,金色丝线缓缓缔结成坐莲模样,接着丝线牵引,牵引,再——

    他皱了眉,对着不再往前的丝线进一步灌入灵力,丝线缓缓扬起,却再次戛然而止停在了空中。

    他指尖微颤,再次灌入灵力,坐莲抵不住灌入的灵力径直裂开,金色丝线化作一段一段。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迈步,倏地将门推开,门前石凳坐着秦逸和海棠。

    “幸千呢?”

    无人应声。

    他走到秦逸跟前,猛地将人提起:“我问你,幸千呢?”

    秦逸仍没有应声。

    他克制不住,扼住他脖颈:“人呢?”

    秦逸终于有了动作,他眼眸微凝:“莫无,你冷静一点。”

    脖颈上的手倏地用力:“冷静?我如何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

    灵力骤然炸开,白玉菩提不断嗡鸣。

    海棠立时起身,就要引出灵力。

    秦逸抬手阻止,他极力从怀里拿出封信,呼吸被扼住,他声音异常艰涩:“信,幸千姑娘给你的,信……”

    是很普通的信纸,却带着幸千的灵力。

    莫无倏地松了力道,秦逸得了空隙,连忙大口呼吸,他将信放在莫无手里:“咳,咳咳,她,她曾说,不,不想瞧见你不人不鬼,浸淫邪术的模样,所以,咳咳,你冷静一些。”

    莫无手颤抖着,展开了信。

    属于幸千的灵力环绕在他指尖,柔和,如风一般滑过,随后缓缓缔结成文字,是幸千的口吻。

    “是的莫无,不用怀疑,我已经去祭天窟了。”

    他倏地闭眼,脖颈青筋根根暴起,她去了,她竟真的去了。

    他极力忍耐着,忍耐着想将一切尽数毁灭的念头,他再度睁眼,眼眸已浮现血丝,文字再次浮现在跟前。

    “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你会像在驺吾旧地那样,把我关起来。

    “也很抱歉,我这样自私,在离开前还回应了你的情感,让你明明拥有,又这样失去。

    “但我不想骗自己了,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但我还想救我的族人,驺吾一族不该这样枉死。

    “我跟天道作了约定,只要我去祭天窟,族人便都能回来,这便是我祭天窟的原因,我是自愿的,没有人逼我,天道也没有。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怨我吧?我明明都走了,还要让你谁也不要怪罪,怨我也好,总好过你逼着自己去练什么邪术。

    “对,邪术,总算说到关键了,你听好了,我会回来的,可能马上就能回,也可能三百年,也可能更久,但你练邪术,我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说到这,我又觉得自己自私了,毕竟三百年呢,谁能等我三百年呢?所以我还是大度一些吧,如果你喜欢了别人,没关系的,不等我也没关系的,你过得好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莫无,这一天半的平静日子,有你在我左右,我真的真的很幸福,感觉自己是最最幸福的人,这就是我最后想告诉你的事。”

    空气缓缓静谧,有风吹过,吹过竹林,一阵沙沙的声音,灵力化作的文字缓缓淡去,就要消散,浑身僵硬的人恍然回神,立时用灵力将信纸包裹。

    可灵力仍在消散,他极力去抓,灵力仍从指缝溜走,最终消散不见。

    幸千。

    他倏地一拳砸在石桌,石桌轰然炸开,有碎石滑过面颊,落下一抹血痕,他已无知无觉,只紧紧拽着信纸,一声又一声克制不住的嘶吼被他死死压在喉头。

    幸千。

    他嘴唇微颤,脚下恍然没了力气,膝盖直直砸在地上,极重的一声。

    幸千。

    他缓缓闭眼,心绪翻涌着,脑海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的模样,朝他跑来的,笑着的,又或是气极了的。

    有人走到跟前:“她说她会回来的。”

    他倏地握拳:“谁能确定她一定能回来?天道可告诉你了?”

    秦逸一噎。

    莫无缓缓起身,将被揉皱了的信纸缓缓展开,上面已没了幸千的灵力,他呼吸有一瞬紊乱,只将信纸妥帖用灵力保存,放进储物戒。

    他抬眸,眼眸极凉:“可有人逼她?”

    秦逸神色一怔,恍然明白他在问什么,他面色微变:“莫无,幸千姑娘说了,她是——”

    手再次扼上脖颈,他被迫仰头,对上一双已没了理智的眼眸:“所以呢?她是自愿的,那他们就没有逼她了吗?没有吗?”

    手倏地用力,呼吸变得艰涩,他大脑一阵嗡鸣,耳边再传来莫无的声音:“我本就什么都不曾有,父母,师尊,我都不曾有,我只有,只有她。

    “为什么你们还要将她夺走?这世间对我不好,我没有计较,可为何你们还要夺走我唯一的拥有的,为何?”

    秦逸已找不到自己呼吸,一旁瞧见的海棠连忙出声:“莫无!秦逸从头到尾都没有逼幸千!”

    “可也没有阻止,”莫无看向海棠,“你们并未阻止,不是吗?你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去祭了天窟,不是吗!”

    秦逸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看在眼里的海棠愈加焦急,她管不了许多,手下扬起灵力——

    莫无却在这时松开,他随手将人一扔。

    灵力汹涌着,坠在他身侧,是最纯正的佛法,是极致的金光,此刻却分外凶戾,不分敌我一般摧毁着周遭的一切,海棠引着灵力抵挡,她来到秦逸跟前:“你怎么样?”

    秦逸捂着自己脖颈剧烈咳嗽,眼前一阵迷蒙,他晃了晃头,只见莫无速度极快,不要命一样用着灵力赶路。

    他顾不得许多:“快,快跟上他,他这模样,怕是要大开杀戒。”

    海棠没有起身,她垂着眼眸:“可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幸千是自愿的,可他们分明也逼她了,不该付出些代价吗?”

    秦逸眼眸一顿,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默了默,最终还是出声:“可若不看着他,心绪激荡下,他会堕魔,堕魔与魔族不同,灵力会紊乱,心魔会侵占神魂,他修炼的又是纯正佛法,堕魔后的灵力反噬下,他如何能活到三百年后?”

    海棠别过脸,最终扶着人起身。

    ——

    佛宗

    佛宗分为前山和后山,前山乃是佛寺,僧人在此修行,亦有普通人来此李礼佛,今日如往常一般,香客络绎不绝,寺前摆着小摊。

    “看一看,停一停,好吃素面只需十文啦!”

    有上完香的香客驻足停留:“老板,来两碗素面。”

    “好嘞!”老板爽快应声,他拿过面,就要下到滚水里时,四周陡然一阵震动。

    他神色一顿,以为是幻觉,脚下的地又震了震。

    他迷茫抬头,却见寺庙的人仓促跑了出来,

    有神色慌乱的,有惧怕的,还有人克制不住地喊出声:“佛像,佛像塌了!”

    什么?佛像塌了?

    却不等他理清,脚下又是一阵动荡,接着眼前的佛寺,有一角竟塌陷了,旁边隐隐坠着金光?

    他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那金光是什么,下一秒却有一僧人落在他跟前:“施主,此处恐发生了地龙,施主还是快快离去得好。”

    地龙!

    他浑身一震,摊子也不要了,转头就跑,余光里有不少僧人落地来驱散人群,瞧着身手不俗,他心里不免疑惑。

    这寺里何时有这样多的武僧了?

    而大殿内,原本端坐着的,偌大的释迦牟尼佛像化作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上,有一人站定,他周身环绕着淡金色灵力,身侧坠着白玉菩提,眼眸却极冷。

    住持匆匆而来,瞧见成了废墟的佛像顿时震怒,他指着上方的人:“你!你!你怎敢!”

    莫无眼眸微抬,眉眼处总带着的几分慈悲已经消失殆尽。

    杀意,唯有杀意。

    他抬手,倏地扬起一掌,直直打向住持,住持眼眸微缩,扬起灵力似要回击,却又想起了什么,生生止住。

    不可,他立过心魔誓,不可伤他,只可防御。

    而就这一瞬犹疑,那一掌重重打在他胸前。

    他倏地咳出口鲜血,防身的灵力姗姗来迟,他立时扬声:“来人!”僧人依言落在他身前。

    他抬手:“护着为师!”僧人缔结护体金光。

    莫无不管也不顾,只扬手,白玉菩提尽数打出,护体金光顷刻碎裂,他抬眸,眼眸依旧极冷,扫过跟前每一个曾唤过他大师兄的人。

    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他迈动脚步,速度极快,几乎快出残影,他没有留手,每一次攻击都倾尽全力,直到迎上来的人没了性命。

    不够,这些远远不够。

    他抬眸,准确看向了住持。

    住持神色一变,心下竟生了惧意,他扬声:“莫无,你莫不是要弑师不成?你当真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人?”

    莫无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嗤笑出声,眉眼极尽嘲讽:“弑师?你莫不是忘了,佛宗李已将我除名。”

    灵力震开,将迎上来的人击退,而他足尖迎着灵力,闪身来到住持跟前,他扼住他脖颈。

    住持极力引着灵力防身:“你,你这般滋扰,对得起那祭天窟的人吗!”

    这话一出,莫无神色倏地狠厉,他将人硬生生举起,声音几乎从唇齿中挤出,他眼眸极恨:“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第58章 第58章能不能,让她回来

    “大师兄!你这般行径,是要与全修仙界为敌不成!”莫无看向出声之人,是此前最尊重他的师弟。

    与全修仙界为敌。

    他不曾与所有人为敌,可这所有人,可有一人放过他的幸千?

    他收回视线,手下突破灵力屏障,接着手下用力——

    “大师兄——”

    他不管不顾,就要径直折断——

    胸膛倏地一痛,他缓缓垂眸,只见一苍老的手拿着匕首,而匕首正刺入他胸膛,他抬眸,杀意更浓,就要进一步动作,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分外无情,径直将手里的人笼罩。

    他眼眸微凝,缓缓松了手。

    而跟前被金光覆盖的人修为一层层后撤,炼虚,化神,元婴,金丹,直到筑基。

    他眉头微皱,脑海中缓缓浮现一结论,似是天罚。

    他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血液不断溢出。

    “敏锐如你,不会没有察觉。”秦逸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带着海棠落地,看着满场的狼藉,他呼吸有一瞬急促,他走到莫无身侧,“如今住持身上的天罚,你可知为何?”

    他语气微沉:“是因为心魔誓,幸千去祭天窟前逼着几大宗主都立下了心魔誓,不能伤你,若你打上门,也只可防守。”

    他看着地上为天罚折磨的人:“住持炼虚修为,你与他整整差了两个境界,若不是因为心魔誓,你怎会占尽上风,如此,你还要继续吗?”

    莫无没了声响。

    修士修为越高,寿命便越长,若不得突破,便会逐渐老去,直到修为再次精进,可倘若有一天修为流逝了呢,那依靠修为的寿命,还能继续吗?

    佛宗主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迅速苍老的手,本就布满沟壑的肌肤进一步丧失生机,他一成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深陷的眼眸透着惶恐:“不可能,绝无可能,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他斑驳的手颤颤巍巍从储物戒拿出许多珍奇物件,有上品丹药,珍品灵植,他一股脑塞进嘴里:“无事,只需再进食些,再进食些……”

    自是无用的,他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不过一刻钟,头发便掉了一半,他愈加惶恐:“不,不可!我护这苍生几百载,如何能落得如此境地,绝不可!”

    他极力起身,因为骨头逐步松散,他走得踉踉跄跄:“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他来到莫无跟前,握住仍插在莫无胸前的匕首:“我养你二十载,你竟心心念念只有那个女人?莫无,你可还记得你修的是佛?”

    他就要再次用力。

    莫无眼眸微抬,灵力跟随心动,用力将人一推,住持瘫坐在地。

    他握住匕首,用力将匕首从血肉里抽离,是极疼的,甚至身体都在不可控地抽动着,他全然不理,只死死看着住持:“你养我?你不过把我当做工具,不仅如此,你还要把幸千当做你的工具。

    “你如今境遇算什么?便是千刀万剐,我也仍觉着不足够。”

    “噗嗤”一声,匕首高高扬起,刀尖沁着血液,他用力刺入他肩头,地上的人克制不住地惨叫。

    他松了匕首,直起身。

    血液不断从伤口溢出,他无知无觉,只引着灵力将散落在各处的白玉菩提收回。

    他挪动了脚步,每走一步,周围围着他的人便退后一步,他没有抬头。

    远处又有人到来,是听到讯息迅速赶到的三位宗主,为首的如一宗宗主视线流转着,在瞧见已无回天之力的佛宗住持时心里一沉。

    他与其余二人对上视线,皆从对方眼眸里瞧见了难办。

    他视线流转,看向莫无,莫无似有所感,缓缓抬眸,眼眸里的杀意宛若实质。

    看得他心里又是一沉。

    他斟酌着声音:“佛子,我们不若好好谈一谈。”

    谈?

    如何谈?谈了能换回他的幸千吗?

    莫无没有应声。

    如一宗宗主搓了搓手,他声音放低:“佛子,不若这样,逼幸千姑娘离开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你有怨气也是理所应当,我们几位宗主自愿闭关二百年,不问俗事,不见世人,只吃斋念佛,一心为幸千姑娘祈福,你觉着如何?”

    其余两位宗主点头附和。

    祈福。

    莫无停下脚步,他缓缓抬手按在伤口上,一阵钻心疼痛后,如同死水一般的思绪才终于有了起伏,他抬眸,视线扫过每个人,有惧怕的,有讨好的,也有如如一宗宗主这般带着紧张的。

    他突然扯动了嘴角,眼眸沁着几分水汽。

    他们并非真的悔过,佛宗弟子不敢向前,只是因为惧怕,三位宗主提出此言,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立了心魔誓,如若他要杀,他们便别无他法。

    他笑出了声,清润声音几分喑哑,胸前的伤口再次沁出血液,大脑一阵迷蒙,他身形晃了晃。

    “莫无!”

    他恍然抬眸,好似又瞧见了她,她匆匆走来,神色焦急着,一言不合便要按在他伤口。

    她还会说:“莫无你真是,怎的又受了这样重的伤?”

    接着她会拿出伤药,皱着眉给他上药,好似也一同地疼了。

    他克制不住抬手,要将“她”拥入怀里,却落了个空。

    伤口仍沁着血液,没有伤药,也没细布,也没有,她。

    幸千。

    他再次按在伤口上,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我又受伤了,你呢,你去了哪里?

    “莫无你。”依然是

    秦逸的声音。

    “随你们吧。”他淡淡出声。

    重要吗,已然不重要了,他唯一的,唯一想要的人,已经不见了。

    “莫无,她说她会回来的,这是希望。”

    对,三百年。

    他神色一怔,恍然抬眸,眼前浮现了那一望无际的天梯,幸千信中曾说,他不能修习邪术,她会真的回不来。

    可他本也不是多好的人,他工于心计,不在乎人命,手上沾染的罪孽不知有多少,若因为他不好,她再回不来,该如何是好?

    他倏地有了动作,脚步一步一步迈向天梯。

    同样沉浸在情绪里的海棠,正瞧见他的动作,她问:“他要去哪里?”

    秦逸眼眸微凝,顺着莫无走向看去,是一阶又一阶阶梯蔓延而上,瞧不见尽头,是天梯。

    传言天梯之上有真正的佛祖,但只是上去是不作数的,需得一步一跪,才得见真心。

    可天梯足足有八千八百十八阶,古往今来,也从未有人真正踏足。

    这终究只是传言。

    他似要上前阻止,抬眸间却瞧见了他神色,如同死尸一般毫无波动,可偏偏眼眸透着几分希望,像步入绝境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缓缓收回手。

    海棠仍迷茫着:“怎么了?”

    他应:“他要爬天梯,八千八百八十阶,需得一步一跪往上。”

    海棠皱眉:“这不好吧,他还受了不轻的伤,不若先将人带走?”

    秦逸摇了摇头:“算了,随他去吧,哀莫大于心死,他好歹还有最后一丝念想。”

    “咚”的一声,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莫无缓缓俯身,头深深埋下,虔诚跪拜。

    上天啊,你可曾听见我的声音,我莫无十恶不赦,并非好人,可罪不及幸千,还请莫要牵连。

    他起身,抬脚上了一阶梯,再次跪地。

    佛祖,毁去你坐像的是我,不信佛的亦是我,都与幸千无关。

    他再次起身,再次跪地,直到膝盖沁出血液,几乎血肉模糊,直到身上衣襟被尘土沾染,混着血液粘黏在一同,直到胸口伤口进一步恶化,几乎侵蚀内里,直到眼前再也看不清分毫,直到脚下再没力气。

    他仍没有停。

    日头落下又升起,雨停了下,下了停,地面再次干涸,天梯下来了一拨人,又走了一拨人,秦逸也第七次回到这里,他缓缓抬眸。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变小,再变小,最终隐入云层里。

    旁边传来弟子的声音:“我以为那日大师兄毁了佛寺,该是这世上最最不信佛的人。”

    是了,他本是最不信佛的,可如今这八千八百十八层的阶梯,他也是唯一一步一跪,走上去的人。

    莫无,你爱的到底有多深?

    “咚——”是额头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

    求你们,无论是谁,都求你们,我才是披着神佛的恶鬼,我才是最该死的人,进无边地狱的人本该是我。

    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回来。

    让我再瞧一瞧她,再瞧一眼。

    ——

    短暂平静的修仙界再次发生了不小的波动,先是听雨阁突然发布了一则消息,乃是当年驺吾一族真相,驺吾一族真正死亡的原因竟并非练了邪术,全族尽毁竟是天道有错在先。

    此消息言之凿凿,直指天道罪责,也不知是如何发出来的,总之驺吾一族沉冤得雪,在大家嘴里又从祸害变成了神兽。

    接着是上三宗宗主不知何缘由,纷纷昭告天下,说要从此闭关,此后二百年,不理世事,不见世人,只吃斋念佛,为那祭了天窟的女子祈福。

    这也还好了,毕竟前面都骂天道了,不过最匪夷所思的还是那佛宗宗主,一日光景竟直接陨灭了,说是寿终正寝,可谁会信呢?

    大家无处探究,只知道佛宗没了炼虚大能,日后在这修仙界的话语权,怕是要大打折扣。

    还有一事,虽少有人关注,却也值得一提,便是佛宗那被除名的佛子,竟去爬了天梯,一步一跪,八千八百八十层,他没日没夜地爬,一步也不曾停。

    传言他是因为一女子,甚至被佛宗除名也是因为那女子,可若只是因为一女子,何至于去爬天梯呢?

    依然无人得知真相。

    有好事者曾去探究,只瞧见了那天梯之上,下了雨也无法冲刷干净的蜿蜒血迹。

    而那惊艳才绝的佛子,为情爬天梯的佛子,已没了踪影。

    第59章 第59章还有人在等她

    驺吾旧地里,荒芜千年的泥土终于有了变化,为天罚造成的漆黑印记逐渐淡去,泥土恢复活力,地面冒出了新芽。

    干涸的河面逐渐有了流水,枯萎的树冒出了新叶,破败的房子重新有了身影浮现。

    “我这是……怎么了?”

    淡淡金光之下,站定着的人分外迷茫,他捏着自己手臂,“我好像,重新有了肉身。”

    是的,天道以自我意志消散为代价,为驺吾一族重塑了肉身,几千驺吾孤魂终于有了归处。

    “我活过来了!”

    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乍然响起,似一枚石头重重砸进湖面,接着整个驺吾旧地都热闹起来,人们碰面交谈,互相你摸摸脸我摸摸手,劫后余生。

    “阿爹!”幸芽笑着,引着灵力迎着风,足尖一下一下跳跃,朝着男人而去。

    男人便是幻境里,带着族人一同抵御天罚,驺吾一族的领袖,幸树。他惯常不苟言笑的面上这时也沁着喜色:“慢些。”

    他将跳脱的人稳住:“如今情况未明,用灵力还是莫要这样莽撞。”

    在魂体被禁锢的日子里,族人大多是沉睡的,他修为高些,会时不时醒来,只依稀知晓时间已过去很久,他也以为,他会和族人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到魂体消散那一天。

    思及此,他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此前虎口处曾有一幼时便留下的伤疤,如今已然不见。

    肉身,许是重塑的。

    那么为何能重塑肉身?可是发生了什么?

    “阿爹在想什么?”

    他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时白青从远处走来,她神色慌张:“幸芽,瞧见你妹妹没有?此前分明将她**封印了,如今她身体不见了。”

    听了这话的幸芽也跟着急起来:“怎的不见了?妹妹可是我亲手封印的,怎会不见?”

    “还有一事,”幸枫也走了出来,他手里迎着一已经暗淡的术法,“瞧如今术法的模样,小侄女魂体或许已经回归。”

    这话一出,白青先皱了眉:“魂体可是自行回归?”

    “不可能,”幸枫摇头,“突破界限并不是容易,魂体自行回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且我手里术法只能将人送出,不能将人召回,如今我记忆里也没了关于这术法的部分,不知小侄女是如何回来的。”

    不是自行回归,也不是术法召回,那人是如何回来的?

    几人心里逐渐不安。

    “王上,我在出口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一女子拿着封信匆匆走来,“上方写着幸千所留。”

    幸树接过信纸,他抬眸与身旁几人对视着,眼眸渐沉。

    白青神色隐隐担忧,她拿过信纸展开,灵力——

    “阿爹阿娘,你们好呀,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们应该已经复生了,真是太好了,你们能回来。

    “此刻你们应该有很多猜测,肯定也会疑惑,为什么自己能回来,复生会不会有隐患之类的,首先,当然不会有隐患!因为你们的肉身是天道重塑的,不会有问题。

    “至于为什么能回来,不用担心,是我跟天道做了个小交易,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回来的要晚一些,你们离开这段时间,修仙界出了些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

    我还去了趟异世!很神奇的一个世界,等我回来慢慢跟你们说。

    “而且我还有了喜欢的人!他人很好,长得好,对我也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他还记着我,我就把人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真好,你们回来了,世界也太平了,一切都是好的开始,你们要好好生活呀,如果我最终回不来,把我忘记就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幸芽皱着脸,“什么叫最终回不来?”

    幸树已隐隐有了猜测,他看着身侧面色已经很不好的妻子,最终没有出声,只勉力笑着:“不会的,你看。”

    他

    点着信纸:“这前面说的都是回来了要如何呢,怎么会回不来?”

    妻子听言抬眸,眼眸已有水光,他将人环抱,不着痕迹转移着话题:“而且女儿还说有了喜欢的人,真是奇妙,我总觉得她还在你肚子里,一转眼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白青果真被转移思绪,她懊恼:“是了,我们都没能陪着她长大。”

    幸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下仍觉得不对劲,她想了想:“不若我出去一趟,看看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幸树看着周遭百废待兴的家,略一沉思:“也好,重建家园你也帮不上忙,不若出去打探一番。”

    ——

    冥界

    冥界是脱离修仙界,分外特殊的存在,无论是普通人,修士,亦或是妖族魔族,死后的魂魄都会来到这里,若无业障,便会喝上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再走上奈何桥,前往三生石往生。

    因为位于生死之间,此处与各界有着绝对界限,冥界也从不掺和活人的事,便是天将塌,此界将毁,冥界也只会静静等待那一天到来。

    这是规矩,是此界形成时便有的规矩。

    近日却出了件奇事,因为有一生人,不知从何处找到了突破界限之法,成了这冥界里,唯一不是魂体的生人。

    此事甚至惊动了几百年不曾出现的冥主,她分外头疼看着跟前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莫无眼眸没有波动:“我要进十八层炼狱。”

    冥主震惊:“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是生人,这是死后清算业障才要受的苦。”

    莫无缓缓抬眸,眼眸依然没有情绪,他说:“我有罪,需得赎罪。”

    只有赎罪才能洗清罪孽,才能让幸千,早一点回到他身边。

    ——

    白,依然是一望无际,分外虚无的白,幸千漫无目的地走着,自祭了天窟之后她便来了这里,这次不是梦,是真的魂体到了此处。

    为何是魂体?

    因为在祭天时,她清晰感受到自己所有血肉都燃烧了,与祟气一同,烧的干干净净。

    她撑着脑袋,不知多少次出声:“你好?有人吗?”

    没有人应声。

    她没了力气,一下躺倒在地,天上依然是一片虚无的白。

    太难熬了,难道要在这熬上三百年?那是真的要死了,这样的日子如果要让她过上三百年,在这死又死不成,活又活得不像样,她真的会疯的。

    她不死心,又喊出声:“有人吗!”

    依然没有回应。

    她趴在地上,四肢都摊开,脸也朝地,好,不用三百年,她现在就要疯了。

    她开始用头撞地,不疼,只有些触感,她继续撞着,心也越来越死,越来越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有了声音。

    “幸千。”

    她倏地起身:“是不是喊我了?”

    那声音又消失了,她以为是幻听,决计重新躺下时,那声音再次扬起:“幸千。”

    真的有人!

    她当即站起身,分外兴奋:“天道是不是?你还活着?那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不曾想那声音却分外虚弱,像是电音一般断断续续:“现……在,有两种……选择。

    “重塑驺吾全族……肉身后……我变得分外……虚弱……就快要消……失……若要为……你重塑肉身……恐无法……完善……

    “因此……有……两种选……择……一是你等待……三百年新的天道……二是我为你重塑一有缺陷……的肉身……不仅……需要沉睡……修为也需得重新……修炼……你——”

    “我选第二个!”幸千立马接话,“第二个第二个!”

    沉睡总好过在这枯等三百年,而且,她能回去了!她真的能回去,不用等一个莫须有的结局,也不用等新的天道,她立时便能回去!:

    牠稍停顿,似是某种提醒:“我……需得提醒你……有缺陷的肉身……恐有隐患……”

    隐患?

    她稍稍冷静,脑海中却突兀浮现了一人模样,那陷入梦魇里,死死将她抱住不肯松开的人,还有他几乎没了理智,应下会修习邪术的话。

    她笑了笑,轻轻应声:“隐患就隐患吧,还有人在等我,我再不回去,他万一做傻事怎么办?”

    话音一落,淡淡金光将她笼罩,接着分外玄奥的感觉从魂体深处扬起,再然——便眼前一黑。

    ——

    幸芽坐在客栈大堂,她足尖轻晃,眼眸分外新奇,看看这又看看那,不过她也没忘了正事,淡淡灵力环绕在耳边,听着旁边客人的声音。

    这处客栈开在妖域临界的地方,接待的不是妖族便是路过的修士,是她在人间一边避开人群,一边打探修仙界消息才探听到的地方。

    她想此处应是消息的中转点,便径直用了日行千里来了这里,这里的老板身后还坠着偌大的蓬松尾巴,瞧着便不一般。

    她视线忍不住凝滞在老板的尾巴上。

    苏芮似有所感,缓缓抬眸,对上了双微圆眼眸,她神色一怔,下意识出声:“幸……”

    接着便止了话头。

    不是幸千,只是眉眼生得像,而且幸千那姑娘已经祭了天窟,当时她跟随妖主身后,亲眼瞧见。

    她眼眸微暗,继续打着算盘,不曾想一个错眼,跟前灯光已经被遮掩,她抬眸,是方才那姑娘,她笑着,眼眸明亮:“老板姐姐,能不能跟你打听些事?”

    老板姐姐。

    苏芮倏地红了眼眶,她垂了头:“抱歉,我失态了。”

    她抬起衣袖,擦拭着眼角:“姑娘生得像我一位故人,想问什么都可,我知道的便告诉你。”

    幸芽眨了眨眼眸:“不知老板姐姐可听说过幸千?”

    第60章 第60章想见的人,就去见呀……

    时间很快,快到七十六年于修士而言,不过一个闭关的时间,时间也很慢,因为七十六年,普通人的一辈子已走入尾声。

    人间换了个朝代,京城半年一次的花灯节已然取缔,而少有人前往的南河也有了变动。

    乃是这七十六年里逐渐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驺吾一族,决计将南河一同划入驺吾生活之地,改名南吾,此后南吾便如同魔域,妖域一般,独立于世间。

    驺吾一族乃是神兽,天赋好修为高,还有日行千里这一天赋术法在身,现世后动作也极大,不仅四处参加各宗盛事,还以王女幸芽为首,成立了千里镖局,无论是物品,信件,亦或是人,通通都能运送,速度之快无人企及,很快便成为修仙界顶尖的产业。

    据说他们如此动作是为了找两个人,两个已经消失很久的人,至今也未寻到他们踪迹。

    “能去哪里呢?”幸芽摸不着头脑,“千千找不到情有可原,可这莫无为何也寻不到啊,整个大陆都快被我翻遍了。”

    自从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之后她就一直在找人,她想找到幸千,还想找到幸千喜欢的人,这样即便幸千回不来,她还可以从她亲近的人那多了解她一点。

    也是奇了怪了,七十六年,一点踪迹她都不曾寻到,难不成人间蒸发了不成?

    她身旁的男子也懊恼着:“难不成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这话一出,幸芽陡然起身,她眼眸微亮,却又忍不住迟疑:“总不可能在冥界吧?”

    真的会有活人在冥界七十六年吗?

    倘若冥主听了这话,定会大声附和,有!真的有!不仅有,还硬要去十八层地狱待着,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她也没法把人弄出去,愁的魂体都暗淡了。

    她看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人,分外无奈:“我们也算老熟人,你到底是为何一定要待在这里?就是赎罪,七十六年炼狱也已经够了。”

    她指着不远处一魂体:“你看,那边那位罪大恶极的都已经服完刑了,他在人间谋逆,屠了三个城,老弱病残也没放过,你还能比他罪过大不成?”

    她叹了口气:“你们修士也真是的,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殊不知真正的恶鬼,大多

    来自人间。”

    莫无缓缓抬眸,十八层炼狱的刑罚直达魂体,抬头这一瞬他眼前阵阵迷蒙,迷蒙间好似又瞧见了她的模样。

    他指尖微动,不知多少次想去触碰“她”的面颊,却也不知道多少次落了空。

    “已经……七十六年了吗……”

    ——

    “什么?你说现在距离天窟祟气已经过去七十六年了?!”

    “怎么了?”被问到的人一脸莫名,“天窟啊祟气啊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上三宗都不是当初的上三宗了,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幸千扯了扯帽檐:“抱歉啊,我闭关多年刚出关,所以惊讶了些。”

    被问的人看着跟前修为才将将筑基的人更莫名了,他欲言又止:“闭关多年……才筑基吗?”

    幸千:……

    她木着脸:“对,我天赋差。”

    说着她径直离开,转身间隙帽檐滑落了些,隐隐能瞧见一对尖尖耳朵,周围视线若有若无看了过来,她连忙将帽檐一扯。

    是的,她又变成幼年期了。

    虽然对天道说的隐患早有准备,但醒来时摸到自己一对耳朵时还是没忍住抓狂了下,甚至还要像当初一样每三天变回一次原型,这是易感期前兆。

    所以她可能还要经历一遍易感期。

    思及此她忍不住闭眼,有种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的感觉。

    此处是一小宗门正在招收新的弟子,四周很是热闹,半大的孩子萝卜头一样一个接一个排着队,澄澈眼眸透着对新事物的新奇。

    应该是从民间挑选而来,有灵根的孩子。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决计再挑个有缘人问问驺吾如何了,其实她是想去黑市找螺衣的,但是祭天窟时她把储物戒交给海棠保管了,玉牌也在储物戒里,她醒来时甚至没有衣服穿。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闭眼,她实在忘不了那个画面,她身上没钱,只能用那种很大的芭蕉叶裹着去求人家能不能给件衣服穿,后来为了还债,还给人洗了一天的碗。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有力道扯了扯衣角,她回神垂眸,是一才到腰间的小姑娘,小姑娘眨了眨圆圆眼睛:“姐姐,你头上有耳朵。”

    她面色一凛,连忙检查帽檐,摸到还在头上时才松了口气,她蹲下身,跟小姑娘平视:“耳朵是假的哦,姐姐戴着玩的。”

    “原来是假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她吸了吸鼻子,仍没松手,“姐姐也是被带过来说修炼的吗?”

    幸千摇头:“不是的哦,姐姐已经修炼很久啦。”

    小姑娘疑惑了,她歪着脑袋,抓着自己小辫子:“那姐姐是做什么的?我看这里好多人,那些穿一样衣服的哥哥姐姐是带我们的,路边经过的叔叔阿姨走得很快,应该是要去哪里,只有姐姐站这里很久了,我还以为姐姐跟我一样呢。”

    她是做什么的呢。

    幸千看着跟前神色懵懂的小姑娘,接着抬手捏了捏她面颊:“姐姐我呀,是回来找一个人的,一个我想了很久很久的人。”

    “那怎么不快点去,想见的人就要去见呀!”

    “是的呀,”幸千笑开,手上比划一个大圆,“姐姐要去的,只是姐姐才回来,而且世界好大好大,姐姐找到他,也需要时间呀。”

    小姑娘分外震惊,也跟着抬手比划:“有那么大吗?”

    幸千笑着点头:“不止呢,比这个还要大一些。”

    “姑娘你……”一突兀响起的男声打断了她。

    她将小姑娘迎入队伍里,接着起身抬眸:“你好?”

    不曾想那男子瞧见她模样后一下欣喜起来:“你,你可是幸千王女?”

    什么王女?这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

    她不免警惕:“你找幸千做什么?”

    “不是不是,王女不必戒备,”男子瞧见幸千神色,连忙解释,“我没有恶意,我是驺吾,族人都有您的画像,所以在下才认得您。”

    说着他抬手,露出族纹。

    幸千看着那分外熟悉的浅青色纹路,愣了愣,接着拂开自己衣袖,两道纹路一模一样。

    那男子也瞧见了族纹,他神色激动,接着倏地跪地:“见过王女。”

    王女。

    也对,幻境里,那站在木台上的被唤作王上的人是她父亲。

    周围视线聚集了过来,她连忙将人扶起:“你先起来。”

    头一次被人这么尊敬对待,她实在不自在,只将人拉到一旁:“下次见到我可不要再跪了,你先跟我说说,现在族人都如何了。”

    男子神色依旧激动,他应好,接着缓缓诉说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逐渐下落,小宗门招完了新弟子,也关上了山门,而幸千也终于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一听来。

    她神色不明,自复生后便一直扬着的情绪逐渐下沉。

    男子说的口干舌燥,拿过腰间的水壶喝下一大口:“这便是这些年发生的事了,王女,王上和幸芽王女都在找您,现下不若立即回去?”

    他笑得腼腆:“只,只是我修为一般,日行千里用的也没有那么好,恐,恐怠慢——”

    “不用了,”幸千出声打断,她笑着,“你先将这个消息带回吧,我要先去找人。”

    男子怔住,他焦急起来:“王女可是要去寻那莫无,还请王女听我一言,那人幸芽王女已寻了不知多久,并非三两日便能寻到的,王女不若先放——”

    “不用,”她再次出声打断,“我能找到他,也只有我能找到他。”

    她面上的笑缓缓淡去,手里开始缔结灵力,她在祭天窟前有很多设想,她想过莫无会愤恨,会去找三大宗和佛宗算账,所以她逼着那几人立下了心魔誓,她也想过莫无会去修炼邪术,就像萧离一样,所以她留了口信,让他不要做傻事。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竟会去跪那天梯,去信那一听就是唬人的传言。

    他不是自诩不信佛吗?不是说自己不是好人吗?怎么到头来却只有他去跪了那天梯。

    世上哪有什么佛祖,如若有,轮得到她去祭天窟吗?

    现下还不见了,天梯都跪得了,也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傻事。

    思及此,她愈发担忧,只留下句:“还请你告诉我家人,我很好,不必担忧。”

    接着落下手里灵力,日行千里。

    身形逐渐消散,跟前场景飞速变化,直到一枚海棠花飘在跟前,她接过海棠花,身形跟前停滞,她抬眸,是熟悉的客栈模样。

    七十六年了,一点也没变。

    客栈内不断传来吆喝声,隐隐有老板姐姐的声音,她没有进门,只停在海棠树前,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在听到人不见,谁也找不到时,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便是此处。

    或许是这里是他们联结的开始,无论是初见,还是关于藕丝的约定,而从这里走出后,他们便绑在了一起,此后相熟相知,他步步为营,而她芳心暗许。

    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她克制不住上前,抬手按在海棠树上,这时门被打开,蓬松尾巴出现在余光里。

    有风吹过,吹落了她的帽檐,接着是苏芮不可置信地声音:“幸千?天,我,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而她正正在海棠树最高的枝丫上,捻起根金色丝线,是藕丝,她勾住藕丝,倏地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