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亲密
水流彻底褪去,唯有地面残留的水渍显示着这里曾发生何事,“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接着是万长老的声音:“可有解决?”
几人在三层,万长老的声音从下方传上来:“佛子,秦逸,几位可还安好?”
四周安静着,唯有万长老的声音在回荡,由远及近:“各位?”
幸千如梦初醒,发觉自己正抓着某和尚的手,她急忙松开手,往旁边挪动,手不自觉摸摸耳朵,酥麻仍在。
这人,算了,他心情不好,摸一下就摸一下吧。
脚步声从下方传来,她瞧着自己尾巴,又着急忙慌从储物戒中找衣服,不等她找出,一带着熟悉味道的黑袍披在她身上,接着宽大帽檐遮住了她脑袋,耳朵被妥帖藏起。
眼前一片的光亮被遮掩,她小心抬眸,瞧见他动作分外自然,好似没什么不妥。
但是不是太亲近了……她面色微红,下意识躲过他的触碰,起先情急,拥抱可以说劫后余生,处理伤口也可说她本就是因为救他才受的伤。
可后面又摸耳朵,现下又这样,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扯过帽檐,又往旁边挪了挪,声音很低:“谢谢。”
莫无空了的指节微动,他似要抬手,那方的万长老已经上前:“怎的无人应声?”
他动作一顿,接着收回手,妥帖行礼:“回长老,大家都安好着,祟气也已解决。”
听了这话的万长老顿时笑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她挥手将散落各地的书卷收拢:“我如一宗千年底蕴总算是保存了,这邪祟太过狠毒,竟想着以此要挟。”
这话一落,场上的人都倏地抬头,一直失神的秦逸突兀出声:“并非邪祟。”
万长老诧异:“不是邪祟是何物?若不是因为这邪祟,我们何故如此掣肘。”
“并非邪祟,”秦逸少见地执拗,“她不曾知晓此处是如一宗藏书阁,也不知晓此处于如一宗的重要性,她不过是来找人,便是为祟气侵蚀,她也从未伤过人。”
这番话说的突兀,万长老面色都变了变,秦逸看在眼里,他倏地停了话头,几番尝试还要在说话,却最终只一句:“她并非邪祟。”
万长老已全然不解,只将人看着:“秦逸,你从前是很听话的孩子。”
他就是,太过听话。
他看向散落一地的女子衣裙和物件,如若不去介意那些偏见,会不会事情便不会发生?
他并未应话,万长老面色愈加不解,她转而看向莫无几人:“多谢各位,客院已经备下,可前去修整,各位解救了藏书阁,如此贵客,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说着她招来了一弟子:“带几位去客院。”
莫无低头瞧她,示意先行修整,她本也要走的,可不知怎的迈不动脚,她看向秦逸,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虽然秦逸在无形中已经站在了她对立面,但此事无关恩怨。
她想了想,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走到秦逸跟前:“如果你有一天想做自己,可以来寻我,我可帮你将此事公布天下,也会给念念正名。”
“幸千。”是莫无在唤她。
“诶,来了。”她匆匆走回,想了想只挽着海棠站在莫无身后,莫无看着垂着脑袋的人神色一顿,万长老仍看着他们,他于是俯身行礼:“如此,便叨扰贵宗。”
说罢率先迈步,幸千和海棠紧随其后,而秦逸目光跟随着,直到几人转过转角而离开这一层时,莫无才倏地回头,二人视线交汇。
“怎么不走?”是察觉莫无停下的幸千疑惑出声,莫无收回视线:“嗯,这就走了。”他迈步下楼。
他们都知晓,此事还不曾结束。
——
祟气可侵蚀人体一事很快传遍修仙界,祟气问题愈加严峻,便是散修也讨论在嘴边,而如一宗魂体带着祟气一同消散一事也彻底传开,佛宗主持连着发来三只仙鸽询问详情。
莫无都没有回,他只分外闲适地住在如一宗,一会养伤,一会与万长老谈论祟气侵蚀人体一事,是的,祟气侵蚀人体已不止一例,各地皆有发生。
而且还有更奇怪的,他开始蓄发了,在如一宗求了灵药,头发长得很快,不过七日便到耳下,将将够束成小圆髻,别上竹簪,他还换下了僧袍,穿了身长衫,瞧着愈发不像和尚了。
加上他生的好,眉眼微扬,时常含笑,只觉得像哪家的贵公子。
幸千也愈发不敢与他独处,从前只觉得他是和尚,他们是伙伴,所以走得近一些好像也没什么,可如今他这副模样,便又觉得什么都有了。
尤其她脑子里还有很多她非礼他的画面,还有清醒后的拥抱,那些不知不觉中达成的亲昵,全然一股脑涌上来,让她分外无措。
她只好找各种理由,一是她受了伤,还是先修养比较好,二是她修为不大平稳,需要调理,这也是事实,许是即将进入成熟期,她停滞许久的修为终于有了波动。
经此一事她愈发觉得自己该提升下实力,不然临到头想用日行千里逃跑都不成。
她便一直窝在房里,一边养伤,一边苦读那本驺吾传承,直到易感期彻底过去,她的尾巴,耳朵,都能收放自如,她才打开房门。
海棠正坐在院子里翻看术法大全,察觉动静后她跟着抬眸,瞧见没有穿黑袍,也没穿斗篷的幸千。
头发绑着漂亮头花,发尾坠着玉珠,分外灵动。
她顿时起身:“伤好了?”
“嗯,”幸千眉眼一弯,走动间发尾玉珠,手腕玉珠相互触碰,一阵声响,她来到海棠跟前,拽着襦裙转了一圈,“怎么样?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是不是正常多了?”
海棠笑着:“是了,只幸千的尾巴和耳朵也是极可爱的,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当然是随时都能见。”她应着,手上跟着打了个响指,灵光一闪,头上一对尖尖耳朵冒出,动了动,又颤了颤,分外惹人。
莫无便是在此时推开了院门,视线不紧不慢看过来,接着凝滞在耳朵上。
幸千似有所感,下意识把耳朵收了回去,接着他视线又落了她身上,稍稍停顿,她又想退回房里,他却率先出声。
“姑娘瞧着不大一样了。”
“啊,是的,”她无意识去摸耳朵,没有摸到,于是只好摸摸自己脑袋,“我成熟期了,耳朵能收起来,以后应该也不会突然变原型了。”
她不知怎的面色开始发热,语气也愈发快:“那什么,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我修为上——”
“姑娘好像在躲贫僧。”声音突兀
落下,打断了她的话,空气有一瞬停滞。
海棠看看这又看看那,想了又想还是悄摸着退回房里,还用了才学的隔音术法,此处便只剩莫无和幸千。
她愈加无所适从,不断揪着自己衣襟,他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说出来,这么直接,让她怎么回?
她嘴唇嗫嚅着,如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却动弹了,大步走向她,来到她跟前,将这一片的光亮遮掩。
他又问:“姑娘为何躲贫僧?”
他拾起她双手,指腹拂过掌心:“这几日贫僧本想瞧瞧姑娘伤势,不曾想姑娘几日都未露面,此前不是说,易感期,最好与在下一同?”
指腹捏向了虎口,稍稍用力,分外有存在感。
她手有一瞬紧绷:“因为你就住隔壁,就是外出也不会去很远,我也就不跟着了,而且,而且我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这样频繁露面,对吧?”
指腹似是摩擦了瞬,激得她浑身一凛,她连忙抽回手,装作整理头发将发丝挽在耳后:“那什么,和尚你找我什么事?”
莫无只将人看着,耳朵消失,修为见长,还有身量……
他上前一步,抬手拂过她脑袋,然后比在自己肩头,声音带上笑意:“姑娘好似长高了些。”
“真的?”幸千下意识应,然后比着自己脑袋,比了一会自己高兴了:“真的诶,以前才到这。”
她手按在他锁骨下一点。
按完之后她自己反应过来,就要撤后,他却往前一步,逼得她一个踉跄就要摔倒,他要来扶,她又避开,直到一进一退,她靠在了门前。
发尾的玉珠打在肩头,她懵了懵,下意识抬眸,他却是笑着的,眼尾微扬,眼眸却似有深意。
他凑近:“姑娘还没回答贫僧,为何要躲着贫僧呢。”
她下意识吞咽,心跳缓缓加快,她立时抬手捂在胸口,嘴中喃喃:“不要再快了。”
这话说的小声,他似是没有听见,于是侧过头,再凑近:“姑娘说了什么?”
有风吹过,吹过檐下风铃,一阵叮铃声,而心跳更快,就要快过风铃。
她手不自觉握紧,衣襟被抓得皱巴,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出声:“和尚,你说我们,是不是太亲密了。”
她努力正色,斟酌着语言:“你想,我们是伙伴,可伙伴也该是有边界感的,但我们好像忽略了,总,总是……”
她小心抬手,指腹轻轻按在他锁骨下:“就像刚才,我就不应该这样。”
她又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只把手摊在身前:“还有一开始,你也不该来牵我的手。”
说完后她悄悄呼出一口气,只觉得面颊分外滚烫,是的说出这番话于她而言很不容易,但她觉得不对,就想把事情拉回正轨。
对,正轨。
可她不知道的是,某人从未想过所谓正轨,从敌对到伙伴,再从如今伙伴到更近一些,都在他掌控内。
诱捕,必然是先诱,再捕。
他倏地握紧她的手,把手拉到跟前。
第32章 第32章埋进她怀里
“贫僧倒是觉着没有,伙伴,不就本该如此?”
手被用力握着,他的指腹渗透进五指,揉捏着指节,瞧着柔和,却带着难以觉察的强势。
哪里就本就如此了?这哪里是伙伴?
她努力把自己手抽回,但是无果,她只好出声:“不是的,伙伴不是这样,这样分明是——”
她倏地停了话头。
指腹又摩擦过骨节:“是什么?”
她下意识抬头,他正看着她,眼眸微沉,似有情绪汹涌。
不对,这不对!
她要将人推开,他却又向前一步,膝盖抵在门上,堵去她的退路:“可于贫僧而言,这便是伙伴,伙伴便是要亲密,便是要这般,便是要如何都不能疏远。”
他话里带着执拗,而执拗之下藏着不知名的情绪,随着他的呼吸一同,压在她身前,将她彻底围堵。
而他的另一只手摩擦在她下颌,轻轻用力,抬起她脑袋:“幸千,你这般躲着我,我不高兴,这该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这样清润,面上还带着这样柔和的笑,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危险。
她呼吸一滞,试图找到自己声音,却始终无果。
风再次吹过,风叮铃一响,吹来的却是带着寒意的晚风,原来日头早在不曾觉察时便悄然下山,光亮再不见。
他的指腹仍摩擦在下颌,他仍在等她应声,直到敲门声骤起。
“佛子和幸千姑娘可在?”是秦逸的声音。
幸千回神,她再次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抽不回,而脚步声已经在靠近:“佛子?”
她于是挣扎得更厉害,而他也终于松开,她心里只剩下跑了,打开门就想往里钻,他一个抬手又将她拎了回来。
她:……
秦逸的声音已在跟前:“二位这是?”
幸千从某人手里夺回自己衣襟,努力抚平褶皱,她本想往旁边挪几步,又生怕被拎回来,于是只好站在原地,她试图让自己表情正常起来:“没,没什么,就是打闹。”
说完自己先闭了眼,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似是察觉她的窘迫,某人上前一步挡去秦逸视线,他声音如常:“秦公子来此是为何事?”
秦逸顿了顿,识趣着没有细究,只说明来意:“自是有事要商。”
他坐在一旁石凳上,如几人初见那日一般拿出盘糕点,又妥帖倒上热茶:“二位请坐。”
莫无回看幸千,幸千将将理好衣服,她不敢抬头,只兀自走过去坐下,拿过茶水一口闷,莫无嘴角微扬,走过去坐在二人中间,抬手将那盘糕点从幸千跟前挪开,换成自己的酥饼。
他看向秦逸:“公子请说。”
秦逸装作没看见自己的糕点被挪开,兀自正色:“自是为杀念念那人而来,此前一直不曾问,但佛子应是认识那人的。”
此事搁置许久,幸千还以为秦逸不会再提。
她仍不敢看身旁的人,跟前的馅饼却在提醒着,她于是将馅饼往外一推。
莫无眉眼微调,只将馅饼替换成糖葫芦,灵光闪过,他撤去保鲜术法,于是糖葫芦还如才做出来那般,玉米纸抱着糖衣,糖衣包着山楂,瞧着分外可口。
这人真是。
她鼓了鼓脸,决计不会心动,他于是又换成了一泥土包着的圆球,她看过来,他恰好敲开外面一层泥土脆壳,香味顿时溢出。
非常诱人的香味,才入鼻便觉着口齿生津。
“叫花鸽。”他说着,手上动作却不停,拆开荷叶,又用灵力几下将鸽子分解,还透着热气,“此乃百年仙鸽,如此烹了最为香甜。”
这话一出,秦逸忍不住出声:“百年仙鸽?你家师尊这几日来送信那只?”
莫无不语,只将鸡放在幸千跟前:“姑娘,真的不想吃一口?”
已经流口水的幸千:……
可恶。
她原来是这么没骨头的人。
她扭过脸,接过鸽腿,矜持着塞进嘴里,入口那一瞬,只觉得就要升天,无论调味还是肉质都恰如其分,简直是她来这以后吃过最好吃的了!
她神色有一瞬舒缓,却克制着没有显现,只低头吃着。
看在眼里的秦逸一言难尽,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吃吗,自是好吃的,百年仙鸽呢,半日便能千里传信,在灵食里也是独一份的了,怎会不好吃?”
莫无指尖点了点桌面,秦逸顿时噤声,场下一时只有幸千咀嚼的声音,她反应过来,似是不好意思要抬头,莫无却出声了:“嗯,贫僧确实认识那人。”
秦逸注意力也转了回去:“那日听佛子所说,似是已寻了他二十余年?”
“是,”莫无颔首,“自七岁起,贫僧就在
寻他。”
二人开始交谈起来,幸千于是放心地吃,吃过腿子又去拿翅膀,啃了一会拿过帕子擦过嘴角,接着就要继续,正要咬下一口,却陡然听见了这么一句。
“那人是我生父。”
什么?她怔了怔,倏地抬头,他神色如常看过来,接过她擦过嘴的手帕,递过来块干净的,她下意识接过,接着又听见。
“不知公子可曾听过,二十年前那场轰动修仙界的人形斗兽场。”
秦逸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自是听过的,听闻是一化神大能突然堕了魔,从各族抓了许多人放进秘境里,又指定了规则,每日必须伤一人,三日必须杀一人,最后杀十人者进入斗兽场,而斗兽场只有可活。
“那时我师尊也有去,说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幸千听得没了胃口,她看着跟前的叫花鸽,如何也长不了嘴。
莫无察觉,于是他将叫花鸽换成了串葡萄,看向秦逸时眼里似有警告。
秦逸再次噤声,他看着那串葡萄欲言又止,斟酌了下还是没忍住:“这不会是我们后山那颗五百年葡萄藤结下的吧?”
莫无只将葡萄递在幸千跟前。
幸千:……
是这样,有一就有二,送到嘴边的干嘛不吃,对吧?
她再次很没出息地接过,放进嘴里,吃到嘴里那一瞬眼眸再次一亮,这,这绝对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葡萄,入口即化,甚至带着灵力,灌入她丹田时一阵暖意。
她没忍住:“这么好吃?”
秦逸嘴角抽了抽:“怎会不好吃?我们后山那五百年的葡萄藤已生了灵智,他若不想结果谁也奈何不了他,五年前我师尊与他分说许久他都不愿,谁知道让这人得了去。”
莫无指尖再次点在桌面,秦逸第三次噤声。
幸千终于不好意思起来,她吃了一枚便不再吃了,只将葡萄挪到莫无跟前。
莫无挑眉,又将葡萄推回去:“近日不是要晋升?只差一步便能筑基巅峰了,这葡萄正能助你。”
幸千眨了眨眼,抬起脑袋,他却没有看她,只落下句重锤:“嗯,那场人形斗兽场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乃是净阁。
“我便是净阁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而谋划一切的,便是我生父,萧离。”
秦逸思绪倏地收回,他身形跟着挺直:“萧离?那可是失踪已久的剑仙,不到四十便化神,百年难遇的剑修天才。”
莫无没有应,面上的笑缓缓收回。
秦逸仍在继续:“可是怎会?世人皆说他跟迟仙子隐居去了,许是即将飞升也不一定,如何会是他?”
迟仙子?
幸千眼眸微动,从旁出声:“迟仙子是?”
“迟仙子啊,”秦逸顺势解答,“迟仙子乃是萧剑仙的爱侣,二人感情很好,是有名的神仙眷侣。”
幸千诺诺点头,蓦然想起莫无本名便姓迟。
秦逸还要再说,莫无却不想听了,他突兀打断:“你不用质疑,萧离就是净阁主使,他是我生父,我比任何人都知晓。”
这话一出,场下骤然一静,幸千没再吃葡萄,秦逸也没再出声,他们都知晓这里面有很长很长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因为莫无身形已悄然紧绷,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握拳。
如果萧离便是那场骇人听闻的人形斗兽场主使,而莫无又是斗兽场唯一幸存者,所以,是莫无的亲生父亲,亲手将他推进了斗兽场里。
让仅七岁的他每日伤一次人,每三日杀一次人,最后还要踩着尸山,一步一步,去挣自己的命。
可是为何?为何要这样残忍?
答案已无从得知,因为萧离彻底失踪了。
寂静之中,莫无突兀笑出了声,他眉眼慈悲依旧,声音仍清润着:“秦公子,贫僧将这些告知你,便是想挣得你的信任,我要寻他,你也要与他寻仇,这便是我的诚意。”
秦逸神色倏地一凛,面上闪过一瞬戒备:“那我呢?我需得应承什么?”
莫无笑开,指腹摩擦过白玉菩提:“三个承诺,无论什么,只要我说,你就要做到。”
话音一落,秦逸蹭的起身:“这不行。”
莫无的灵力却悄然荡开,他神色不变,只轻巧抬眸:“如何不行?”
秦逸扭过头:“若你请求之事事关宗门,事关我师尊,我要如何应?”
莫无动作一顿,他抬手似要去抓幸千指尖,幸千下意识躲过,他眸色微沉,声音仍清润着:“秦公子真的觉得宗门会在乎你?这几日不曾来,想来是受罚了吧。”
秦逸听言神色一沉,脊背处的隐隐作痛无不在提醒他,他确是受了罚,被压在昏暗禁室里挨了一鞭又一鞭,是他闭关的师尊亲自下的令,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老亲自动的手。
而缘由,只是因为他觉着念念并非邪祟。
莫无又去捉幸千的手,幸千没能躲过,被莫无抓在手心,缓慢揉捏着,似那串白玉菩提。
他声音带上笑意:“公子可要想清楚,若哪一日你的选择与宗门相悖,你日日敬着的师尊可会向着你。
而与贫僧合作,贫僧要的不过是三个请求,其一在下都想好了,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
属于他的灵力再次荡开,似有似无环绕在四周,像某种警告,幸千的五指都被揉捏着,力道不到,但存在感极强,像在纠缠。
她面色微红,努力把自己手抽出。
而秦逸终于觉察了灵力,他倏地抬眸,紧紧抿着唇:“佛子这是何意?”
端坐着的人并未说话,只看着他,让他陡然明白了什么,或许这不是商量,从他得知那个人是谁开始,得知他的过往开始,他便再没选择。
今日或许能离开,但日后便不好说了。
莫无即将元婴,天赋也远在他之上,而莫无也并非表面模样,他视线流转,落在他将将束成的发髻上。
或许从他决计束发开始,从将师门传信的仙鸽杀了开始,就决计做回自己了,若他不应,便是多了一个无所顾忌的仇敌。
全然亏本的买卖。
想明白后他神色顿时一言难尽:“和尚你不会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吧?你起先不说,就是等我来问,后面如此这般,也不过是要拉我入局,好应了你三个请求。”
这话一落,幸千面色也跟着一言难尽了,她的手还在莫无手里,但这种感觉很熟悉,她一开始常有,后面就不多了。
她出声安慰:“没事的秦公子,等你们熟了他就不会这样了。”
秦逸看着幸千被握紧的手,欲言又止,接触到莫无目光后还是识趣地没出声,或许,我的朋友,他一直这样,而你被蒙骗已久。
他已全然无奈,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
“算了,是我攻心不够,又有所求,”他叹了口气,“那佛子便说一说你的三个承诺。”
莫无笑着,放开手里一直暗暗挣扎着的柔软,重新将葡萄推在幸千跟前,他动作自然,开始给葡萄剥皮:“这第一个,便是你日后需得永远离幸千一丈远,除非情急,除此之外你绝不能对她存有心思,单独说话也不可超过一刻钟。”
这话一出,空气有一瞬停滞,便是檐下风铃都不响了。
秦逸险些气笑了:“就这?需得你花费这么多心思来要我的承诺?”
谁曾想跟前的人又加上了句:“需得立下心魔誓。”
“心魔誓?”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种事有什么好立心魔誓的?我能对幸千姑娘有什么心思?”
幸千已经在想怎么把自己藏起来了,为什么啊,这对吗?为什么莫无的第一个请求是这玩意?这能对吗?
她受不了了,想起身就走,却又有手将她按下,是神色如常的莫无,他全然没觉得哪里不对:“自然,这是合作前提,是我与任何人合作的前提。”
他看向秦逸,眸色微暗:“而且公子此前还拐过幸千?难道不是?”
若不是他有用,他本该杀了他。
秦逸失语了,他本不想再说了,因为觉着这人是说不通的,但又实在不服气,想了
又想还是觉着不服气,他又喝了杯茶:“莫无,拐走幸千姑娘一事我已立过心魔誓了,我甚至还附加不会伤害幸千姑娘。”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以为此事已经翻篇。”
莫无不以为然:“这次不同,我说的是不会对幸千存有心思。”
秦逸气性就要上涌,而幸千已经听不下去了,直接将人甩开,兀自进门,她忍不住扶额,心下仍觉着荒谬。
这和尚,他,他怕不是给人下降头了。
她坐在一旁,无力瘫着四肢。
——
而外边的秦逸还是说服了自己应下,还立下了心魔誓,他分外无力:“剩下俩呢?不会还跟幸千姑娘相关吧?”
莫无已经满意:“并无,剩下的容后再提。”
他看向幸千房内,手上动作不断,划开手腕引出鲜血,再落下繁复术法,一道血线若隐若现,不断朝着某个方向延伸。
他道:“血缘之法,此前的二十年都不曾成功过,近日却成功了。”
秦逸重新打起精神,看向血缘延伸方向:“是南边。”
“嗯,南边,”莫无起身,“能让血缘之法成功,说明他已有足够能力杀了贫僧,如今让贫僧觉察,不过是想引贫僧前去,然后将贫僧击杀。”
他收回手,却没处理伤口:“这也正是我们的机会,他请君入瓮,贫僧便反将一军,将他除去。”
这番话并不能让人放心,甚至其中计策可以说的上险中求胜。秦逸忍不住质疑:“他既设下陷阱,必然是要将你置于死地的,我们安能翻盘?”
莫无笑开,只轻巧俯身:“这便是贫僧与公子合作缘由,有公子相助,我们定能翻盘。”
这恭维,哪里还有他前面一本正经算计人的样子,秦逸已经将人看透了,他起身出门:“既如此,我便先去查一查南边有什么异常,佛子要求,在下已应,这浑水,在下也淌了,也希望佛子能短暂交付信任。”
他出了门,尾音被关在了院门外。
交付信任?莫无笑得愈加柔和,他信任的不过是心魔誓,除此之外,唯有幸千。
他看向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自己伤口,他倏地用力按在伤口上,并刻意地,闷哼出声。
果不其然,这声落下后,紧闭的房门倏地打开,他念想着的人匆匆跑来,瞧见他手腕血液时神色微变。
“好端端的,怎么又受伤了?”
他故作无常要收手,并咳了咳:“无事,不过是用血缘之法,消耗了些。”
血缘之法,幸千才读过,血亲之间有血缘连接,这是极难的术法,要以血液为引,以灵力为辅,才能将将找到血亲方向。
她虽没见过,但瞧着流了这么多血,他瞧着还有些虚弱,想来应是不易的。
她无奈,只好将人拉进屋,熟练上药:“你伤才好,你说你也真是的。”
他的受伤让她短暂忘记了那些别扭,只小心处理着伤口,门没关,有风透进来,吹过烛火,灯光有一瞬晃悠。
莫无看着就在跟前的人,心里似是塌陷了一角。
幸千幸千,你可曾知晓,若想真的将一人推拒该如何做?该是刀剑相向,相望无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在烛火下,面对着面。
他眸色一暗,轻轻出声:“幸千,你当真想将我推远?”
幸千神色一怔,她拿过细布包扎着伤口,一时没有应声,她是否真的想将人推远?无从得知,因为她本就是因为想不明白,才想着离远点,最好回到正轨,这样就不会苦恼了。
她犹豫着:“我只是觉着,这样不对。”
可他偏偏对她这样好,百年仙鸽直接做了叫花鸽,难以取得的五百年葡萄藤结的果也让他取了来,只因为他记挂着自己就要晋升。
他对她太好了,不曾说,但藏在行动里,又教她全都看了个遍。
这让她如何自处?
她包好伤口,背过身去:“好了和尚,你先走吧,我该休息了。”
烛火又晃悠了瞬,似是要灭,如一宗不喜用灵灯,喜用烛火,但这东西太不稳定了些,她就要抬手用灵力把烛火稳住,后方却传来关门声。
风被挡在门外,烛火不再晃了,她长舒一口气,以为人已经离开,兀自起身准备休息,不曾想才起身,烛火便倏地一灭,四周陷入黑暗中。
她心里一惊,就要引出灵力,却有另一只手缓缓将她阻止,这手的手腕还捆着细布,她呼吸一滞,就要出声,他却将她按在一旁的小榻上。
黑暗中的一切都让她心惊,她莫名恐慌,手胡乱摸着:“莫无你,你怎么没走?”
却有力道将她手稳住,他将她双手纳入掌心,妥帖握着,接着腿上似是躺下了什么,温热的,带着有毛发。
她呼吸一滞,似要将他推开,他却埋进她怀里,手仍握着她双手,他的声音不太清晰:“一会,一会就好。”
黑暗中她瞧不见,却能听见他声音里的执拗,还有隐隐的,脆弱。
他说:“幸千,你可知晓沉浸在灰暗中,无时无刻都可能有人奋起将你击杀是何滋味?昨日还和缓的伙伴,隔日便面目可憎是何滋味?分明力竭,分明重伤,也依然要为了活着保持清醒,又是何滋味?”
他稍稍停顿,随后又说:“这般滋味,二十年后,也仍在我心里。”
幸千神色一怔,莫名的眼眸一酸,她想说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因为世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她再能共情,也无法体验他的十分之一。
莫无动了动头,黑暗中他眼眸微睁,露出双分外沉寂的眼眸。
他的过往是这样不堪,他从不曾提及,可若能从中截取些可怜之处,得她怜惜,得她片刻温存,那好似提一提,也无妨了。
“幸千。”他喃喃。
第33章 第33章无法与你保持距离
时间在流逝中沉寂,月光透过树,再透过窗沿,落在屋内是绰绰约约的阴影,风吹动,阴影便跟着晃动,短暂宁静。
怀里的人没再出声,幸千却想起在听雨阁时,莫无受了重伤陷入梦魇,当时医修说的是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某个时刻。
所以就是在人形斗兽场的日子,对吗?
她恍然记起他的状态,虽然受重伤,也认不得人,但攻击性非常强,把所有靠近的都当成要杀他的,谁来就杀谁。
所以他七岁就在过这样提心吊胆,随时都可能没命的日子,对吗?
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虽然他没有说。
她看向窗外,月正当空,说明天色已晚,俩人处于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她不大自在:“莫无?”
他没应声,她于是借着微弱月光将人仔细端详,发髻有些松散,散落的发丝遮了一半眉眼,她轻轻拂开发丝,瞧见他眼眸紧闭,呼吸也绵长。
睡着了?总不能这样等他醒过来。
思及此她顿时无所适从,手分外无措,不敢放他身上,也不敢发出动静,能停在空中。
不行,还是得把人挪开,且不说这样合不合适,就是这样过一晚上,她也会腿麻的。
她打定主意,小心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然后开始将人挪动,先稳在肩头,怕动作太大她还用上灵力作为缓冲,还有脑袋,脑袋也得好好用灵力扶住,对就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往旁边挪。
挪了会又想起了什么,抬手将床上枕头用灵力牵引过来替代自己的腿,还差一点,她继续挪,挪着挪着——
突然出现的力道环绕在她腰间,接着将她猛地一拉,拉回原地,而原本要被替代的枕头倏地落在地上,一声闷响。
“再一会。”他的声音带着些喑哑。
因为被抱着,她更不自在:“莫无,是不是该休息了。
“潜台词便是,你是不是该走了。
他没有应,于是又是长长的寂静,地上的阴影缓缓晃动着,晃动着,许久,直到她腿微麻,他才倏地起身,地上阴影被他遮了个遍。
她跟着抬眸,月光印在他下颌,眉眼却隐入灰暗里。
“叨扰姑娘了,”他这样说着,还抬手似要落在她头顶,她下意识躲开,他于是又收回手,“姑娘如何才能不躲着贫僧?”
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点。
她仓促垂头,手捡起地上的枕头抱在怀里:“那,那得看你什么时候可以与我保持距离。”
说完之后她自己先觉着不对了,她急忙加上句:“当然不是要跟你生疏的意思,就像刚才,刚才那样就不算保持距离。”
说完后她又觉得不对,她又解释:“也不是说刚才那样不行,就是你心情不好,我们互相安慰是可以,刚才那样,我给你一个抱抱也没有问题,我说的是那种平常……”
感觉越来越说不清了,她愈加懊恼,一把拍在枕头上:“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应该懂的。”
“我不懂。”他却这样应,还突兀靠近,手撑在她两侧将她环绕,“幸千,我不懂。”
他的气息就在跟前,她更不敢抬眸了,只看着跟前一小块距离,心跳开始失序,她捂在心口,试图让心绪平静下来,却又听见——
“幸千,千千,”他的声音似是在压抑,“不会保持距离,贫僧无法与你保持距离。”
他突然贴在她额头,金光一闪,无数藕丝牵引而出,将她环绕,也将他囊括。
“姑娘可曾知晓贫僧是如何得来的藕丝?”
他自说自答,“在一处秘境,那里不曾有别的,只无边际的河,河上是大片荷花,而藕丝便在这正中央,连接藕丝的二人便死在藕丝缔结的坐莲中。藕断丝连,若我不愿,那么藕丝便是天道也斩不断,所以姑娘。”
他倏地撤开,凝视着她:“你可懂贫僧何意?”
幸千呼吸一滞,一时竟找不到自己声音,他似要凑近,她再次避开,他于是停下,缓缓闭眼,空气好似停滞了瞬,他最终还是起了身,声音好似也如此:“姑娘好好休息。”
说罢他迈步离开,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她眼前再次变回月光落下的阴影,好似方才那一幕并未发生,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错觉。
她陡然吐出一口气,接着呼吸急促起来,耳边只剩自己心跳,分外地快,几乎要从胸腔跳出。
“你可懂贫僧何意?”
她脑海中又浮现方才画面,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眸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所以……是何意?
她不敢再想。
她沉下灵识,回到自己识海里,心绪不能平静,灵识也忽暗忽明,她来到那偌大的金色坐莲跟前,坐莲由着丝线落成,察觉她来时还牵引着丝线换上她的手。
她却像被烫到一般倏地挪开,灵识倏地消散,飘落在识海里,而金色坐莲似有所感,挥动着丝线,似要将每一粒散落的灵识接住。
——
隔日天突然阴沉下来,还无缘由的下起了雨,乌云密布,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热意就这样驱散。
如一宗来去匆忙的弟子也烦恼着这突如其来的雨,纷纷用上灵力隔绝,用惯灵力的修士惯常是不撑伞的,却有一人撑伞而来。
他生得儒雅,头戴玉冠,却穿了一身浅碧色襦裙,裙摆落在雨里,被打湿的纱裙微微透明。
因为他的出现,周遭原本忙碌着弟子好似被安上了暂停键,不仅驻足,面上也浮现震惊,他却没有理会,只撑着伞轻巧迈过石子路,腰间别的和田玉沾了雨水,愈加水润。
他走到客院前,推开院门,走到檐下,收了伞,雨水顺着伞的纹路滑落,汇聚成一小滩,他将伞靠在一旁,抬手敲门:“幸千姑娘?”
话音一落,另一边的门倏地打开,是莫无,他摩擦着白玉菩提,视线一错不错看过来,隔壁的窗也被支起,是听见动静的海棠伸出了小脑袋,在瞧见那身浅碧色襦裙后惊得捂嘴。
而房里还在沉睡的幸千听见声响后陡然清醒,她拍了拍一片混沌脑袋:“来了来了。”
昨晚睡得晚,她没来得及拆头发,还做了噩梦,翻来滚去下头发雪上加霜,几乎混做一团,她一边拆着头发,将头发理顺,一边胡乱去踩绣鞋:“这便来了。”
她乱七八糟地打开了门,接着瞧见了分外精致的秦逸,一身明显打扮过的襦裙,头发丝都透着精致,甚至还描了眉。
她:……
她捋了捋头发:“公子这是?”
见人衣冠不整,秦逸侧过半身,给足礼数:“此前姑娘说若想将秘密告知天下,可来寻你,不知还作不作数?”
幸千愣了愣,后知后觉想起是什么事,她下意识点头:“当然是算数的。”
得了这声后他倏地退后一步,双手交叠,弯腰行礼:“姑娘能不计前嫌帮在下此事,在下分外感激,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定在所不辞。”
这般郑重模样,倒是吓到了幸千,她连忙要将人扶起,他却避开她的手,只看了看一旁的莫无:“幸千姑娘,一刻钟时间就要到了,在下可是立了心魔誓的。”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出来,他对一旁的海棠点点头,随后拿过角落的油纸伞重新撑起,路过莫无时又留下句:“对了佛子,南边的事有眉目了,想来明日便该出发。”
他再次从雨中离开,幸千看着他背影,依稀瞧见他腰间的和田玉乃是鱼形,时不时落在雨中,好似仍嬉戏在水中。
她长呼一口气,跟海棠打过招呼后回了房,雨下的大,昨夜窗没关,窗边的小榻全然被打湿,她于是去关窗,眼眸流转间瞧见莫无,正一错不错看着她。
她关窗的手一颤,窗就要直直落下,砸在她手上,千钧一发,另一只手将窗稳住,还拿过她的手细细查看:“可有伤着?”
她心里跟着一颤,立时收回手,并夺过窗,倏地关上,关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可窗却怎么也打不开了,窗外的人没走,只站定在窗前。
她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说话,他却率先出了声:“姑娘,如秦公子所言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了,你可修整一番。”
他似是动了动,好似是手落在了窗沿,她顿时紧张,就要把窗关死,可他又离开了,还留下句:“姑娘晋升在即,多吃些葡萄。”
接着他的脚步逐渐拉远。
就这么……走了?
幸千摸了摸自己脑袋,小心贴近,在听见一声关门声后才小心打开窗,是昨夜没吃几枚的葡萄,现下正被放在琉璃碗里,每一粒都剥了皮。
她顿时皱起脸,将自己好不容易理好的头发一股脑揉乱。
她看向某人房间,窗和门都紧闭着。
这算什么事?
她拿过琉璃碗,重新关好窗,盘坐在桌案前,只觉得心里更乱了,脑中一会是莫无对她好的细节,一会又是昨夜他压着她,说的那句“你可知贫僧是何意?”
何意何意,她哪里知道什么何意,理不清剪不断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搞不懂吧?
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莫无了,昨晚还梦见有个鬼一直缠着她,怎么都打不走,临到头了发现鬼魂是莫无的脸。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重重叹了口气,又胡乱撸了一把头发,薅下好几根发丝。
算了不想了,先干活吧,她拿出听雨阁阁主给的那枚玉牌,斟酌着措辞,用灵力写下——
“世上竟有如此奇闻?平日里仪表堂堂的仙门第一私下竟……”
第34章 第34章贫僧可帮姑娘穿
“平日里仪表堂堂的仙门第一私下竟喜好女装?”螺衣分外震惊,将玉牌支给身旁的人看,“你说这幸千莫不是在诓我?仙门第一说的是如一宗那个大师兄吧?这瞧着像胡诌的。”
旁的人不敢抬头来看,只说:“阁主信任的人,
想来是不会错的。”
“你先下去吧。”螺衣摆着手让人离开,她已来了兴致,拿着玉牌逐字读着,“该说不说,此事虽猎奇,仙门第一着女子衣裙别是一番貌美,甚至两年前他还在人间……”
时间缓缓流逝,一壶满的茶水逐渐见底,而螺衣也看到了结尾。
“喜好女装并非什么难言之事,偏见,别人的眼光,那些指指点点又算得了什么呢?不如看着眼下,想想身边的人,那些远没有这些重要。
“还有,秦念念并非邪祟,她是带着祟气一同消散,值得被铭记的英魂。”
不在意偏见吗?螺衣捏紧玉牌,起身顺势拿起空了的茶壶:“来人。”
一红衣女子飞身而来,落在她跟前,她将玉牌递出:“此前让你们去谈的事可谈好了?这次可真是大消息,定是有许多人会关注,佣金可得收得多些。”
那红衣女子应:“是。”
螺衣又将茶壶递出:“对了,最近修仙界可有什么大动静?”
红衣女子接过茶壶:“回阁主,近来最大的事想来便是祟气侵蚀人体了,除此之外……”
她眉头微皱:“南边好似横空出现了一秘境,有传言说里面有彻底消除祟气的方法,不知真假。”
螺衣指尖微动:“竟还有这等事……”
——
“真的假的,这秘境里难不成真有彻底解决祟气的法子不成?”幸千喝了口茶解渴,抹了把额头的汗。
春天将将进入尾声,南方便迫不及热了起来,不仅热,还格外闷,教人不仅热出了汗,身上还分外黏腻,偏偏她们现下正在人间一处茶馆里,人来人往的,也不能随便用灵力,实在是难受。
“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噱头。”秦逸有模有样拿着把折扇,虽也热着,但风度不可无,“不过此一事还是传开了,因着这秘境唯有金丹及金丹期以下修士可进,各大宗门都派了弟子前来,都是年轻一辈。”
话音才落,不远处便走来一衣襟华贵男子,竖着发,生得分外俊朗,尤其眼眸,分外标准的桃花眼,他笑着:“嘿,这不是秦逸吗?怎么不穿女子衣裙?”
他分外自如地走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人,皆是腰间佩剑,不过衣着朴素不少。
秦逸面上的笑僵了僵,他没有应声,只对着几人介绍:“暮亓宗大师兄,林不吝。”
幸千恍然点头,原来他就是另一个大师兄。
“你怎的不带你宗门的师弟师妹?倒是跟别的……”他稍稍停顿,在瞧见幸千和海棠时眼眸一亮,“美人?”
他来了兴致,眉眼微挑,桃花眼分外多情:“二位美人怎么称呼?可有道侣?”
这话一落,一串白玉菩提倏地落在桌上,极重的一声,林不吝神色一怔,接着看向玉珠主人,瞧见是莫无后,他又来了兴致:“嘿,原是佛子,佛子什么时候蓄发了,远远瞧着还真是认不出。”
莫无神色一顿,也笑着应:“本也可代发修行,出行在外,蓄发不易惹人注意。”
“原是如此,”得了解答的人又看向了幸千和海棠,“二位美人瞧着真是面生,是哪个门派的?”
幸千:……
她不敢看莫无,只挽着海棠:“无门无派,散修罢了。”
海棠跟着点头,她正分外无所适从。也不知道幸千和莫无发生了什么,她本要坐另一边去的,谁曾想硬生生被幸千拉过来,坐在二人中间。
这二人气氛还分外奇怪,尤其是莫无,虽是笑着,但就是觉着危险,她脑袋都不敢动一下,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
偏偏林不吝是个没眼力见的,他只俯身凑近:“二位美人唤什么名字?跟着秦逸想必也是要进秘境的,届时我们可结伴同行。”
幸千还要再答,莫无却倏地起身,白玉菩提被他重新拿起,捏玉珠的指腹微微发白,他看向幸千:“此前不是说,要去看新衣服?”
说想买衣服是她和海棠随意说的,谁知道他就这样记下了,她面色不大自在,张口就要拒绝,却不等她出声,他便倏地将她提起。
“抱歉,先失陪。”说着他径直带着人往外走,全然没给幸千回头的机会。
见人走远,海棠如蒙大赦,呼出长长一口气,对面的秦逸递过来一杯茶,她立马接过喝下:“总,总算是结束了……”
秦逸失笑:“也是辛苦了。”
海棠忙不吝点头,拿着手帕抹汗,却不是热的,单纯被诡异氛围逼的。
一旁的林不吝彻底迷茫了,他分外不解:“你们在说什么密语呢,我怎的一句都听不懂。”
秦逸跟着起身,他收起折扇:“不用听懂,左右你离那女子远些就是,若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林不吝皱眉,看向海棠时又一下笑开,“那个要远些,这个总是能说几句话的吧?”
他凑近海棠:“美人你唤什么?告诉我,在下在秘境定会保护你。”
海棠又紧张起来:“啊,我吗,我……”
眼看着人又要冒汗,秦逸分外无奈,他将林不吝推开,将海棠护在身后:“林不吝,我说你这性子能不能改一改?总有一天你会栽跟头的。”
林不吝全然不理,是一个劲支头去看秦逸身后的人:“美人你到底唤什么,就告诉我,只一个名讳而已!”
秦逸扶额,他将身后的人扶起:“我们先回客栈了,你自便。”
说着护着人离开,留下林不吝一个人跳脚:“怎么回事啊秦逸,问个名字也不行?实在不行你换上漂亮衣裙与我瞧瞧也行啊!”
他的话无人应了,因为秦逸已经带着海棠走远,看了全程弟子嘴角抽了抽:“大师兄,你这样,我们跟着你在外边,会没有脸面的。”
林不吝顿时不依:“怎么没有脸面了?怎么就没有脸面了?”
弟子们不语,只站得离人远了些,林不吝气不过,一股脑坐下,谁曾想刚坐下,跟前的桌子便倏地散架,乒里乓啷地响,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那几名弟子又离的远了些。
林不吝:……
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和尚,力气这么大做什么?”
原来桌子散架是因为莫无曾在桌上放下了串白玉菩提。
——
而另一边的幸千真的被莫无带去了成衣店,店里挂着琳琅满目的衣裙,掌柜一件又一件推荐,旁边还有精致配饰。
可她都没心思,因为身旁的人存在感极强,他没说话,只这样站着就能让她浑身紧绷。
“姑娘瞧瞧这件呢?”掌柜还在不遗余力地推荐着,“这件颜色好,极衬姑娘呢。”
幸千看向衣裙,确实好看,水红色襦裙坠着精致刺绣,裙摆是轻巧纱裙,看着就觉着灵动,她往旁边挪了挪,手抚在襦裙上。
掌柜见人喜欢,面上笑着:“这件布料特殊,穿着还凉快呢,不如试试?”
对啊,可以试衣服啊,试衣服就不用在某人身边了!
幸千顿时点头:“行,试试。”
说着她接过衣服就往里间走,边走边暗暗关注某人,人没跟来。
她心里一喜,关上里间的门,之前秦逸说过,明天一大早要进秘境,现在已经是下午,晚上可以说要跟海棠一起,这样只需要再捱一会就不用跟莫无一起了。
她暗暗点头,索性试衣服可以拖时间,她只要多试几件,下午就过去了,对。
她脱下衣裙,换上新的,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复杂了,穿起来不是很方便,她撸起袖子去够衣带,没够着,于是她极力伸手,身后的门似是被打开,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动作一顿:“是掌柜的吗?”
进来的人没应声,只将她够不着的衣带从身后递来。
能这样进来的应该是掌柜。
她稍稍放下心,接过衣带:“多谢掌柜。”
她开始系衣服,身后的人却没离开,只将她被衣裙掖着的头发捋出,她不大好意思:“不用了掌柜,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就要接过自己头发,动作间似是碰到了什么,沁凉的,圆润的,似是……玉珠?
掌柜有戴手串吗?好像没有,一直戴着手串的好像只有——
她神色一凛,指尖引着灵力就要施展日行千里,却有戴着串白玉菩提的手伸到跟前,握住她的手,接着淡金色灵光将她的灵力尽数湮灭。
“姑娘还是莫要用术法,要是为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里间空间不大,察觉身后的人是莫无后她愈加觉得小,好似连呼吸都困难了些,她声音艰涩:“莫无,我衣服还没穿好,你能不能,先出去。”
他却像没听见一般,只将她翻转,手接过她衣带,旁若无人地系着:“无事,贫僧可帮姑娘穿。”
她觉着分外繁复的衣服他却穿的分外自如,几下便将衣裙妥帖穿好,穿好后他从上至下将人瞧着,声声音似是如常:“嗯,好看。”
幸千下意识吞咽,她不敢抬头,只觉得身上他若有若无触碰过的地方一一烫了起来,她声音微弱:“那,那就这身。”
说罢她就要往外走:“海棠他们应该等急了,我们买完就回——”
她没说完的话被突兀打断,而她被倏地拉回,拉在他跟前,他缓缓凑近,指腹拂过她额前碎发,白玉菩提拂过她眉骨。
他声音仍是如常:“姑娘还要要躲贫僧躲到何时,嗯?”
第35章 第35章赔罪
他尾音拉地极长,入耳如一记重锤落入湖中,激起浪,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她不知如何答,只能聆听自己并不平静的心跳声。
她愈加紧张,以为他又要说些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他却撤开了,不仅拉开二人间的距离,还转过身去。
“姑娘对贫僧避如蛇蝎,是不是对贫僧厌烦极了。”
这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她神色一慌,当即出声:“没有,从没有这个意思。”
他仍没回头,声音却又低了些:“是贫僧让姑娘害怕了吗?”
害怕?其实有一点,她本就彷徨着,他却一步也不让,每一次她试图交流他都会更进一步,她当然会害怕,既然害怕,就会退却,她也不想这样。
她揪着自己的衣袖,嗫嚅着嘴唇,却不知如何说,她没有瞧见此刻莫无神色,眉眼沉着,眼眸似有情绪汹涌,她会如此本是他意料之中,打破原有界限本就不易。
出于心计和考量,他本该进退有度,既进了三步便要退一步,才不会将人逼得太近,可临到头了他才发觉自己做不到。
他忍不了她避着躲着,忍不了她遭别人觊觎,她每一次的推拒都会让他失控。
但如今模样,是他更不愿看见的,也,更不能接受。
他倏地捏紧白玉菩提,接着又松开,几次反复后他才松了力道只摩擦着玉珠,他走到里间门前,声音仍低落着:“姑娘是我唯一交付信任的人,我格外珍惜。”
什么?
幸千缓缓抬眸,却见他已经推门而出:“自小便不曾有人教我该如何与伙伴相处,我面对的唯有警惕和杀戮,不若便是背叛。”
诶?
她眨了眨眼,又见他关上门,门虚掩着,他的声音变得不那么清晰:“所以幸千,你能教教我吗?教教我如何才能让你不害怕,如何才能让你不再推开我。”
他的话里带着的祈求让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时愣住,愣了许久后就才自言自语:“所以是可以回到正轨的意思吗……”
不曾想门外还有应声:“姑娘。”
他稍稍停顿,声音有一瞬发紧:“其实于在下而言,一直都是正轨。”
话音一落,脚步声逐渐走远,她心口一紧,下意识去开门,却见他正与掌柜在交涉,接着付了银子。
她连忙走上去:“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做成了生意,掌柜几乎笑成了朵花:“姑娘不必推诿。”
她将好几件瞧着就不便宜的衣服打包着,边打包边看向幸千:“公子对姑娘这样大方,可见是真真喜欢你,姑娘不若给个机会,说不定就是良人呢。”
什么跟什么!
她面色顿时一红,急忙解释:“我们不是,掌柜的你误会了,他其实,他其实!”
掌柜只管将打包好的衣服递出:“好好好,不是不是,不过我很看好他,姑娘真的可以考虑下。”
莫无接过衣服:“多谢掌柜。”
掌柜应:“不谢不谢,欢迎下次再来!”
没能插上话的幸千:?
莫无率先走出门店,她无法只好也跟着走出,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去翻自己的储物戒:“多少钱,我给你。”
他却只将衣服递过来:“就当给姑娘赔罪,可否?”
她动作一顿,倏地抬眸,只见他好似又恢复了那副模样,眉眼慈悲,嘴角扬着,眼眸沁着笑意,那些阴霾,隐隐的压迫,好似都不见。
她下意识接过,他也立时放开,没有碰到她的手:“姑娘接了贫僧礼物,便不能再躲着贫僧了。”
有风吹过,吹落了二人头上的樱花,缓缓落在二人发髻,莫无瞧见,似要抬手将她头上花瓣拿下,却在即将触碰时倏地停下,他面上浮现歉意:“抱歉姑娘,贫僧习惯了。”
说罢兀自收手,兀自转身,声音好似如常,又好似带着别的情绪:“先回客栈罢,瞧着姑娘灵力并不平稳,想来今晚便会晋升,秘境危险,姑娘抓紧晋升也可自保。”
他兀自迈步,走出樱花树下,背影好似也掺了别的情绪。
看着他走远的幸千抿了抿唇,下意识捏紧手里的衣服,前面察觉她没跟上的人又回了头:“姑娘?”
“啊来了。”她跟上他步伐。
不知怎的,他分明跟从前一样了,她却高兴不起来,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在他流露抱歉时,这一块也跟着涌出情绪,途径心脏,带出隐隐酸涩。
——
她还是没能晋升,筑基中期距离筑基巅峰看着只是一个小段,实际却差了很远,她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明明灵力已经分外充沛,修为也起起伏伏在动荡。
好像就差一步,她却迟迟够不到。
她又引着灵力游走一个周天,还是没能突破,她顿时无力,歪倒在一旁,声音也飘忽着:“到底差了哪里哇……”
而对面床上端坐着的海棠倏地抬眸,环绕在她周身的灵力缓缓沉入体内,接着她气息逐渐攀升,直到稳稳停在筑基,幸千看在眼里,她顿时羡慕:“好快,这就筑基了。”
海棠笑得腼腆:“没有没有,树修炼千年才衍生树灵,所以树灵一脉一开始就有金丹修为的,我这样半吊子的树灵,还不知道能在修炼这条路上走多远呢。”
幸千给人打气:“那肯定是很远的!你学的又快又好,不会比任何人差!”
才说完她又萎靡下来:“要是我也能顺利晋升就更好了。”
她引着灵力,灵力如风一般,分外灵巧环绕在她指尖:“海棠,你说怎么才能晋升?”
海棠撑着脸思考着:“其实我也不知晓,感觉就是一瞬间的事,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我方才晋升时好像想起了从前,那段灰暗无边的日子,但我记着你说的话,我是自由的,我的生活也都是新生活,想完我就筑基了。”
她歪了头,声音迟疑:“莫不是晋升还跟心境有关?幸千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这话一落,幸千指尖的灵力倏地溃散,她神色一怔,一时没有应声。
烦心事吗?她方才脑子里确实实实在在闪过了莫无的背影,挺直着,就算融入人群,也依然显眼,甚至还能瞧出几分落寞。
她翻过身,扯过被子:“先睡啦,明天就要进秘境了。”
海棠没觉察到幸千异样,听到秘境二字后
她神色一凛,她扯过被子躺下,心里蓦然想起下午秦逸说过的话。
“这次秘境非比寻常,幕后之人也不知出于何目的,要放出消息将各宗门的人引来,敌暗我明,若是遇到危险,你先保命,不必管我和佛子。”
为什么是她自己逃命,而不是大家一起逃命?
——
第二日她就知晓了答案,因为这个秘境,格外格外,不一般。
进入秘境的人都得了一张木牌,木牌上只写了一句话——
“若想知晓彻底消除祟气之法,只需杀了佛子莫无。”
杀了……谁?幸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木牌翻来覆去地看着:“搞错了吧?怎么是杀了莫无?莫无跟祟气能有什么关系。”
“自是没关系的,”秦逸随手扔了木牌,“有关系的只是这秘境背后的人而已。”
这话一出幸千顿时恍然,是了,他们都知道这秘境背后的人是莫无生父,那个将莫无扔进人形斗兽场,又消失了二十年的生父。
他们如今已经走到你死我活的局面。
只是这手段未免太直接了些,将大家骗来,然后再鼓动大家杀莫无?不会有人信的吧。
不曾想这念头才起,不远处陡然压过来些视线,她似有所感,朝着视线看去,是不知哪个宗的弟子,人人握着剑,神色肃穆着,眼眸似有杀意。
为首那人立时出声:“佛子,佛宗爱世人,佛子定也是心怀苍生之人,不若佛子自行了结,我等也好将消除祟气之法拿到。”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幸千当即反驳:“凭什么?你怎么确定那什么秘境主人是不是真的有?要是你杀错人了怎么办?”
“杀错了怎么办?”那眼眸闪过癫狂,“那万一杀对了,又如何说?家师为祟气侵蚀已经多日,如何也寻不到解决之法,他就要死了,我又能如何?便是杀错,我也要杀——”
话音一落,他执剑而来,灵力环绕在他周身,竟是金丹期修士。
他动作极快,这样迎面而来,几乎面目可憎。
幸千心口一跳,下意识引出灵力抵挡,他的剑却只指向莫无,连同他身后的弟子一同,团团将莫无围住,莫无仍是笑着的,好似并没有因他们突然的攻击而惊讶,他只抬手抵挡,白玉菩提环绕在他身侧,将每一个想要近身的人抵挡在外。
他并未留手,玉珠每一次打向的都是他们心脏。
为首那人面色一变:“佛子,你怎的这般下杀手?”
莫无神色并未因指责而有变化,他嘴角扬着,眉眼如此柔和:“怎的,只允你们杀我,不允我杀你们?”
话音一落,他倏地抬手,按在一即将靠近的弟子身上,他指节微动,灵力打入那人体内。
为首的人瞧见目眦欲裂:“师弟——”
他看向莫无,招式愈加狠厉:“你,你竟如此不留情面!我今日定要杀了你——”
那弟子昏厥,软绵绵地倒在幸千跟前,幸千下意识后退,她指尖微颤,去触碰那弟子鼻息。
不对,还有气,莫无并未下杀手,她就要出声,却见那人几乎癫狂,而他的灵力隐隐染上黑色,似是……
祟气!
第36章 第36章用力到极致却几乎要哭出……
可他怎么会染上祟气?如今祟气侵蚀入体,不是只能依靠极重的执念吗,这么短的时间他是怎么染上祟气的,总不能执念是杀莫无吧。
她觉着疑惑,一旁的秦逸亦觉着疑惑:“佛子,情况有异,且将人活捉。”
那方的莫无眉眼微挑,本要将人击晕的动作一顿,接着只祭出白玉菩提将人围困,其余弟子还要上前,他一并击晕,只留下为首的那位。
为首那位还在叫喊着:“莫无,佛子!你杀了我师弟师妹,我不会放过你的!”
幸千摸了摸耳朵,只觉得过分聒噪了,她正要出声制止,叫喊却停了,她回头一看,只见海棠正将一大团麻布塞进他嘴里,以免他吐出来还绑了绳子,打上死结。
她默了默,挪开视线环顾四周,这一处秘境乃是连绵不断的山,他们被随机分布在一处不算茂密的林子,方才打斗动静大,搞不好会引来更多的人,如今情况未明,还是避免跟人交锋的好。
她引着灵力:“我们先换个地方。”
自她进入成熟期,对日行千里有了进一步理解,距离不远的情况下,她能带上三四人,因着从如一宗来此处的途中用了不少次,几人分外熟练,自觉走进幸千的灵力范围,海棠还顺带将那人拖着一同。
灵光一闪,几人身影从此处消失,而在秘境某处,有一为祟气包裹着的人倏地睁眼,他面色没有神情,眼眸亦是淡漠,声音更是没有情绪,只落下句。
“竟还有驺吾,不过无用的。”
环绕在他身侧的是一参天大树,同样为祟气包裹,一枚又一枚娃娃模样的果实坠在树下,该是灵动的,却因祟气而变得诡异。
他抬手,祟气从他掌心蔓延,朝着某个方向而去:“我是此秘境主人,有日行千里又如何,又能躲几时。
“杀亦或是不杀,哪里由得了你,阿偃。”
——
幸千带着一行人去了处隐蔽山洞,秦逸和海棠正在山洞门口落下隐匿阵法,她看向莫无,方才一场打斗也不不知道他受伤没有。
她咳了咳:“和尚?”
他应声看过来,眼眸带着询问,她却不知怎的被他这么一看原本要问的关怀竟说不出口了,她挪开视线,只转而言他:“方才,方才我以为你会杀了那人。”
不是,她要问的不是这个,她眼中闪过懊恼,要再说时他先应了声:“不会,贫僧有分寸,若直接将人击杀,本就想杀我的人便有了理由,犹豫的人也会加入,最终贫僧会面对与所有人为敌的局面。”
是,是这样,她当时想提醒的就是这个,她诺诺应了声,又想询问他伤势,他又开口了口:“姑娘放心,若是贫僧最终会与所有人为敌,不会牵连姑娘,秦逸会带姑娘离开。”
嗯?不是,她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她上前,瞧见人时声音又弱了下去,“我……”
许是她声音太小,他没听见,只转过走到那人跟前,似要开始审问了,她愣了愣,只好止了声也跟着走过去,总归是正事重要。
莫无不着痕迹看了眼跟上的人,脚步轻挪靠近,直到距离缩短到抬手便能将人揽入怀中,她似要抬头,他又转回视线,只抬手将塞嘴的布团拿下:“贫僧记得你,是晓宗二师兄,你该是筑基修为,怎的如今是金丹期?”
突然上升的修为吗?幸千支了脑袋将人看着,发觉他虽然被绑着,灵力却不稳定,而溢体而出的灵力都掺着祟气,量不多,只坠在灵力末端,似是要藏起来。
他分外不服,只重哼一声:“怎的,只允许你们这群天之骄子金丹不成?秘境里谁都有可能有奇遇,我处于筑基巅峰已经三十年,早就该晋升了,才入秘境就让我寻到一十年份的人参果,这就是我的机遇。”
人参果?
这三字出来后幸千和莫无顿时对视,反应过来后又倏地挪开,幸千摸了摸鼻尖:“会不会是念念的那半颗?”
话音一落,洞外秦逸声音由远及近:“若只是那半颗就好了。”
她似有所感,缓缓回头,是秦逸和海棠,而秦逸手里正拿了一果子,不大不小的娃娃模样,面容活灵活现。
他神色凝重:“这是我们就在洞外捡的,虽然只是十年份,但人参果是百年难遇的灵果,这样就捡到也太过随意了。”
那被绑着的二师兄瞧见人参果面色顿时一变:“不可能,
怎么你也捡得到,这分明是我的机遇才对!”
没有人理他,大家都看向那人参果,幸千抬手碰了碰,灵力扑面而来几乎要缠上她指尖,那一瞬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吃了它,只要吃了它,她苦苦纠结的晋升就能瞬间达成。
“幸千。”是熟悉的清润声音。
她恍然回神,倏地收手,呼吸有一瞬急促:“我隐隐感觉这果子在引诱我,用修为引诱我。”
“是的,”秦逸点头,“若修为高些还好,若是修为低的怕是很难抵住这诱惑,方才海棠也险些中了招。”
话音一落,海棠不好意思别过脸:“是的呢,光是碰到就想马上吃了它,当时也是秦公子在才拉住了我。”
莫无瞧着幸千,确认她没问题后眼眸闪过凉意,他抬手,灵力一闪,人参果被削去一半,而裂口处一缕祟气倏地显现,飘散着叫嚣着,朝那被绑着的二师兄而去——
却在即将碰到人时被一法印阻止,莫无拿出玉壶将祟气封进玉壶里:“贫僧有个猜测。”
秦逸应声:“我亦有猜测。”
二人对视一眼,随后看向被绑着的二师兄。
二师兄:?
他立时出声:“我吃之前可不知晓此果含有祟气。”
莫无并未理会,只径直卸了他下巴,把剩下的一半人参果塞进他嘴里后又咔哒一声接上。
二师兄目眦欲裂:“你,佛子你!你竟……”不曾想话还没说完他先面色涨红,接着灵力陡然充沛,修为节节攀升,不一会便几乎要碰到金丹中期,而周遭溢出的灵力更多,暗含的祟气也更浓。
接着他神色里的理智被癫狂替代:“莫无!你快放了我,你要是不放了我,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莫无抬手打在人后颈,人立即晕了过去。
他颔首:“贫僧大概知晓了,那个人在用祟气温养那半枚人参果发芽生长,最后结果,再将结的果子扩散,人若吃了会被影响情绪,从而失了判断力。”
幸千觉得奇怪:“祟气能有这样大的作用?”
“自然,”跟前的人浑身紧绷了瞬,“各族对祟气的知晓不够其本质是因着不能使用,它始终是未知物,而于他而且却不同,他早在二十年前他能用祟气,是最了解祟气的人。”
她疑惑:“可他是为了什么?”
他看过来,眼眸似有深意:“自是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幸千还要再问,他却转了话头:“此次秘境贫僧大抵已知晓他目的,他不仅是想杀了贫僧,更是要利用贫僧。”
这话一出,她心里陡然一紧,利用?如何利用?
那方秦逸神色凝重起来:“他莫不是想重现二十年前,以杀戮为基,将所有死去的魂魄都献祭给祟气,从而进一步将祟气壮大。”
他自听了莫无提及那人是二十年前那场祸事的主使,他便特地去查了此事卷宗,卷宗虽语焉不详,但他还是依稀在脑海里将这场祸事重现。
他偶然得了祟气,发觉了其不凡,他要利用祟气达成某个目的,于是决计将其温养,而祟气是依靠吞噬血肉,吞噬魂体而壮大的,他便抓来人,缔结了人形斗兽场,称为-净阁。
只要杀戮不断,便有源源不断的血肉和魂体,祟气便能短时间壮大,可以说若是没有他,祟气不会进展地这般到这般侵蚀人体的程度。
幸千虽听不大懂,但还是抓到了重点,他要壮大祟气,利用莫无引起杀戮,可为什么是莫无?
念头才起,莫无便倏地出声:“至于为什么是我,想来是因为我是他检验过的,最好,最锋利的那把刀,只要所有人来杀我,我再杀所有人,便能最快达到他的目的。”
她呼吸一滞,大脑有一瞬空白。
“幸千!”海棠突然抓紧她的手,让她猛地回神,“我感应到有许多人在往这边聚集。”
她下意识应:“许多是多少?”
话音一落,洞口的阵法倏地被炸开,接着接二连三的灵力涌进来,还有海棠的声音:“怕是有百来名——”
海棠的声音由近及远,是秦逸倏地带着她远离:“分开走!”
不行!不能分开走,至少她和莫无不能分开!
周遭灵力环绕在她身侧,而施展这些灵力的乃是不知从何处聚集,也不知怎么找到他们的各宗弟子,皆是神色癫狂,灵力也掺着祟气,为首那人还叫喊着:“杀了佛子,只要杀了他,我们身上沾染的祟气便能解决了!”
她呼吸逐渐不稳,视线快速掠过四周,莫无,莫无在哪……
她引着灵力抵挡,而身侧一个又一个人经过她朝某个方向而去,她似有所感,跟上他们的步伐,不行,她要比他们更快才行——
她用上灵力环绕在足尖,起身悬浮在大家上空,接着快速移动,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终于瞧见,瞧见了那被团团围困的人,这么短的时间他身上衣服已经被血液浸湿,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而他周遭已经躺了十几具尸首,周遭的人仍在上前。
而他仍然在杀,直到——
“莫无!”是用力到极致却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
第37章 第37章承接她的暖意
莫无即将扭断别人脖颈的手一顿,他猝然回眸,看向声音来处,是她微红的眼眶,他麻木的面容缓缓松动,耳边的声音好似一瞬间清空。
只那一声莫无。
有一人察觉他破绽,顿时执剑而来,他没有动,只看着人群中那唯一不是来杀他的,面色焦急着的人。
她瞧见了那把即将落在他身上的剑,她神色顿时慌张,指尖缔结着灵力,她用着一日千里李闪身来到跟前,他瞬身欲血,她却没有一点犹豫抱上来,属于她的灵力环绕在周身,日行千里再次发动。
剑终于落下,却刺入空气里,周遭的原本汹涌而来的人们缓缓停下,面上神情有一瞬迷茫,接着那些凶戾,癫狂缓缓褪去。
“我这是……怎么了?”
话音一落,一缕又一缕祟气缓缓从他身上扬起,接着是旁人,每个人,然后所有人,溢出的祟气汇聚在上空,似有声音环绕。
“为祟气缠上就完了,只有杀了莫无,只有杀了他,杀了他——”
众人神色一怔,接着上空汇聚着的祟气再次入体,凶戾癫狂再次浮现,他们再次群起而动,跟随一缕祟气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许久之后。
在角落里的二师兄缓缓醒来,瞧见了散落着的尸体时顿时一惊,他环顾四周,没人,佛子,秦逸还有他们身边那俩姑娘都不见,而周遭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片灵力冲撞的痕迹。
祟气,对了祟气。
他连忙扬起灵力,在瞧见灵力的祟气时眸色一暗,接着心里陡然浮现一念头:杀了莫无,杀了他,祟气就能解决,只要杀了他——
他用力拍在脑袋上,而脑海里的声音也随之沉寂,他混沌的大脑陡然一清。
他莫不是一直在被祟气影响?思及此,他神色逐渐沉重。
——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幸千胡乱将人看着,一会拍拍肩,一会瞧瞧这边瞧瞧那边,方才的画面仍不断盘桓在脑海,他分外熟练,像做过无数遍一样收割着性命,他神色好似如常,眼眸却没有一丝情绪,就像一个机器。
不会难受,也不会有心绪波动。
还有那些尸体,横七竖八躺着的,没有呼吸的人。
她眼眸一酸,盈满眼泪的眼眶再也盛不下,晶莹泪水从眼角溢出,她唇瓣微颤,只觉得心绪是如此复杂。
有指腹拂过面颊,抹去咸涩泪水:“是不是害怕了。”
他的声音依然清润,却教她眼泪流得更厉害,她吸了吸鼻子,扯着他沾血的衣袖:“二十年前,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怕吗?”
莫无神色一怔,全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
天空飘起了雨,并不大,细细的,一丝一丝融在风里,让风带上沁入肌肤的寒凉。
他摇头,不断去接她的眼泪,声音愈加柔和:“没有,没有害怕。”
她眼泪仍不止,声音委屈着:“为什么他那么狠心,二十年前将你丢进杀人场,二十年后还要你经历一次,而我们
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本来以为只要不杀人就不会引起冲突,本来以为只要搞清楚缘由就能避免最坏结果的发生,但是都没用。
他手段是如此狠厉又直接,堵死所有退路,只逼着莫无去杀人,去做他的刀。
可是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眼眸哭地通红,直直让他心里全然塌陷,那些面目可憎的杀意,鲜血喷洒在手上的触感,一下离他很远很远。
情绪汹涌而上,不用半刻便席卷全身,捏住心脏,掌控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他指尖微颤。
他随手脱了沾了血的外衣扔在一旁,接着将人按在怀里,让干净里衣粘上她的泪水,承接她的暖意。
“幸千。”
千千。
他缓缓抬头,冰凉雨丝拂过他面颊,他却觉得如此燥热,怀里的人似是动了动。
他倏地按住:“此前姑娘曾说,若贫僧觉着难过,那么一个拥抱也无妨,这话可还作数?”
她似是陷入犹豫,却平静下来,声音嗡嗡的:“可我的眼泪都擦在你身上了……”
无妨,无妨的,他甘之如饴。
雨好似下大了些,经过茂密簇拥着的树叶,经过偌大高耸的树干,落在树下的相拥的二人身上,又被淡金色灵光承接。
——
“雨下大了,也不知道幸千他们怎么样。”海棠收回按在树上的手,淡绿色灵光一闪而过,被她收纳进手心,“十里内没有人,也没有他们。”
身为树灵她能依靠树查探,此前在山洞也是她最先感知到那群人。
她面色不大好:“那些人是怎么锁定我们位置的。”
秦逸眉头紧皱:“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更糟,他很可能已经成为这秘境新的主人了,只有秘境之主才能掌控秘境里的动向,而方才那些人……”
他回想那些人神色,面色愈加沉重:“他对祟气的运用也远超我们理解,他甚至能通过祟气掌控人的行为,那可是百来名修士。”
提及此,他倏地一顿,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不过那些修士修为并不高,至高不过筑基,这一次我们进来的筑基及筑基一下修士应只有那百来名。”
听了这话的海棠觉着疑惑:“可这百来名修为不高的人对莫大师应该构不成威胁才是?”
话音一落,二人倏地对视,心里不约而同浮现一念头。
就是要构不成威胁。
他将最好控制又最好杀的一群人送到莫无刀下,是要逼莫无杀人,这些人修为不高,除散修外便是各门各派的师弟师妹。
杀了他们,那带队的修为高者便不能忽视。便是存有理智的心绪也会波动,祟气便能钻空子。
他要把莫无推到众矢之的,又堵死他的退路,只要莫无杀了那些人,这场秘境他就算活下来,出去后也需得面对几乎整个修仙界的问责。
一环扣一环地,他们全然被压着走,全然没有反抗的机会。
海棠觉得愤懑,她少见地发了脾气,将进来就挂在腰间的木牌扯下扔在一旁:“他不是生父吗,自己孩子也这样痛下杀手。”
秦逸长呼一口气,调整心绪:“现下我们走散,他肯定更关注佛子那边,那我们能做的便多了许多。”
海棠神色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她能侦查,他有金丹实力,他们就是变数。
她正了神色:“秦公子,不若,我们直接去找他的老巢?”
——
哭了一场的幸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就这么稀里哗啦地哭了,还哭得这么惨,她分外不好意思从某人怀里支起身。
她揉了揉酸涩眼睛:“那,那什么……我们再换个地方吧?”
现下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怀里一下空了,她又退回安全距离,二人之间好似能站下一个人,他眼眸微沉,似要抬手将人揽回,她却在这时抬眸了,微圆的眼眸还带着水汽:“莫无?”
他收回手,应了声:“嗯,换地方。”
她于是指尖缔结灵力,将他囊括在内,灵光一闪跟前场景变了样,是一处湖边,湖不大,周遭分布着茂密植被,也算隐蔽。
幸千还想着刚才自己那一通发作,愈加觉得不好意思,现下算什么?她先说的边界感,他也应了,结果临到头了她抓着人袖子哭不算,还哭到人怀里去。
这对吗?
她愈加懊恼,不敢看人,只兀自走到湖边洗脸:“我们需要想一个对策才行。”
她努力把自己思绪放在正事上:“肯定是不能如他的意继续杀人,但不停地躲也不是办法。”
湖面浮现新的阴影,是他从后走来,他有应声只站在她身后,她于是继续:“现下要么让那群人恢复清醒,要么直接找到人跟前去解决源头。”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容易。
她叹了口气,捋了捋沾湿的发尾,捋着捋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摊手,看向自己掌心,此前放血的伤口已经好全,没留下一点痕迹。
似是察觉她的心绪,摊开的指尖微微颤抖。
莫无似有所感看过来,只一眼他便明了她在想什么,他面色一凛,倏地将人提起:“不可。”
她抬头,眼眸分外复杂,好似已做了某种决定,他心里一慌,握紧她的手:“幸千,我说不可。”
她眼眸微动:“可现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我的血有用,那为何不用?难不成要如他的意,真的把所有人都杀了,你如果真的杀了他们,就算活着出了秘境,你又该如何自处?”
“不必管我,”他倏地打断,“此前我已说过,若有危险你便直接离开,波及你我尚且不愿,又如何能让你?”
“我不会离开!”
莫无看着音量陡然加大的人,虽面色还有泪痕,眼眸却坚决极了。
空气缓缓停滞,雨水落在湖面,一圈又一圈涟漪。
他抿着唇,心下好似破了个口,溢出一片酸涩,他仍紧紧握着她的手:“姑娘。”
他走进,缩短了二人间的距离:“幸千。”
他抬手似要揽下她的腰,却只停在空中:“你可知晓贫僧缘何想靠近你,又缘何从未想过与你保持距离?
“便是因为你这般。
“姑娘,世上没有这样的事,你对我如此好,却不容许我靠近,你时时刻刻都为我着想,方才剑在跟前你也敢来,如今关系到你血液秘密,你也敢拿出与我面对。
“你让贫僧如何自处?贫僧又要如何克制,才能依姑娘所言,与你保持距离?”
第38章 第38章失控
这是从哪里来的指摘?
幸千看着跟前的人,分外不知所措,她错开视线,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反驳,抬眸间又瞧见他眼眸里浓烈的情绪。
她心里微颤,莫名情绪涌上,她努力去找自己声音:“可,可我,你,我对你这般好,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抿着唇,皱着脸:“你,我,你……”
她如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又一错不错瞧着她,她陡然没了力气,抽回手,仓促转身,只说别的:“我想用我的血不仅是因为你,更是因为祟气与我息息相关,若祟气进一步壮大,我的危险也会越大。我也不想看见这么多人枉死在这里。”
她看着湖面里的自己,神色慌乱,眼眸透着彷徨,好似在问自己。
幸千,为什么?他的问题你为什么无法回答,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陡然抬手打在水面,将自己模样打散,水面一圈涟漪,再次成型时多了一人模样。
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姑娘。”
她心里一紧。
他却说:“抱歉姑娘,是贫僧言过了。”
他离得远,水面里他的模样并不清晰,只依稀瞧见他眉眼柔和,眼眸带着温和歉意,已没了方才迫人神色。
她垂下头,没有应声。
他将她拉起,指腹没碰到肌肤,他提起她的手,拿下自己手腕那串白玉菩提,她抬眸,他并未看她,只认真将白玉菩提环在她手腕,一圈又一圈。
“你……”
他笑开,指尖点在白玉菩提上,灵光亮起又泯灭:“此乃贫僧本命法器,是贫僧杀人的刀,亦是贫僧杀欲,姑娘既不想有人枉死,便替贫僧戴好这串白玉菩提。
“如此,贫僧便不会杀人了。”
他缓缓抬眸,只笑着:“但是姑娘,若要用你的血,那是万万不可的,这是贫僧底线,贫僧可以背负骂名,不做佛子。贫僧亦可背下那些人命,为所有人追责。
“因为贫僧不在乎,声名,追杀,都不在乎。
“但若姑娘血液秘密公之于众,他们或将你捉去细究,或取下你的血去浇灌祟气,或将你圈养,成为只供血的工具。
“光是想到这些,贫僧便觉着要疯了。”
不仅会疯,他还会杀光他们,便是让他为祟气侵蚀,成为祟气的养料,他也要杀光他们,不死不休。
莫无看着跟前的人,因为他方才那番话彻底无措的人,他失控了,他本不该说那些,她已经很好了,只是他要的太多。
自从遇见幸千,他已不知失控多少次。
他收回手,指节收回衣袖,似要摩擦什么,只白玉菩提已不在手腕。
远处传来声响,他似有所感,倏地抬眸,眼眸看向很远:“姑娘,若贫僧不小心杀了一两人,你可会生气?”
什么?
他转过身,猛地将她一推:“若贫僧实在不小心杀了几人,姑娘定要宽宥才好。”
话音一落,手腕处的白玉菩提一阵嗡鸣,接着猛地溢出牵引力带着她飞身而起,她面色一凛:“莫无你做什么?”
无人应声,唯有白玉菩提带着她快速远去,她立时抬手去扒拉,如何也扒不开。
她愈发不安,看向离她越来越远的莫无:“如果没有我,你该如何应对?我有日行千里,我可以带着你一直跑!”
莫无只转过身,朝着另一方向飞身而去,接着是那群为祟气所控的人奔涌而来,她神色一慌,想要动作,白玉菩提却带着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瞧不清莫无身形。
——
“咦,这是谁在天上飞?”
已经飞了两刻幸千连忙往声音来处看去,是此前匆匆见过一面的林不吝,她赶紧出声:“我,是我!快,先想办法让我停下来!”
林不吝分外迷茫,但是御剑而起,他看向始作俑者,那串白玉菩提:“啊……十层飞身术,这是想把你直接丢到秘境边缘吧?”
幸千已经急了:“快点的,不要墨迹了!”
“哇美人好凶,”林不吝抬手将灵力点在玉珠上,一层一层将飞身术解开,“不过没关系,美人凶起来也是好看的。”
他眼眸含情,似要抬手碰在幸千鼻尖,得了解脱的幸千一把拂开跟前的手:“抱歉公子,此恩我来日报。”说着就又要往前。
“美人等一等。”
她没理会,只运起灵力要往莫无方向去。
后面的人仍在说:“诶美人,我猜你应该是要去寻佛子吧?”
这人怎么这么话多?她决计不管,接着又听见:“美人!你听我一言,佛子既然把人扔出来肯定有他的道理,他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
他有什么道理?一边说着不会杀人,一边又单枪匹马去面对他们,难不成他想靠自己,又不杀人又将他们彻底解决不成?
等等。
她缓缓停下,看向了手腕的白玉菩提,神色顿时复杂。
林不吝走到她跟前:“怎么?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她扭过头,只将那串白玉菩提握在手心:“并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兀自转身走:“我只是想清楚了。”
他将白玉菩提交由她保管,是要控制他的杀欲,不是因为她觉着不该有人枉死,而是他本就不会如那人的意。
但此事仍是要解决的,他不想用她的血来应对,也不愿与她在此事上再有争执,所以将她推远。
他想靠自己,但此事只靠他如何能行?
但她就算回去,不能用血液的前提下也只是带着他到处跑。
她应该想想别的办法……
“哎,说起来,美人,你有见到我暮亓宗的师弟师妹吗?”有一袖子伸到她跟前,衣袖内测绣着朵太阳,“就是有这纹样的,这是我们宗门独有的纹样。”
她看着纹样眼眸微凝,说起来还真的见过,就在那一群人里,有个经过她的人衣袖内侧就有这纹样。
他仍在苦恼:“我们进来后瞧见木牌本想寻人讨论一番,到底情况如何,只期间捡了几个人参果,我分发给师弟师妹吃了,他们吃了之后不久就像疯了一样说要去杀佛子。
我拦不住,打晕了又会醒,后面还跑了几个,我只好把抓住的捆在山洞里,出来找人了。”
幸千略一思索:“你可知晓他们如何疯的?”
林不吝挠头:“其实不知道,莫不是人参果有毒?不过我在路上遇到了不少各宗门带队的道友,都在找师弟师妹,我们也没多做交流,只顾着找人了。”
都在?
莫不是这祟气只能控制修为不高的人?她努力回想那群人的修为,好像是的……修为至高也筑基期而已。
同时控制那么庞大的群体,或许并不容易,所以只能控制修为低一些的。
她逐渐有了想法,林不吝正站在她跟前,带着杀莫无的木牌挂在他腰间,她忍不住问:“林公子,你怎的不曾去寻佛子?木牌上说杀了佛子便能拿到解决祟气的办法。”
跟前的人摆手:“本是要去寻的,谁曾想师弟师妹不见了。”
是了,突然出现的一群人,于他们而言是突发状况,于还清醒的人亦是。
她若有所思,抬手拍在林不吝肩头:“林公子,我知道你师弟师妹在哪,我还知道别人的师弟师妹在哪,我甚至还知道他们发疯的原因,但若想找到他们,必须先把师弟师妹们的师兄师姐们找到。”
林不吝迷茫:“什么意思?”
幸千深吸一口气,脑海中蓦然浮现莫无最后将她推开的模样,他笑着,眼眸似有情绪翻涌,他说光是想到她可能面对的一切便要疯了。
思及此她眼眸微酸,他要疯了,可她何尝不是?
光是想到他生父将他用作工具,将他再次投入杀人场里,她就觉得气极了,凭什么非得如他的愿?凭什么他们就被逼到了这种境地?
她不想再被动了,就像他孤注一掷,孤身一人也要去面对那群人一般,他有这样的孤勇,她何尝没有?
左右这里所有人都是为了彻底解决祟气的办法而来,而她就是办法,她就是自己最大的底牌,最大的底气。
她胆子是小,来到这个世界就是看到骇人的伤口也会手抖,可这不代表她软弱,她不要做被推开被保护的存在,她也可以保护别人,也可以独当一面。
风倏地吹过,拂开她发丝,微圆的眼眸虽透着水汽,却分外笃定。
——
另一边,无人的林子里,秦逸抱着海棠缓缓落下,海棠将手覆盖在树上,淡绿色灵力忽明忽暗融进树里。
“十公里内无人。”
她已这样经过了许多个十公里,因为不停使用灵力,她有些撑不住,抬手抹过额头细汗。
秦逸瞧见递出手帕:“不若歇歇?”
海棠接过手帕,只摇头:“不必,幸千还需要我们。”
说着示意秦逸再度带着她往前,秦逸将人揽着,暗自渡过去些灵力,接着再次飞身而起,又是下一个十公里。
而秘境深处,角落里为祟气萦绕
的树下,如同石雕一般入定的人再次睁眼,他抬手,手心祟气环绕,比方才加强了些。
但他知晓不够,远远不够。
他再度抬手覆在树上,祟气汹涌,将树催生,接着数十个娃娃模样的果子落地,又被祟气接住,他嘴角微扬,将果子投送在各地。
而同一时间,灵力覆盖在树上的海棠倏地抬眸,她眼眸闪过惊喜:“我找到了。”
秦逸上前:“如何?”
她收回灵力,因为激动紧紧拽着衣袖:“在东边,那里的树告诉我,有一颗奇怪的树结了很多颗娃娃模样的果子,那颗奇怪的树还很痛苦。”
第39章 第39章(修过)不躲了
“这位姑娘怕是开玩笑的吧?”
幸千正站在一处石头上,她看着跟前各门各派的“师兄师姐”们,神色正经:“我没有骗你们,这个秘境已经易主了,新主人本人的血液就是彻底解决祟气的办法,他跟佛子有生死恩怨,要杀佛子,才以自身做局引大家前来。”
有一就有二,是的,她又在空手套白狼了。这次她比上次熟练不少,不仅能睁眼说瞎话,还能分外笃定,瞧不出一点端倪。
她拿过林不吝手里的人参果:“人参果就是罪魁祸首,相信你们不见了的师弟师妹出事前都吃过这果子吧?”
跟前十几人还是将信将疑,将他们聚集的是林不吝,他们能来也想来也是因为林不吝,毕竟他是第一剑修。
她看向林不吝,示意他说些什么。
被美人这么瞧着,定是不能丢面的,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这位姑娘说的自然是真的,我担保。”
谁曾想话音一落,下方立时人反驳出声:“谁不知道你林不吝遇见生得好看些的姑娘就走不动道,你的担保实在做不得真。”
幸千:……索性也没指望他。
她将手里人参果用灵力切开,祟气飘散而出:“人参果里有没有祟气最好验证,切开便能知晓,至于这秘境之主。”
她眸色一定,将手里人参果举起:“这果子我之前就吃过那会便已经被祟气侵蚀,只我运气比较好,佛子和那人争斗时,我误食了那人血液,体内的祟气便消融了,此后祟气再入体,亦不会将我侵蚀。”
她看着跟前的人们,语气稍定:“大家都不是刚历练的修士,对于此一事必定有自己的查探和猜测,是否是祟气作乱,大家心里都有答案。
“我亦知晓如此短的时间,让大家相信也是不容易的事,为了取信大家,我愿吃下这人参果。”
说罢她将果子往嘴里一塞。
下方十几人神色顿时有了变化,有惊疑的,有探究的,有质疑的,眼眸都一错不错看着她。
她只引着灵力汇聚掌心:“各位请看。”
视线顿时聚集过来,一寸一寸扫过她手中灵力,周正纯粹,没有一丝一毫祟气的痕迹,几人收回视线,面上的怀疑已减去七分。
其中有一女子走出:“在下唤作万夕,乃和修宗大师姐,瞧姑娘神色带着几分焦急,想来不会骗人,我愿意信你。”
有人做了开头,其余人便也不再怀疑,各自信了这番话。
有人忍不住疑惑:“若事情真是如此,那佛子此刻状况岂不是很糟糕?”
终于到点上了,幸千连忙接话:“大家,不仅是佛子危险,你们各自的师弟师妹也危险着呢!现下都被那人利用控制去杀佛子了,百来号人,不是佛子死,就是你们师弟师妹死了!”
这话一出,大家顿时慌乱起来。
“我家那不争气的师弟,遇上佛子哪里还活得了?本以为只是发了疯病失踪了,谁曾想是这般情况,姑娘你也不早些说,快快带我们去寻他们。”
幸千松了一口气,她连忙带路,往莫无此前消失的方向去:“这边这边!”
那唤作万夕的姑娘来到她身侧:“姑娘可知晓那人是为何控制这么多人的?”
她应声:“他能用祟气,对祟气也有研究,许是祟气是由他引起也不一定,不若也说不通缘何他的血液能消融祟气,他才是我们一同的敌人,并非木牌上的莫无。”
这话一出,大家神色顿时若有所思,幸千看在眼里,只进一步引着灵力加快了身形。
语言的力量她一直是知道的,想要彻底翻转这场猎杀,就得集结众人,一同去反抗。
只是莫无,我已经在努力了,只是不知你撑得够不够久,是不是真的,一人也没杀。
她握紧手里的白玉菩提,原本沁凉的玉珠已经被她掌心熨得温热,有人御剑前来,凑近她,是林不吝。
他声音少见的正经:“你这般努力,是为了救莫无那和尚吗?”
她没应声,他又倏地将她提起,放在他剑下。
她眉头一皱:“你做什么?”
他应下恼怒:“放心吧美人,我御剑肯定比你快。”
话音一落,脚下速度一下提升,身后跟着的人也跟着提速,是了,确实这样更快些,她抿抿唇,只握紧手里的白玉菩提:“多谢。”
她身形一直紧绷着,林不吝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哎,看来美人名花有主,我是没希望了。”
什么名花有主?
她诧异回头,却又听见:“姑娘这般担心莫无那和尚,莫不是已经定了情?”
她顿时反驳,眉头皱起:“什么定情?并非定情。”
身后的人并未察觉异样,仍在说着:“啊,不是吗?我瞧姑娘这般担心他,还以为你们定情了,此前瞧见你们那般模样,就很像在闹变扭啊。”
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万夕听不下去了:“林不吝,你少跟人家说这些,你见着漂亮的都说喜欢,哪里就懂了。”
她安抚幸千:“姑娘别理会,他满脑子的情爱,看谁都觉着是一对。”
林不吝不服:“如何不是,万夕你看看他俩怎么相处你就知道了。”
他不信邪,又看向幸千:“姑娘你敢说,莫无对你来说难道不是特别的?”
这话一出,幸千先愣住了,特别吗?
好像是不同的,左右跟别人不同,可这如何能说定情?
她再次反驳:“就算是特别的,那就是定情了吗?”
“都特别了,如何不算?”
她扭头不再理,周遭已浮现打斗和灵力扫过的痕迹,看在眼里的众人愈发明白事情的严重,纷纷停了讨论,林不吝也正了神色没再出声,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赶路经过的风声。
她看向前方,脑袋中下意识浮现与莫无相处的画面。
莫无他是和尚,自小不曾有伙伴,幼时又早早经历了杀戮,所以才对她占有欲强了些,但这跟定情如何能一样。
一定要说的话,他们都只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而已。
“天,佛子这……”
她恍然回神,抬头看去,在看清跟前场景时心里一紧。
不知这这一处的打斗持续了多久,周遭参天的树几乎被横扫,原本有半人高的植被被碾进泥土里,隐隐透着血色,而正中央,有躺在地上力竭却仍在挣扎要爬起的人,有被卸了双腿,面色仍狰狞着叫嚣要杀佛子的人。
更多的是歪歪扭扭仍要前去攻击的,而他们攻击的对象正半跪在中心,玉冠早就破碎,发丝披散了一半,垂着头,而下颌不断低落混着血液的汗液,还有他隐隐颤抖的手臂和几乎被血液浸透的五指。
他的呼吸一深一浅,所有人都听得见。
“莫无。”
她连忙出声,在场中央的人似有所感,随后缓缓抬眸,场下这么多人,他好似只瞧见了她,而在瞧见她时,他原本麻木的神情寸寸瓦解,眉眼逐渐柔和,嘴角缓缓上扬,不带感情的眼眸也溢出笑意。
他说:“姑娘,贫僧一人也没杀。”
她不可抑制地想到此前,他也是这样被团团围住,手扬起落下,便拿下一人性命,那是杀欲,是他七岁时就被迫埋下的杀欲。
她倏地跑动起来,绣鞋染上泥土,水红色裙摆逐渐沾湿,她全然不理,只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跑起来,直到跑到他跟前。
她扯过他的手,在别人的攻击再次落在他身上时扯着他离开,他的手即便被她握着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其余人纷纷上前去控制自家师弟师妹,她无暇去管,只鼓着脸将人扯到角落。
她没说话,他便先打破平静:“姑娘怎么来了?”
她仍没应声,他于是将她反握,声音好似带上别的意味:“姑娘可曾知晓贫僧就要杀人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还是没应,只抬了头,却先瞧见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便是面颊亦有血痕。
伤得这样重,他还笑着,眼眸一错不错看着她:“快坚持不住时贫僧忍不住地想,便是杀了又如何,如了那人的愿又如何,大不了鱼死网破,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不行,因为姑娘是这般心善,我若杀了人,姑娘定是要生气,要不理贫僧的,这如何能好?”
如何能好?这个时候他还在想她会不会生气?
她只觉得从被推开便一直压在心里的气闷一下上涌。
她当然生气,快气死了。
可偏偏又瞧见他身上伤口,她忍了忍,忍了又忍,只克制着去储物戒拿出伤药,用力按在他伤口上。
嘴上却怎么也忍不住了:“臭和尚,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单枪匹马去面对这群没理智的人你是疯了吗?还把我推开,怎么我不能跟你一起面对?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推开我一次,我就再也不回来,不管你了。”
他被这样埋怨,却也不恼,伤口被指腹用力压着,面前也不显,甚至还笑着:“姑娘怎么不躲着贫僧了。”
她涂抹伤口的动作一顿,随后垂下头,再次涂抹的力道逐渐放轻,她没应声,却也没挪开。
不躲了,她想,虽然她仍觉得奇怪,也仍没想清楚自己心里那别扭情绪,但是她决计不躲了,因为他们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她无缘无故就来了这里,又是祸害,又格格不入,还怀揣着这样的秘密,而莫无被生父丢进杀人场里,被解救后去了佛宗也是被利用的存在。
他们都只有彼此,如果她还躲着他,那他也太可怜了。
第40章 第40章卑劣心思
莫无看着跟前的人,神色认真,眼眸澄澈,没有退却。
若是寻常说了这样的话,她定是要退避三舍的。
思及此他面上的笑缓缓停滞,他倏地握住她的手,药液顺着指腹滑落在虎口,又滑落在他指节,冰凉的。
他忍不住出声:“幸千?”
她于是看向他,与他对上视线时面颊微红,眼眸却没退却:“不上药了?”
自是上的。
他松了手,她于是继续上药,没有退后,也没有转过身,只认真在上着药。
这莫不是在梦里,他看向四周,各门各派的人正将门下弟子捆在一处,异常显眼的林不吝不停出声,似是在说祟气。
似有似无的视线看过来,在对上他视线时又倏地挪开,接着窃窃私语。
带着冰凉药液的指腹再次拂过伤口,渗透进血肉,火辣的疼。
不是梦,竟不是梦。
“幸千。”他忍不住再次出声,她依言抬眸,眼眸好似在问怎么了?怎的又唤她。
他再也克制不住,指节微动,似要按在她腰间,她面色一红,及时按住他的手,她视线飘忽看向别处。
她说:“你之前说你不知道正常伙伴该如何相处,让我教你,这话还作不作数?”
他喉头一滚,声音熨烫:“嗯,作数。”
她明显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努力正经:“行,作数就好,你看,就是刚才你的手来碰我的腰,这是不行的,不是正常伙伴该做的。”
他佯装不懂:“那如何才算正常?”
她似是陷入思索中,随后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这样,比如你方才唤我,然后拍一拍我的肩,这就是正常的。”
他装作恍然,手下却握住她的肩,指腹摩擦过肩头,轻纱一般的襦裙好似没有阻挡,指腹下的肌肤瞬间发烫起来。
她神色一怔,接着抬眸看向他,欲言又止,他装作迷茫:“怎么?”
她皱了眉头,似是觉得不对,却又好像说不出哪里不对,神色一番纠结后只好应声:“没什么,算了先这样吧。”
他嘴角微扬,又顺势走到她身侧,手正好横跨她的肩,好似将人揽在怀里,她又抬了头,神色似是不赞同,他于是柔和了声音:“又怎么?”
她看看他放在肩头的手,又看看他,神色犹疑:“和尚,我虽然没有躲着你了,但你应该不会趁机得寸进尺吧?”
“怎会?”他顿时出声,“姑娘将贫僧想成何种人了?”
他咳了咳,嘴角滑落血线,他抬手抹去溢出血液,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姑娘,贫僧还不曾问姑娘怎的回来,还带来了他们。”
幸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连忙扶着人靠在一旁的树下,提及为何回来,她又没忍住重哼一声。
“我怎的回来?还不是怕某人直接死了,才急中生智集结了他们,光是说服他们相信我,听我的,就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肥了好大一番口舌。”
是了,这些都是各门各派的佼佼者,如何会听一金丹不到,又籍籍无名的她所言,定是废了一番功夫的。
“姑娘真是厉害,”莫无笑着,微微抬手,接住她滑落发丝,摩擦在指腹,他又不着痕迹将话题转回,“那姑娘呢,姑娘又是为何突然决计不躲着贫僧,这样出去了一趟,回来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跟前的人神色一怔,只看着他身上伤口不语。
见人没有应声,他眸色微沉,就要开口再次转移话头时,她又抬眸了,直直看向他。
“那你呢,把我推开时你在想什么?”
他一怔,下意识应:“自是想保全姑娘,不想姑娘因我犯险。”
他可以死一千次一万次,但幸千不能受一点伤,一点也不可。
“是了,”跟前的人挪开视线,面上故作如常,“总不能只许你保全我,不许我担心你?总归是谁也丢不下谁,那躲来躲去的,也没有意义。”
不如好好摸索,从中找到双方都接受的相处方式。
说完后她似是难为情,就要起身,他却克制不住按在她肩头,将人按在跟前,她看了过来,眼眸疑惑。
他顿了顿,只笑着:“姑娘,伤口还没处理完呢。”
“啊,对。”她反应过来,从储物戒拿出细布,一圈一圈给他包扎着,时间流逝着,四周好似归于平静。
但没有,他知晓不曾平静,因为他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着,心绪仍在汹涌起伏着,心里念头转了个十里八弯。
幸千,幸千。
若你知晓我要的远远不止如此,这不过我的攻心之计,以退为进。
而当你瞧见我假面之下汹涌的,无法克制的卑劣心思时,你还会如此吗?还会这样费尽心思,朝他而来吗?
细布被打上结扣,伤口被妥帖包扎,她长舒一口气:“好了。”
那方处理好的人也走了过来,林不吝为首,他看看莫无又看看幸千:“还说不是——”
幸千顿时起身,用力拍在他身上打断他的话:“你们都处理好了?”
被打断的林不吝一时语塞,他眼眸流转,还要再说,一旁的万夕先出了声:“差不多了,果真如姑娘所言,我们师弟师妹都被控制了,任我们如何唤,都只重复一句话,杀了佛子,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扯过林不吝,看向莫无:“还得多谢佛子手下留情,不曾杀人,只仍有十几名弟子不见了,不知是否安好。”
应是莫无一开始杀的。
幸千及时出声,神色难过:“姑娘,想必这十几名弟子已经故去了,我亲眼所言那背后之人杀了他们,为嫁祸佛子。”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有人出声,声音愤懑:“这人到
底是何来头?又跟佛子有怎样的深仇大恨,竟要搭上我们那么多人,实在是可恨。”
还有人附和:“他能使用祟气到控制人的程度,实在是恐怖如斯。”
已有人分析:“说不定祟气便是由他而起呢?那姑娘不是说了,他的血能消融祟气?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是啊是啊!有道理……”
众人顿时讨论起来,说的愈发有鼻子有眼,一旁的莫无眉眼微挑,从几人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事情全貌,他看向幸千,幸千正在附和:“合该将那人揪出来,不然师弟师妹们身上的祟气怎么办?”
众人顿时认同:“是了是了,若不将人揪出来,此事如何有个终结?”
于是大家纷纷凑在一同,开始商议如何将人揪出。
他看得眉眼微沉,似要扯过幸千问上一两句,万夕却瞧见了他神色变化:“佛子似是已有对策?”
万夕乃和修宗大师姐,医器双修,洞察力非比寻常,别的人好糊弄,她却不一定,若是有了破绽……
思及此他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只笑着应:“贫僧如今重伤在身,便是有对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仰仗各位了。”
听了这话,万夕顿时正色:“无事,佛子并未对我们师弟师妹下杀手,便已有恩,我们定会找到那背后之人,保佛子无虞。”
“多谢。”莫无颔首,扯过幸千,“在下还有伤不曾处理完好,先失陪。”
说着他将人拉到角落,不着痕迹落下隔音术,幸千迷茫:“怎么了?”
他眼眸微沉:“姑娘莫不是打算利用他们,与那人对抗?”
跟前的人点了点脑袋:“是的,想要破局,不集结在一起怎么能行?”
他皱了眉,分外不认同:“此事太过冒险,若为人察觉端倪该如何?若你秘密公之于众,又该如何自处?”
跟前的人抿着笑,将那串白玉菩提重新挂回他虎口,白玉菩提被她握在手里许久,好似也带上了她的体温。
她说:“无论什么谋划都有风险,与其被掣肘,不如赌一把,总好过一直僵持。”
可不能是以你做风险。
他克制不住去握她的手,还要再说,上空却陡然覆盖上阴影,他似有所感,猝然抬眸,是一团漆黑祟气,几乎遮天。
那方的人们亦有察觉,讨论顿时停下,人人戒备。
莫无眼眸微凝,撤了隔音术,将人护在身后,而那团漆黑祟气中缓缓浮现一人,面上并无神情,眼眸并无情绪,五官却与莫无有三分相似。
他淡淡看过来,从上至下将莫无看着。
“阿偃,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他又看向莫无身后的幸千,神色若有所思:“想不到二十年未见,阿偃也有了要护着的人,只你身后那姑娘可曾知晓你真实模样?”
莫无没有应声,只扬起灵力带着人撤后,直到退到与众人持平,他看向众人:“他便是那背后之人,他原本实力乃是化神。”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为首的林不吝也不调笑了,只握紧手里的剑:“化神又如何?我不惧。”
“不惧?”萧离轻笑出声,“也是,少年意气如何会惧?可惜了,今日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死在这里。
幸千心口一跳,下意识抬眸,他神色漠然,好似性命于他而言与旁的物件并没有区别,他是莫无生父。
似是察觉她的视线,他淡淡地看了过来,眼眸似有波动:“你便是驺吾。”
驺吾?他是如何看出她是驺吾的?
不等她想清楚,祟气猛地朝她而来,接着她足尖离地,被祟气裹挟着飞身而起。
“幸千!”
是莫无的声音,她反应过来,连忙引着灵力挣脱,但是无果,所有灵力像打进棉花里,没有一点作用。
她心下一沉,抬眸间却发觉自己已被带到萧离跟前,而萧离的手就要碰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