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有一个秘密
沈见碌沉默了。
这个时候也只有沉默以待吧!
不然他该说什么?说少侠啊, 你懂得还挺多的嘛!
那问题就要转过来到沈见碌身上了,这话就属于落谁那了谁尴尬。
黎尘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不是我这样认为,而是他们很多人, 咳, 都是这么认为的。”
看上去他也觉得这不是个好话题。
沈见碌故作深沉大方地摆摆手道:“少侠你不用解释的,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到时候一定会配合你的。”
眼看结束了话题,沈见碌选择换个能说的, 顺便在进城之前多知道一点关于魔族的情报。
沈见碌:“话说,你觉得, 魔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话他装作不经意问出来,手中还剥着一根枯草。
枯草很脆, 用手指一碾就碎成草屑,在他手心滚了几遭,就随风而去了。
黎尘听了, 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就也坐了下来,和他坐在一起。
沈见碌强壮镇定, 实际上手心都冒汗了。
这么严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黎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在这之前, 你以为他是一位怎样的人?”
沈见碌听了,脑中飞速过了一遍自己在修真界的所见所闻。
黎尘需要自己的不一样看法吗?不见得,先不说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魔王, 此处黎尘应该就是问一个普通人眼中对魔王最浅显的印象。
也就是熟知的刻板印象。
沈见碌快速组织语言:“从天的角度来说,魔王可以说是这世间最为神奇的存在,不老不死, 不需要修行锤炼,天生就拥有我们人族无法拥有的力量,甚至某种程度来说,远胜人族的顶峰。”
黎尘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就是肯定自己的话了,沈见碌呼出一口气,继续道:“而魔族对魔王几乎是天生的,不需要后天教养的忠诚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绑定了一般的生命,可以说魔王才是这个世界的宠儿吧。”
这段话就是纯纯个人想法了,至少外面的人不会将稍微正面的词语用在魔王身上。
黎尘看着他,道:“你觉得魔王和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沈见碌犹豫了一会儿,才说:“用我目前所知道的来看的话,我觉得可能是那种天生就有的能力吧。”
“纵观修真界天之骄子如数家珍,你听过无数天生剑骨,天生琉璃心什么的,可是你没有听说过有谁一出生就是顶尖圣人,所有的天才都需要成长,所有的圣人过去都不一定光鲜,但是魔王不一样。”
“就好像,他的诞生就是不一样的,他无需和我们一样,甚至和他的同族也不一样,他是完完全全有自己的思想,而非低等魔族永远无法开划的神志。”
黎尘听此笑了:“你没有见过魔王,你怎么知道他自己的神志?也许魔王也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所思所想,所听所闻都是需要靠外界去给予,去教学。”
沈见碌奇怪:“那不对吧,百年前就有一场大战,历史上可是明明白白记载着,魔王可是亲自带兵攻打人界的。”
黎尘:“历史也是由人书写的,如果就连书写历史的人都是受人蒙蔽的呢?或者,写下这段的人,压根就没想过告诉世人真正的答案呢?”
沈见碌一时有些无言,却又好像不知道怎么反驳。
黎尘说的,确实是以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黎尘道:“你也说了,和人族比起来,魔王简直就像是比所有人都要高一层,为什么魔族攻打人界这么多年,始终无法击破。”
“真的只是因为人族守卫森严,抵御力强大吗?”
“一个高于所有人的存在,败了,才是造物主的笑话。”
沈见碌觉得这个说法很可怕:“你的意思是,为了达到某种平衡,所以魔王虽然拥有强于所有人族的能力,却不被拥有自由,或者是自我操控的能力?”
黎尘点点头,但又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魔王的确是因为平衡而被迫做出了取舍,但不在于自我操控,而是力量从一开始就不完全属于他。”
沈见碌仔细听着。
黎尘道:“所有的魔族都不会轻易死去,因为远在北方有魔王坐镇,他的力量被咒文刻在了地底,与魔族身上的经脉能够造成共鸣,而魔王也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让无数死去的魔族死而复生,在他们的领域里,没有生与死的概念,就连魔王自己,也更像是一个能量体。”
一个种族的王者,以这种近乎于哺育的方式维持整个魔族子民的生机,沈见碌已经不知道该说这是一种伟大还是什么了。
他忍不住道:“那这个,魔王知道吗?”
知道他从降临世间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离不开脚下那块土地了吗?
普通人的脚步丈量世间,再怎么样少出门,也是能看看今早的太阳,明日的鸟雀。
而魔王,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近乎于锁住的样子,留在了那个阵法中,他所有的力量都被用来维持魔族的生机,而魔族们也被永远困在了黄沙与雪原这种极致矛盾却条件恶劣的环境当中。
这些,魔王知道吗?
黎尘道:“应该是知道的吧,从天地诞生的东西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别人,自己就能感受到的,从他降临的那一刻开始,魔族所有的苦痛和罪恶,所有的未来与希望都在他身上了,至于他本人,并没有改变什么的能力。”
毕竟在平衡的法则下,他最大的努力也就是在那块阵法里面待着,让不死不灭的魔族不断延长着寿命,去期盼着一个不知名的未来。
但沈见碌是人族的,他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改变自己前行的目的,哪怕那几句话对别人来说是多么残酷的百年。
魔王的存在,的确是危及了周边人族部落的生存。
魔族这种天性就爱虐杀的生物,是人类的天敌。
黎尘见他想的入迷,不知道为什么又哼了一声:“怎么?觉得这个故事很感慨?”
沈见碌叹了口气,看着黎尘道:“感慨肯定是有一些的,也难为你知道这些还能告诉我,不过,外面所传的可真是残次不齐各有不同,不说我,至少我身边,几乎没有修士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黎尘道:“这可能就是天道的聪明之处了,为了维持它心中的平衡,战争,鲜血,侵略,在它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它不愿意看到土地上只有一般颜色,所以要对其有限制,而不同种族,又要做出区分,至于如何区分,就是看它心情了。”
沈见碌忍不住笑了:“听你这么说,天道就从一个概念上的东西,变成了一个好像具体起来的人,我们就是他的工作,他费心费力让我们正常照着历史发展。”
黎尘却突然笑了:“对啊,照着历史发展。”
沈见碌笑着:“嘿嘿。”
他笑着,看黎尘也是笑着的,那景色真是相当美艳。
不对。
沈见碌突然警觉地猜测道:“你说照着历史发展,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走的路,也是按照某个剧本草台班子一样,慢慢进行的?”
这不对啊!
黎尘挑眉看他:“怎么了?”
沈见碌看着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没说话。
这不对啊!
上辈子的走向和这辈子完全不同。
如果上辈子是剧本,那么这辈子呢?
可是这明明是一个世界?
那么到底是他先重来,还是先有剧本?
或者说,他的前世到底存不存在?
沈见碌并不觉得自己做个梦能够梦完一生,还是和那么多人关联的一生,自己的想象力怎么能丰富到那种程度呢?
这样想的沈见碌已经有点背后发凉了。
手心更是冷汗直冒,草屑都粘在一起了揉搓不掉。
黎尘看着心烦,手伸过来帮他拍掉了枯草,他的手是干燥的,也是温热的,让沈见碌怀疑这个世界也是个梦的心暂且停息。
至少,目前看来,自己应该不会在梦里吧。
沈见碌过去做过无数的梦,梦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怀疑自己做梦,而且片段经常一个跳到另一个,没什么逻辑,身在梦中的自己却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像是一台自动接收结果的机器。
黎尘看着他模样就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也有些无奈:“你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受到历史的影响?”
沈见碌不理解:“可是我觉得,我每一次做决定就连我自己事先都不能确定我的走向,历史又怎么会知道呢?”
只要有一个不同,然后众多和他一样的人做出些微的不同,历史不就不一样了吗?
如果将天道比作一台机器,他能算的清楚这么多吗?
黎尘:“你就没想过,你的改变也许是历史的一环吗?历史总在重演,无关个别不一样的人,总能慢慢回到一个大概的轨道上,天道不在乎细微的不同,但是大体总是不变的。”
他的改变?
沈见碌不确定,黎尘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知道自己的重生……
“那么我的改变,我是说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有用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仔细看了黎尘的神情,他需要知道此行到底如何,却又在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忍不住低下了头。
人对于未知的未来,果然是恐惧的。
不愿意知道那个不是自己心中的答案。
黎尘似乎要说什么,抓住了他的手。
沈见碌心跳砰砰的,分明冷汗冒完浑身疲惫,现在却突然有了一种足够了满足了的想法。
沈见碌道:“好了,不用说了,我想自己去寻求答案了。”
也该是他们这辈人去寻求想要的答案的时候了,过去无数先辈也曾经寻求过,在历史既定的剧本想要改变什么,求证什么。
有没有达到他们心中的愿景沈见碌不知道,此刻也不想去深究了。
他一只手被黎尘拉着,另一只手捂住了黎尘的嘴。
手心能感觉到黎尘呼吸间的热气,他的脸颊也是热的。
沈见碌“嘘”了一声,说:“我想我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你就算知道也不要告诉我了。”
手背一痒,是黎尘垂眸而擦过的睫毛。
沈见碌微笑,他的眼睛在夜里亮晶晶的,旁边的火光有些小,只能勉勉强强照亮他半张脸。
而黎尘和他同在一片火光中,今晚他们共享了这一轮月色,和脚边的篝火。
沈见碌收回手,黎尘也收回了手。
两个人再次像最开始一样,坐在了篝火旁,添了一些新的柴火枯草,还加了一些特别的东西,确保能够烧到第二天天亮。
等天亮了,他们又要收拾行囊,紧锣密鼓赶去魔族了。
这一次,就是彻彻底底的入境了。
沈见碌偏过头,看着火光下黎尘俊秀如山水,却又美艳如故事里的什么妖鬼。
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他都是这样看的。
沈见碌忍不住出声:“黎尘。”
这一次,他没有叫少侠。
倒是让黎尘好不适应,过去的的沈见碌迫于债主原因,非要哄他开心,一口一个少侠的叫着,现在突然不交了,倒是他先不适应了。
“嗯,怎么了?”他看向沈见碌,却发现这人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
这种眼神,过去黎尘见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般坦荡,直白的。
这让他也有些呼吸急促了起来。
“黎尘。”
沈见碌又喊了他一声。
到底要干什么?
黎尘继续应着。
“嗯。”
他盯着沈见碌,只要这家伙待会儿不给出个他满意的答案,他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沈见碌说:“我有一个秘密,这次结束以后,就告诉你。”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幸运的话,他们应该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 夜风恰好撩动他的衣角,与黎尘手背擦过。
你还有什么秘密吗?
是什么?
黎尘看着他,却觉得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
每个人都有秘密, 包括他。
但他觉得不是的。
刚刚沈见碌不应该说那句话。
他应该说什么?
自己想要他说什么?
黎尘怔住了, 并非是他不想知道的答案而愣神。
而是他终于,或者说总算是承认了这件事。
他对沈见碌。
是有私心的。
一直都是。
于是他咽了口口水,强壮镇定, 却也压不住声线的颤抖:“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突然叫我,就是为了给我一个你自己都不确定的准信吗?”
沈见碌摇头, 却又点头道:“我知道的,你和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黎尘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沈见碌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
万一呢?
万一是他误解了呢?
但他却又为某个可能而窃喜着。
沈见碌摩挲着手中再次干掉的草屑,道:“此去还不知道如何艰险, 能和你相伴,可能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
黎尘这时候却不说什么一切都是既定的了,而是说:“是我自己选择和你来的。”
沈见碌笑着点头:“好好好, 你是不一样的, 你选和我来的,少侠。”
黎尘哼了一声表示这才差不多。
气氛又沉寂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沈见碌终于准备让自己休息休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尽量靠着, 就这样在风中篝火旁睡着了。
不算特别安稳,心中有事的总是浅眠的。
感觉沈见碌应该是睡好了,黎尘再次靠近。
这一次是悄悄地, 他好像还从未这般小心翼翼去看一个人。
就如同他一直都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对待沈见碌一样。
在他眼中,这人想得和别人总是不同,有时候靠得住有时候靠不住, 但至少他跟在身边这段日子一直都没什么超过他们控制范围的事情。
他好像只是一个普通弟子,一个过分勤勉却能够放弃过去一切的弟子。
他愿意发展炼器放下练剑,哪怕过去寒冬酷暑为之努力。
但他又去怜惜那群和他过去相似的人,并不建议他们效仿自己走的路,却能够提供帮助。
他这人过分平凡又过分耀眼。
这人有时候胆小有时候又比谁都胆子大。
圣人的威名何其远扬,这人能够不受其诱惑不说,在大能压迫下还能够与他们对答如流,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又让大家都满意。
到最后大家好像的确都满意了,毕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沈见碌呢?
他想要什么?
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还是说什么都不追求?
一个什么都不追求的人可能以身犯险来到千里之外的魔界吗?
黎尘想着低下头,与沈见碌的脸越发贴近,几乎到了不到一寸距离。
彼此之间甚至能够感受到呼吸的热气,和对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黎尘看得越发仔细,两人之间距离也越发近了。
所以,他到底知不知道呢?
沈见碌知不知道小精灵是犹豫的,但它看着越贴越近的黎尘可是就非常不好了。
你不要过来啊!
虽然碰不到它,不出声也看不到它!
但是这个人压迫感这么强!
离这么近你是要干什么?
你什么都别干啊大哥!
小精灵哀嚎。
然而无论是谁都无法关注它此刻心情了因为下一瞬黎尘就真的贴了上来。
他闭着眼睛,嘴唇极轻地碰了一下沈见碌的头。
小精灵:“???”
啊啊啊啊!
它恨不能出声!
下一瞬,月光还未轮转,黎尘就睁开了眼。
眼中有些许的震惊,又变成了羞恼。
他快速起身,和沈见碌拉开距离。
艳丽的眉眼在微红的脸上显得越发出色,如果此刻沈见碌醒着看到,说不定会心中感叹黎少侠虽性格古怪,但实在美丽的话。
黎尘又朝这边看了几眼,估计实在是不知为何一时冲动做出如此行为。
小精灵已经变成只会重复:“我就当我不知道吧。”的复读机。
他再次看了眼确认沈见碌依旧睡着没有醒后,才安心在旁边靠着休息。
明天……
幸运的话,他们应该能有许多个明天。
而旁边的沈见碌,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便再无动静。
*
魔界边防线的魔族其实并不算多。
一个为自己打了碗水的魔族,尽情享受这畅快,看着当空的烈日,不由得有些感慨。
据说人间界的大多数地方气候都十分优良,没有这边防日夜温差巨大还要张嘴吃沙子的情况,他们那边有绿树丛盖如云,鲜果猛禽繁多。
可惜他们这群魔族,从降生的那天起,就要被困在没有出路的大山。
不过还好,他们有魔王大人。
祭司大人已经去为魔王护法,相信过不了多久魔王出关,就能带领着他们,一同攻打那富庶的人间。
这样想着,他情不自禁流起口水来。
人类的滋味,又是怎样的呢?
这样想着,他便闻到了人类的气息。
果然还是饿傻了,这荒郊野岭的边境,哪来的人来送死?
这样想着他赶紧回到站岗的地方,却发现与他一同的士兵目光飘向了某个方向。
魔族不解,他们在此地镇守这么久什么活物都未曾有过,难不成是这魔终于太久没有外来人说话,已经扛不住了?
他刚准备说句什么,耳边就听到传来一阵锁链声。
或者说是一阵锁链坠地拖行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闻起来格外鲜美的人类味道。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他也转头看向来人。
来自于上位魔族的威压却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是哪位大人回来了?
为什么没有通报?这么不巧让他们遇到了?
身为魔族士兵对同类的秉性一清二楚,他其实很不想遇到大魔族,魔族可不会讲什么属下啊情面啊。
大魔路过哪里一时兴起宰几个妖魔虐杀或者吃掉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因此他的冷汗直流:“不知大人来临,小的这就去开门。”
面对大魔前来,最好一句话都不要多说,不要让他们有注意到自己的机会,多留一会儿多一分变数,谁知道刚才还好好说话的魔族,待会儿会不会突然发起狂来。
但魔族士兵还是小心翼翼看了来人一眼。
只见来人一袭黑色长袍不知用什么制成,上面隐约透着什么法阵的流光纹路闪烁,皮肤过分的白,哪怕在魔族中也白,而白中眉又极深,眼瞳是略暗的红色。
士兵不敢细看。
红瞳,哪怕在顶层的魔族中,也是很了不得的存在了。
天生异相。
这人美到了妖异的程度,而他长袖下晃荡的一截锁链,拖着一个仿佛没什么生气的人。
那人衣着还算整洁,面目清秀,就是双眼无神,几乎是麻木地被那魔族牵着往前走。
他的双脚也有镣铐,在地上拖行,方才老远传来的声音就是由此。
哦,明白了。
士兵庆幸自己没有多问什么大人您为什么没有车马,您的侍从在哪里啊。
搞不好触了霉头他五个脑袋都不够一次砍的。
难怪啊,这么香的人类。
魔族中也不乏有大人物豢养人类。
看样子应该是这个大人物的小宠物走丢或者是故意逃出去,也有可能是大人物就爱玩这一下。
至少目前这位大人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不高兴的情绪。
那个人族,只要没死就成了,哪怕他身形单薄到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脸上又是那样麻木。
只是可怜……没什么好可怜的。
士兵心想,等他们攻下人族领地,不知多少人类将成为他们的口粮,而他们将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更加光明的地方去。
而那一天,一定是由魔王带领的!
黎尘带着沈见碌越过魔界的边防线,往里走了很久。
很久。
魔界实在是很大,但其实魔族并没有对应大小土地的人族密集。
所以一旦走出边线,再往内崎岖大山,蜿蜒小路,就不知何处才能再碰到活物。
黎尘感觉到差不多了,道:“好了,我帮你把链子解开。”
沈见碌却好像是有心逗他,道:“不用了吧,我看你好像挺习惯的。”
黎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说什么?”
他顶着那双红眼睛瞪着沈见碌,莫名让人想起了什么小兔子。
就和兔子一样爱炸毛啊。
沈见碌赶紧摆摆手:“好好,我的错,少侠,麻烦您帮我解开,我那一路上真的是憋死了。”
黎尘这才帮他解开。
链条坠地,顿时身上松快不少,沈见碌甚至还迫不及待跳了几下习惯习惯,说:“我感觉不太对劲,我们真的就这么容易进来了吗?”
黎尘道:“我们进来并没有问题,问题不出在这里。”
沈见碌:“?”
黎尘道:“现在的边防少了很多,不但如此,我能感觉到,魔界的魔族,也没有往日众多。”
昨日黎尘才给他补习了一番,沈见碌不至于现在就都忘了:“我记得你当时和我说过,魔族不会灭亡,会有魔王不断为他们给予能量,怎么会减少了呢?”
去往了人界吗?
两个人都摇头,不会的,魔王远在魔界,并不能帮助那边的魔族,而且这种大程度的带兵反而是让出破绽。
黎尘道:“我觉得魔界可能和之前不一样了。”
沈见碌也点点头,对于黎尘的话,他是不多做怀疑的。
黎尘:“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他想知道沈见碌的想法,反正都到这里了,也不急了。
沈见碌道:“我先给师父发封信,告诉他我们这边的异常情况。”
黎尘点头,这是确实该做的,有后备方才能无患嘛。
沈见碌又道:“所以我和你一起去调查关于魔王的事情,可以吗?”
黎尘:“?”
沈见碌:“你正是为此而来,不是吗?”
一路的解释,关于魔王的秘密,魔界的特殊。
沈见碌一开始来这边是来挖矿石的。
挖一个矿石需要告知那么多吗?
可见黎尘志不在此。
而恰好,他也有别的私心。
几个心神转换间,黎尘就明白了他所指的事情。
居然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我们这还真是……”
沈见碌道:“心有灵犀,非常难得呢。”
黎尘微笑。
“那你刚才装得那么像,是以前有过类似的场合吗?”他忍不住赌气说道。
沈见碌好像真的开始回想,片刻才说:“也许吧。”
他装得很像吗?这难免有点夸大,他当时只是尽量让自己回想上辈子落魄的那段日子。
可惜魔族啊,分不清这细微情感差别的。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魔族怎么会关押自己的……
沈见碌拿着罗盘, 罗盘在他手中朝着一个方向指示着方位。
他抬起头,那边的天色比别的地方更为阴郁。
或者说不是阴郁,魔界的天空正如诗句中所说的长天一色, 没有深浅和形状各异的云彩。
就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 你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望天,还是在望着倒过来的湖水。
而往前走的天却不一样。
那边的稀疏的树木枝干是干枯的,干枯中蔓延的千姿百态, 就像是火海中的人扭曲成型。
待你走近了,枝干因为水分贫瘠而凸起的表层, 就像是人类老死的皮肤。
有些渗人。
黎尘在身边慢慢走着,道:“不要看太仔细, 越往前走,这边的气场就越不正常, 很可能你什么都不知道就陷进去了。”
沈见碌听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略微低了头等待心绪平复,就再次抬起头看向天空。
那边的天空就像是倒悬的漩涡。
这让魔界的天空更像是一潭湖水。
只不过是危险而带着死寂气息的湖水。
“我们快到了吗?”
前方有座塔。
魔王应该会在那里。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地方, 沈见碌看到却有些忍俊不禁。
他之前看过的奇幻故事里, 关押白娘子的是座雷峰塔。
这魔界怎么回事,还和书里杜撰用类似的地方。
黎尘:“你如果要前进, 就想好自己可能出不来的准备。”
沈见碌:“你我来都来了,难不成还能半路回去吗?”
或者说, 他们回去了又该如何呢?
人界如何?师门又如何?
外面那些人又该如何?
其实这些事情说起来和沈见碌有关,但也可无关。
全看他如何想。
可他总觉得自己多思虑一番,他人就能少忧心一瞬。
外面的许多人, 尚且平凡的人,是不会知道大人物之间的暗流涌动。
更不会知道世界要毁灭了如何,要爆发怎样的祸事了如何。
也许大部分的的一生就在睡眠中悄无声息戛然而止。
也可能是奔逃中看着从天而降的灾难无能为力。
沈见碌不愿意做这种人。
也不希望别人做这种人。
“传回去的书信, 我告诉师父照顾好自己,给师弟师妹多准备点好吃的。”
沈见碌说起来有点想笑:“他就知道到处浪,根本不管孩子有没有吃饭。”
黎尘想说因为你师父知道不做饭也饿不死那两个小兔崽子。
但此时他还是听沈见碌先说完。
“我还说他好好注意身体,叶执事是好心的,他去那边多问问,总比什么都不管要强。”沈见碌看向远方,“我还把那几位大人物的事情告诉他了,希望他不要觉得我是在逞能。”
他这一生,日子过得有多长呢?
又或者,还是短暂的。
“季浔和钱多多我也传了信,等他们回来就能收到了,我给季浔留了《修真界秘闻》下一版的版费,让他好好经营,钱多多不缺钱,但是太容易被骗了。让季浔好好带一带。”
“他们和我师弟师妹,应该还算能处得来吧。”
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说的上亮点的地方,但好处就在都还算是好人,平时互帮互助也算是够用了。
黎尘听完了,也没听到沈见碌说和自己相关的。
是因为自己正在与他同行,还是因为不太想说?
不用说和不必说是两个概念。
于是他忍不住道:“你倒是提前给自己做准备,你怎么确定能够做成自己想做的?”
万一他们此行失败了怎么办?
沈见碌却粲然一笑道:“着不是有你吗?”
黎尘一愣,转瞬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油嘴滑舌!”
这种时候是能开玩笑的吗?
不过难道说,他真的有些依靠……自己的心思在?
沈见碌脸上笑着,丹田到心脏的部位却越来越热。
他知道,是时候了。
当初在地下拍卖会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了。
于是他拉着黎尘一路向前。
两边缠绕的枝干走得越近,便越像是死在火海中人的身体。
扭曲的形态,张开的臂膀。
沈见碌迟疑道:“比起人,我觉得这更可能是魔族的尸体。”、
魔族修炼到一定程度,外形也是逐渐趋向于人类的体态。
四肢,五官,也许上苍冥冥之中就告诉了所有生灵,最趋向于天道,最适合的形态便是如此。
而这么一大片魔族的尸体,用来环绕在关押魔王的塔附近,到底是对外的恐吓,还是对魔王的压迫呢?
对于魔王,沈见碌的确是很难用关押一词来形容。
魔族怎么会关押自己的王?
人类族群在什么时候才会做这种事情?
那什么皇帝年幼大权旁落?
魔族也会搞这一套吗?
结合刚进来时,守卫所说的祭司。
沈见碌却也想不到更多的线索。
魔族没有人类团结,但是在魔王上,似乎又是意想不到的团结。
眼前就是塔的大门,古老的青铜上还带着锈,看似古井无波。
也没有什么阵法。
魔王真的会在这里,一生都出不去吗?
来不及多想,沈见碌和黎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手抓得更紧,触碰上了塔身。
指尖似乎传来震颤,意识清空了一瞬。
*
醒来的时候,沈见碌躺在一个不知道几层的大厅中央。
很空,也很旧。
四周没有任何物件装饰,不过想来魔族也不在意这个。
而这偌大的空间,也让沈见碌怀疑,自己真的在塔里吗?
而不是突然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起身的瞬间就心道不好,和黎尘分开了。
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安全否。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向四方看去,立起的青铜柱十分高大,他这才发现这个大堂的天华板在如此高的地方。
而青铜柱有足足十二根,错落在殿堂中,却又不是围成一个圈,更像是这边插一根,那边插一根。
他需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沈见碌走进青铜柱,努力想在上面辨认一些什么,但上面的图形和文字,似乎蒙上了一层老旧的阴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就在他想用什么手段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了敲门声。
砰砰。
砰砰。
是人是鬼?
沈见碌警觉。
传出声音的地方是他斜后方,刚才他倒是没注意,那边似乎是一个门的样式。
但是没有门锁,光滑的一片,更像是切割而成的。
沈见碌缓缓走近,手放上了门。
门随着被敲击缓缓颤抖。
过了一会儿,外面才传来声音:“有没有人啊?”
是一个听上去年纪不大的孩子。
沈见碌还是没有动。
外面轻声嘀咕道:“这里不会真的没有人吧?”
沈见碌感知了一下,墙外的确实是人的气息,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但此时此刻,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抓瞎要强,有线索就赶紧抓住。
趁着那小孩没有离开,沈见碌道:“你是谁?”
他一出声,让对面没反应过来的小孩下了一大跳。
砰的一声,似乎是被吓到摔了个屁股墩,然后就是一阵龇牙咧嘴直直呼痛的声音。
沈见碌缓声道:“对不起,我也是刚才听到你在说话,你是在叫我吗?”
那小孩听到他继续说话,立马也不呼痛了,而是怯生生地说:“那你,你是不是人啊?”
沈见碌:“我当然是人,我如果不是的话,会和你好好说话吗?”
小孩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的可信度。
沈见碌继续道:“你是从哪来的啊?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小孩说:“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沈见碌:“我和你一样,醒来就在这里了。”
而后他又说:“你有办法帮我把门打开吗?我里面好像没有门栓。”
他抚摸着光滑的门框,试着推,却没有推动。
小孩的声音在门外渐行渐远:“你等一等,我去找东西给你开门。”
看来这小孩没多少防备心,不然也不会不问自己是谁就来了。
况且听这远去的脚步,还不近,多少个房间,他都这样一步步敲过来的吗?
那黎尘会不会在某个房间?
来不及多想,小孩去而复返,用了什么东西把门顶开了,迎面而来不少灰尘让沈见碌咳嗽了两声,目光便落在了小孩身上。
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孩子。
别说在宗门,这个孩子哪怕放在人界普通百姓家,都说不上特别。
长相不算伶俐,也看不出好看,头发是没有营养的干枯发黄,戴着的头巾有些破旧脱线。
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和草鞋,沈见碌估计是要劳作的家庭,因为孩子挽起来的袖子露出的手臂有些泥点子,手也不算干净。
一双眼睛不算大,却圆溜溜的。
整张脸灰扑扑的,就这样盯着出来的沈见碌看。
沈见碌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来。
他平日上街总是习惯带一把糖回去分给师弟师妹。
如今成为习惯,哪怕是这次出行特殊,兜里的糖却还没丢掉。
那孩子看着他手里的糖,仿佛透过糖纸闻到了甜美的香气,霎时,眼睛就转不动道了。
沈见碌把糖塞给小孩。
小孩不敢接,却还是盯着看。
沈见碌心下了然,打开一个糖纸,当着小孩的面吃了下去。
沈见碌嘴里还含着糖,手继续给小孩递着,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看着他,回答道:“他们都叫我阿狗。”
说完他小心翼翼从沈见碌手中拿走一颗糖。
拿去了却不打开吃,只是凑近了闻上一闻,似乎透着糖纸就能满足了。
沈见碌便也不坚持,把糖塞进袖子,说:“他们?是谁?你的爹娘吗?”
阿狗先是点点头,但又摇摇头,说:“我爹娘死的早,已经不记得叫我什么名字了。阿狗是那些和我同村子的大人小孩叫的。”
沈见碌有些奇怪:“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还记得村子叫什么吗?”
不过阿狗说了他也不知道,人界这么大,阿狗哪怕是撒谎他也无法拆穿。
阿狗说:“我们村子也没有什么名字,不过我们后面有很大的一座仙山。”
沈见碌挑眉:“是吗?我以前只听说过有仙人,原来世上真的有啊?”
阿狗难不成是某个门派后面的村庄小孩吗?
但是那样算,范围还是很大。
毕竟修真界门派大大小小星罗棋布何其广泛。
身为普通人的时候觉得仙人可望不可即如何稀少,但当你真的踏入修真界,有会发现人是如何多。
人这一辈子,能够用眼丈量的土地,终究还是太有限了。
阿狗看向他:“但是那座山的名字很响亮,大家都叫它剑宗。”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人再多的大度都是他……
沈见碌:“!”
他声线颤抖:“剑宗?你确定吗?”
总不会那么巧, 是他所在的那个剑宗吧?
阿狗挠挠头,说:“我其实,也不是特别确定, 大家都不爱和我说话。”
“说话的时候, 一两遍就嫌我烦了愚笨,我也不敢多问,虽然有时候那些话我确实听不太懂吧。”
沈见碌对于这个也很有发言权, 刚从外门进入内门的时候,甚至不敢直接称呼别人名讳。
大家口音各有不同, 而他也不确定自己听得是不是对的。
如果对方说了名字,他却误听成另外一个声调相似的, 还在后面将其喊了出来,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而他也确实在此闹过不少笑话。
于是后面干脆就不说了。
不说过后又有人说他为人冷傲不好相处。
其实他真的只是怕说错话。
阿狗道:“我听他们说的, 是很像是剑宗什么的,但是我从来没有上去过,但我们村庄有人能够上去, 听他们说是被选中的人。”
沈见碌:“哦?”
阿狗:“几乎是每年吧, 山上都会派人到附近村庄好像是选什么有缘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我不被允许看这个,每次都只能偷偷跑过去看。”
“好像是会有什么大师来看孩子的根骨, 然后说有缘分就会带你一起走,村里的人说这样就出息了,将来是能够成仙的。”
如果真的是那个剑宗, 沈见碌很想告诉阿狗,成仙什么的都是假的,从来没有。
或许以前有, 但是如今已经很多年没有了。
估计以后也不会有。
那些孩子大概率也过得不是什么好日子,还真不一定会比在自己家日子过得舒服。
但阿狗的眼神中,沈见碌是能够看出艳羡的。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和他人相比失去了父母,还起着一个阿狗的名字,大家都很景仰的宗门选人,所有人都觉得是一个好去处,阿狗也不例外。
而阿狗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但没有参加的机会,甚至连看都要偷偷的。
这去处是好是坏,现在告诉他,也没什么用不是吗?
阿狗继续说:“他们每年都会来,我有时候还会做大梦,梦到他们找了全村都不满意,和村长说还得重新找一遍。”
沈见碌笑道:“然后呢?”
阿狗笑着说:“然后村长就没办法不让我参加了,只能把我加进去,然后那些仙人们看到我就知道找到人了。”
阿狗握着那颗油纸包裹的糖果,那应该是一颗话梅糖,在他手心待久了,热意让里面的糖有些化了,汁水浸透了黄色的油纸,散发着酸甜可口的气息。
“然后我就坐着仙人的仙船越飞越高,越来越高,在上面对村里的人做鬼脸,看吧,我能过得比你们都好,我要离你们而去啦!”
沈见碌:“我以前也这样想过呢,不过不是觉得离开村里人很高兴,而是以为自己可以飞到很高的地方,比被人都厉害。”
阿狗似乎找到了和自己有相同话题的人,眼睛也亮晶晶的:“真的吗,大哥哥,你也做这样的梦?”
沈见碌笑了:“都做梦了,当然要想自己没有的,我不但梦见我能飞,我还梦见我有一整座金山。”
阿狗留着口水:“金山是什么啊?能吃吗?”
沈见碌可以确定这小孩心智确实单纯了,说:“金山不是吃的,但是呢,是一个很贵重的东西,你可以理解为,金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
阿狗看了手里攥着的糖,道:“糖也可以买吗?”
沈见碌点头:“可以的,不但可以,还可以买比你手上更贵更好吃的糖。”
阿狗低下头,攥着糖看了许久。
也许是他实在是不知道,更好吃的糖是怎样的,也许是不明白金山是一个物件还是一个什么山。
沈见碌摸摸他的头,道:“不过那都是做梦,我后面虽然没有金山,但是别的东西也能够买很多的糖,就是有点累。”
阿狗抬头看向他,问:“会很累吗?”
沈见碌脑海放空了一瞬,那一瞬想着自己做的事。
自己重生以后似乎做了很多事,似乎也没做什么。
他并未改变什么大变革,但是在自己的人生里,却走向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路。
累吗?
勤劳的人也会觉得累的。
但是也挺满足的。
于是他道:“累是肯定会感到累的,很多人都会觉得累,但我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因为我虽然累,但是我买了自己喜好吃的东西。”
“不但如此,我还认识了不错的朋友,然后买了喜欢的东西,像你手上的糖,我可能半夜突然想吃,就跑到街上去。”
阿狗似乎从没听过这种话,也未曾想像过这样的生活:“街上会有吗?”
沈见碌笑着摇头:“街上肯定是没有的啊,那天已经很晚了。”
阿狗听着有些落寞,小声道:“所以,糖,还是没吃上吗?”
小孩子不懂什么山珍海味,在他心中,糖就是很不得了的零嘴了。
吃不到糖还跑了出去,确实可惜啊。
沈见碌忍俊不禁:“为什么不能吃上?我后来实在想吃,半夜就把买的苹果放炉子里熬了,本来想熬糖的但是不会,熬成一锅浓稠的糖浆水。”
阿狗:“那能吃吗?”
沈见碌回忆了一番,道:“味道是不错的,当时还给我家里人尝了尝,味道挺酸的,但是也没说糖一定得是甜的嘛,自己做的,我说是糖就是糖。”
“这样吗?”
阿狗看着他,只觉得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故事。
这个大哥哥确实很像故事里的人呢。
沈见碌捏住他的手,带着他的手将糖纸缓缓剥开,里面的梅子有些化了,但是这样看似乎更加美味了。
晶莹的糖浆覆盖在上面,香气让人馋的流口水。
难怪有个词是望梅止渴。
沈见碌道:“不吃吗?这个梅子味道是很不错的。”
阿狗这才反应过来,刚准备塞进嘴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沈见碌。
沈见碌道:“我有很多糖,我们可以分着一起吃的。”
阿狗这才将糖塞进口中。
入口确实很酸,酸得他忍不住皱眉。
大哥哥当初熬的糖浆也是这么酸吗?他忙活那么久熬这么酸的东西,还给家里人吃,家里人没有骂他吗?
但紧接着,化开的糖浆带着甜丝丝的蜂蜜味涌了上来。
一时间,甜味压过了酸味。
梅子的美味阿狗才真正尝到。
如果那个糖浆是这个味道,也许大哥哥没有挨家人的骂吧。
沈见碌哪能看不出这小孩心里想的什么,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能说太多。
他人再多的大度都是他人的。
一个小孩子,也许只是想要买一颗糖,吃根糖葫芦,去看一场社戏。
心里的怨气啊,不满啊,能是什么大祸呢?
沈见碌看着阿狗吃着糖脸上浮现了笑容,道:“你做梦以后,有梦到别的吗?说不定,现在这里也是梦吧。”
阿狗听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这里应该不是梦吧,我觉得我梦不出来。”
沈见碌觉得有意思:“大多数人看到没见过的都觉得是梦,你怎么还不觉得。”
阿狗听了,却突然有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这不一样,我能梦到自己坐着仙船离开村庄,是因为我看见过别人离开。”
他眼神放空,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我就很羡慕,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也很想飞出去,所以就做了那样的梦。”
然后他捏着糖纸,有些伤心得说道:“但是我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多久了,我也不知道天黑天亮,就觉得好久,一个个门敲过去,遇到了大哥哥你。”
阿狗说:“大哥哥,我觉得我做梦是想不出你这样的人的,所以这里应该不是梦。”
听完阿狗说的,沈见碌也不由怀疑,他本来以为这里是一个固定的秘境,通过阵法刻在了塔上,所以才能一进来就到一个从外面看根本和塔对不上的内部空间。
但如果是这样,阿狗会这么有自我意识吗?
过去的秘境能做到这点吗?
他狐疑。
但如果不是,他现在又在哪里,阿狗到底是从哪来的。
沈见碌又掏出了糖,和阿狗分着吃,道:“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吗?我已经不记得了。”
阿狗这次还是只拿了一个糖果,说:“谢谢大哥哥。”
他大概是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慷慨,如今看着沈见碌的眼神都是亮的。
阿狗说:“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了,当时我还以为是村里的人不要我了,把我卖给城里人家做小厮的。”
“但是我在这里等了好久,既没有等到和我一样的人,也没有等到别人带我出去。”
沈见碌:“你还记得醒来之前,你在做什么吗?”
阿狗回想了一番,头上泛白的头巾脱线的部位像是杂草,和他的头发混在一起。
阿狗说:“当时我在挑水,我力气太小了,每次都只能挑两个半桶,来来回回得好几家次才能装满水缸。”
“而且总是有邻居家的孩子朝我扔石头和泥巴,那些我倒是不在意,反正天天下地,衣服没有干净过。但是我的水桶一旦被丢进了东西,就白挑了。”
沈见碌听着,忍不住心疼阿狗,那个年纪的孩子,为何要对同龄孩子抱有这般恶意。
他过去也不曾少遭遇,却也无法释怀。
阿狗道:“后来大概是第十趟的时候,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把桶砸到了他们身上,后来……”
阿狗略过了中间发展,只是说道:“他们的父母来了,亲自动手,打了我一顿。”
沈见碌忍不住抓紧了自己的袖口。
对一个小孩子,真的至于吗?
阿狗道:“我当时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是也不敢哭,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找谁哭。等他们走后,我把我的扁担水桶捡了回来,当天太累了我不想继续挑水了,就回屋子睡觉了。”
“等到再次醒来,就是这个地方。”
“所以我一开始,真的是觉得是他们把我从村庄带出来卖掉的。”
沈见碌拿起一颗糖,塞进阿狗嘴里,道:“那应该不是,不然我岂不是也被带出来卖了?”
阿狗:“大哥哥,你不会被卖掉吗?”
沈见碌:“我是家中顶梁柱,把我卖了,大家就都吃不上饭了。”
“哇!”阿狗感叹。
沈见碌拍了拍衣服,把阿狗牵起来,道:“我们四周看看吧,也许有地方可以出去呢?”
阿狗点点头,抓紧了他的手。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便是他所拥有的天地。……
从门口离开走向长廊, 沈见碌才算真正感受到这里有多大。
方才他所在的地方,就已经宽敞到前后回音簌簌,如今从门口出来, 从长廊转角向两边望去, 发现路途更是不辨尽头。
这条路两侧都是青铜铸就的铁门,而相比于其它房间,只有自己所在房间的门还算是能够打开。
别的可能是房间的门, 除去破败尘灰铁锈簌簌,更让人惊奇的是门边缘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
不是自己这扇门的过于贴合而融为一体。
而是真的融为一体不分边界。
边界甚至不是门本应直条框, 而是带着变形扭曲的融为一体。
就好像这门看上去死寂破败,却还有别的什么生命存在。
带着阿狗走过长廊, 沈见碌看着铁门上锈迹斑驳的地方,以及地面掉落的碎屑, 暂且放下了对阿狗的警惕。
说起来,这个小孩子不明来路,他却也不能从中感受到什么非人的气息。
但如果是一个普通人, 还是个幼儿, 又是如何在这个几乎找不到出路的地方待了这么久?
他来的时候有观察,除了阿狗的脚印, 这些落了灰的地方没有别人的脚印,而阿狗的脚印, 一直延伸到……
看不到的地方。
身上的衣服还有着没有抖落的灰尘,走起步来簌簌往下掉。
沈见碌可不会觉得这是因为阿狗家境贫穷,每日劳作导致的。
那些尘灰, 分明就是许久未动而积攒下来的。
看着地上踩出的脚印,和自己的脚印蜿蜒重合在了一起,沈见碌面色凝重。
他可没忘了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如今和黎尘走散了不说, 也失去了和外界联系的能力,这让他如何不着急。
不过着急归着急,如果此刻的焦灼能够解决问题,这世上也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
沈见碌深吸一口气,牵着阿狗往前走。
他特意避开了阿狗来时那条路,脚印在那孤零零的,不知何处洒下来的光照亮漂浮的烟尘。
阿狗的手有些凉,摸起来是粗粝的。
很符合大家对于一个经常劳作的孩子的想象。
这双手经历过冻疮,掰扯过玉米杆,在冷水里,泥地里蹚过无数次,手背发皱,手心冷硬。
一层层,一道道皲裂的痕迹让人心疼。
牵着这样一只手,不断往前走的沈见碌却心无所感。
等到他们再往前走一段路的时候,手中突然传来了一丝阻力。
沈见碌没有停下。
想停下的是阿狗。
沈见碌回头。
不知何处起的风,吹动空中浮动的灰尘,阿狗那老旧的衣摆也就微微动着。
他没有说话。
于是沈见碌开口了。
“为什么不向前走呢?”
“你一直都在那一边,为什么不试着朝相反的方向走呢?”
沈见碌面无表情。
阿狗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前面给自己糖吃,还和自己讲故事说话面带笑容的大哥哥如此陌生。
他只是懵懂地说:“我不知道啊,我醒来就在这里了。我只是敲响了哥哥你的门。”
沈见碌却摇摇头,道:“你并不是只敲响了我的门,而是这么久以来,只有这一次门里有人回应对不对?”
阿狗抿起了唇,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些。
沈见碌蹲下来,尽量做到目光和他平视。
阿狗手微微抖了一下。
沈见碌看着他的眼睛说:“告诉我,到底该向哪边走?”
阿狗还是抿着唇。
这里多么大啊。
大到从长廊那边到这边,阿狗闭着眼睛,需要走上整整三百步。
可他现在他和沈见碌之间没有三百步。
甚至不足三步。
只要他想,只要他能……
他就可以直接将自己抹消在这里。
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所以他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也许是激动,也许是恐惧,他的浑身在发抖。
因为一个本不该惧怕的死亡。
沈见碌看着他,没有动作。
良久,沈见碌站起身来。
再次牵住了阿狗的手,向前走。
阿狗这次没有反抗他的拉锯,而是颇为惊奇地睁开眼睛,被沈见碌带着前行,他仔细确认自己的脑袋是完好的,而非破了什么自己因为太痛暂时没有发现的大洞后,先是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抬头看向沈见碌:“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是在询问什么?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为什么要带我往前走?
还有,你为什么什么都没说了?
其实阿狗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他所知道的实在是太少,所能感知到的也很少。
他的脑子暂时不支持他能够有上面任何一项想法,任何一丝复杂的情感。
正如他现在不知道此时的心情叫做劫后余生,而不是感觉似乎开心。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这样问了。
于是沈见碌停下来看着他,看着他那粗糙的双手,杂毛一般的头发,不知自己该表示忍俊不禁还是对阿狗这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样子恶狠狠地吓一顿。
沈见碌说:“你害过人吗?”
阿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但是第一反应是真的去思考,于是回复沈见碌:“没有。”
沈见碌:“那我暂时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现在和我一起走出去,不要尝试反抗,不然我真的要打你了。”
说完作势挥舞了一下他的拳头。
阿狗赶忙捂了捂自己的额头,表示知道了。
真是个奇怪的大人呢。
往这条阿狗没有走过的路前进,所阻拦的屏风不是屏风,墙壁不是墙壁。
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阿狗一边走一边惊叹,好几次他看着面前的东西不敢向前,生怕下一刻就撞了上去。
闭上眼睛,硬生生是被沈见碌拽过去的。
而不等他完全睁开眼,便又看到了新的墙壁,这让他以为还没有过去,于是再次闭眼。
一路走来,阿狗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以前会记下的步数此刻都失了灵。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从未来过?
沈见碌的声音突然传来:“你没有尝试过往这边走,为什么?”
阿狗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这里不能走。”
说完他自己就愣了,他根本没有来过这边,为什么能说出不能走?
怎么回事?
沈见碌笑了。
这似乎是刚刚突然把他带来这里后的第一声笑。
让他想起前面那个和他一起坐着吃糖果讲故事的时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像有些酸,应该是酸梅吧。
沈见碌:“谁告诉你,这里不能走的?”
阿狗硬气道:“没有人告诉,我也就是知道,这里是我不能踏足,也不能离开的。”
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在一层层浮现出来,但是他自己看不见。
是他的力量吗?
他是妖吗?
是魔吗?
好像都不是。
他是谁呢?
沈见碌道:“你不是醒来就来敲我的门了吗?你什么时候知道这里的呢?”
此刻他们已经不在刚才那个长廊了。
这里是一片黑漆漆的,耳边似乎有什么水滴落的声音。
啪嗒。
是有什么毒虫在织网吗?
咻——
这该是何处吹来的风了。
阿狗并不知道,这些声音到底对应着什么。
只是呆愣在那里。
黑漆漆的四周,潮湿的空气,上望不到天,下触及到地面,便是他所拥有的天地。
沈见碌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折子。
吹亮了火苗,照亮了一片地方。
周围还是空荡荡,黑漆漆的,因为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无论怎么照明,都不会变出新的东西。
但因为这点光,阿狗看清了自己的身体。
在金黄色的烛光下,自己的双手不那么黑了,黄河之水如果流过,是否就像这烛光笼罩下一道翩跹飞舞的尘埃呢?
于是他耳边似乎响起了流水潺潺。
不对,他没有见过黄河,就不该是黄河的。
周遭还是那么黑,沈见碌手持的烛光却好像扩充了一个温暖的世界。
他们继续在此间漫步。
随着光芒来去,原本被照亮的地方被他们走过,甩在后面的继续陷入黑暗,而在前方的则会被慢慢点亮。
但很快又会被重新甩在身后,就像后面已经走过的许多处一样。
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此刻有灯火照耀,有人可以持灯让自己所处不是黑暗。
“来了。”
说这话的人语气平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来,于是便也没有惊讶。
但这声音是好听的,至少听声音能够听出是个年轻男子。
但阿狗却浑身战栗起来。
也许不是他对这个声音感到恐惧。
但他总归会对这个声音感到恐惧。
而紧接着的声音是从自己身侧响起的。
“来了,没想到,能和你在这碰见。”
沈见碌扶额,面前的黎尘站在黑暗里,他手中的烛火仅仅能照亮他那方面庞,甚至还有大半是在黑暗里的。
不过这也不耽误沈见碌能看见他此刻的表情是凝重的。
“我进来之后没有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进镇眼了。”
“镇眼?”沈见碌疑惑。
黎尘点头:“你直接进入了最里层,按理说,是需要将镇眼打破才能出来的,可是你没有。”
他的目光转向沈见碌牵着的阿狗:“而且你似乎还带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出来。”
沈见碌低头看了看阿狗,其实不用看也能知道,他能感觉到阿狗握着他的手冷汗直冒,甚至在颤抖,也越抓越紧。
而且他注意到,黎尘说阿狗的时候,用的是“这家伙”,而不是人,小孩什么的。
黎尘道:“现在只有一个可能了,你把那家伙,带出来了。”
沈见碌:“不是,你说清楚,那家伙,是我想的那个吗?”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魔王不存在生与死,只……
周遭平静无风, 也就让这声落地回响数次。
而在回声中,沈见碌才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开口, 再不济, 也不能这样说话。
手边的小孩,还是紧紧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似乎攥了他一下。
黎尘皱眉:“你想快点消失的话可以再不安分一点。”
不不不,沈见碌哭笑不得, 现在不是什么安分不安分的事情,他手边的这个孩子还摸不清底细, 而且一路走来似乎也没有要害他的意思。
而且看上去似乎也不大聪明,也许能有别的办法让他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沈见碌偏过头问阿狗:“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黎尘道:“他能有什么想说的, 要么是他不知道的,要么就是他知道, 但是他一定不会告诉我们的。”
比如这个地方,比如……魔族这么多年,养精蓄锐的秘密。
沈见碌看着阿狗, 这小孩的眼睛瞳仁又打又黑, 露出的眼白很少。
前面没有仔细看,现在静下来好好看才发觉, 阿狗无论是笑与不笑,那双眼睛, 都有点不似常人的怪异。
这种怪异倒不是与人五官上美丑的差别,而是,似乎不曾见过这样黑白分明的眼, 这样不跟随脸上情绪的眼。
阿狗大概,真的不是人吧。
想到这个沈见碌也没什么意外的,在这个空间里莫名出现的生物, 怎么想都不会是单纯的人。
阿狗看向黎尘,又复看向沈见碌,道:“我没有害过你。”
沈见碌:“嗯,是的,我们一路走来,他并没有想对我做什么,这些我都能感觉到。”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看向黎尘,希望对方明白他意思,看能不能依靠循循善诱,让阿狗多说一些关于这里的事情。
黎尘冷笑,走上前来,不知何时,他腰侧又有了那把剑。
当初沈见碌不小心弄碎的那把,这一看就让他心里发毛,一直都没攒够钱去修,黎尘不会拔出来只有一个剑柄吧……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却险些被阿狗带动一步,只见这小孩从本来他的身侧躲在了他的身后,似乎是在惧怕着黎尘。
黎尘已经将手按在了剑柄上,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阿狗。
说出了让沈见碌背后发凉的话。
“可是你害死了很多人,你的存在就是要害人的。”
“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魔王。”
霎时间,沈见碌感觉浑身的血都往一个方向跑,背后更是冷汗直冒,抓着阿狗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冒汗,而这才觉得,两人温度相异。
不过是他太冷,阿狗的手又太烫。
阿狗是魔王?
开什么玩笑?
他本来以为就是这个地方的孤魂野鬼,或者地缚灵,镇眼什么灵器生出的意识罢了。
怎么会是魔王?
沈见碌还记得来之前说过关于魔王的种种猜测。
以及魔王对于整个魔族的作用与意义。
魔王会是世上可以定为不死不灭无敌的存在,他的存在能够让魔族永无止境,前仆后继不顾战火不畏死亡去冲击人类修士铸成的防线。
更是在魔族大祭司的掌控下,为魔族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机。
可以说,只要他存在,人族就永远不会有松懈的那天。
而妖族鬼族更是会以此煽动,一次一次挑衅人族。
他想不到魔王会是这样……这样一个小孩子。
一个,不久前还在和他说着自己梦想是坐上修真界云船,踏上修真路的小孩子。
沈见碌是知道妖魔鬼怪惯会迷惑人心,也许从他踏入这里开始,记忆就不再是秘密,可能只是根据他的过往,编造了一段故事和他说罢了。
这没什么的。
黎尘不会说谎。
而他身为人类修士,也不能优柔寡断。
可能发觉了他身体僵硬,阿狗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沈见碌转过身去,和他面对面。
小孩模样的阿狗甚至还没有他的腰高。
头发也不怎么干净,真的很像如他所说的,是个父母早亡,在村庄中被人欺凌的小孩。
还没等沈见碌说话,阿狗就开口了:“大哥哥,我知道,你是来要我的命的。”
他看着此处黑暗深邃不知有没有尽头的天空,也许有屋顶?但是他还看不到。
阿狗:“你是,你们都是。”
他不知是对着黎尘说,对着沈见碌,还是对着他自己说。
“不过我早就知道了这一天的,或者说,我从诞生起,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存在的。”
这叫什么话?
不死不灭的魔王,是为了被杀而存在的吗?
沈见碌:“阿狗,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如果知道,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阿狗摇头晃脑:“我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所以现在的我倒也没有感觉多可怕。我从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了所有事。”
“比如我是谁,我会存在多久,我会被带到什么地方,然后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我的一生。”
“我的诞生就是为了死亡。”
沈见碌:“怎么可能诞生是为了死亡?没有哪个人会……”
说到这里他止住了,因为想起来,阿狗并不是人啊。
阿狗看着他,道:“我知道啊,但那是你们才会考虑的事情,像大哥哥你说的那样,大哥哥,你现在应该……嗯,用你们的话,你的每一天,应该都是高兴的吧。”
沈见碌不否认。
阿狗:“你们人大部分的出生,都是带着另一群人的期盼来的,嗯应该也有人的出生不是被期待的,但是大家都会有一个意识,会有一个新的生命的到来,这个生命不知是为了什么,但降临不是为了离去。”
“可是我不一样,我的出现本来就是一个意外,一个突然的,你们人族不想看到,妖族鬼族不想看到,包括我的同族也没有提前知道的事情。”
“我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为了死亡,因为我的出现并没有谁的期待,就像是一个必要发生的事件,我只负责做我该做的。”
“维持魔族和人族的平衡,当这个平衡被打破了,我也就不该存在了。”
“所以我的诞生是为了合适的时候去死吧。”
他满不在乎地说着,好像死亡对他来说真是个无须在意的小事。
沈见碌听着,只觉得脑子有些混乱:“你什么意思,你维持魔族和人族的平衡,平衡被打破离开?这算什么平衡?”
阿狗眨眨眼睛:“上天认为的平衡啊。嗯,用我们祭司的话来说就是,众生平等,你们人永远不要想着将世间妖魔除尽,我们魔也不可能将人灭族。老天想看到的,就是我们这样永远有着内忧外患,永远不会停息的日子吧。”
沈见碌哑然。
阿狗:“但是想想,其实我还是觉得不公平,因为你们人拥有的真的好多啊。”
“你们拥有辽阔的土地,肥美的土地牛羊,你们有温暖的屋子,可口的饭菜。而我们魔族从出世开始,就在北疆的风雪里,我们看到的永远是高高的山峰城墙。这里的天,有那么那么高。”
阿狗举起手来,但他本就不高,举得再高,也没有过沈见碌的头顶。
阿狗:“却没有一刻会给予我们同等的资源,永远那么高,高到,我觉得好孤独。”
阿狗看着此处那有尽头的天空,道:“可是当我真的去了你们人族,发现又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每个人类都能享受到辽阔土地带来的资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被天空和土地照顾到。”
“我前面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大哥哥,你是第一个给我糖吃的人。”
“众生平等是对的,天地不会给予我特别的东西,能给予我的会是另一个人。”
黎尘听完阿狗说完的这些话,手缓缓从剑柄上放了下来。
沈见碌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和这个小孩说些什么。
支持魔族反复冲击人族边缘防线,在后方提供能量,间接害死不知多少无辜人类的魔王,沈见碌何来资格对他生出什么怜悯之心?
但他说的话,又好像他也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只需要完成自己使命,然后离开的棋子。
哪有这种事,轻飘飘来又轻飘飘走?可是他又真的做了什么吗?
沈见碌头有点疼,险些没站稳,被黎尘扶了一把。
向黎尘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后的沈见碌看向阿狗,问了一个问题:“魔族还会入侵人族吗?”
阿狗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当真是比哭还难看,他的脸已经逐渐变得灰白:“不会的了,我死去,会有很多魔族和我一起死去的,大概要个几百年吧,他们才会再建立起规模。”
“然后又大概得有几百年呢,才能有和你们人族作对的勇气,再然后,就是和现在差不多的事了。”
“谁让我们就是这样生生世世的敌人呢。”
“不过如果有的选,我肯定不会想当这个魔王了。我既不是魔,也不算王,我和那些族人,呵,似乎就像魔族和妖族,和鬼族一样,根本就不是同类。”
黎尘皱眉:“没有谁可以选择自己是什么的。”
阿狗点点头:“也是,那就许愿自己就根本不要存在吧。反正无论人鬼妖魔,我是都不想做了。”
说完这一句,他的身体急速后退,从腰部开始,逐渐变得暗淡。
周围的梁柱跟着闪烁一瞬。
阿狗:“大哥哥,你应该是个很容易高兴的人吧。我就做不到,我过那样的日子以后就受不了跑回来了。”
“如果觉得高兴,那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都能好好过下去。”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这一句,室内不知何时有了风声,吹散了他的影子。
楼内再次寂静,仿佛他就没存在过。
塔外不知何处风,将无数高台上燃着的篝火熄灭。
月还是那般圆,映在水中皎皎。
无数魔族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几乎同时跪下,朝着一个方向跪拜恸哭。
伴随着同族人被抽干气息的惨叫,这哭喊通天彻地,传过人类的边防线,传过大雪茫茫的边疆。
传过横跨江河的楼阁。
传过山与水,传过田与舍。
有执棋老者叹息一声:“果然是如此吗?”
对面坐着的人还在摆弄他新作的山水迎春图,闻言道:“本该如此,你我皆在大道下罢了。”
沈见碌听不到那些魔族的恸哭,只是缓缓伸出手,楼顶的逐渐打开,露出了一角,透过一丝月光。
黎尘道:“我们可以走了。”
沈见碌:“魔王死了吗?”
黎尘:“魔王不存在生与死,只是,他如今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