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小机器人(五) 伪装

    早上, 小塞缪尔照例和格子一起坐车去上学,格子去初级学部,小塞缪尔去高级学部。

    小白平常是很贪睡的, 经常需要女仆在伺候走了那两个大孩子后额外给他准备一份早餐,但不知怎的, 他今天起了个绝早, 总是会翘起来的几缕头发也被他自己蘸了水抚平了, 看上去又精神又漂亮。

    今天他亦步亦趋地一直跟着小塞缪尔和格子到了大门口, 两只蓝眼睛巴巴地注视着他们两个坐上了车, 他一手抓着车门,还是犹犹豫豫地不肯走。

    格子昨天哭了一场,虽然她心理上不在乎, 但是生理上却不如她所愿:今早一看, 她的眼睛肿成了桃子,她从起床揉到现在还没消肿,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于是只有小塞缪尔注意到了小白。

    晨光未晞, 几缕蜂蜜般的光束刺破云隙, 流淌的光线凝在小白仰起的脸庞上,将细碎的绒毛染成半透明的金色,更衬得他的脸花瓣似的。

    小塞缪尔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 想去碰碰对方的脸,不过伸到一半就意识到了这个举动不妥,转而尴尬地打了个响指:“有什么事么?”,他以为小白是舍不得他们……格子, 所以安慰道,“格子她放学就回来,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了。”

    小白的视线从疯狂揉着眼睛的格子转到小塞缪尔身上,微微张开嘴,他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声音轻细:“我也想去上学。”

    平心而论,关于小白上学的事情,小塞缪尔倒是考虑过,从年龄来讲,小白已经够格参加初级学部,当然,这个学期已经开始一大半了,现在入学当不当正不正的,想当个插班生可以,等到下学年也没问题。

    小塞缪尔没有去办这件事是他总顾虑着小白太小了:从身体到心灵各方面的小。

    七天全是血统优秀的天使,和他们比较起来,小白小得格格不入,简直怪异得不像同一物种了。

    格子和他一起坐在后座,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已经起开了哄:“我也觉得小白应该上学,听不听得懂的,开卷有益嘛,”,她成绩不好,所以不啻以如此的悲观来预测小白的学习生涯。

    小白不知道小塞缪尔的心思,也听不太明白格子的意思,不过格子的帮腔让他更有底气了一些,他往前一步,膝盖顶在了车子上,上半身前倾拉了拉小塞缪尔的手:“上学的话,就可以和你们一直在一起了。”

    手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小塞缪尔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以舌尖顶住上颚,强迫自己重新仔细思索了一遍这件事。小白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很蹊跷,很大可能还是和昨天格子哭哭啼啼地回家有关。

    所以末了他注视着小白,语速很缓慢,是想让一句话在说出口的同时让对方深信不疑:“格子没有被欺负,她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我们家的孩子,没有被欺负的。”

    最后这句话是他的临场发挥,但是这几个字在唇齿间一绕,他忽然深以为然:的确,小白小只一点就小只一点了,还能被欺负了么?

    而之后,小白更是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让小塞缪尔无法再拒绝下去了——小白摇摇头,表示他上学的想法和格子无关,他那双很大的蓝色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宝石般的质地:“我想和你在一起。”

    “……”小塞缪尔本来是盯着小白在看的,此时便突然一低头,心里零碎地浮现出一些悲哀的想法:他大概是没什么做贤主的资质的,连美人都不用,一个半大孩子就能乱了他的心弦。

    因为这句话,小塞缪尔当真让他们几个“一直在一起”了,他没让小白回去,直接让他上了车,随后和小司机坎达商量了,等他上午上过第一节课就带小白去办手续。

    说是办手续,其实也没什么可办,塞缪尔殿下带来的孩子,学校岂有不让入学之理,无非是登记个名字,交个学费之类的而已,于是差不多就在第二天,每天换上长袍咬着面包片去上学的就从两人变成了三人。

    对于小白上学这件事,小萨缪尔、萨维里和格子三个孩子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萨维里是认为四个孩子,他们三个每天早晚上学放学都在一起,自己孤零零的难免会和他们生疏了,尤其是和格子,毕竟格子和小白同在初级学部,真成了寸步不离了。

    而格子是最高兴的,因为小白来后不久就经历了一次小考,荣幸地考了一个倒数第一,虽然知道这是因为小白作为插班生根本不熟悉他们正在学习的内容,不过她还是很高兴,认为是有人给她垫底了。

    对此小塞缪尔十分不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尽管小白不肯直说,可明显就是为了保护格子才这样突然地要去学校的——当然,保护不保护得了另说。

    这样一心为她的小白,格子竟然只把他当成自己成绩差劲的遮羞布,他看格子是需要好好教育一下了。

    除此之外,对于小白上学这件事,他则是有些忧愁,因为小白不知道在学校里是感受到了独特的氛围还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总之忽然开始闹着要爸爸。

    他们三个孩子:小塞缪尔倒有个爸爸,不过常常忙得忘记了他有个儿子,致使小塞缪尔也觉得自己没有这么个爸爸;格子自不必多说,亲爸和后爸全都死了,堪称是天生的“灭霸”;还剩一个有爸爸然而宁愿自己没有的萨维里,全都不能对小白要爸爸的哭闹感同身受。

    哭唧唧的小白又被萨维里定义为了“不好玩”,对于不好玩的东西,他是向来没有什么耐心的,撸起袖子,萨维里准备“以哭止哭”——狠狠揍他一顿他就想不起来找爸爸了,被小塞缪尔紧赶慢赶地拦住。

    小塞缪尔在咧着嘴掉眼泪的小白身前蹲下来,决定问清楚再说:“有同学嘲笑你?”

    小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开嘴,只吐出了一串哼哼呀呀的呜咽,除了最开始的几个字一句也听不清,直到他哭累了,小塞缪尔才皱紧眉头,勉强将他的呜呜噜噜翻译成了人类的语言。

    大概就是他今天上课时,同桌的男生告诉他只要手掌根部的月亮山会跳动,爸爸就躲在云后面看着他。

    说着小白还掰过了小塞缪尔的手把“月亮山”指给他看,小白的手上沾了泪水,湿漉漉的,并没让小塞缪尔嫌弃,只觉得接触着手心的指尖细而软,湿热湿热的,是小孩子特有的触感。

    小白捧着小塞缪尔的手掌,很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再次对同桌男生告诉他的结论深信不疑:“塞缪尔哥哥的也会跳,所以他有爸爸。”

    他所说的“月亮山”就是手掌根部突起的鱼际肌,位于手掌桡侧的肌群,用这里所有人都有的掌动脉搏动来判断父亲是不是还活着,小塞缪尔被雷得外焦里嫩。

    看小塞缪尔长久地不说话,小白摇晃了他的手,怯生生地问:“他在骗我吗?我爸爸死了吗?”

    至于这个,小塞缪尔也不清楚情况,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觉得先安慰住小白要紧:“你爸爸还活着,但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所以没办法来找你。”

    小白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这个……”,小塞缪尔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也不知道。”

    小白又晃晃他的手臂,大眼睛太亮了,一眨一眨的几乎让人有些眩晕:“那你想想办法嘛。”

    天可怜见的,这几个孩子都没经受过父爱的滋养,却要帮小白去找爸爸,况且去哪儿找呢……更别说他们连小白的爸爸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然而尽管如此,小塞缪尔还是答应了小白,并在翌日给主神殿的护卫军安排了一个比大海捞针还要抽象的任务。

    护卫军首领询问小塞缪尔具体事宜:“去红海边境找?”,他知道那个孩子是从那里找到的。

    小塞缪尔点点头,又道:“其他的地方也找一找,”,他想起萨维里说过的“捡到他的那个村子,里面没有人类”,补充了一句,“地狱里……能去的话也找一找。”

    因为小塞缪尔“一定帮你找到爸爸”的承诺,小白暂时安生了下来,不过从此之后他添了一个毛病:只要他受了委屈,而小塞缪尔又安抚不住他的时候,他就开始转着圈地闹着要爸爸。

    ‘小白越来越黏塞缪尔哥哥了’,格子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并不慌张,因为在家里如此,在学校里,小白却是自己的铁血跟班。

    小白长得漂亮,又是与众不同的可爱,甫一来便成了初级学部的焦点人物,让这样的小白当自己的跟班,那是格外的有面子。

    不过两天之后,格子发现小白不再跟着她了,她这才有在小白那里“失宠”的慌张,她在课间跑到小白的位置那里,驱散了正围着小白聊天的一圈同学,很悲伤地问他原因。

    小白正拿着同学借他的一支彩色的水笔练字玩,突然看到格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地将眼睛弯成了月牙:“格子姐姐。”

    对于格子的问题,他很无辜地回答:“我以为格子姐姐不喜欢我跟着你。”

    “怎么会?”格子将辫子绕到手指上,一屁股坐到小白桌子上,“有人跟你说闲话了?”

    小白很小心地把水笔的笔帽盖上,摇摇头:“但是我看你身边一直有一个男生……”

    “哦!”格子恍然大悟:一是为了小白不再跟着自己的原因,二是她终于认清了小白写的歪歪扭扭的那个字,“你说维托?他烦人得很,我肯定还是更……”

    小白忽然打断她的话:“他就是那天欺负你的人吗?”

    格子很可爱地皱起脸,连连点头:“对,他说我胖得像个球,还说我丑,讨厌得要命!所以说还是你可爱嘛。”

    被格子不轻不重地捏住脸颊,小白轻轻眯起眼睛,同时唇瓣张开:“维托……”,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第112章 小机器人(六) 小白不见了……

    距离第一堂课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格子嘴里叼着半片面包,鞋跟磕在课桌横梁上,转身大力地拍了拍后座维托的桌子:“上周留的报告写了吗。”

    维托合上正在翻开着的漫画, 意犹未尽地抬头,朝她坏笑了一下:“又没写?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超过隔壁班新转来的那个小孩重回倒数第一宝座了。”

    格子“嗬”了声:“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还不是你上课的时候老拽我头发!”

    “那是上课时候的事情, 跟报告有什么关系?这份报告可是留了一周的时间完成呢, ”, 维托故意拖长语调, 目光扫过格子咬着的面包,嘴欠道,“这么胖了还吃!”

    “我就吃!”格子一张嘴, 面包掉到了地上, 她尴尬地卡壳了几秒,“……还有,怎么没关系了?就是因为你拽我头发, 导致我都没听到老师留这项作业。”

    她气急败坏地瞪着维托, 越看越觉得对方讨厌, 不过她品质高洁,愿意“不耻下问”:“你到底借不借我抄,咳咳,借鉴?”

    维托先将地上的面包用一个小魔法扔到后面的垃圾桶, 才“呵呵”笑着:“当然借了, 要不然格子老大又让我放学别走可怎么办嘛。”

    格子挑了下眉,为这句“老大”而得意洋洋:“借了也不行!今天放学你也别走!”

    维托夸张地一缩脖子,表示自己真怕了,他伸手探进抽屉去翻压在几本漫画书下的报告, 但是手在漆黑的抽屉里刚一动,他忽然“嘶”了声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抽出的左手手背上,被豁开了一道四五厘米长的口子,从虎口蔓延到腕骨,慢慢开始往外沁血珠。

    格子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维托害疼地皱起眉,低头往抽屉看去,发现在抽屉边缘,有一根小拇指长度的钉子被卡在了桌子的衔接缝里,顶端十分锋利,好在卡得不紧,在一碰之下就歪了,不然造成的伤势可想而知还要更严重一些。

    维托活动了一下钉子把它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嘟囔道:“不知道是谁放的。”

    格子这时已经取来了创口贴递给维托:“你惹着谁了?”,不等维托说话,她自问自答,“一定是你嘴贱惹人生气了,人家报复你呢!”

    维托的看法和格子差不多,会在学校搞这种恶作剧的,无非也就是和他们同级的学生罢了,翅膀都没长硬的小孩子,也就只能做这种低级的报复了,他放下一半的心来,把付出了血的代价才拿到的报告给格子:“唉,你最近也帮我盯着点,别让我又被暗算了。”

    格子接过报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很仗义地点头:“行,要是有人往你凳子上黏口香糖我肯定告诉你。”

    ——

    与此同时,刚刚看过了炽天座培养役名单的小塞缪尔忿忿不平地把书包扔到桌子上:“不应该没有你啊,我觉得你应该去找教官确认一下。”

    炽天座培养役是从魔法学院的高级学部挑选资质优秀的学生作为后续的权力核心培养,几乎预定了未来的职能最起码也会是一个六重天守护天使的级别。不过小塞缪尔报名这个选拔,更多的还是在意被选中后就可以参与下半年的战斗演习,也就是说可以不必天天呆在魔法学院里日复一日地学习这些老套的知识了。

    他当时是和萨维里一起报的名,萨维里他是很清楚的,虽然表现吊儿郎当了一些,但是能力绝对是这一批次高级学员中第一档的,没理由会在这个唯魔法能力的选拔中落选。

    相较于小塞缪尔的义愤填膺,当事人萨维里倒是很淡定,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会上课时睡觉用的垫子,并且提前摆好了姿势以酝酿睡意。他把下巴拄在垫子上半闭上了眼睛:“这不是很正常嘛,”,他说,因为下巴被压住声音有些闷闷的含糊,“我有那么一个随时会被打成反叛天使的老爹,他们怎么可能会选上我。”

    小塞缪尔把论文交给来收作业的组长,并在组长走到萨维里身旁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萨维里时很温和地开了口,告诉对方不用浪费时间了,他没写。

    目送组长离开后,他一边往外掏书一边沉吟着开口:“他们的顾虑我能理解,但是这样做还是有失妥当,你不去找的话我叫他们来和我谈谈。”

    萨维里还是趴在桌子上,声音更加的含混悠远,让听他说话的人错觉不是他已经睡着了就是自己在做梦。

    他哼哼着:“反正我被没被选上都能随便出去,没什么不一样的,还是别麻烦了。”

    小塞缪尔拿书的手顿了片刻:“但是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啊。”

    这句话让萨维里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没说出任何积极的话。于是小塞缪尔自作主张地下了最后结论:“你别管了,我来处理这件事。”

    旁边的萨维里轻哼了声,表示随你。

    小塞缪尔不经意看到了萨维里手腕上缝起来的线,替好朋友受疼地咧了下嘴:“你手怎么了?”

    萨维里很明显能猜到小塞缪尔问的是什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前两天有个二翼天使,翅膀被用黑色的线缝起来了,我看着还挺好看的。”

    不用说,对天使做出这种变态行为的一定又是萨维里的父亲,小塞缪尔把一会儿上课用的书摞方块似的整齐摆在桌子上,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觉得好朋友这个爸爸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别的不说,伤害无辜天使可是重罪,不管是什么职阶的天使都不能免罚。

    对于小塞缪尔委婉的、让他去劝说自己父亲的言论,萨维里无声地笑了笑。

    不管是否自愿,在这个年龄,平时总是表现得更加潇洒乖张的萨维里因为家族特殊的立场比小塞缪尔要成熟许多。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

    天堂里有羽毛晶莹,翅膀总散发着温暖白色圣光的六翼大天使,他们是主神最得力的助手,掌管着七重天的一应事宜;也有甚至连二翼都无法舒展开来的小天使,但翅膀洁白无垢,象征着他们对主神大人的忠贞不二,因此哪怕他们魔力微弱也走得昂首挺胸……

    唯独不能有像萨维里父亲这样翅膀呈现天空特有的深灰色的天使——当天使的翅膀不复纯白的那一天,就意味着他已经背叛了,他们还能生活在圣浮里亚,全仰赖于主神的“宽宏大量”。

    而这宽宏大量会有多么宽宏多么大量,又能维持多久,萨维里父亲敢赌,跟随他背叛了主神信仰的反叛天使们可不敢赌。

    随着反叛天使的翅膀一天一天地变成蛇鳞般的灰羽,一根看不见的弦也在一点点拉紧,终有一天,跟随他父亲的那些反叛天使会为了自保而拼死一搏,到那时候,他父亲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天堂容不得灰色翅膀的天使。

    这种处境,绝不是一句“劝劝”就能解决的。

    很快开始上课了,小塞缪尔听到教授讲出的第一句话,又沉重地叹出一口气:都三节课了,教授还在讲这个基础的爆破魔法,而且还是低阶的基础版本。

    他百无聊赖,又不愿意像萨维里一样公然睡大觉,困苦地几乎化作一尊石像,好在后半节课是自由分组练习,同学们完成练习爆破魔法时发出的大大小小的劈里啪啦声把萨维里吵醒了,能让他和小塞缪尔聊天解闷——还不用担心被听到。

    “格子是不是又把那只鹰头狮身兽弄死了,我看她最近不再提她的净化实验了。”

    萨维里打着呵欠,点点头:“对,所以我正在筹划再给她弄一只什么魔物回来。”

    “有点奇怪吧,”,小塞缪尔本想压低声音,但在一教室放鞭炮似的爆炸声中,声音太低是没法让对方听清自己说什么的,他只好又加大力气喊道,当萨维里是个聋子那样的喊法,“格子用的净化魔法不应该有杀伤力的。”

    “魔物嘛,身上全是黑暗力量。”

    小塞缪尔转头看向萨维里,虽然目光落点处是萨维里,他的眸子忽闪着,却是全神贯注地在思索着什么:“我认为有必要研究一下,净化魔法消除黑暗力量时会对本体造成的影响。”

    他弯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大部头的书,翻看起来,翻过几页,他忽然朝萨维里一歪头:“你也查一下啊。”

    “唉,我没带书。”

    睡觉用的垫子你倒是记得带,小塞缪尔咽下这句吐槽,无奈地翻出另一本书丢给他。

    他们两个一直讨论到了晚上放学也没讨论出一个具体的结论,最后小塞缪尔定下来:“下只魔物到了之后,先让我研究一下。”

    萨维里揪着手腕上缝得密密麻麻的线,闻言“啧”了一声,毫无信任感地问:“你用净化魔法?”

    在小塞缪尔五大基础类魔法的考试中,净化魔法是他得分最低的那一项。

    净化魔法的教授曾这样评价小塞缪尔的净化魔法:如果说真正的净化是宛若张开怀抱,春风化雨般吸收掉污染源身上所有的阴暗潮湿,那么我们的塞缪尔就是横过胳膊用擒拿狠狠把对方勒死掉了;如果说完美的净化是像手术刀把病患坏死流脓的组织切除,那塞缪尔的净化就是一手一把菜刀,好的坏的都来一刀。

    萨维里毫不怀疑,魔物落到小塞缪尔手中是绝没有活路的。

    小塞缪尔因为收拾东西落后了他两步:“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的净化魔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萨维里甩着手走得大步流星,他哼笑:“别在我身上用就行,”,紧接着,像是预料到了小塞缪尔的下一句话,“也别在格子身上试,当然,我是很支持你在那个教授身上练练手的,”,他拍拍赶上来的小塞缪尔的肩膀。

    正说着格子,他们在经过初级学部时,还真的看见了东张西望的格子——初级学部比他们早放学一个小时,一般情况下他们放学时格子已经到家了。

    萨维里一看到格子就一扫整日的疲倦——虽然他除了被吵得没办法入眠时全在睡觉,没道理累的——轻巧地走过去,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格子留到这么晚是在等他,所以还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狗尾巴草。

    毕竟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没有提前准备一支漂亮可爱的花朵。格子弹了一下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然后转向小塞缪尔——在遇到正事时,她还是更习惯于求助于正经可靠的小塞缪尔,更何况是关于小白的事情。

    “我从放学就没看到小白。”——小白不见了。

    第113章 小机器人(七) 事发

    【六月二十七日——观察记录】

    【天气:22摄氏度, 湿度高,建议开启除湿模式】

    【一、被观察者行动轨迹】

    08:47 被观察者以非标准搬运姿势将本机转移至睡眠单元(床铺),未触发安全警报;

    08:56 以上肢(手臂)环绕本机外壳, 接触面积达73%,导致散热系统超频运作;

    09:03 声称“再躺五分钟”, 实际静止时常37分28秒, 期间持续用手指梳理本机头部接收器;

    09:41 呼吸频率降低至睡眠阈值, 但眼球运动频率异常(REM睡眠模拟失败);

    注1:以上事件全部与预定行程不符, 需上传日志进行汇报;

    注2:枕芯纤维侵入本机关节缝隙, 已启动备用清灰程序。

    【二、情感模拟实验】

    目标:验证本机主动进行的亲密接触对被观察者产生的影响

    执行结果:

    1.模拟人类亲吻动作,面部传感器以5N压力接触被观察者左脸颊,持续1.2秒(理论值为0.8秒);

    2.被观察者面部温度升高1.4摄氏度, 反应与预期不符, 提问本机:你连接吻的方法都忘记了吗?;

    结论:待解析

    【三、遗留待解项】

    1.被观察者提到“以前”,但数据库无历史记录

    2.心跳模拟系统意外激活,与被观察者胸腔震动产生5.7Hz共振, 需排查硬件故障。

    【四、核心指令更新请求】

    无

    【五、最终结论】

    本机运行效率下降13%, 但基本运行正常, 可继续行动。

    ……

    “小白总不会也和人约架吧?”趁着格子说话的工夫,萨维里手指翻飞着将狗尾巴草编成了一只没尾巴的小狗,这次再递给格子,后者接了过去。

    小白不是会惹事的性子, 难道是遇到了麻烦?小塞缪尔本来是有些嫌书包重的, 现在也顾不上那些了,他向格子询问小白的情况:“他今天有什么反常吗?”

    然而哪怕小塞缪尔表现得再像一个专业的侦探,格子这里却没有任何能提供给他的信息:小白不再做她的小跟班了,而她又是如此的行踪不定, 这意味着只要她不主动找小白,他们一天也见不到一面。

    而格子一到学校就开始发疯,是真的会忘记小白的存在——她今天就没见过小白。

    她喃喃地:“小白今天上午上了课,中午和他的同学吃了饭,下午又上了课……”

    “然后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不对劲的地方……”,格子编不下去了,“我根本没注意。”

    对于小塞缪尔“你怎么不知道去看看他”的指责,萨维里先一步替格子打抱不平:“小白不是也没去看格子嘛。”

    “对啊对啊,他也没找过我……”,对上小塞缪尔的目光,格子心虚地止住话头,自己也知道自己没理:小白新转来学校两天,又那么小,理应是自己多照顾他的。

    “算了,”都是小孩子,小塞缪尔也没准备计较,他问格子:“有给小白发过消息么,他没回?”

    “呃,”,格子用力揪住小辫子,感觉今天塞缪尔哥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的难回答:“我的通讯器昨天被没收了。”

    小塞缪尔再一次为格子的粗线条无语了:“他那么小,你就不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他立刻用自己的通讯器给小白发了一条消息,然而消息刚刚发出去,他就听到了“嘀”的一声接收提示音,声音来源就在前面那排矮房子旁边。

    小塞缪尔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跑过去,看到了背着大书包,一边低头看着通讯器一边慢吞吞往这边走的小白。

    他气急交加,一巴掌把小白拍了个趔趄:“你去哪了!”

    小白被吓得一哆嗦,一个贴着卡通狐狸的通讯器就掉在了地上。

    “啊!那是我的,”,格子眼睛一亮,从地上捡起来,“怎么在你那里啊小白?”,她摁着通讯器,又耷拉下脸,“好像摔坏了,亮不了屏了。”

    萨维里站在她身边,善意地提醒:“电池摔出来了。”

    小塞缪尔摇晃了一下扭头看着格子两人的小白,又质问了一遍:“你去哪儿了,连个消息也不知道发。”

    小白这才把头重新转向他:“老——老师找我来着。”

    “老师找你?”格子终于摁亮了她的通讯器,她与自己的通讯器“久别重逢”,爱不释手,眼睛黏在上面,但依然能够灵活地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做出反应,“是不是今天小考你又没及格?”

    小白望向她,张了一下嘴,犹豫着还是没把其实是格子没及格的事情说出来,只道:“老师是说我进步很大。”

    说着,他仿佛忽然有些害羞:“她还问我想不想当组长,因为我人缘很好。”

    格子被这句“进步很大”刺激到了,同时她就感觉塞缪尔哥哥的目光凉阴阴地刺了过来,她惶惶然地低下头去,也觉得自己这个成绩很拿不出手去——这是往轻里说,往重了说,主神殿里养出来的孩子却是个连魔法学院毕业都困难的野丫头,简直是给主神大人抹黑。

    第不知道多少次,她顿悟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性,也是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感到无奈棘手,几乎有些自暴自弃。

    这时她的手背被人碰了碰,萨维里低了下头对她一眨眼睛,以气声说道:“别搭理他们俩了,咱们先去买点好吃的。”

    这好吃的果然将格子的一腔心事压了下去,她跟着萨维里走了,剩下小塞缪尔和小白对站着,还是要问个清楚。

    不过在问正事前,他还有闲心打听两句:“你答应了么?”

    小白摇头。

    “为什么?”

    小白嗫嚅着也说不出具体原因,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总觉得自己在这所学校呆不长。

    小塞缪尔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没道理:“我们家再养一万个你也养得起,学校你想上就上,当然你要是觉得这个学校不好想换一所也没问题。”

    “没有,这里就很好。”

    “唉,”小塞缪尔看他是可爱又可恨,忍不住在小白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几个小时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发个消息报平安,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么。”

    面对他的指责,小白倒是一派坦然,有问必答,句句有理,甚至说得小塞缪尔都没了脾气。

    小白毕竟是没丢也没出事,于是这场风波只被他们几个孩子当成了一个小插曲,第二天放学后,格子当闲话似的告诉大家“维托今天没来上学,连假都没请”时,他们也没在意,现在更占据他们心神的是另一件事:格子要报名伊甸园培养班了。

    这一回的顿悟看起来是特别的有效果,格子终于决定要直接向着她的梦想:成为一名净化大天使出发了。

    反正在魔法学院学习这些基础魔法她没有一丁点兴趣,也是真的学不会,多混一天就是多给主神大人抹黑一分,不如早点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萨维里对这件事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他表示除非伊甸园的培养班废弃掉全封闭的管理制度改成走读制,否则他绝对不赞成格子去那种地方。

    “半年才能回一次家,期间还不能随意出入伊甸园,简直是进了监狱,”,他说得斩钉截铁。

    格子不以为然,坚持要去。

    他们在最后其实也没能达成统一,但是萨维里话锋一转,装出了被说服的样子:“好吧,那我来帮你交报名表吧,报名手续很复杂呢。”

    格子倒是没有傻到会完全相信轻易改口的萨维里:“那你报名之后得让我看一眼。”

    萨维里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当然。”

    格子离开之后,小塞缪尔问他,语气带着浓浓的探究:“你真要帮格子报名?”

    萨维里静静摇头,片刻后反问道:“如果我要将小白送走,你会同意吗?”

    “那不一样,如果小白是为了自己的追求主动离开的话,我也会支持他的,”,小塞缪尔走到萨维里旁边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他感觉萨维里的翅膀不像之前那样白了,仿佛是丝绸在一遍遍的浸染中脱了色。

    萨维里还是摇头,许久,他低下头去,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格子想做其他的事情的话,我也会支持她的,但偏偏是净化天使……”

    他在小塞缪尔想明白这句话时又很迅速地抬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坏笑:“我们来做个恶作剧吧。”

    萨维里在格子是否去伊甸园的问题上异常的坚固,并且行动力超强地制作了一个以假乱真的报名网站,还真的骗过了格子——当然,这不排除是因为格子当时刚刚吃饱急着去睡觉,根本没细看。

    事情发展这个地步,小塞缪尔已经很难办了,于他而言,最简单的处理办法还是什么都不说,到格子是否被录取的结果出来之前还有很长时间,在那之前起码格子和萨维里两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当晚,小塞缪尔心事重重地上床睡觉,他本来一个人入睡就十分苦难,此时心里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事情,更是困意全无。

    ——几个小时后,凌晨三点,瞪着一双熊猫眼的小塞缪尔机械地穿好衣服,要给格子真正的报上名。

    他还是没办法那样对待格子,他一直把格子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这个妹妹从小和他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他根本没办法忍受格子在知道自己被骗后可能会露出的伤心表情。

    在对格子的怜惜之外,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格子也不一定就会被选上,到时候他们四个孩子还是能一直在一起不分开,萨维里也就没什么可不满的了。

    报名程序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主要是要递交的文件格外多,并且在提交文件前还要做一份基础的性格测试。

    小塞缪尔不想惊醒值夜的女仆,没敢开灯,眯着眼睛看屏幕看了半个小时眼睛就开始发涩,他揉揉眼睛,心道这正版报名网站果然是不一样。

    测试完成后,他开始一分一分地提交格子事先准备好的文件,但是在最后一项“自述文件”上他犯了难,格子准备的文件不见了。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萨维里预判了他的行为提前预防了一手,把格子的自述文件删除了,总之他找遍了文件夹都没有找到那份文件。

    正当他犯难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很细微的声响。

    小塞缪尔周身一凛,屏息往那边看过去,是女仆么?他把她吵醒了?这样想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他是这里的主人,他有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当然大半夜不睡觉这件事是不对的,但是他做就做了。

    他凝出一个光团,压低了声音:“谁?”

    不是女仆或者他更担心的埃德温叔叔,从那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机器人。

    “是你,”,小塞缪尔无端地松一口气,他朝小机器人招手,“过来。”

    这个小机器人并不是最传统的滚轮下盘,而是仿照人类的下肢做出了腿和脚,但是仿生的终归是仿生的,动作僵硬不说,还很不稳当,不稳当不说,还十分地迟缓。

    小塞缪尔皱眉看着小机器人龟速往这边挪动了二十厘米后果断起身把它搬了过来。

    搬完后,接着屏幕发出的光,他才认出这个小机器人:“你是格子的机器人,”,然后他就有点嫌弃,因为格子虽然心理上珍惜这个小机器人,但行动上实在没什么表示,现在这个小机器人承担着打扫卫生的活计。

    ——塞缪尔看出他对自己的嫌弃,几乎火冒三丈:要不是小塞缪尔为了惩罚无意中下了自己面子的坎达,毫无理智地招进来了一个没有经过任何考核,也没有丝毫训练痕迹的二翼天使来处理主神殿内的家务。

    他不愿随便把别人叫做白痴,但那个二翼天使,只有白痴才能形容他的无能,他从被招进来到现在,没有合格地做成一件事情,做一件砸一件,还需要坎达给他处理烂摊子。

    阴差阳错,坎达的确受到了“惩罚”,不过他这个赋闲的小机器人也受到了连累,被女仆征用做了清扫机器人。

    “哇,塞缪尔殿下,打扫了一个月卫生的你终于要有所行动了吗?”系统如此说着风凉话,“目前您的攻略进度还是零呢。”

    “少说那些没用的,按照正常进度,格子去伊甸园后,我就会被当成礼物送给小白,到时进度还不是随便涨。”

    小塞缪尔记得这个机器人是配备了语言模块的,虽然比较低端就是了,他尝试着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机器人肚子上的屏幕闪出四个红字:【雪中送碳】

    它球状的手内陷,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能与屏幕连接的接口,小塞缪尔明白过来,给它让出了位置,几秒钟之后,一个命名为“格子自述”的文件就出现在了文件夹里。

    小塞缪尔定定地注视了小机器人一会儿,点开文件检查了一遍,这货真价实就是格子的自述文件没错,上面分条列出了她所有“净化”过的魔物,并且很诚实地在后面标注了“已死亡”,在这近乎于自暴自弃的诚实之后,格子又在最后讲述了自己对于净化的理解:虽然被净化对象死去了,但是黑暗力量已经清除,这说明净化起到了作用。

    小塞缪尔憋着笑读完了这份文件,然后夸赞小机器人:“真不愧是格子的机器人,关键时刻很派的上用场。”

    小机器人的眼睛从圆形压扁成一线,又变成圆形,做了一个很抽象的眨眼。

    ——塞缪尔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文件的上传进度:百分之八十七、百分之九十八……

    在即将到达百分百时,一阵很急促的通讯器铃声响了起来,他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无论来的讯息是提醒吃饭的小事还是爆炸沉船的大新闻,铃声都是同样的大小,并不会因为发送讯息之人的心情而变得尖锐或者轻松,但是这阵铃声就是额外的刺耳聒噪,一眨眼的工夫就将所有值夜的女仆护卫都惊醒了过来,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小塞缪尔在慌乱起身的同时关掉了页面。

    他最后还是没能帮助格子报名成功。

    就像当年一样……

    小塞缪尔过去时,一位披着睡衣的女仆已经拿起了固定在主殿的通讯器,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很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看到小塞缪尔,她看到救星似的把通讯器递过来。

    “什么事?”在接过通讯器前,小塞缪尔先试探性地问了女仆一句想要了解情况,但女仆晃了晃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出来,小塞缪尔只好直接问对面的人,他轻吸一口气,保证声音仍然清晰沉稳:“请问有什么事?”

    听到第一句话,他的神色就凝重起来。

    他没有出声,但指尖却因不自觉地收紧而泛起一丝苍白。通讯器另一端的声音仍在继续,他的表情也在每一秒的流逝中逐渐凝固。

    良久,终于确认了所有情况,他愣愣地放下通讯器,站不稳似的靠在了桌沿,短暂的失神之后,他骤然竖起眉头,猛地一拍桌子:“把小白叫过来!”

    第114章 小机器人(八) 半血魅魔

    小白被领过来的时候, 小塞缪尔依旧保持着那样扭曲的姿势靠在桌沿上——二十分钟前是怎么站的,现在还是一模一样的站法。

    直到小白走到他身前,轻轻喊了一句“塞缪尔哥哥”, 他才陡然回神,目光聚焦到了小白身上。

    他注视着小白, 流露出的目光几乎类似于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你杀了那个叫维托的男生?”

    这句话一出, 小白立刻知道他做的事情都暴露了——他也没准备隐瞒,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瞒也瞒不住。

    他平静地摇头:“我没杀他。”

    “……”

    小塞缪尔做好了对方哭泣忏悔的准备, 但没预料到小白人不大,竟然学会了撒谎,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对小白的了解是如此有限。

    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烦躁, 继续追问:“昨天下午,放学之后你做什么去了?”

    小白迎着他的眼睛:“我没杀人,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一时没人说话, 冰凉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在无形的对峙中被拉得漫长。

    小塞缪尔定定地看着小白, 看对方两只大眼睛碧蓝如洗,因为睡意未消圈出一层水光,他想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些什么。

    他脑海中闪过刚才通讯器里调查员告知他的情况,忽然被气笑了, 因为小白说的没错, 的确不是他亲手“杀”的人。

    昨天下午放学后,小白确实如他所说的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但是只聊了十分钟左右就出了办公室,并且在谈话结束后, 老师顺便让他把格子被没收的通讯器领了回去。

    下午五点四十九分,初级学部放学十九分钟之后,小白用格子的通讯器,以格子的口吻给维托发送了一条消息:【放学后别走,在别沿台等我】

    别沿台是一处能直达六到一重天的站台,但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比起电梯更类似于悬崖的所在,只有法力充沛的成年大天使能借由此通行穿梭,对于他们这样翅膀都没有发育成熟的幼年天使,从别沿台跳下去,在半空之中就会在紊乱气流的干扰下脱力,直接坠落一重天。

    小白就是把维托叫到了那里。

    刚才把小白带来的那个女仆,年纪稍大了,自从小白来之后工作内容就从琐碎的杂物变成了照顾小白这个更体面轻松的活计,小白给她带来了更好的生活,她也因此一直把小白视若己出地疼爱,甚至偏心小白偏到忘记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小塞缪尔审问小白时,她就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此时她敏锐地看出了小塞缪尔神色不对,很害怕小塞缪尔会一怒之下直接掐死小白,横竖小白是他们捡来的,说难听点就是家生子,真打死了也无处说理。

    所以她壮着去劝小塞缪尔:“小殿下,可别是弄错了,小白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哪有能耐杀人呐。”

    小塞缪尔偏了下脸看他,还没有忘记尊重长辈,强撑出了温和的语气:“你不知道经过。”

    她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小白竟然还“天赋异禀”……

    小塞缪尔胸口一阵憋闷,他一闭眼睛,朝周围被吵醒了后聚集到这边的女仆管家们扬声:“大家先回去吧。”

    他还存着理智,不愿意将小白的事情宣之于众。

    这句“回去吧”是向远处的□□位女仆说的,声音大了些,让就站在他旁边的老女仆“啊呀”地吓了一跳。

    老女仆没怎样,小塞缪尔也后知后觉地预备了要道歉,但是他们两个相安无事,被审问的小白却忽然急了,他护在老女仆前面,眼睛里发出了那时候和萨维里打架时相同的冷硬的光。

    而这次,他的“刺”是对着小塞缪尔的。他不理解小塞缪尔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和更亲近的人置气,正如他接下来发表的言论也让小塞缪尔感到匪夷所思。

    “是他该死,”,小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声音轻细却倔强,“他欺负了格子,所以他该死!”

    小塞缪尔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白,声音有些沙哑:“我告诉过你格子没有被欺负的。”

    小白摇头,嫣红的棱唇抿紧成了一条直线:“他让格子哭了,就应该付出代价。”

    “代价?”小塞缪尔扯着干涩的嗓子提高了音量,“就算那个男生有错,他哪条罪过到了该死的程度?”

    老女仆担心地拽拽小白的衣服,示意他别跟小塞缪尔呛声,这个动作让小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没错,和小塞缪尔争执是没用的——他知道怎么做有用。

    他短促地抽了一下鼻子,这一下很短暂,像是抽噎,因为这个隐约像是服软的举动,小塞缪尔没有再出声。

    小白于是趁机往前一步,拉住了小塞缪尔的手,那只手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大小了,骨节分明地突起,手掌带着男性应有的硬度,只是太单薄了,在凌晨冷凄凄的厅里站了许久变得冰凉。

    仰脸盯着对方的眼睛,小白的唇瓣张合:“如果是塞缪尔哥哥被欺负的话,我也会那样做的。”

    他看小塞缪尔,小塞缪尔也在看他,看了多久就沉默了多久。

    终于,小塞缪尔闭了一下眼睛,了然地想,果然是这么回事,那个调查员说的一点都没错,小白是个有着一半魅魔血统的混血天使。

    ——不,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天使了,流着一半恶魔的血的生物已经不配再被叫做天使了。

    而小白不以为耻,反而利用自己下流的血统天赋对一个无辜的男生施行了幼稚又残忍的报复。

    不止是这次的杀人呢,他在心底自嘲地想,很多次了,小白会一边拉着自己的手一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向自己提出或大或小的请求,他一直以为自己答应小白是因为真心爱护小白,现在想来,没准只是因为他被一只半血的魅魔蛊惑了!

    小白……小白……

    下一秒,他猛地从小白的手里抽回了手,然后在延迟了一秒传来的老女仆的惊叫中狠狠抽了小白一个巴掌。

    他几乎有些恨上了小白,因为对方的肮脏血统,连累的他也不得不质疑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真心!

    老女仆叫喊着,要用身体护住小白,被小塞缪尔冷冷地推到了一边去。接着小塞缪尔扯过小白的衣领,把他又拽到了自己面前。

    小白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踉跄了一下,瞳孔微微失焦,已经被打懵了,他的鼻尖红通通的,有鲜血顺着人中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地面,染红了苍白的尖下巴。

    “下贱种子!”小塞缪尔的眼睛发红,说不清是觉得他更可怜还是更可恨。

    这句小塞缪尔骂得愤恨,但声音压得极低,远处的女仆们或许听不分明,但就在两人旁边的老女仆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肉眼可见地愣住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塞缪尔一脚蹬在了小白腿上,将小白踹飞了出去。

    小白顺着万钧之势的一脚飞出了五六米远,趴在地上,长久地一动不动,在旁人疑心他是不是晕死过去的时候,又低低咳嗽着蜷缩起了身体。

    他太小只了,身体缩成一团就更是小得可怜,让人想起瑟瑟发抖的小猫幼崽。

    小塞缪尔喘息着,目光有一瞬间飘过了僵硬地站在一边的老女仆,他扭头对坎达命令道:“把他关到后面的塔楼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说完,他慢慢环视了周围的一圈人,勉强平静了语气,但因为现在明显不是平静的时候,他这样的语气就显得更加的诡异:“打扰大家了,都早点去休息吧。”

    格子和小白这两个小孩子,虽说是捡来的,但平日里可尽是被小塞缪尔殿下捧在手心里的,他偶尔教育一下可以,旁人可是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

    这两个孩子在主神殿中的地位,外人可能不清楚,可是这一应照顾他们起居日常的女仆管家们可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因此看到小塞缪尔对着他们其中一个的小白动了拳脚,他们在目瞪口呆之余,纷纷散去,以免被小塞缪尔的余怒牵连。

    小塞缪尔在殿内无人之后,终于颤抖着喘出一口气,仿佛就是这一口气一直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忽然有些站不住了,但是连给他坐一会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通讯器又叫魂般地响了起来。

    小塞缪尔呻吟一声拿起通讯器,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对面的话,回应时他的声音绷得很紧:“不行。”

    对方要求带走小白进行调查,这绝对不行……

    小塞缪尔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很麻烦,超乎他意料的麻烦,他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同时需要处理,他得协助调查员的侦查工作,又得从他们的手上保护小白,对了,他还得……他转动滞涩的脑筋,他还得派人去被小白伤害的那个男生家属那边,也许他应该亲自去一趟表达歉意。

    截至目前,维托其实还活着,但是情况十分不乐观,他摔落到了一重天,身体多处骨折,尤其令人痛心的是他的翅膀,他稚嫩的四只羽翼在空中被乱流生生撕扯了下来,而他的肩胛骨因为撞击移位,本来即将伸展出来的第三对翅膀也停止了生长。

    在他的伤势已经很严重的情况下,他被发现得又太晚了,一重天的特色植物月光藤已经将他作为养料侵入了他的内脏以及神经,极有可能,哪怕他被救活过来,神智也会遭到永久性的损伤。

    他还需要……

    在小塞缪尔心乱如麻得思索时,对面的调查员还在咄咄逼人——彬彬有礼的咄咄逼人,他知道小塞缪尔的身份,所以不会来硬的,同时也因为他知道小塞缪尔的身份,所以他确信小塞缪尔不会做出包庇故意伤害天使的混血恶魔。

    “塞缪尔殿下?”一直没有等到回应,调查员呼唤了他一声。

    “……”小塞谬有些害怕了,他一直以主神继承人的身份自居,也以最优秀青年天使的标准约束着自己的言行举止,但终究只是徒有其表,他只是个小孩子,在面对他所应付不来的事情时,他的第一反应还是逃避。

    在调查员再次出声叫他时,他一下子挂断了通讯。

    不想面对通讯器,他转过身,慢慢抬手,捂住了嘴巴,手上用的力气很大,简直是要把下半张脸生生抓下来。

    ——现在只是一个小机器人的塞缪尔看着他,知道他马上就会做出那个可耻至极的举动了:他联系了他的爸爸,那位主神大人。

    第115章 小机器人(九) 平静

    小塞缪尔没敢对格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但哪怕是一点,也足够格子被吓得怔立当场。

    她不知道她和维托正是青涩的少男少女之间的互有好感,也没想过就因为自己很随意的一次哭泣, 就会把维托“推入深渊”。

    她喜欢维托,也喜欢小白, 所以这件事是不能细想的, 她没提去看被关起来的小白, 也没准备去医院了解一下维托的情况, 只是目光发直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哪怕是粗线条的她也需要很多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为了以防万一, 小塞缪尔还嘱咐了负责照顾格子起居的女仆:“要是格子去探望维托,找埃德温叔叔多带些人保护她。”,从事实上讲, 是从格子的通讯器发出了那条间接导致维托摔落一重天的信息, 也是和格子朝夕相处的小白利用魅魔的控制能力命令维托跳了下去,他担心维托的家人会记恨格子。

    萨维里在第二天傍晚来找过小塞缪尔一次,他在来之前已经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小白做的事情, 不过他倒是第一次得知小白的血统。

    一天不到的时间没见, 小塞缪尔感觉他又不一样了许多, 只是他心里装着事,顾不上细究,只随口地问了一句萨维里的手腕需不需要包扎。

    昨天缝在肉里的黑线被粗暴地扯了下来,留下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伤口, 看起来就疼得惊人, 不过手腕的主人对此好像毫无知觉——淡定得让人根本想不到就在一个多月前他曾经跟一个小孩子打架被打哭过。

    他是放学后过来的,重复着“魅魔?”两个字,他若有所思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放在搭起来的右腿上直接翻看起来。

    小塞缪尔觉得奇怪:“你看什么呢?”

    他没抬头,回答的很含糊:“没什么,”,说完,他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你准备把小白怎么办?”

    小塞缪尔苦着脸:“我也不知道,”,他告诉了萨维里调查员们要带走小白的事情,末了他很为难地嘟囔,“我不能把小白交出去,他,他那么小……”

    昨天才说了哪怕是萨维里父亲伤害无辜天使也是重罪,今天他家里就出了这么个“罪犯”,小塞缪尔感觉很抬不起头。

    “不用交,”萨维里语气依然稀松平常,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我看那个维托,和格子凑得太近,也未必是个好人。”

    小塞缪尔对他诋毁受害者的言论十分不以为然,沉默不语时又听他问:“那之后呢?”

    他看过去,发现萨维里还是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萨维里看起来已经找到了要看的内容,一手扶着书页,还流血的手腕为了避免把血液蹭到桌子上而半撑在膝盖上,他低着头,看得一目十行又全神贯注。

    “什么意思?”

    萨维里脊背向后靠了一下,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抬头看过来的错觉:“我是说这件事结束之后,”,他的语速慢了一些,然后终于抬眼看向小塞缪尔,“半血的魅魔,你要继续把他养在家里吗?”

    小塞缪尔摇着头抿紧嘴唇:“所以……我叫了我爸爸回来,你知道,他能净化血脉,如果——”

    “主神要回来?”萨维里没听完小塞缪尔的话就一下子站起来,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小塞缪尔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必要这样大惊小怪,萨维里又不是没有见过他爸爸,最后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好将其理解成是萨维里从来都不太喜欢主神。

    萨维里表现得很激烈,几乎犹如惊弓之鸟,并且抬脚就要走,小塞缪尔拦他不住,觉得他多少有些反应过度。毕竟按照以往的规律,他爸爸在收到消息后起码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

    但这次他错了,也许是小塞缪尔在联系主神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软弱,也许只是因为主神大人近来并没有忙得不可开交,主神在第二天晚上就回到了主神殿。

    彼时小塞缪尔刚刚命令格子的小机器人为被关起来的小白送去了食物——按理说坎达只要不是傻子一定不会让小白被饿死,但他就是放心不下,所以哪怕只是借着送饭的由头也要去看看他。

    然后从半蹲的动作起身,他陡然发现内殿亮堂了许多,眼皮颤了颤,他做了个原地向后转,然后对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宏伟身影哑了一瞬,他堪称委屈巴巴地唤道:“……爸。”

    ——

    不管主神的本性如何,他极其擅长安抚人心。

    夜幕沉沉,内殿里灯光明澈,小塞缪尔在沙发上端坐了,很紧张地偷瞄着主神的背影,他暗暗下了决心,要是主神准备惩处小白的话,他还是得把责任扛到自己身上。

    命人给坐立不安的小塞缪尔送上了一杯热牛奶,主神在小塞缪尔对面坐下,温声制止了小塞缪尔接下来的话,表示不必再把这对他而言很不愉快的事情再讲述一遍了:“来龙去脉我已经了解,这不是很大不了的事。”

    小塞缪尔双手握着杯壁,并不欣赏这种又甜又腻的饮品,但是身体的确在浓厚的奶香味中感受到了熨帖,他垂着头,悄悄观察者主神的神情:“可是那个男生,他很可怜,明明没做错什么事情……”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然而主神并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听他倾诉。

    “而且他是被小……”他纠正了一下措辞,“被魅魔诱惑着跳下的别沿台,如果被传出去,对他的名誉也很不利。”

    无论什么情况,被魅魔蛊惑失去心智都是一件会为人耻笑的事情,那不仅意味着被害者魔力不够强大,还意味着他的意志薄弱。

    听完了小塞缪尔的苦恼,主神嘴角浮现一抹浅笑:“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担心,我会让一切平息下来,不会有任何多余的麻烦,至于小白这个孩子,我倾向于不再让他搅和在风波之中。”

    小塞缪尔抬头看他。

    “关于那个男孩子的治疗,我已经派了丽莎去处理,她的治疗水平你是很清楚的。”

    “丽莎姐姐?”因为近些年丽莎一直跟随在主神左右,成为了主神的专属治疗师,他差点忘记了还有丽莎这个医疗圣手可以帮忙:如果是丽莎救治维托的话,那确实有可能让对方平安无事地醒过来。

    “当然,那个男孩子的羽翼是无法恢复的,这一点我深感遗憾,”,主神轻轻叹息,语气中有意思怜悯,但并未多做停留,“不过我会为他安排好未来的一切事情,保证他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不便之处。”

    这个处理方法存在着自大的嫌疑,但在当下,也确实是维托能获得的最好补偿了。

    “不过你说的,魅魔相关的事情——”,主神忽然站了起来,衣角轻柔地拂过浅青色的地毯,隔了两三秒后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因为时序的颠倒,这声通报简直像是为了响应主神的动作而发出的。

    一名很面善的随从目不斜视地走进来:“主神大人,那个受伤的孩子刚刚已经醒过来了。”

    “真的?”小塞缪尔当即起身,语调因为激动而上扬,“他的意识清醒么,就是,我听说月光藤……”因为喜出望外,小塞缪尔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这时那名随从才笑着看过来:“都正常,丽莎汇报说他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只是精力不太足。对了,他似乎还表示不准备追究小白的责任呢。”

    “似乎”,谁探来的“似乎”?维托一个孩子在昏迷了二十多个小时后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原谅害他的凶手?最后这句话细想之下有诸多不合理之处,简直就是为了哄小塞缪尔高兴量身定做的话术,不过小塞缪尔光顾着高兴,根本没听出其中的蹊跷。

    他点点头,看着主神笑了笑:“那太好了。”

    主神回以一笑,他先垂眼看向那名随从,吩咐道:“这件事让那个孩子受委屈了,多派些人过去,一定照顾好他,”,然后他摸了摸小塞缪尔的头:“那个孩子没事,这下你应该安心一些了。”

    小塞缪尔本来也想对着他这个许久不见的爸爸撒撒娇,只是碍于自己长大了,旁边又有个陌生人,抹不开面子,因此主神主动摸他的头,他很惬意地眯了下眼睛:“明天我会向他当面道歉。”

    主神对此不置可否,只问道:“我记得格子和他是同班同学?”

    小塞缪尔点点头,轻轻叹一口气:“是的,要不是他和格子是同学还不会糟此无妄之灾呢。”

    主神没接这句抱怨:“那明天叫格子去看望他吧,他们是同班同学,更有话题聊,也能代表主神殿向他表达歉意。”

    说到格子,小塞缪尔忍不住地又要叹气:“格子她可能不愿意去。”

    他说起格子的状态:一直表现得像个大姐头,行事豪爽大方的格子在发生这件事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逃避态度,今天不仅没去上学,甚至连饭也不吃了。不过这当然也不能怪她,毕竟格子在这起灾祸中堪称第二受害者,一边是和她关系匪浅的玩伴,一边是被她视若家人的弟弟,她夹在中间想必为难极了。

    想着格子,小塞缪尔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格子报名伊甸园的事情上,那恐怕是为数不多能让现在的格子高兴起来的方法。

    他刚提了一个开头主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平稳地接过话题:“我知道这件事,格子一直想做一名净化天使。”

    小塞缪尔微微有些吃惊,因为在他看来格子这个梦想是前不久才向他们正式宣布的,没想到早就告诉过主神么?

    “在收养她的管家去世后,我就预料到她会走上这条道路。”

    “为什么?”小塞缪尔下意识问道。

    “她的养父是被恶魔杀害的,她憎恶邪恶的黑暗力量,”,主神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调解释道,“我很早之前就在为她做准备,只不过不是伊甸园,那里的要求对格子这样的女孩儿太严苛了。”

    小塞缪尔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待格子的事情,他喃喃道:“我没想到格子学习净化魔法会和大管家有关。”

    主神亲昵地刮蹭了一下他的鼻尖:“格子是个内心很细腻的孩子,你之后也不要再欺负她了。”

    “我!”小塞缪尔忽然意识到那名随从还在一旁一直没有离开,不过尽管他人在那里,但眼观鼻、鼻观心,站成了一尊不声不响的石像。

    “我没有欺负过她,”,小塞缪尔咧了下嘴,低声抗议。

    “是吗?”主神纵容地笑笑,“格子的成绩你也不要总拿出来说事了,”,他顿了顿,语气冷淡下来,“格子没有天赋。”

    像是能预知小塞缪尔接下来的问题,他轻声开口:“所以我认为伊甸园不适合她。”

    “但她想去。”

    随着一句“可以”,格子报名失败的事情就这样简单解决了,还有小白伤害维托的事情,困扰着小塞缪尔的难题三两句话之间就消解于了无形之中,小塞缪尔不由得感叹自己爸爸的厉害。

    “那么小白……”

    只是最后在小白的处置问题上,主神的意见没有和小塞缪尔达成一致:他不同意为小白净化血脉。

    第116章 小机器人(十) 暴雨之前

    【你觉得主神很强大?很伟大?很无所不能?】塞缪尔问一脸迷弟微笑的系统。

    “主神大人就是很厉害啊, 一来就什么难题都没有了。”

    塞缪尔笑了一下:【那么就继续以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吧。】

    “你这是嫉妒!”系统叫喊道。

    【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各方面机能都在走下坡路的老头子?他嫉妒我还差不多,】塞缪尔互作玄虚地放轻了声音,【实话告诉你, 他还真的很嫉妒我哦。】

    “我才不信呢,”系统作傲娇状, 然而只掌握了傲娇系令人讨厌的部分。

    【管你信不信, 不过我给你句忠告:想要崇拜什么的话, 找不存在的对象更好, 因为他不存在, 也就不会改变,你就永远不会对他失望。】

    【崇拜主神这样的人,只会受到伤害。】

    月光像一匹揉皱的银缎子, 松松地搭在白色白板的小路上, 塞缪尔带着精心挑选过的几样食物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往关押着小白的塔楼走,夜露洇湿的草叶在机器人仿生的足底发出细闷的声响。

    他看过铺满了金箔般扇形叶子的琉璃井台,扫过墙角一年四季总汹涌开放着的白色野花, 感觉到了熟悉——但并没有亲切。

    琉璃井台那里养了几尾鼓眼泡的长尾巴金鱼, 他记得格子很喜欢端着一杯冰镇的酸梅汁坐在那里看金鱼;墙角的野花从后面, 有一处至今他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巢穴,小白没事时就会蹲在那里,操作着电动仓鼠往里面钻。

    可他从来没有那样玩过,他无数次地走过这里, 一鼓作气、步履匆忙, 因为从来像个孩子那样的天真烂漫过,所以看过童年的住处,他小时候是怎样看的,现在还是一样的看法, 不会觉得亲切。

    他们来到那座小塔楼前,楼里没开灯,从侧面开着的窗户往里看黑洞洞的,系统嘀嘀咕咕地怀疑起小白是不是还在里面,塞缪尔不接话,打开了上了锁的们往里走——他是经历过一遍剧情的人,说话做事就是硬气许多。

    门一打开,亮在黑暗中的一盏小灯就烧在了塞缪尔眼中,那盏灯比荧光球玩具也亮不了多少,灯旁边,小白趴在地上,用两只手去拢那灯,仿佛把灯当作了暖手的火苗。

    听到了动静,他猛地扭过了脸,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体最皮实,挨了很实在的一巴掌和一脚也并没有大碍,只是他的脸皮薄嫩,被打过的部位红里透青,肿胀地浮起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小白盯着门打开的地方愣了愣,因此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人。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小机器人。

    他跪坐起来,因为压到了腿儿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皱起的下半张脸脏兮兮的,抹匀了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你是他派来的吗?”他不疼,但是有气,所以对小塞缪尔,他不再叫哥哥了。

    塞缪尔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走到小白面前,他在肚皮的屏幕上打出几个字:【怎么不开灯?】

    哪怕面前只是一个小机器人,小白也扭捏地不肯说实话:“灯……好像坏了。”,事实上是他没有找到控制顶灯的开关。

    塞缪尔把灯打开,重新回来坐到小白旁边。

    借着灯光打量着小机器人,小白慢慢想了起来:“哦,你是格子姐姐的机器人。”

    塞缪尔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又重新弹回成圆形,表示了肯定。这个动作让小白感觉到了有趣,他小心翼翼地在不牵扯伤口的情况下翘起嘴角,伸出手指去戳小机器人的眼睛。

    他很怕别人拿尖锐的东西靠近自己的眼睛,所以他想这个小机器人够拟人的话也应该闭一下眼睛,就像刚才那样把眼睛拉成一条横线。

    但是小机器人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闭眼,小机器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你还疼么?】

    小白的恶作剧停下了:“我……”

    他在被关起来的一天中已经哭过无数场了,自诩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但是骤然被这样一个连陌生人都称不上——根本不是人的东西——关心了,他眼中一热,又委屈起来。

    他还是想不通小塞缪尔为什么冲自己发那么大的火,他为了格子姐姐报仇,纵使惩戒可能过分了些,但那个男生只是个外人,死了就死了。

    要是爸爸在,绝对不会这样对自己的。

    他忽然升起了这样的想法,并且这个想法一出就渐渐清晰起来,遏制也遏制不住。

    小白颤抖了下瘦弱的肩膀,环视了周围的环境,看彩银的廊柱、翠绿的水滴型把手,越看越陌生。

    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之前所熟悉的小屋、对他总是很温柔的爸爸,全都凭空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他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哽咽着站起来,腿脚略有些跛,往已经重新锁住了的门口跑,他打不开门,又在几扇窗户那边挨个地砸,窗户对他有些高,他抓着大理石的边沿,并不能使得上劲。

    唯二的出口门和窗户他都没办法打开,再怎么闹他也翻不出天去了,然而小白并不死心,还是拖着腿半跑半蹦,一圈圈地找出口,期间那个圆头圆脑的小机器人一直嗡嗡嗡地跟在他后面也漫无目的地转圈。

    终于,他走不到了,丧气地一屁股坐回地上,他哭唧唧的:“我要回家。”

    小机器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大托盘,托盘上摆满了他爱吃的食物。动作滑稽地把托盘展示在小白面前,他好像要竭力证明这里也很好。

    小白的嘴角在那一巴掌中裂开了,这一天中他只吃了些米糊样的稀粥,其实是有点饿的,但是心里憋着满腔的愤恨哀愁,他又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回忆起同学曾讲给他的,抬起手把手心紧紧贴在脸侧,肿胀的皮肤发烫,格外敏感地能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脉搏的鼓动。

    “你说我爸爸还活着吗?”

    【一定还活着】小机器人在句末加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可是他活着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可能只是因为他找不到你了。】

    “他不会抛弃我吧?”

    【肯定没有。】

    接下来就是扯车轱辘话了,毕竟事实就摆在这里:小白找不到爸爸了。

    说着说着,小白慢慢地困了,他更紧地抱住了小机器人,因为刚刚发现小机器人体表的材质柔韧而温暖,尤其是它球型的手,可以让他或松或紧地攥住。

    小白睡着了,塞缪尔却还清醒着,在他作为小机器人第一次和小白亲身接触的过程中,他了解到两点:

    一是小白作为一个心智正常的孩子,的的确确不会对一个机器人产生一丁点的感觉——他现在的攻略值依然为零;

    二是小白非常非常可爱,笑也可爱,闹也可爱。

    可惜他没能欣赏小白的睡颜多久,因为入夜不多久,小塞缪尔用一条毛毯把小白抱回了自己房间。

    和主神的这次“父子谈话”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小塞缪尔从昨天就没能休息好,强撑到现在,精神已经昏昏沉沉了,但是走到窗边,被细微的凉风一吹,他又强撑着自己提起了一股劲。

    他必须把小白身上流着的污邪的血脉去掉,否则他每次和小白相处都会觉得心里膈应,同时,他也不能让小白在那座小塔楼上过夜,那就是个堆杂物的空房子,没床没被子,不把小白接回来他今天晚上也不用睡了。

    在小塔楼里,起初他看到抱着机器人睡着的小白时是想过要把他们两个一同裹在毯子里的,奈何小机器人太沉重了,他只好将小白的细胳膊细腿从小机器人身上扒下来,单带他走。

    这个动作吵醒了小白,小塞缪尔看着睁开眼的小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担心对方要对自己发难,但小白缩在毯子里,目光蒙着一层水光,醒了也好似没醒,迷迷瞪瞪地注视了正把自己搂在怀里的小塞缪尔几秒钟,他无动于衷地又睡了过去。

    小塞缪尔一路把小白抱到了自己床上,然后叫来主神,还是请求主神净化小白的血脉。

    主神居高临下地凝视了小白一会儿,却是问出了一个和他们正在谈的话题毫无关联的问题:“发现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吗?”

    小塞缪尔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应该是的,萨维里捡到的小白。”

    主神轻轻点头:“说到萨维里那个孩子,他近来可好?”

    小塞缪尔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但萨维里能吃能睡,至少和“不好”没关系,于是他斟酌着回答:“应该挺好的,他一直挂念着您……”

    主神用气流送出一声笑:“他的神赐庆典是不是就在这几天了,”,他垂眸看向小塞缪尔,“萨维里邀请你了吗?”

    神赐庆典翻译过来就是生日,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已经不用“神赐庆典”这个老套的名字了,都叫生日。

    萨维里的生日就在后天,他还没和自己提过这事,但是……小塞缪尔看着主神,主神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和他相仿岁数的大天使多多少少会开始流露出衰老的迹象,但他看他爸爸就没有,目光明亮、皮肤细致,从面部的轮廓依然能看出他原来的俊美。

    他认为哪怕除去爸爸主神的身份,他也是一位很值得敬爱的父亲。

    “还没有,但是我认为他是想给我个惊喜。”——以他和萨维里的交情,难道还有不受邀请的道理么?

    “惊喜……”主神重复着这两字,忽然低头笑眯了眼睛。

    他笑,小塞缪尔就也笑,他看不够似的看着这个很少关心自己的爸爸,急欲表现一下自己:“以主神殿名义送的礼物我会给埃德温叔叔过目,绝不会失了礼节。”

    主神赞赏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转动眼睛看向睡着的小白:“你确定要给他净化血脉?”

    主神垂下手,细长的手掌从毛毯边缘伸进去,探过了他肩胛骨下方的翅膀:“这个孩子比之格子在魔力方面还要缺乏天赋,哪怕乐观地预估,他最多只能成为一名二翼天使。”

    “或许你不赞赏,但是魅魔特有的蛊惑人心的能力才是他的天赋所在,这是与我们所不同的一种生命的自然选择,他们选择利用这个能力来生存。净化他的血脉就是在降低他生存的能力,或许在将来的一天,他就会因此而丧命。”

    小塞缪尔沉默了,他扭脸看向一脸安宁睡着的小白,最后摇摇头,目光很坚定地和主神对视了,他开口:“不会的,不需要他蛊惑人心,我会对他好;不需要他用那种方法求生,我会保护他。”

    他又看向小白,因此这最后一句话既像是说给主神也像是说给小白的:“我会保护他,保护一辈子。”

    主神以几根手指反垫在下巴处,以一种几近于审视的目光看了小塞缪尔许久:“那么我答应你,”,像是出一道考题,他问,“是现在进行还是等几天之后?”

    “现在吧,”,小塞缪尔不敢拖,主神总是来匆匆去匆匆,说是等几天,但是没准明天主神就会一走几个月,那期间若是小白再用他这歪门邪道做了坏事才麻烦。

    意味深长地一笑,主神回答:“好。”

    第117章 小机器人(十一) 父与子

    格子忽然就要走了, 走得让她的三个小伙伴都猝不及防。

    按照她离开的时间,甚至来不及为萨维里庆生,小塞缪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萨维里, 准备上课时再和萨维里详细聊一聊这件事,但是他没能在学校见到萨维里。

    问他旷课的原因, 对方只回了一个“今天太舒服了, 不想上学。”

    小塞缪尔在无语之余觉得很失落, 同时按住嘴巴小小打了个呵欠, 如果萨维里也不来的话今天学校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小白昨晚接受了主神净化血脉的魔法, 那是个很复杂的魔法,几乎进行了一整晚,他当然也不能睡。

    当早上净化仪式结束后, 他去看小白, 发现小白并没有醒过来。主神告诉他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小白大概会昏睡两三天左右。

    小白昏睡不醒,而一向热爱上学的格子也不肯再来学校了——这也是主神决定尽早送格子去伊甸园的原因之一。

    “两三天……”小塞缪尔无声地自言自语, 这意味着小白将错过为格子送别以及萨维里的生日派对, 他想到主神在开展净化魔法前问过他的问题, 有点后悔自己太仓促了,或许等几天会更好——毕竟主神这次并没有急着离开。

    今早他上学前遇到了主神,彼时后者正穿着一身很家居的长袍坐在餐桌前,享用他的养生早餐, 简直要长住下去似的。

    可是这不应该啊, 小塞缪尔心道。他起晚了,又不肯吃和主神一样的早餐,害的女仆只好紧急为他烤了一片焦糖吐司,吐司烤的有些焦了, 小塞缪尔于是放下吐司,着重去喝咖啡。一边啜饮着,他一边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主神这次回归圣浮里亚是临时且私密的,既然没有对外的告知,那通常意味着主神是来之即走,但是这次主神不仅举止悠闲,甚至在养生早餐结束后,还视察了主神殿,并且派人将前不久小塞缪尔为了惩罚坎达招进来的那名天使辞退了。

    小塞缪尔并不可怜那名天使的失业,因为在他看来,那名天使什么也没做,是平白得到了一笔优渥的薪水以及不菲的补偿金。

    临近放学时,他就听到初级学部那边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一问之下得知,初级学部的学生们要自发组织几支爱心小队分天轮流去看望维托。

    小塞缪尔怔怔点了下头,觉得心里发紧。

    初级学部的学弟学妹们,和维托的受伤没有任何关系,是因为同学之间的情谊而关心着维托,而他以及小白,他们作为最应该当面向维托道歉的人,却……

    小塞缪尔将目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放远:主神不允许他那样做。

    初听时没有参透,但是经过了一晚上的思考,他已经完全理解了主神的意思,他们为维托提供的帮助,包括顶级治疗系大天使丽莎的救助、数名训练有素的天使全天候无死角的照顾和那个对维托未来生活品质的承诺,全都一并且只能建立在格子和维托的情谊上。

    换句话说,是因为格子善良大方,所以愿意不计回报地帮助她祸出不测的同学,是她提供了与主神殿相关的一切资源,与一个叫做小白的孩子无关。

    主神决定对外界把小白的存在抹除,现在他充分理解了这一点,因此他绝不能出面。

    这对维托不公平,他是受害者,却连一句最起码的道歉也得不到;而小白或者他自己,明明做错了事,却在错误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中隐身了。

    他不喜欢这个处理方法,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对小白最有利的解决方案了。

    他在不满的同时,第一次对“步步为营”有了初步的认知,单步为式,几式为招,当最后的目标制定无误后,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应该为最终的目标服务……

    投远的视线忽然有了落点,在一棵紫衫树下,他看到了萨维里。

    “……”小塞缪尔扭回脸看了看教授,然后在很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悄悄从后门溜出了教室——说是溜,但他生来不做偷偷摸摸之事,所以溜也溜得光明正大,在他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无声地接受了教授以及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见到萨维里,这次他很清晰地察觉到了萨维里的变化,他的翅膀还是那样,不是纯白色,但和灰色也有着一定的差距,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他的两只眼睛,各被割开了一道十字形的刀疤,刀疤形状标准,绝不是意外磕碰能伤出来的。

    而这两处狰狞的伤口,没有做哪怕最基础的包扎处理,皮.肉外翻着,流出的鲜血将眼球都染成了红色。

    “你这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么?”小塞缪尔蹙眉,想要给他施一个治愈魔法,他不是很擅长这种魔法,但是多少有些效果。

    萨维里抬手拒绝了小塞缪尔的好心——抬起的手臂上,手腕处的烂肉同样触目惊心——鲜红的唇角弯起:“猜对了,这是最新的时尚风向。”

    这样说就意味着伤口是他自己制造的,明明萨维里前不久还那么怕疼,小塞缪尔不知道萨维里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反正他觉得怕疼要比糟蹋自己的身体好得多。

    萨维里注视着小塞缪尔,被伤口覆盖着的眼睛和嘴唇一样通红,却并没有与之匹配的笑意:“别说我了,你找我不是有事吗?”

    小塞缪尔强迫自己暂时从萨维里的眼睛上移开注意力:“对了,小白——”

    “他的事我也不想听。”

    小塞缪尔愣了一下,他熟悉萨维里的这种语气,是厌恶。

    在最开始的新鲜期过去后,萨维里对小白的兴趣减弱了很多,更多的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更小的孩子了,尽管如此,厌恶……以及若有若无的轻蔑这种极端的负面情绪还是太突兀了。

    小塞缪尔只能将之认为是小白一半魅魔血统的原因,那不是一种令人喜欢的血统,尤其是对萨维里而言,萨维里曾向他透露过他很厌恶任何以皮相赚取利益的人,因为他觉得他的父亲就是被那种东西诱导着堕落的。

    在心里消解着萨维里举止的异样,小塞缪尔不笑强笑:“那看来你是更在意格子啦。”

    萨维里脸上表情不变,依然只有唇线有笑的形状。

    小塞缪尔之前一直不满于萨维里总是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但当对方真的沉稳到了冷淡的地步,他却感觉到了另一种难受。

    “……丽莎姐姐要回伊甸园,顺便带上了格子,格子大概和丽莎姐姐谈过她的想法吧,”,小塞缪尔认为没必要把格子离开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所以模糊掉了自己请求主神让格子进入伊甸园的部分。

    不知道萨维里听出来了没有,总之他真假难辨地哼道:“格子那个笨蛋,等她天天见不到我们就后悔了。”

    他朝正暗自怀疑自己被内涵了的小塞缪尔打了个响指:“不说没良心的格子了,你会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吧。”

    小塞缪尔认为这么快就把格子抛诸脑后谈起自己生日的某人也有“没良心”的嫌疑,不过他只点点头:“当然。”

    “提前告诉你吧,这次的派对是老头子帮忙组织的,比往年有意思得多。”

    “……那挺好的,”,小塞缪尔回答道,其实有些不明所以:萨维里向来觉得他爸爸是个迂腐蒙昧的大天使,和“有意思”全然不搭边。

    “还有,如果这次你来的话,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萨维里停顿了片刻,“关于小白的。”

    小塞缪尔自己也没有察觉地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潜意识中的警惕,也可能只是想更好地观察萨维里的表情……

    不对劲,这实在太不对劲了,凭他们之间的感情,为萨维里庆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什么叫做“交换”?

    如果萨维里说这是额外的惊喜,他会欣欣然地答应,但是交换……向来只有一好一坏、一得一失叫做交换,这件事情他失在哪里呢。

    “关于小白的什么事情?”

    “反正是他会很高兴的事情喽。”

    “……”小塞缪尔在萨维里又露出那个假惺惺的笑容时一抬手,在萨维里反应过来前为他的眼睛施加了一个治愈魔法——这下萨维里脸上的笑意终于破碎了。

    萨维里要去检查伤口情况似的捂住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陡然脆弱了下来,几乎让人产生了他在哭泣的错觉。

    但他没有哭,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长大了许多,哭泣不再被他当作发泄情绪的方式,只能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要是你不来这一下的话,没准不会留疤的,”他揶揄。

    小塞缪尔笑了笑:“但至少不流血了对吧,”,他试探性地把手搭在了萨维里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不了,你、我还有格子,我们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定会站在你那边。”

    小塞缪尔皱了下眉头,想从萨维里捂住眼睛的指缝里窥得一隙对方的神色,但是没有成功:“格子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就会离开,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家,我们送送她好么。”

    而萨维里在下一秒也放下了手,他不笑了,脸上全然是一种浑浑噩噩的空白,像是被抽空了情绪。对于小塞缪尔的提议,他很迟缓地摇摇头,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在一阵风中:“我不去了。”

    他抬眼看向小塞缪尔,边说边后退:“明天见。”

    在看向小塞缪尔的那个眼神中,他暴露出了什么吗?在回家的车上,萨维里撑着头,麻木地复盘着自己刚刚的言行。

    他不怕小塞缪尔猜出那群愚蠢的反派天使要在他的生日派对上搞的阴谋诡计,相反,他有意向小塞缪尔暗示了明天不同寻常的危险性——他们向自己承诺了不会伤害小塞缪尔,但想一想都知道那是骗人的,造反不杀“太子”,就和斩草不除根、拆屋不断梁没什么两样,做了也和没做一样。

    不过他会保护小塞缪尔的,用一切办法……

    萨维里不想暴露的是自己压抑不住的卑劣感:明天过后,如果小塞缪尔活了下去,他就依然还是主神的唯一继承人,会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下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且收获爱情、丰收事业,总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而自己则会以反派天使的身份屈辱无比地死去,他和格子再也没有可能了,他还这样年轻,是个绝不逊于小塞缪尔的天才,却要被生生带累死了。

    车子还没停下来,就远远听到斯拜达宫外嘈杂一片,萨维里睁开眼睛,看到那群反派天使,借着为他庆生的名号光明正大地聚集到了一起,各个神色激动,好像已经确定他们会在明天的计划中大获全胜——真是愚蠢得要命。

    萨维里跳下车,脸上轻蔑的笑意在和其中一个反派天使对上视线时很自然地转为了同样激动的笑容。

    “萨维里殿下!”那人唤他,称呼很尊敬,但语气却随便,“这么高兴?”

    “当然,”有更多的天使看了过来,萨维里挑着眉对他们一耸肩,“明天我可是小寿星啊。”——和小塞缪尔一样,他对其他人的注意向来非常坦然。

    “哈哈哈哈,”那个天使大笑出来。

    萨维里转动眼珠从那个天使身上略过继续向前走,那不是善意的笑容,连笑他天真无邪都算不上:他们计划在自己生日这本应该很美好的一天反叛,就是在明晃晃地践踏自己。

    而他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有个无能的爸爸。

    这位无能的爸爸在他回到房间后来找了他,萨维里放下编辑了一半预计发送给格子的消息,扭头看向依靠在门框高高大大的父亲,嘴角的轻蔑和看到那群反叛天使没有任何两样。

    “塞缪尔那边我已经通知过了,他会来的,”,说到这里,他抿紧嘴唇顿了顿,“还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今天晚上又要我表演一下在胳膊上改花刀逗他们开心?”

    萨维里父亲很悲伤地注视着他,微笑道:“你生我的气了吗?”

    对这个问题,萨维里无声冷笑着转回头去,没有回答。

    萨维里父亲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静静地开口:“哪怕没有我,你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反叛天使的,我看得出来,你的本性——”

    萨维里猛地转身,在怒吼中,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他的身体,置身事外地看着自己歇斯底里地发火:“反叛和反叛也是有区别的,我要反叛,会把你安顿好做一场更有把握的反叛。倘若真的走到失败那一步,我独自下地狱。而不是像你一样,被逼着进行一场明知必败的战争,在哪边都抬不起头来。”

    萨维里的父亲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苍老的面庞动了动:“是爸爸连累你了。”

    这一句出来,犹如石头扑通一声落回冰冷的水中,萨维里的神智又归了窍,归窍后他就对他父亲发不出火来了。

    他表现得仿佛多么恨他这个爸爸,但恰恰相反,所以他愿意拿小塞缪尔这个最好朋友的生命冒险,愿意忍着疼痛和屈辱取悦那些反叛天使,只是为了让他的爸爸不要有丝毫的为难。

    他低下头去:“也就是我还能让你连累了,换别人早就受不了了。”

    说完这句后,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回答,一抬头,他错愕地发现爸爸的神情竟然忧伤到了这等地步。

    好像一直就在等这个对视,萨维里的父亲微笑了一下:“爸爸舍不得你。”

    ……

    第118章 小机器人(十二) 危机

    格子离开时没能看到萨维里, 也没能看到清醒着的小白,她有一点伤心但并不多,因为坚信自己是有归期的, 而在那时,她还能看到她的三个小伙伴:长高了的小塞缪尔、成熟起来的萨维里以及恢复正直善良的小白。

    对于小白, 她并不生他的气, 还在临走时把养父送给她的小机器人留给了小白:“小白和我一样没有爸爸, 所以反应过度了, 这不怪他。当时我是靠着小机器人的陪伴过来的, 现在我把小机器人送给小白……希望,希望小白不要把它弄坏了。”

    小塞缪尔以为主神会和丽莎一起离开,因为现在丽莎基本和主神是形影不离的, 随时随地为主神的安全与健康做着保障工作。

    但是第二天早上, 丽莎已经带着格子离开后,小塞缪尔仍然看到了沉稳从容的主神,他一瞬间放下心来。

    他是有他独特的政治敏锐度的, 近来圣浮里亚并不太平, 有一群反叛天使跃跃欲试地要闹事, 为首的正是萨维里的父亲,结合萨维里不同寻常的举止,他推测他们会选在萨维里生日这天挑事的——以自己为目标之一。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然而此时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主神在圣浮里亚, 谁敢惹事?

    是以当晚上他在萨维里口中得知一切时,他错愕不已,几乎难以再维持八风不动的形象:“他们不要命了么?”

    萨维里的生日派对是晚上七点开始的,除去天然昏黑下去的环境外, 派对地点周围几千平米还用魔法布置了幻境穹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面——夜晚的海面,黑洞洞的倒映在天空中,偶尔翻涌出一个浑浊的漩涡或是掠过鱼群朦胧的黑影,仿佛整个天空都沉入了海底。

    萨维里说这次的派对“比往年有意思得多”还真没说错,他第一次知道被当作座驾的天马还能给人以这样的错乱感,第一次发现等闲避之不及的月光藤还能有这样的用途。他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等闲的玩乐并不能让他动心,非得刺激到带上了危险性的游戏才能让他感到兴奋。

    临近午夜,玩累了的小塞缪尔,正咂摸着一杯颜色迷离到像是毒药的饮品,忽然,演奏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他蹙眉,因为这个音量已经超过了能被欣赏的范畴。

    没有给他缓解耳膜阵痛的时间,他意识到周边的变化——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信号在这突如其来的音浪中传递,方才还言笑宴宴的天使们齐刷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色倏然一变,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带着几乎掩饰不住的敌意与试探。

    小塞缪尔并没有慌张,缓缓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他冷冷回看过去:“怎么?”,身体维持着放松的姿态,他的右手不动声色地积蓄起力量:任何时候,他对自己的能力都有如此的自信。

    下一秒,他的胳膊被人握住了,握住他胳膊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因此身体在思考之前已经下意识接受了对方的触碰。

    萨维里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半挡在小塞缪尔和那群反叛天使之间,在小塞缪尔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动了一下,大概是做了个手势,接着他拉过小塞缪尔:“跟我来。”

    他带着小塞缪尔到了临时放置餐车的一个偏僻的小房间里,房间很小,就是个空壳子,屋里摆着两辆堆满了甜品饼干的四轮推车,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一关上门,外面吵人的音乐立刻被隔绝在外,小塞缪尔看向萨维里,迫不及待问他:“他们疯了么,敢在主神眼皮底下闹事?”

    “他们就是这么蠢啊。”

    萨维里把其中一辆餐车推开,下面赫然出现了一支支撑幻境的魔法杵,他蹲下身去观察起来,神情专注:“我得在布置幻境的天使死之后继续维持住幻境。”

    在三言两语之间小塞缪尔大概明白了他的计划:“你准备将计就计,把那些反叛天使一网打尽?可是你爸爸——”,他欲言又止。

    萨维里手下的动作停滞了,他回头,屋子里没开灯,只有魔法杵发出的蓝紫色光芒在他的瞳孔里跳动:“他也是个蠢货,死了活该。”

    小塞缪尔沉默了一瞬,随即轻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用你加点筹码,”萨维里继续研究着那支魔法杵,“蠢货们再怎么扎堆也是一事无成,这种笑话一样的反叛没办法当成够分量的罪名让主神的清剿师出有名。”

    小塞缪尔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萨维里想要加重反叛天使的罪名,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自己“遇害”。

    魔法杵忽然一亮,灰黑色的海面水银般弥漫成一个流动的球体,海水中游动着长相奇异的邓氏骨鱼,发光的水母沉浮跳跃着,照亮了萨维里的脸庞——萨维里破解了魔法杵的奥秘。

    小塞缪尔觉得这一幕很美:海风咸凉吹动了萨维里的鬓发,五彩缤纷的鱼群在萨维里身旁遨游,一个海底世界在围绕着萨维里转动,他不禁脱口问道:“谁布置的幻境?”

    萨维里在握拳把这个球型的海底世界收回前默默做了个深呼吸:“我爸。”

    下一秒,海水退去、小鱼消散、半透明的水母化作点点光粒模糊在指尖,隔着一段并不纯粹的黑暗,他清清楚楚地看向小塞缪尔:“不需要你协助演一出苦肉计,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我会送你离开这里去五重天,你在那里躲几天,等你回来时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似乎想象着届时的情景笑了下,“塞缪尔殿下遇袭失踪,足够那群蠢货死个百八十遍了。”

    说完,他低头对了下时间,作为今天生日派对的主人公,他穿了一身裁剪得体、很勾勒身材的黑色正装,胸口挂了一枚有些夸张的胸针,和他在眼睛的伤口处画的特效妆遥相呼应:“时间差不多了,”,他的手臂越过小塞缪尔身前推开门,外面的音乐喧噪纷杂,是要掩盖一会儿即将发生的厮杀。

    “在这等一会儿,他们会来和你……”萨维里走过小塞缪尔,要先他一步离开这里,被小塞缪尔拉住:“那你怎么办?”

    萨维里目光沉静:“对于我自己,我也有计划,我不会死的……对了,”,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张折过的便条,递到小塞缪尔手中,“答应你的东西,小白爸爸的地址。”

    黑暗中,小塞缪尔没去看那张便条,只是将还残留着温度的纸片轻轻搓了一下——纸质和当时捡到小白的便条是同一种。

    “不过我劝你不要去找。”

    留下这样最后一句话,萨维里走进了前方各怀心思的天使之中。

    小塞缪尔依照萨维里的交代,安静地等候在房间里。约莫十几分钟后,他借着几位装得醉意朦胧的男女天使的掩护,顺利与萨维里安排的接头人会合,并计划从幻境的另一侧悄然离去。

    离开那个房间不久,他就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他从安静的空间出来,能听得很清楚,而一直置身在超大分贝噪声的反叛天使们对这类响动已经免疫了,大概在他们耳中,只是鼓手用的力气大了一些罢了。

    直到三四分钟后,才陆续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响起,因为那边已经开始的混乱,小塞缪尔这边的撤离进行得额外顺利。

    他在两名六翼天使和坎达的护送下安全到达了别沿台——原本的计划里是没有坎达的,但是坎达十分机灵,在外面等待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按他的话说“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巧接到了匆匆逃离出来的小塞缪尔,成功收获了小塞缪尔饱含深意的一瞪。

    坎达不以为意,自从小塞缪尔找来的那名没用的天使被辞退后他这两天精神了很多,重新燃起了工作的热情以及对小塞缪尔的“慈爱”。

    在别沿台前,其中一名六翼天使向小塞缪尔鞠了一躬:“塞缪尔殿下,借您的通讯器一用。”

    小塞缪尔把通讯器交给他,顺便把那枚能显示他身份的袖扣递了过去,知道对方要去伪造自己“遇害”的现场了:“辛苦了。”

    “哪里哪里,还请塞缪尔殿下抓紧时间前往五重天吧,时间拖太久恐生变故。”

    小塞缪尔答应一声:“另外,还请两位之后把我的情况告知主神殿的埃德温管家和……”,他犹豫了片刻,决定不把小白说出来,“告诉他们我没事,让他们不要担心。”

    那名六翼天使收好小塞缪尔的私人物品 ,闻言视线飘忽了一瞬:“塞缪尔殿下您当然是安全的,那位管家可不一定。”

    他看着小塞缪尔,看他年岁不大,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知小塞缪尔:“主神殿被攻陷了。”

    小塞缪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第119章 小机器人(十三) 死亡

    与此同时, 主神殿内一片水深火热。

    在昏睡不醒的小白床边,只是个小机器人的塞缪尔端坐着,一动不动, 好像不再是个机器人而是一只从没有过灵魂的卡通玩偶。

    身体上的极度平静造就了思维的空前活跃,他抽丝剥茧地捋着这件事:小白应该会在小塞缪尔去参加生日派对之前醒过来的, 他说的“应该”指的是在很久之前真切发生过的一天中, 小白就在那个时间点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小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疲惫, 每一寸皮肤好像都像海绵那样被压扁过, 榨取了其中所有的水分后又一点一点地重新鼓了起来。

    他很累,也很痛,所以拒绝了小塞缪尔带他同去的邀请——拒绝得很干脆, 让小塞缪尔以为他还在生那一脚和一巴掌的气。

    ……但是这一次, 小白压根没有醒过来。

    于是塞缪尔的计划失败了,他本想让小塞缪尔无论如何也带上小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后的牺牲大概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不, 不对, 不仅仅是伤亡, 所有的一切,他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这不是什么该死的宿命论,他冷静地想道,因为这只是个系统为他构造的小世界罢了——他改变不了是因为系统不允许他做出改变。

    系统叽叽喳喳的, 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很是慌乱, 急切地要让塞缪尔赶紧带着小白跑。

    话是好话,语气听起来也够关心他,但是塞缪尔心中一清二楚:这个系统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他很了解主神,所以额外知道被主神改造过两次的系统会成为货真价实的帮凶, 系统在协助主神伤害他,不仅是现在的他,还有过去的他。

    这就是主神对他的第一次迫害,刚刚对所谓“谋略”有了领悟的小塞缪尔没有参透主神的险恶用心。他这位崇拜敬爱的父亲嫉妒他年轻的身体、天真的思想以及健全的人格,因此哪怕连他一贯宣扬的“善”都抛弃掉也要毁掉小塞缪尔的自信。

    你不是说要保护小白吗,那他就杀掉小白。

    主神殿是没必要送入反叛天使手中的,丽莎的离开就是为了营造主神已经离开圣浮里亚的假象,主神只需要守在主神殿中守株待兔就是一项很优秀的战术了,但他就是为了一己私怨,把主神殿、以及殿内几十名女仆管家置于了危险之中。

    塞缪尔知道结果,反叛天使将绝大多数兵力都派遣在了主神殿周围,如此庞大数量的反叛天使侵入一间无主的宫殿,简直像是坦克的履带碾过中空的花生壳,一瞬间就能将后者化为齑粉。

    在主神殿的遇袭中,只有寥寥几位天使幸运地活了下来——不包括埃德温,无论是经验还是魔力都属上乘的埃德温叔叔为了救出小白也死在了反叛天使的攻击下。

    塞缪尔动了一下,四肢仿佛年久失修,僵硬而滞涩:【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怎么逃呢?】

    ————

    拦住一脸不可置信,念叨着“爸爸明明在,不可能会这样”就要回主神殿救人的小塞缪尔,拯救主神殿的人选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坎达头上。

    小塞缪尔不放心地拉住坎达:“联系七天的守卫军,让他们……”

    他的话被那名六翼天使打断:“估计不管用,守卫军大概和我们想的一样,放弃主神殿是主神的示意。”

    “怎么可能,”小塞缪尔沉下脸,向他伸出手,“把通讯器还我,我亲自去联系守卫军。”

    六翼天使不动,作为萨维里的心腹手下,他的行事风格和萨维里在某些方面很有相似之处,令人生厌地笑了笑,他回答:“抱歉小殿下,相较于主神有意放弃的主神殿,我以为我们在做的事情优先级更高。”

    小塞缪尔睨视着他,语气锋利如刃:“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坎达在这时站出来打了圆场,他拉住小塞缪尔:“我去看看,”,皱眉耷拉脸的,他也觉得这不是桩好差事,“小殿下放心吧,我先在外面看看,要是主神殿只是个空壳子,我就不进去了;要是主神殿已经成了那伙人的壳子,那我也不进去了;否则我就想办法溜进去看看能不能救人出来。”

    小塞缪尔抬头看着他,想到坎达虽然跳脱,但是也足够机灵,并且是一心一意对他好,忽然很难得地对坎达生出了愧疚之情。

    自己那时候还故意去折腾他,太幼稚了,小塞缪尔心想,默默下了决定,之后一定要给坎达加薪,那辆坎达一直想买的宣传说可以抵抗三级爆炸的跑车也给他买了算了,反正坐车的人也是自己。

    他郑重点头:“拜托你了,”,接着,他想了想,还是小声嘱托了坎达:“记得找小白,爸爸不太认识他,他又一直在睡觉,说不定会忘记他。”

    “放心吧。”

    坎达如此说,也做到了,他来到主神殿前埋伏着观望过去,从门口晃荡的两名反叛天使看,主神殿的情况更类似于第二种:已经成了对方的壳子,但这个壳子并非严丝合缝,对主神殿熟悉无比的坎达从背面一扇用于后厨运送蔬菜米面的小门钻了进去,试探着要去找一找小白。

    夜风卷起浮沉,青白的石砖在脚下轻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微的焦灼味道,坎达贴着墙根快步而行,试图寻找小白的踪影。

    起初他认为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在他进入的过程中就发现反叛天使已经完全占据了主神殿,但是掩藏声息地走过两条回廊,他直接遇到了趴在一个机器人背上的小白——还迷迷糊糊的,见到他时张了下嘴巴,不过坎达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坎达快手快脚地把小白从小机器人背上转移到自己肩膀,做完这些,他低下头打量起那个小机器人,看它有些眼熟,越看越眼熟。

    他试探着向小机器人伸出手去,想把小机器人也带出去——反叛天使不一定会对一个机器人下手,但是机器人有着不同于“肉体凡胎”的脆弱之处,很容易被一个平平无奇的攻击魔法牵连而报废。

    他伸手,小机器人也伸手——出乎了坎达预料的智能。

    但在他即将抓住小机器人圆球形的小手之际,前面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坎达下意识抬头看向脚步声来源处,同一瞬间,小机器人的圆手在他身上推了一把,示意他尽快离开,随即小机器人扭头,向着反方向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弄掉了沿途沉重的金属装饰品吸引了那个反叛天使的注意。

    坎达在原地愣了愣,把小白扛在肩上向外冲。

    小白像个没骨头的挂件似的被他搂在肩头,嘴巴很接近坎达的耳朵,因此这次他气若游丝的说话声终于被坎达听到了。

    他说:“那是格子姐姐的小机器人,他救的我。”

    坎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空应声,但有空在心里做了一番思索:他也记起了那个机器人,那个机器人采买的过程他甚至还有参与。那个小机器人在当时是昂贵的高级货,但是好几年过去了,这种没有语言系统不能深度思索的机器人已经落伍了。他可不记得那个机器人有这么智能。

    心中疑惑着,坎达把小白安置到车子后座。车子轰然驶向别沿台,坎达心中升起劫后余生的畅快感,很高兴自己不辱使命带回了小白——虽然只带回了一个小白。

    小塞缪尔远远地看到了坎达的车子,脚下倒腾着,和车子相对着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直到来到了可以隐约看到坎达和后面小白的距离,看出他们两人安然无恙的小塞缪尔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模样:“坎达!”

    坎达也笑,笑得又傻又没个正形,还没停下车他好像就已经迫不及待要给小塞缪尔讲起刚才的惊险经历了……

    正在这时——

    “小心!”从始至终一直遥遥缀在后面的那个六翼天使忽然扑扇起翅膀掠过来一把向后拖过了小塞缪尔。

    “轰——”的一声巨响,空气仿佛被猛然撕裂,火光与尘烟滚起。天摇地动中,小塞缪尔怔愣着,看着前面炸开了一朵炫目的礼花,将坎达和小白所在的车子炸扁了下去。

    在塌陷的车顶上方,一位反叛天使从浓重的灰白烟雾中站起,六只已经可称为纯黑色的羽翼在他背后缓缓伸展开,反叛天使垂下脸,死死盯着小塞缪尔:“你跑不掉的。”

    他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违背了兵贵神速的原则,也或者是坎达这位小塞缪尔专属司机暴露了小塞缪尔的所在,已经有反叛天使追了过来,数量不低于二十个,正往这边压过来。

    “坎达……”想到车子里的坎达和小白,小塞缪尔咽了口唾沫,心在腔子里突突地跳得激烈,气血上涌,脸上手上一阵阵的发烧发颤。

    他根本就没想跑,迎着那名反叛天使歹毒的目光,他直直地向前迈了一步,去开车门。

    车子的车尾受损很严重,但骨架还在,他拉住门把手往外拽了一下,第一下没打开,第二下打开了,车门掉了下来,小塞缪尔把它扔在后面,然后看清了车里的情形。

    他的眼睛很木然地转动了下,第一时间是想闭眼,但他又不允许自己闭眼,强睁着发涩的眼睛,他的手撑在被灼烧得掉了漆的车顶,俯身去扶坎达,这个动作并不容易,因为坎达腰拧着,从这里截断,下半身被一层碎玻璃盖住,上半身竭力地扑到了后座上,在爆炸到来的前一刻护住了小白。

    “坎达……”小塞缪尔喊他的名字,坎达口鼻处糊着鲜血,此时还有一口气,他扶着这样的坎达,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声音,“坎达。”

    坎达很迟滞地有了一点反应,他动了动嘴唇,立刻呕出一口血来:“对不起小殿下,我没注意……被跟踪了……”

    耷拉下脑袋,他从断裂的座椅间看到了自己破碎的身体,但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恍惚地好像在做梦一样,所以他在看到身下安然无恙的小白时甚至笑了一下:“小白没事,我把他带过来了。”

    小塞缪尔面目扭曲地紧紧咬住嘴唇,他不敢去动坎达,手指蜷起攥成了拳头,他还想撑出一个坚强小大人的样子,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坎达……你坚持住,丽莎姐姐能救你的……她……”

    坎达慢慢闭上眼睛,跳脱了这么多年,到此时他才算真正安静下来,以前小塞缪尔总嫌弃他吵闹,但现在吵闹的人成了小塞缪尔,他听着小塞缪尔的哭声,最后喊着点模糊的笑意呼出了一口气。

    第120章 系统下线 他的心跳比风声更震动耳膜……

    坎达死了, 没有为他大哭一场的时间,小塞缪尔木然地动作着,拉出了被保护得毫发无伤的小白。

    小白不知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但对此时此刻正发生在周围的一切懵然不知。

    小塞缪尔把洒落在他脸上的属于坎达的鲜血抹去,然后用手背摩梭了小白的脸颊——和正一点点冷却下来的坎达不同, 是温热的。

    疑惑于小塞缪尔的异样举止, 小白叫他:“塞缪尔哥哥。”

    小塞缪尔没有回答, 然后忽然紧紧把他勒到了怀里——只是短短一秒钟的拥抱, 在小白感觉到憋闷前, 他又松开了手。

    外面已经混乱起来,那两名萨维里派来护送小塞缪尔的六翼天使在车子前支起了护身结界,但效果并不理想, 前来抓小塞缪尔的反叛天使也尽是六翼天使, 力量强大,能很轻易地击破屏障。

    小塞缪尔拉扯着小白,去找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六翼天使:“撑不住的, 我们直接离开圣浮里亚。”

    六翼天使留神看了他一眼, 还是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他轻轻摇头:“塞缪尔殿下走吧, 我们掩护你。”

    小塞缪尔面无表情,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逐渐生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

    在七天是从不处决天使的,而天使的寿命又极长, 在此之外还有着出乎寻常的身体素质, 是以小塞缪尔长到这个年纪,从来没有见识过死亡,天使的死亡在他的意识里是一件像下流星雨那样等闲不会发生的极低概率事件,但今天一天他算是“一饱眼福”了。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坎达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主神殿里的大家生死未卜,眼前这个天使一会儿也会死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小塞缪尔点点头,更紧地握住了小白的手,“多谢你,”,他向那人说。

    下一秒,他转身,把小白护在身前,疾步冲向别沿台的传送台。从空中不断有流弹形的攻击划过天际,带着尖啸的风声在他前方或者后方炸开,看来他们并不是很介意直接在这里杀掉小塞缪尔。

    更糟糕的是,有两三只反叛天使已经突破了那两位六翼天使的拦截,直接向着小塞缪尔扑杀而来。

    小塞缪尔毫不迟疑地把小白放到传送台,启动了传送程序,然后转身迎向那些步步紧逼的反叛天使,他必须拖住他们。

    反叛天使已经来到了咫尺之间的地方,到了这个距离,他们就不再用魔法攻击了,抽出腰间的佩剑,他们狞笑着,要把“手刃主神之子”作为他们今后肆意纵乐的开端。

    小白两腿发软,眼睁睁地望着挡在他前面的小塞缪尔,他一时想叫小塞缪尔过来他身边两人一起逃走,一时看着刀剑纷飞连一句流畅的话语都组织不出来。

    在他心急如焚之时,小塞缪尔在一群天使的围攻下却身不由己地离传送台越来越远了。

    小白低头看一眼传送程序的加载进度,更是急得咧嘴要哭出来,而在此时,他眼角余光撇到一阵紫光大盛,正是一个反叛天使向着他的位置投来了爆炸魔法。

    紫色的火球小山一样地从天而降,炽热的气流卷动着尘埃和碎片,仿佛能将整个世界吞噬。在小白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他跌倒在地上,短促地喘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闭眼的同一瞬间,他看到了天使。

    一只六翼的天使从半空中疾飞而过,巨大的光翼与地面倾斜出了一个刁钻的锐角,天使伸出手来,指尖先撩过了鼻尖,带来了一缕水果香味的酒精气息,然后指尖变成手掌,一把将他扯到了怀里。

    洁白柔软的羽翼包裹了他,小白睁大了眼睛,在铺面的凉风中向后依偎在了小塞缪尔温暖的怀抱里。

    小白活着,但别沿台被炸毁了,小塞缪尔一手环抱住小白的腰,避无可避地飞到了裹挟着狂乱气流的悬崖边缘。

    天空上密密麻麻出现红黑交织的光点——火树银花,最高阶的爆炸魔法,范围性伤害,最多能持续而毫不间断地引发数千次爆炸,将目标点夷为平地。

    没有时间再给他犹豫了,小塞缪尔抱紧小白,鼓动翅膀纵身飞下了别沿台。

    对小塞缪尔而言,这是一场凶多吉少的飞行,他从没有试过飞行如此恶劣的环境,他的教官也从不建议他这种翅膀还没发育成熟的天使做过于严苛的练习。

    何况是在他受了伤的情况下。

    小塞缪尔忽然手臂用力,将小白更紧地压在了自己胸膛上。

    在收拢的羽翼缝隙间,小白看到一枚燃烧着的流星坠落而过,划破了奶白色的云雾屏障,而他们在飞速地向下坠落着,比呼啸的风还快。

    他害怕地闭了一下眼睛,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感受到了小塞缪尔的温度与气息,小塞缪尔的肉是软的,骨头是硬的,翅膀带起的风是冷的,而滴落下来的血却是滚烫的。

    小白恍惚地拈起落在脸颊的鲜血,用指腹用力按压了那滴血,好像想让那滴血渗入自己冰凉的身体之中。

    这就是他控制那个男生跳下来的地方,因为这件事小塞缪尔打了他,触景生情,小白应该想起很多事情,但瑟缩在小塞缪尔温暖的怀抱里,他什么也没想,一闪而过的狰狞石碑,愈来愈强烈的乱流,他在生死攸关中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聆听着小塞缪尔的心跳声:怦——怦——怦——

    他的心跳比风声更震动耳膜。

    ————

    将小白送到了坎达手中,小白虽然安全了,可他还没有。作为小机器人的塞缪尔穿梭在主神殿内一条条错综复杂的长廊中躲避着反叛天使。

    检测到前面还在进行着的小型战斗——或许不能称之为战斗,主神殿内工作的女仆多是非战斗型的四翼天使,在杀红了眼、要毁灭眼前一切生命体的反叛天使面前根本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反抗,塞缪尔迅速闪入一间空房,下一秒,他刚刚所在的那条走廊通红一片:被一个范围杀伤力魔法贯穿了:墙体瞬间龟裂、坍塌,滚烫的气流像是要将空气煮沸。

    “你应该听我的指挥”系统急得带了哭腔,“听我的说不定能安全度过的,你总是走相反的方向,简直是在……”

    是吗?塞缪尔靠着墙,忽然厌烦了系统:明明几度想置自己于死地,为什么还要做出一幅冠冕堂皇的口吻呢,难道被主神改造过后,连做派都和他学成了一样的么。

    他点评系统:【别哼哼唧唧了,这不都是你害的么。】

    他从这个房间的窗户跳出去,好整以暇地问:【好了,善良的好系统,你说说我现在应该往哪里走呢?】

    系统沉默了一瞬:“右边。”

    塞缪尔心中冷笑:这个蠢系统大概不知道它每次撒谎之前都会有半秒不自然的停顿。

    但是清楚着那是骗他的谎言,他真的向右拐过去:【然后呢?】

    “先直走。”

    直走,塞缪尔脚下没有丝毫的犹豫,很清楚这是盘死局,纵使他是千年的狐狸也逃不出天罗地网。

    长廊深处光线越来越昏暗,两侧石壁上间隔一米一盏的浮空流灯在方才的混乱中多半已被打破,残余的几盏时明时灭,闪过细碎的火花。

    他跑过一座雕着七曜星环的拱门,在按照系统的指示拐进那条熟悉的走道前止住脚步,最后一次向系统问道:【你确定么?】

    “……确定。”

    【好。】

    塞缪尔在走廊尽头,走入了一个半圆形的封闭空庭,名字叫赫德尔回廊,他来这里的次数不多,只知道这里偶尔会作为天使奏乐的场所,不过此刻没有歌声,只有压迫的死寂。

    他缓步而行,前方根本没有出口,最里侧的墙面阴森如骨,一抬头就能看到高高在上的穹顶,可能是建造时的设计问题,穹顶低垂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好像想站起来就只能打破这个囚笼。

    塞缪尔仰头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名反叛天使从阴影中现身,身上布满了血迹,甚至还带着杀戮女仆们时扯下的残羽,显然已经在疯狂的杀戮中丧失了神智。

    丧失不丧失的都好,系统费了如此周章把他置于如此境地,就绝对会保证他死在这里。

    他攥了一下拳头,在手指张合的同时运转了全身的力量……说起来游戏玩到这里也就可以了,是系统背叛了他,他在最后一刻也给了系统反省的机会——他无愧于任何人。

    就如玛顿弥拉有着“扭曲”的权能,反叛天使的领袖番尼的权能是“叛逆”,萨维里的权能是“欲望”,他作为炽天使也有着自己的权能:吞噬。

    在系统里度过了如此长的时间,他已经吸取到了足以反制系统的能量。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

    塞缪尔转身,准备在终结这一切前最后看一眼童年生活过的场所,然而就这一眼,他看到了那名反叛天使的脸。

    “……涩兰?”

    陡然间,他明白了那几篇莫名其妙的小机器人工作日志代表的含义。

    半秒不到的怔愣,足够一名顶级的六翼炽天使把那把凝满冰霜的利刃刺入他的胸膛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系统自毁程序启动。”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在凝固住的空间中,塞缪尔仿佛看到了一团由微光凝聚成的小球,悄然浮现在了空气中,理应没有来源没有实体的,却仿佛穿越了虚空的距离,毫不犹豫地扑向了他的身前。

    致命的冰刃刺入光球,沉闷的撕裂声中,眼前的景象忽然轰然崩塌,如破碎的镜面般四分五裂,主神殿的墙壁、穹顶、敌人、血腥与杀意一同坍塌、坠落、蒸发,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眼前一白。

    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座高塔中。

    四周寂静无声,塔身由纯白的石材构成,如雪般无暇,泛着淡淡的光晕。窗外是云海翻涌,塔身高得仿佛穿透天穹,俯瞰整个神域。每一块石砖上都刻有淡金色的圣语,像是在压制、净化某种更古老的力量。

    胸口剧烈起伏着,在他手中,那团小小的光球正一点点黯淡下去。

    “……喂。”

    系统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来,几乎像是呼吸一样轻。

    “你若留意听从神的话,谨守遵行他的一切诫命,就是我今日所吩咐你的,神必使你超乎天下万民之上。你若听从神的话,这以下的福必追随你,临到你身上。你若不听从神的话,不谨守遵行他的一切诫命律例,就是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这以下的咒诅必追随你,临到你身上……”

    “我违背了主神的执意,所以受到惩罚了。”

    那个连实体都没有的光团颤抖着:“主神创造了我,教导了我,我应该听从他的一切指示,但是我不知道,你不是个好人,但也没有坏到应该被父亲杀死……对不起,我对你撒谎了。”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非常有趣,可惜我没能看到故事的结局……”

    塞缪尔面无表情地听着系统几不可闻的喃喃低语。

    说起来这个系统对他没起过任何正面作用,因为不太喜欢堕天使所以对他一直冷嘲热讽的,还笨得要命,能力没有,混得也很差,作为系统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

    塞缪尔对它也从来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它曾经喜欢过一个声音很好听的系统,但在它让对方知道之前对方就被格式化了,是一场悲惨又无疾而终的暗恋。

    它就是一个笨笨的系统,各个方面都平平无奇,哪怕是实体化的光团也是最常见的浅蓝色,但是……

    塞缪尔一点点从地上直起身来,把那团光球压入胸膛:“我陪你看完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