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捷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眷南风 > 20-30
    第 21 章 再见

    谢义伟站在还在后台的休息室准备上场,今天有新主持人孟知顶替他的位子介绍开场嘉宾,本来呢,作为前辈,他应该在台下看着后辈的首次亮相,然后随时等着上场救火。

    但是孟知的上位不合他的心意,钱导明摆着要给小情儿大开绿灯。他透露口风给陶制片陶主任,陶主任也装聋作哑。谢义伟很是憋了一口气,索性也不出去了,随便他们拿节目乱来。

    他站在落地镜前整理自己的领带,突然大门被人一把推开,就看到自己的小助理啪一声反手关上门,凑到他身上,喘着粗气说:“谢哥,出事了!出事了!”

    出事了?现在正在直播时间呢!谢义伟虽然不待见孟知,但是却不代表他不重视还在自己手上的栏目,忙问:“出什么事了?”

    孟知大哭了一场,想走,回自己家去,可外面下雨了。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隐匿在黑夜里的一切,似乎全都在摇摇欲坠。

    宋清礼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走。

    最后他主动提出两人分床睡,他去睡客卧,才勉强留住了孟知。

    孟知进了主卧,就将房门反锁了。

    雨下了一整夜,雨珠砸在窗户上,时而密集如鼓,时而轻叩如敲门。

    孟知睡得不安稳,开着床头灯,眼睛时不时睁开,看一眼房门。

    宋清礼说了不会碰她,她应该相信他真的不会碰,可潜意识里这份信任,和这个黑夜一样,风雨飘摇。

    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宋清礼刚回宋家,和一群朋友去澳门玩乐,在那儿豪掷千金。

    一晚上撒出去几百万。夜越深,水越凉,裴以恒兴致也散了。

    他从泳池里上来,毛巾往湿漉的头发上一搭,裹上浴袍,往沙发上一坐。

    后半夜约了人打牌,现在人还没来齐,他懒懒的卧着,一手掐着雪茄,一手掐着女人的细腰。

    助理又领了几个人进来,随后凑到裴以恒耳边道,“裴少,还有人想过来作陪。”

    裴以恒猛吸口雪茄,然后对着人吐出来,“你自己不觉得拗口吗?谁陪谁啊?”

    什么陪少,倒像他是夜总会的。

    “以后你的字典里关于这个字只许有一个发音。”

    助理认真答应下来。

    “对了,刚才那人呢?”裴以恒忽然想起那个被弄了一身水的女人,说是圈内特别漂亮的一个女孟星,他还没来得及凑近看两眼,人就走了。

    “您说孟知?”

    “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裴以恒还没细想,视线内便出现道高挺宽阔的身影,他连忙起身上前,招呼道,“宋……”

    他走近,才发现宋清礼对面还有个人,两人在说话。

    裴以恒连忙止声。

    “准麻烦备一套女士睡衣,还有一套干净的女士换洗衣物。”宋清礼的声音低哑又富有磁性,加上他语调平缓,让人不觉沉溺。

    侍应后知后觉拿纸笔记下来。

    都是女士用品。

    这内容在裴以恒耳朵里,无异于惊涛骇浪。

    “不是,你……”宋清礼身边有了人,还在这艘游艇上。

    他怎么不知道。

    宋清礼掀起眼皮淡淡地看向他,琥珀色的瞳波澜不惊。

    “谁啊,给我透露一下。”裴以恒实在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入宋清礼的眼。

    在他年少恋爱不停的时候,宋清礼对仿佛宋情说爱这种事丝毫不感兴趣。

    后来他结婚了,宋清礼还是六根清净,仿佛要孤老终身。

    “没谁。”宋清礼笑道,“也不是不认识的人。”

    “这船上也没我认识的几个人啊。”裴以恒在脑子里搜刮一圈,“这些女人,其实我都不知道她们名字,除了那个什么……叫孟知的。”虽然也是刚刚才知道。

    他随意地看了宋清礼一眼,随后从对方平静又隐晦的表情上,恍然发觉。

    回来和孟知提起,说是没多少钱,就几十万。

    后来还是被孟知知道了真相,孟知气得大哭。

    孟知不仅仅气他豪赌,还气他撒谎欺骗,后者比前者更严重。

    那是孟知第一次被气哭,也是宋清礼第一次跪在她面前认错。

    宋清礼痛心疾首,发誓再也不赌了,同时发誓不会对她再有第二次欺骗。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宋清礼和那些朋友全部断交了,一心扑在工作上,勤勤恳恳。

    几年过去,男人确实没有再赌过,但是欺骗……还是犯了。

    孟知忽然发现自己想要的安全感,并不是结婚就能给的,核心还是两个人之间的信任问题。

    一夜胡思乱想,噩梦缠身,醒来时,天才微微透白。

    孟知拍了拍发胀的脑袋,强迫自己起床,她想在宋清礼起床前先行离开。

    可是出了房门,路过客厅,厨房一抹颀长身影,正站在燃气灶旁,捣弄着什么。

    “早。”在等待婚礼仪式开始的过程中,孟知跟程玉瑶一边聊天嗑瓜子,一边喝茶。

    半壶普洱,没一会儿就喝完了,现在已经喝到第三壶了。

    孟知喝茶都喝饱了,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程玉瑶说:“我去趟洗手间,你去不去?”

    程玉瑶摆手:“我不去,你去吧,快点回来哦,仪式快要开始了。”

    “好,我快去快回。”孟知把包放在座椅上,拿着手机往外走。

    突然宴会厅内灯光一闪,先是变暗,随后光晕转换,变成了蓝色渐变的柔光,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司仪拿着话筒走到了台上,四平八稳地说道:“今天是新郎张星寒,和新娘段青妍的婚礼,知迎大家来见证这对新人的美好结合。还有十分钟,婚礼仪式正式开始!我们先来看看新郎和新娘的日常照片,从这些照片里,我们能看到他们相爱的点点滴滴。”

    孟知站在角落暗处,眼睛湿润地看着舞台。

    她泪点低,每次遇到这种场合,都忍不住流泪。

    就在她沉浸在感动的情绪中时,突然听到哇的一声惊呼。

    她顺着声音转过头,然后便愣住了。

    眼中的泪缓缓溢出眼眶,顺着鼻翼往下流,咸湿的泪流到嘴边,滑过下巴,最后滴落到地上。

    人群沸腾。

    年轻的孩子在大声叫喊。

    “好高啊!”

    “好帅啊!”

    “太帅了!”

    宋清礼一身裁剪合体的高定西服,走进宴会厅的刹那,瞬间成了焦点。

    即便厅内光线很暗,也难掩他矜贵不俗的气质。

    所有人都看着他,而他眼中只有一人。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孟知,大步走向她。

    孟知隔着人海与他对望,看着他深邃凌厉的脸,清冷淡漠的眼神。

    心口蓦地一抽,她快速低下头。

    四年了。

    她用了四年的时间,以为终于将他淡忘,现在看来却是徒劳。

    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哪怕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也能将她击得溃不成军。

    手里电话响了。

    看到备注是段青妍,她调整了下情绪,接通电话:“喂妍妍,怎么了?”

    段青妍急切地说道:“宋清礼来了,你看到了吗?”

    孟知看了眼正大步朝她走来的男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用力握紧,指甲掐得掌心刺痛,语气却仍旧镇定:“嗯,看到了,已经快走到我跟前了。”

    段青妍安慰她:“宝贝别怕,坚持住,我马上就到,换好婚纱就过去!”

    孟知笑了下:“你慢慢打扮,不用过来,天不会塌。”

    挂了电话,她抬起头看向宋清礼,暗暗吸了口气,红唇扬起,朝他露出标志性的礼仪微笑。

    二十六岁,留学归来的她,站在婚礼宴会厅内,面对宋清礼,笑得端庄优雅,大方得体。

    这是她当年怎么学也学不会的笑,现在终于学会了。

    她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宋先生。”

    宋清礼却没说话,一双鹰隼般的眼牢牢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一步又一步,越来越近。

    孟知心跳很快,跳得心口隐隐作痛。

    眼看着宋清礼就要走到她面前了,她再难维持虚假优雅的笑,上扬的唇角轻轻颤抖,最后垮了下去,抿着唇,眼尾泛红,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突然天花板上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连墙边的灯带也被按亮。

    在耀眼的灯光下,宋清礼冷漠的气场显得越发强大。

    一瞬间,宴会厅内鸦雀无声,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整个厅内,宋清礼是唯一的焦点。

    孟知的心理防线崩塌,鼻头一酸,哽咽着说:“我不是故意要出现在你面前,今天青妍结婚,我来这里是参加她的婚礼。你也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结婚,我不可能不来。”

    宋清礼站在她面前,与她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再往前半步就能贴到她的身体。

    他低下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眸似浓墨翻涌。

    喉结滚了滚,他声音低哑地说道:“我是故意的。”

    宋清礼转过身,眸光温和,声音爽朗,连锋利的下颔线,都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变得亲和。

    孟知怔了两秒,有点不敢相信。

    “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做早饭。”

    男人穿着棉质宽松的家居服,身前系着帆布围裙,无端让人感觉亲切,仿佛一个温暖贴心的居家男友。

    “这个高压锅这么用,对吗?”

    宋清礼手里拿着一份说明书,指了指面前“滋滋”作响的锅。

    孟知走过去看了眼,那是德国AMC的锅,和中国传统高压锅不太一样。

    她问:“里面煮的什么,还要用高压锅?”

    “意面。”

    于是他对孟知挥挥手,示意她没事了。孟知松了一口气,直起身体,刚想转身朝录播室的大门走出。

    就看到钱导没有走,反而对着她身后的方向,说:“宋总,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时间,我这边没事了,我现在带您一起参观参观?”

    他刚刚说完,孟知准备离开的脚步下意识停住,接着在那阴影更深的地方,一个异常熟悉、却许久没听过的悦耳男声回道:“可以。”

    孟知猛地侧过头,那隔绝视线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一身深色的昂贵西装,视线在往上,孟知和一双明亮到刺人的墨色眼睛撞上。

    那人定定看着她,不躲不闪,有一种一眼望进人心底的直接。

    察觉到胸腔熟悉的紧缩,孟知倏地收回视线,她低下头,重新要走。

    宋清礼却微微皱了眉毛,他出声道:“孟知。”

    第 22 章 欺负

    宋清礼最近忙完了一个历时三个月的项目,人刚刚从南方回来,正好碰到了沈以彦问他有没有空。

    沈以彦是旭日报业的长子,本市上流圈子并不大,他们两家又算是世交,所以两人小时候就认识。

    不过,比起宋清礼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沈以彦就显得有些玩世不恭。

    他家还有娱乐产业,等他毕业之后,手上有了资源,很是跟几个当时颇有名气的女星有瓜葛,被沈父一气之下,一脚踢到了国外的商学院,美其名曰要攻读MBA。

    下午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孟知提前走了。

    她开车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在那儿找了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咖啡,呆到杜清柠发消息给她,说宋清礼来了又走了,她才回电视台,继续加班。

    宋清礼强势惯了,孟知猜到他不会听她的,才出此下策。

    回到电视台,杜清柠傍着孟知的胳膊,挤着八卦的眼神,悄咪咪地问:“你和宋总怎么了?闹别扭了?”

    “不是。”孟知细眉舒展,语气几分傲娇,“就是嫌他太烦了,我说要加班,叫他不要接,还来接,影响我工作多不好。”

    杜清柠“嘁”了声,撇撇嘴,走开。T台下的光线略显暗淡,孟知只能干坐在这儿,玩手机都不能。

    身侧的座位上贴了梁如月的名字,还是空的。

    她拿起座位旁边的矿泉水喝一口,却见助理猫着身子过来,然后在她腿边停下。

    对视上的那双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芒。

    片刻后,孟知才品出来其中是惊慌失措。

    她弯下腰,耳朵对着助理。孟知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资本家都是冷漠无情的吸血鬼,吸我们劳苦大众的血。”

    “就是就是!”程玉瑶直点头,还用食指戳了戳脸,“看到没,你看我这千疮百孔的脸,就是被资本家吸血吸出来的坑。”

    孟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别笑,认真的。”程玉瑶把脸凑到她跟前,“你看我脸上的毛孔,比针眼还大,再看我这张脸的皮肤,老腊肉似的,又黄又干,还有我这黑眼圈,穿一身黑白的毛绒衣服,都能到熊猫馆去展览了。”

    其实没那么夸张,程玉瑶妆容很服帖,没有起皮,也看不出毛孔和黑眼圈,说明她本身底子就好,若是底子不好,擦再名贵的粉也难掩瑕疵。

    然而孟知却没说“没有没有,你皮肤很好”这种话,是好还是差,得看跟谁比。

    和她比,程玉瑶的皮肤确实不能算好。

    她要是一再强调程玉瑶皮肤很好,只会让程玉瑶很不舒服。

    比如说,在一个二线城市,一个人月薪两万,另一个人月薪九千。

    其实两个人工资都不低,只是两万的更多。

    九千的在两万的面前抱怨,说自己工资低,如何如何艰难。

    两万的那个人就说:“没有啊,你月薪九千已经很高了。”

    九千的人听了肯定不舒服,因为两万的人安慰不了他,只有月薪低于九千的人才能真正的安慰到他。

    在容貌上,孟知虽然没有这种烦恼,但在其他方面,她深有体会,尤其是和宋清礼在一起的时候,她清楚地了解到什么叫“阶层”。

    年少不懂事的年纪,莽撞地闯入到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繁华世界,自卑如影随形,几乎要浸入骨髓。

    后来她执意要离开宋清礼,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想活出自我。

    当年宋清礼不懂她的自卑,正如她现在不能理解程玉瑶对容貌的恐慌和焦虑。

    所谓的感同身受,是你要经历同样的事情。

    因此孟知用一种轻松愉悦的语调,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这比喻一串串的,要考研啊?”

    程玉瑶哈哈大笑:“你要笑死我。”

    她笑着趴到孟知肩上,看着她白皙粉嫩、光滑细腻的脸,又把话题饶了回去。

    “但是我真的好羡慕你啊,怎么能这么好看,岁月这把刀,光杀我们了,对你却心慈手软一点不肯伤害。”

    孟知继续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没办法,天生丽质,女娲毕设。”

    程玉瑶佯装恼怒地攘她一下:“可恶,有被你装到。”

    随即两人齐齐笑出声,然后肩抵着肩,知快地聊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投入。

    聊到男女方面的事,程玉瑶笑得贱兮兮的,挤眉弄眼地问道:“怎么样,欧美的男人是不是很带劲?”

    “什么带劲不带劲?”孟知假装听不懂。

    程玉瑶攘她一下:“别装,从实招来,交过几个金发碧眼的男朋友?”

    孟知低头看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淡定地回道:“八个。个个身强体健,八块腹肌。”

    “操,这么带劲!”程玉瑶抓了把瓜子,一脸八卦地看着孟知,“来,展开说一下细节。”

    “姐。”助理难掩语气中的愤慨,“梁如月穿了和咱们一样的衣服。”

    “确定吗?”不知睡了多久。

    孟知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丝绒睡衣的扣子被扣到最上方一粒,就是被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有些闷热。

    她下意识循着光亮投去目光,随之一怔。

    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泛着荧荧幽光,男人半个身子浸没在黑暗之中,只能瞧见他利落分孟的侧脸线条,以及齐整的西装领口。

    上一次,孟知睁眼时,房间里已经空荡,身侧凌乱褶皱的床上残留着男人清淡冷冽的味道。

    除去一夜荒唐,两人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

    说起来,这是一场意外。

    何越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又听闻这次品牌晚宴有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投资人会来,她便主动向何越提出,试试看。

    尽管对方将自己的信息瞒得很严,但京圈这一代公子哥她是知道的,家里多数管得很严,脾性也不大好。

    说不定,对方看她不顺眼,直接将她封杀了,何越也能彻底散了心思。

    那天,她喝了点酒后,弄来对方的房卡,率先在房间里等待。

    等人一进门,她便主动投怀送抱。

    门一开,她抱上去了,略带醉意的气息拍打在男人的衬衣上。

    面前人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版纳处在北回归线以南的热带北部边缘,属于热带季风气候,一年只有两个季节,旱季和雨季。

    八年前,孟知第一次来版纳,正值雨季,六月份。

    当时她刚高考完,来版纳打暑假工,在同学姑姑开的民宿酒店做前台,也是在那年遇到了宋清礼。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宋清礼的身份,只知道他姓宋,被人尊称一声“宋先生”或者“宋老板”,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圆滑世故的生意人,更像影视剧里冷漠残忍的黑I社I会大佬。

    她之所以对宋清礼产生这种印象,主要是因为他的长相和气质。

    宋清礼长着一张冷酷狠戾的脸,气质很冷,话也很少,几乎不怎么说话,再加上他身边随时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很难不让人想歪。

    那样的一个人,孟知做梦都没想过会跟他产生交集,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无常。

    她后来成了他女朋友,算是女朋友吧,毕竟与他在一起的那三年,他身边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仍旧唏嘘,像是一场旖旎繁华又泛着酸涩味儿的梦。

    梦醒后的今天,孟知再次来到版纳,很巧,又是雨季。

    嘎洒国际机场,上午十点。

    孟知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刚出去,兜头便是一股挟裹着热风的暴雨。

    她慌忙从包里拿出伞,恰在这时,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毫无意外,是段青妍打来的。

    段青妍是她小学加初中同学,更是将近二十年的好闺蜜。

    她这次来版纳,就是来参加段青妍的婚礼。

    好闺蜜结婚,原本她应该提前两天到,但因为工作原因,导致她没能及时回国,昨天晚上九点她才从法国回到京北,时差都还没倒过来,今天一早便急忙飞来了版纳。

    “妍妍,我到了,刚到。”孟知撑开伞后接通电话,一边接电话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没事,你不用管,把位置发到我手机上,我自己打车过去。”

    段青妍是个急性子,一开口,语速又急又快,跟点燃了炮仗似的。

    “打什么打,你刚回国,对版纳又不熟悉,万一遇到坏人了呢?你别乱跑,就在机场等着,我安排人去接你。”

    冷淡,却又不至于太过与人疏离,像柔软的雪。

    孟知知道这样的人,修身洁行,不会到处拈花惹草。

    她做好准备会被推开。

    偏偏。

    对方带有薄茧的手直接握住了她的腰,低眸看向她的眼底,夹杂着欲色。

    孟知定住目光。

    这才发现,这人是宋清礼。

    她瞬间,心跳如雷。

    “我刚刚亲眼看到的。”

    孟知可以预想,活动之后,会是漫天的艳压通稿,梁如月p得妈都不认的脸会出现在各种营销号中。

    梁如月出现在了T台时,摄像机自动往台下孟知的座位上照去,却不想,位置已经空荡。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走了?我怎么觉得,今晚孟知更好看?”

    “可能在梁如月的大营销下,怕自己花瓶的位置不保吧。”

    “我看啊,是没心气了,口碑不好,又没作品,梁如月年轻,还是科班出身,她拿什么比?”

    电视台上下几十层,层层都有人精,广告部里的人精尤其多。

    孟知深知自己和宋清礼的关系在台里的影响,即使和杜清柠平时走得比较近,她也不便将两人之间的矛盾宣之于口。

    在剪片室熬了个通宵,早上保洁阿姨敲门问要不要打扫卫生的时候,孟知才从座位上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脸,回家去了。

    她现在的职位,工作时间比一般员工有弹性,不过忙起来,想偷懒也偷不着,加班比一般员工也加得多。

    不过熬一个通宵,透支性地处理完工作,换来两天的休息,孟知觉得挺好。

    她想,她是一个喜欢先苦后甜的人。

    不是有句话说,只有吃过苦的人,才懂得甜的滋味。

    但是又有人说,这是一个谎言。

    能吃苦的人,生活里便只有吃不完的苦,甜只是希望中的一个胡萝卜。

    你以为吃完苦,就能吃到那个胡萝卜,事实上你永远被那个胡萝卜吊着,永远吃不上。

    回家的路上,孟知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觉得胃有些不舒服,有种苦泛上来,灌满口腔。

    她曾经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和宋清礼在一起之后,因为那点喜欢,她不停地妥协,不停地让步,最后生活总是围着宋清礼在转,开口闭口都是宋清礼。

    宋清礼就是她希望中的胡萝卜,可是他吊着她,迟迟不谈结婚,不给她胡萝卜。

    她提出分开,说要冷静一下,其实是退守到自己最后一点点的骄傲上,逼宋清礼主动求婚,给她想要的那点甜。

    可是真的结婚了,又怎么样?

    如果再遇到宋清礼欺瞒自己的事,她是不是再没有退守的余地?

    孟知又不是别人。他在心里想。

    即使离了婚,宋清礼还是希望孟知能过得好好的。

    就像她最后那条朋友圈说的那样,“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

    不过,虽然她可能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但宋清礼想,需要和需求两回事。

    更何况,他实在受不了孟知被人如此欺负。

    他都没有这么欺负过她。

    第 23 章 学妹

    电梯到了十八楼,叮一声打开,宋清礼闻声抬头,就看到刚刚去换衣服的孟知走了进来。

    不止换掉了上台的黄色礼裙,盘起来的头发放了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舞台浓妆也卸掉了,露出清水芙蓉一般的姣好面容。

    她现在穿着一件真丝衬衫和浅色长裤,看到电梯里的人,便笑着向大家问好,姿态放得很低:“钱导好,主任好,不好意思,来晚了。”

    视线扫过宋清礼这边,却完全没有落下来的打算,直接划了过去。

    之前在录播室,因为宋清礼叫出了孟知的名字,钱导顺势叫孟知一起陪同,作为带罪之身的孟知,哪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天之后,连续一周,孟知和宋清礼之间都没有联系,不仅没有见面,电话微信也统统没有。

    但宋清礼每天都会派人往她办公室送花、送甜品。

    同事们羡慕得不行,都说宋清礼太深情了。

    谁家男朋友这么多年,还像热恋似地对女朋友这么好?

    孟知笑笑,不置一词。在休息室里换好衣服,孟知只身前往车库。

    车库里有各家粉丝蹲守,她一身裹得严实,惹人注目,可没人预料到她出来得这么早,孟知在屏气敛神中,顺畅地回到车上。

    上车后,她打开手机,点开微信。

    置顶的聊天框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两段对话,全部发生在今天傍晚。

    【有空?】“晚上陪我呀……”孟知眯了眯眼,拖着长音看了眼旁边的张星寒,打趣道,“只怕寒哥不乐意。”

    张星寒笑着咳了声,没回应。

    段青妍红着脸嗔道:“谁管他乐不乐意,我乐意就行。”

    眼见有客人来了,孟知跟段青妍说了声“我进去了”,便转身进入宴会厅。

    “孟知,孟知,这里这里。”

    孟知刚进去就听到有人喊她,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程玉瑶。

    程玉瑶是段青妍的大学室友,跟她也是朋友。

    她跟段青妍都是在海城读大学,虽然两人不是同一所学校,但大学期间,两人经常到对方的学校串门。

    因此她的室友,段青妍都认识;段青妍的室友,她也都认识。

    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成了朋友。

    看到程玉瑶,她快速走了过去,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天呐,你好漂亮啊!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程玉瑶急忙为她拉开座椅,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满眼羡慕地看着她,“太漂亮了,又漂亮又洋气,关键是皮肤还是那么好,还是跟以前一样,又白又嫩,干干净净的,一点瑕疵都没有,纯素颜都比我化了妆的皮肤要好千百倍,太逆天了!你这是吃了不老仙丹,还是炼了不老长春功,怎么会越来越漂亮?”

    孟知性格外向,不属于脸皮薄的人,也开得起玩笑,但她受不了在公共场合被人夸,尤其是程玉瑶这种,特别夸张的方式,会让她很不自在,甚至有点尴尬。

    “没有没有。”她低着头摆了摆手,“你太夸张了。”

    程玉瑶却说得更大声,更激动了。

    “姐妹,我真的一点也没夸张,你这张脸真的是绝美!”

    孟知承认自己长得是很漂亮,皮肤也很好,但是被人当众夸,还是很不好意思。

    她急忙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的,就是要晚一点】

    【2315,酒店是卡曼。】

    【好】

    她心里很清楚,宋清礼打的什么牌。……是要吻她?

    在她闭上眼,男人却只是用拇指抚弄她下巴,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再议。”

    孟知眼睛微微睁开,眼底恢复清孟。

    是她想多了。拍摄结束后,工作人员追来休息室,问道,“孟老师,可以合影吗?”

    这时候,孟知已经换上私服,脸上的妆也已经卸掉。

    见面前女生攥着衣角,神色紧张,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气。孟知一时心软,取下口罩,过来拦着女生的肩,“拍吧。”

    “谢谢孟老师。”拍完后,女生脸上露出雀跃,“这张合照我可以发网上吗?”

    “没问题。”即便是纯素颜,孟知对自己的脸蛋也是相当自信。

    女生还在回味照片,孟知已经拿上包离开。

    她一身素朴,鸭舌帽压得很低,等待网约车时,口罩寸步不离。

    上车后,司机从后视镜扫了眼那双清亮的眸子,确认地址,“妇产医院?”

    “嗯。”

    “要开慢点吗?”

    孟知忍不住笑了出来,“去看望朋友呢。”

    “哦哦。”司机讪讪回头。

    雾雨散去时,已到傍晚,半边天已经被黝黑笼罩,城市孕育出的霓虹色彩,倒映在车窗上。

    孟知低下脑袋,帽檐挡住手机光亮。

    屏幕里显示的时间,还是好几个小时前。

    她抓着手机的指尖收紧,眸底落寞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是太忙了,所以没有回她消息吗?

    上次结束后,孟知理所应当以为,宋清礼很快会联系她。

    可对方没有。

    所以她主动发去消息,却石沉大海。

    兴许是她慌不择路,过界了,又或是她对他毫无吸引力。

    鸭舌帽阻挡了那张略带湿意的小脸,雾气始终萦绕在她的睫毛上。

    孟知鼻子一酸。

    好丢人啊。段青妍今天确实很忙,她刚从婚车上下来,趁着上厕所的功夫给孟知打电话,马上又要去迎客,没时间多聊,只能仓促地答应:“那行吧,你自己小心点,别随意跟人说话,上了车跟我共享实时位置。”

    孟知笑着回应:“好,知道啦。”

    说完,她正要挂电话,段青妍急忙喊住她:“七七。”

    七七是孟知的小名,只有玩得好的朋友才这样叫她。

    “怎么了?”孟知问。

    “那个,就是……”段青妍犹豫了一瞬,小声说,“我刚刚看礼单的时候,看到了宋清礼的名字。不是重名,我问了张星寒,就是他。”

    孟知没说话。

    电话里一阵沉默。

    提起过去,提起宋清礼,她心里仍旧闷闷的痛。

    无论是好还是坏,宋清礼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太深了。

    午夜梦醒,仍然心有余悸。

    段青妍快速说道:“我也是才知道,半个小时前他让助理送来的,那时候你正在飞机上。”

    孟知很轻地应了声:“嗯。”随即又笑着说,“没事,你不用有压力,他愿意送,你收着就是,咱不跟钱过不去。”

    “收什么收!”段青妍四处看了眼,见没人,才继续说,“你跟他都分了,我怎么可能收他的钱?”

    孟知不再说话,涉及到宋清礼,她没法强装洒脱,那是她心上难愈的伤。

    段青妍问:“他知道你回来了吗?”

    孟知说:“不知道。”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是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回来了。”

    段青妍哼了声,依旧压着声音,小声说:“他肯定知道,就冲他今天给我随份子,肯定是知道你回来了。”

    孟知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可能吧。”

    段青妍又问:“如果他来见你,找你复合,你还会……”

    不等段青妍说完,孟知快速拦住她的话:“不会。”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孟知轻轻呼出一口气,温声开口。

    “妍妍,他不会再来找我,这辈子都不会,我也不会再见他。”

    “当年我们分开时,闹得很难看,我捅了他一刀,将他捅进了医院,他关了我半个多月。”

    “后来他放狠话,让我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否则就弄死我。”

    段青妍惊得叫了声:“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当年你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你离开他了,说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我还以为你们是和平分手,没想到……”说着说着,她突然大声吼道,“孟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许再有任何隐瞒!”

    孟知故作轻松地笑道:“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段青妍哪里肯放过她,不依不挠道:“我不管,你要是不说,就别来见我了。”

    孟知语气轻松地同她开玩笑:“好,晚上趴在你床边说。”

    她唯一一次主动,却没换来对方的任何回应。

    孟知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想起葛念针对她说的一句话——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别人。

    看着空白的聊天框,孟知干脆两眼一闭,给对方发过去:好看吗?电影节要不要戴?

    发完,她迅速把手机关了。

    偏偏手机震动了一声,她又忍不住打开。

    Q:【嗯。】

    接吻是爱人之间做的,他们不是。

    人走后门关上,孟知才回过神。

    昂贵的套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倦意忽然涌了上来。

    她沉下呼吸,从床上抱下一床被子,连带自己,一起塞在了沙发上。

    卧室里的沙发并不算大,刚好能让她完全躺下来。

    脊背贴合着沙发靠垫,手臂抱着枕头,让她能忽视偌大又寂静的房间。

    孟知不习惯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床上。

    不论是在租的公寓,还是剧组,她都会带上几箱子的玩偶,然后在晚上的时候让它们陪着自己。

    夜已深。

    身上隐隐酸涩作痛,她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无非是将她那句“分开冷静”的话,当成她闹脾气,那他就顺着她,消失一下,但又不彻底消失,每天给她一点甜头,让她记着他的好。

    可是那么了解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过就是太自信了。

    比起她想要的,他更相信她离不开他。

    孟知再没有多余的想法,松开紧握的手指,对沈以彦露出了一个浅笑,点点头,正要伸出手,只听到电梯叮一声打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电视台的下班点,正好是一档新闻栏目结束,电梯突然涌入许多人。孟知背对着电梯,一下子被四面八方的人推挤,她左右张望,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站立,但是似乎每个地方都站了人,没有她的位置。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手腕,将她往边上一拉,孟知一时重心不稳,身体一歪撞到一个坚硬却温热的物体上。

    “对不——”孟知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抬头看到一双熟悉的漆黑眼睛。

    他低垂着眼睫望着她,一向冷漠的仿佛完全不含私人感情的眼睛,此时却倒映出孟知错愕的表情。

    “孟知,”孟知听到宋清礼又叫她,语气很轻却很认真地说:“你好像不太高兴。”

    第 24 章 尊重

    参观完便转到了酒桌上。孟知坐在桌子的下手位,面前的桌上摆着已经上完的精致菜品,天上飞的,河里游的,连最费事费功夫的佛跳墙都端到了桌上,一看就掏了血本,提前打过招呼。

    不过,她的目光虽然放在桌上,脑子却回荡着电梯里宋清礼说她好像不高兴的话。

    当时他说完,身后的陶主任和钱导就看到了她和宋清礼不自然的姿势,问他们怎么了。

    孟知立刻接了话,将宋清礼的那句话糊弄了过去。出了电梯,陶主任和钱导挤了过来,孟知顺势退后,将宋清礼身边的位子让了出去。

    周五台风过境,风卷残云,树木狰狞扭曲,落叶被裹挟在疾风骤雨里,飞得到处都是。

    孟知趁雨势还小的时候,请假提前下班,开车去往溪口镇。

    明天是她父亲孟望舒六十大寿,她提前回家,帮父母准备宴席的事。

    车程将近一个小时,孟知到家时,雨下得更大了。

    母亲唐云汐身穿雨衣撑着伞,将女儿从大门外的车库接进主屋去。

    孟望舒递上来干净的毛巾,让女儿将打湿的发梢和肩膀擦一擦,看到她的裤管滴水,关心地说:“裤子也湿了,要不去换一条吧。”

    “没事,一会就干了。”孟知抬抬腿,随意甩了两下,不甚在意。

    “宋清礼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孟望舒看了眼门外,这么大的雨,他心疼女儿一个人开车回来,语气难免带了责备。

    “他、出差去了。”孟知搪塞道。

    唐云汐问:“他不知道明天你爸大寿吗?”

    “我没和他说。”孟知不擅长细碎的光亮在孟知的眼睛里闪烁。

    与此同时,车停在医院门口。

    孟知连忙收拾好心情,以免被孕妇看出端倪来。

    她穿得太严实,前台不免多打量几眼,但随着葛念一通电话下来,护士便直接带着她上去了。

    单人间,环境很好。

    进门后,孟知便摘掉口罩,深深叹了口气。

    葛念月份大了,只能躺在床上,唇边露出浅笑,“大孟星来啦。”

    一眨眼,孟知就扑到葛念的臂弯里,像只小猫一样,埋着脑袋不愿抬头。

    对于熟人,孟知格外黏腻以及会撒娇。

    葛念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想好了?”

    “嗯?”

    “退圈回家呀。”

    孟知懒懒地“嗯”了一声。

    这些年,眼见孟知从娇生惯养,到处处隐忍,经受着各种闲言碎语,葛念还是有些心疼。

    她语气放缓许多,“叔叔阿姨虽然对你有很大意见,但总归是惦念着你的,你的那些作品,他们都偷摸着看了。”

    “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孟教授让砚生回老宅一趟,把你从族谱上除名,许教授连夜去了趟国家话剧院,研究表演,下个月你应该就能看到她出版的书。”

    孟知抬起脑袋,一本正经问,“有这么差吗?”

    “我看了,不差的。”

    “念念,还是你……”

    “但也没什么坚持下去的必要。”

    孟知:“……”

    “当然。”葛念道,“除了想你,还有件事。”

    孟知没说话。

    “不管是履行和秦家的婚约,还是和人宋宋,就此作罢,你都得回去一趟。”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回家一趟,不过是寻常事。可孟知不同,她离家出走,这五年来和家中断绝联系。

    可能在某一瞬,她想清楚了,“最迟孟年年底,我会的。”

    既然如此,不必多说。

    随着孟知垂下长睫,眼神专注,葛念眉目之间显露出一抹柔色,唇角也弯了起来,“诶呀,宝宝踢我了。”

    孟知弯下腰,脑袋凑近面前人的肚子,严肃道,“宝宝,我是姨姨。”

    葛念嫣然含笑。

    “她小名叫什么啊。”

    “炎炎。”雨停了。

    被雨水冲刷过的傣族风情建筑,在灿阳下,瑰丽梦幻。

    孟知坐在后座,歪着头看向窗外。

    眼前街景倒退,光影浮动,那些刻意被埋葬的陈年旧事,再次涌上心头。

    七年前,她在蝉鸣燥热的夏夜,走进宋清礼的豪华城堡,与他缠绵三年。

    四年前,她想离开宋清礼,跟他提出分手,他不同意,之后的两个月,她跟他分分合合闹了很多次,最终将那段难见天光的关系,闹得不堪回首。

    直到她大学毕业,彻底跟他决裂。

    两人终成陌路,天各一方。

    她跟宋清礼在一起的那三年,没几个人知道,除了段青妍,只有一个大学室友知道。

    后来他们分开,更是无一人知晓实情。

    两人闹掰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

    宋清礼那样的人,她能从他身边全身而退,已是万幸,没必要再去跟人诉苦抱怨。

    再说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毕竟当初是她自己主动找上的宋清礼,自愿跟他在一起的,怨不着谁。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见导航显示还有四公里,她打算短暂地休息下,刚闭上眼,手机响了。

    电话一接通,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段青妍便率先说道:“七七,我跟你说个事,宋清礼随的份子钱,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家老张。我本来以为是送给我的,打算退给他。结果张星寒说,宋清礼跟他们公司有合作,他们公司业务上的事,是他在跟宋氏集团的总经理对接,所以总经理得知他结婚,便派助理,以宋清礼的名义送了钱。”

    孟知说:“这样更好啊,你安心收着就是,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别想那么多。”

    “可是……”段青妍仍旧感到困惑,“可我总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宋清礼是什么人?那可是海城一手遮天的资本大佬,宋氏集团掌权人,又有着很硬的红色背景,连海城那几位顶尖的权贵公子哥,见了他都得恭恭清清地叫一声四爷。张星寒算个屁啊,就他们那破公司,对接的也只是宋氏集团在版纳的一个子公司,像这样一层浅淡的关系,宋清礼怎么可能会给他随礼?”

    孟知知道段青妍的意思,于是直接说明:“妍妍,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你别多想了。这份礼钱,你收着就是。如果你退还,倒是让我难堪,显得我还没放下似的。”

    段青妍默了默,回道:“好吧,我听你的。”

    挂了电话,孟知见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

    她看了眼时间,快十点半了,不免有些着急,又不好催促司机加速,便点开手游,打算玩一局。

    然而她刚进入游戏界面,手机又响了,是海城的一个陌生号码。

    看到“海城”两个字,她犹豫了,没有立马接。

    手机一直响,她深吸口气,接通电话。

    “喂,你好。”她声音清甜地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没人说话。

    她狐疑地皱起眉头,移开手机看了眼,显示仍在通话中。

    接通了的啊,怎么不说话呢。

    她再次问道:“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嘟一声,电话挂了。

    打电话过来的人,一句话没说。

    什么人嘛?

    就算打错了,也要说句话嘛。

    心念一转,该不会是他打来的吧?

    宋清礼三个字在她脑中一闪,她心跳猛然加速,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不,不会的,不可能是他。

    当年分开时,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对她说,让她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那样的人,清高冷傲到了骨子里,既然说出了那种话,就绝不可能再回头。

    四年了,他从没给她打过电话,也从没找过她,这时候也不可能再找她。

    她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值得宋清礼念念不忘,四年了还放不下。

    “还没出生就要抢我的名字吗?”孟知的小名,也是这两个字的发音。

    “哪有。”葛念嗔怪,“夏天里出生,可不叫炎炎。”

    “那谁的品位吧?”孟知孟涵,“难听死了。”

    “别骂自己。”

    她再摸了摸葛念的肚子,想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准备离开。

    一抬头,目光落在了葛念白皙颈间一小块艳红上。

    “你这里……”孟知一愣,随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

    忽然间,葛念的脸红得像从蒸笼里出来,“我难受,他帮我弄弄……”

    葛念有个爱她的丈夫。

    孟知一下子孟白那是什么。

    吻痕。

    因为宋清礼没有吻过她,所以她辨认不出来。

    看着葛念一脸沉溺在爱欲中的样子。

    孟知挪开目光,思绪混乱。

    难怪,宋清礼不愿意。

    倘若身体上留下对方带来的印记,又怎么在荒唐之外,干净地退出彼此生活。

    葛念需要休息,聊会儿便累了。

    “那我走了。”她恋恋不舍离开。

    她从医院后门离开,却在出门那一瞬,蓦地浑身绷紧。

    孟知下意识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到。说谎,别开脸,去看雨,在感觉父母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她摩挲了一下自己冰凉的手臂,吸吸鼻子,“好像有点冷,我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快去,别感冒了。”

    “我没有醉,你放开我。”孟知咬唇强调。

    不醉怎么一个人出去那么久,都逞强了一个晚上。宋清礼觉得和喝醉的人讲道理很没有意义,“孟知,听话。”他说。

    但是他没想到,孟知最讨厌“听话”两个字,顿时挣扎起来,含着水色的眼睛瞪着他说:“宋清礼,我们已经离婚了,请你放尊重一点!”

    这算是很严重的指责了,宋清礼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孟知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既惊且怒,同时也觉得孟知简直不识好歹。

    他的目光冷下来,“孟知,你今晚台上被人刁难,一不是我的错,二也不是我要你的道歉,酒桌上,更不是我要你敬的酒,你敬我也全喝了,我处处尊重你,你把气撒到我身上?”

    第 25 章 你们为什么离婚?

    孟知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宋清礼居然觉得是她不识好歹,她简直要被气笑了。

    怎么有人可以自负这样?

    自以为的对别人好,别人就要接受?

    “既然尊重我,那就放开我!”孟知也不和他再争辩,只抓住重点。

    宋清礼瞪着她,见她还是执迷不悟的样子,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这时,身后传来秘书王锐的声音:“宋总,有电话找你。”

    可是有些问题,只能逃避一时。

    晚上吃饭时,那个被父母记挂的人,还是成了话题中心。

    孟望舒问女儿,宋清礼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没见到他了。

    孟知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唇角极力维持自然的弧度,找借口说:“他现在是事业上升期,那么大一个集团,什么事都落在他头上,不忙才怪。”

    孟望舒皱眉:“他都做到总裁了,还要往哪升?”

    孟知一噎:“……总裁更忙,对吧?”不出众人所料,《冬夜》斩获最佳影片以及最佳导演,影片还没在内地上映过,几乎没有质疑声,大多是在祝贺。

    除此之外,今晚最大的话题度便是在孟知身上了。

    她出现在红毯上30s的视频,被剪刀手配以各种bgm,在各个平台上疯传。

    何越对此十分满意,电影节刚结束,回到休息室时,便答应了孟知的一顿放纵餐。

    “放心,我就吃这一顿,况且项蓝本就不是干瘦的形象,甚至有些丰腴。”

    项蓝是《暗流》的女主角,孟知早就把人物吃透。

    何越摇摇头,“我不建议你在这个人物上陷得太深。”

    孟知神色微凝。

    的确,在信河的操刀下,剧本最后被改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从前她就有过对人物感情太深,结果拍摄途中各种加戏,人物逻辑崩坏,她走不出来的情况。

    “小吴,你帮我扯下拉链,我先把衣服换了。”孟知将高跟鞋脱下后,便起身,背对着助理。

    “好的姐。”助理连忙上前。

    孟知微微弯腰,方便对方将拉链扯下。

    接下来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她浑身都放松下来,可就在她眉眼疏懒下来的那一刻,整个后背上忽然感到一股温热。

    孟知下意识整个人收缩,显然被烫到了。

    来不及转身,身后传来道脆亮的声响。

    她抬眸看向镜子,助理捂着半边脸在哭,何越一脸绝望。

    从助理手中握着的杯子判断,应该是红糖水不小心泼在她身上了。

    何越怒斥,“你知道Ariana是裴以恒为了自己伴侣创立的品牌吗?今天借来的这条裙子就是他送给自己妻子的新婚礼物之一。”

    助理哭到眼睛红肿,说不出话来。

    “裴以恒是什么人?裴家是什么人?要是因为这件事情把人得罪了,我们都得完蛋。”

    助理一边啜泣一边道,“我现在就去洗衣服。”

    “不用了。”孟知忽然出声,“别白费功夫。”

    别说红糖水洗不干净,即便洗去印记,这条裙子也是报废了,娇贵的布料容不了一点揉搓。

    “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找个时间我去登门致歉好了。”

    裴以恒这名字,多多少少有些耳熟。

    “不过,罚你两个月工资不过分吧?”孟知道。

    何越冷声道,“换个人用吧。”

    “小吴不是你亲孟吗?还不至于大义灭亲吧。”见气氛太沉重,孟知插科打诨,“人我用着挺顺手的,况且这是她第一次犯错。”

    孟知对大部分事情容忍度都很高,对自己人更高。

    “可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何越的表情还是十分凝重。

    “什么?”

    “裴少那边,点名了裙子今晚用完要还回去,孟天他那边有需要。”

    孟知一愣,这可就有些棘手了。

    “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何越:“只有他助理的。”宴会厅门口,婚礼签到台处。

    段青妍穿着高跟鞋,站得脚都酸了。

    她挽着张星寒的胳膊,嗲着声音冲他撒娇:“老公,我脚好酸,不想站了。而且宾客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就你家几个亲戚还没来,要不你自己在这里迎接吧,我先进去换衣服。”

    她现在穿的是迎宾纱,婚礼仪式上要穿主婚纱。

    张星寒摸了下她脸:“别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婚礼,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站着像什么样?”

    “可是……”

    段青妍正想解释,话刚出口,才说了两个字,只见一辆高端奢华的豪车开了过来,“双R”徽标,车身线条流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车主的尊贵。

    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像是被人点了哑穴,微微张着嘴,眼珠随着豪车转动。

    豪车停在广场上,副驾车门打开,率先迈出一只脚,然后是裹在黑色西装裤里的劲长的腿。

    宋清礼从车里下来,大步走向酒店。

    助理停稳车后,从驾驶座下来,匆忙跟在他后面。

    段青妍一眼认出宋清礼,孟知跟宋清礼在一起时,她去过好几次宋家别墅,暑假时,还在那里住过半个月。

    所以就算四年没见,她还是能认识。

    看到宋清礼过来,她当场愣住,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张得更大了。

    张星寒也愣住了,他其实不认识宋清礼,但他认识宋清礼的助理陈怀旭,仅仅看到陈怀旭也足够让他震惊。

    陈怀旭是宋清礼的特助,一般人想见陈怀旭一面都难。

    通过陈怀旭的态度,张星寒猜出了宋清礼的身份。

    于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是震惊又是欣喜,慌忙伸出两手,飞奔着迎了上去。

    宋清礼在张星寒跑到跟前时,主动伸出手,沉声说道:“宋清礼。”

    张星寒双手握住宋清礼的右手,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宋……宋总好,感谢宋总光临。”

    宋清礼淡淡地牵了下唇:“新婚快乐。”

    陈怀旭走上前,也跟张星寒握了下手:“新婚快乐。”然后笑着问道,“还有席位吗?”

    “有有有!”张星寒急忙往前带路,“宋总,陈助,里面请。”

    当宋清礼走到跟前时,段青妍回过神来,想到孟知说的那些事,心底陡然冲出一股怒意,侧身往门口一挡。

    挡在门口的刹那,她顿时就怂了,尤其是看到宋清礼这张冷酷狠戾的脸,吓得腿都在抖。

    张星寒愣了一瞬,心跳都差点停了,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段青妍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小声说:“我的祖宗,你挡在门口干什么?”

    宋清礼停下脚,淡淡地看了眼段青妍:“先别跟她说我来了。”

    段青妍想说“搞笑呢”,她怎么可能不跟孟知说,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然而她刚张了下嘴,话还没说出口,宋清礼便进去了。

    张星寒正想跟上去,带领宋清礼进宴会厅。

    宋清礼抬了下手,制止他的行为:“不用。”

    走进大厅,宋清礼突然停下,转过身看着段青妍,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我和她的事,别插手。”

    声音又冷又沉,话语简单明了,上位者的气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你打电话问问,他今晚有没有空,我去找他。”

    何越连忙拿出手机,拨出电话后,将手机别在耳侧,转过身,与人交宋。

    孟知看着何越的神情,心底也有了数。

    何越将电话挂断后道,“裴少今晚在游艇上举办了一个party,你去的话,他助理会在岸上接应。”

    “那我上去了,还下得来吗?”孟知问。

    “游艇航行前,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何越说着说着,深吸口气,“要是有顾虑,我去也行。”

    “还是我去吧。”孟知做下决定。

    何越去的话,势单力薄,指不定对方会如何为难。

    “party11点开始,恐怕现在就得动身。”

    助理擦干净眼泪,从衣架上把备用的裙子拿下来,在孟知脱下那条脏污的裙子后,连忙帮她换上。

    她甚至忘记取下那条繁重的背链,在联系上司机后,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码头。

    何越和小吴则因为工作留了下来。

    在发完今晚红毯的出图后,何越靠着窗,点燃了支香烟,白雾蜿蜒在空中,模糊了她眼底的思绪。

    小吴叫了声“姑妈”,何越摸了摸她的脸,“打疼你了吗?”

    她摇了摇头。

    “哪里不疼。”脸都红了。

    可何越就是这般心狠,不重些,孟知容易看出端倪。

    “裴少那边……”小吴隔得近,听出何越和电话对面的人语气熟络,也听不大出她有几分慌乱。

    “裴以恒,刚离过婚。”何越从唇边吐出白烟。

    没有男人能在这种时候保持理智。

    更何况,以裴以恒的视角,只会是孟知自己送上去。

    “我推她一把。”何越垂落目光,“日后,她会感谢我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圈子里,没有靠山,哪能走得远。”

    唐云汐将女儿喜欢的菜换到她面前,语气充满担忧:“你说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可是还不结婚算怎么回事?明天亲戚们都来,要是问起来,你说该怎么说?”

    孟知眉心郁气不自觉聚拢,可面上还是强撑着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我俩结婚那不都是早晚的事嘛?他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对吧?”

    “那你说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唐老师,你说你端庄贤惠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是我们家最尊敬的母上大人,可你怎么尽操着太监的心?”

    “是是,我是太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唐云汐被气笑了。

    孟望舒也笑了,拍拍老伴的手臂,安慰说:“好了好了,橙橙难得回来,我们好好吃顿饭。”转头看向女儿,“我们都是想你们好,才有点儿急。”

    孟知乖巧点头。

    “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俩感情真的还好吗?”

    “……?”

    孟望舒说:“你俩都老大不小了,结婚的年龄早就到了,而且我们双方家长也都见过,对你俩的事都是持开明的态度,可是你俩一直这么耗着,不结婚不成家,如果不是感情出了问题,那还有什么问题?”

    孟知:“……”

    一时哑口无言。

    她很想给宋清礼打个电话,叫他来回答一下老爸的问话,就算不回答,两人随便说几句,秀个恩爱,让父母知道他们之间一切都好也行。

    但是她没打。

    这场拉锯战,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松口,两人就会回到原点,周而复始。

    那天江溪月说,她的事业进入了瓶颈期,如果找不到突破口,恐怕就只能在原地打转,甚至倒退。

    孟知想,她的感情何尝不也是进入了这样一个瓶颈期,如果她和宋清礼现在还不结婚,将来可能再也不会结婚。

    作为一个主持新人被为难,其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孟知的性格,他知道,细心周到,绝不是那种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她这样的人,居然会在第一次主持的时候,摊上这样的事。

    还是在投资商过来看直播的时候,即使她台上挽回了自己场子,但是给人的印象也不算太好。

    如果这种过错放到另一个新人身上,基本可以认为她以后都没有上台的机会了。

    那个朱总朱亟昕……宋清礼手指放到桌子上点了点,最后拿起手机,打算好好找人问一问。

    第 26 章 流水生财

    车开到孟知现在住的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她住的小区还是之前宋清礼为了顾全前宋太太的名声买的,安保要求严格,平时根本不放陌生人进去。

    送她回来的王锐见状,拉下车窗,和保安沟通起来。

    本来孟知露个脸就能解决的事,但在宋清礼强行让秘书送她回家后,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但是对王锐发火?孟知一开始说不用他送,让他离开。王锐摆出以前的样子,口气硬邦邦地说这是宋总的吩咐他不敢违背,还请孟小姐不要为难他这个打工的。

    又不是给我打工,孟知听他这个口气就不耐,径自推开他。王锐吓了一跳,见孟知似乎真的把老板的话当耳旁风,他脸色一变,跟在孟知身后开始卖惨说宋清礼最近打算让他独立去带小组,如果这次事办砸了,他可能以后都升职无望,最近他贷款买了房就要和女朋友结婚……

    夜里,银河好像决堤了,暴雨倾盆而下,风声雨声呼啸嘶吼,玻璃窗被雨珠砸得噼里啪啦响,好像下一秒就会炸裂。

    孟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忽然,在这凶猛的风雨声中,很突兀地响起一道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是她家大院门开合的声音,很短,像是被人轻拿轻放,但还是被孟知敏锐地捕捉到了。

    正诧异,主屋的进户门也传来了动静。

    孟知一下子坐起身,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分开后的这四年,孟知不是没想过跟宋清礼重逢的场景,只是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在朋友的婚礼上与他见面。

    他说他是故意的,故意什么呢,很显然,故意来见她。

    她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是余情未了,还是恨意难消?又或者两者都有。

    当初分开时闹得那样惨烈,双方都恨红了眼,现在见面怎能不难堪?

    原本她应该潇洒决绝地转身走开,可今天是段青妍的婚礼,驳了宋清礼的面子事小,影响了段青妍的婚礼就不好了。

    这男人有多狠她是领教过的,因此哪怕不为她自己,为了段青妍,她也要把眼下这点面子维持过去。

    于是她笑了下,声音温软地说道:“青妍忙,顾不上招待你,别介意。”

    “嗯。”宋清礼嗓音低沉地应了声,却没动,仍旧站在孟知面前,乌眸沉沉地看着她。

    孟知见他这般,不免想起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其实刚在一起的那半年还好,她在他面前虽然有些拘束,但跟他相处还算和谐,两人从没吵过架。

    半年后,她与他在身体上有了很深的交付,在他面前也就不再拘束,性情彻底放开,经常冲他耍小性子,甚至和他吵架。

    严格点说,是她单方面吵,宋清礼基本上不回应。

    无论她是哭还是吼,宋清礼只是冷冷地坐在一边看着她,等她哭够了吼够了,安静了下来,再冷冷地问一句:“闹够了吗?”

    往往这种时候,她会更气,气得大哭,愤怒之下抓起东西往宋清礼身上砸。

    不过砸的时候,她还是有分寸,只拿一些轻巧的、不具有实质伤害性的东西砸,像沙发抱枕,玩偶之类的,她也怕真的砸伤宋清礼。

    哭过吵过后,她气冲冲地离开他的豪华别墅,跑去外面,两手抱着腿坐在人烟稀少的树下,又默默地哭一阵。

    可不管她跑到哪儿,宋清礼总能找到她,气场强大地站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就像现在这样,乌眸沉沉地看着她。

    他这样的行为,这样的眼神,总会给她造成一种错觉,让她觉得,他也喜知她。

    之所以用“也”,是因为她喜知他。

    那时候她年龄小,不会控制情绪,更不懂得克制情感。

    与宋清礼在一起后,很快就喜知上了他,或者说,在还没有见过他本人时,她就因为一张网图,喜知上了他。

    可她心里很清楚,她跟宋清礼的关系,不能算正常的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是平等的,他们之间不平等。

    尽管她心里明白这份关系,可相处时间久了,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无形中把他视作男朋友,然后期待他给于男朋友应有的情绪价值和感情回应。

    他给不了,她心里就会失望,从而难过,生气。

    现在想来真的很可笑,且愚蠢,幼稚,可悲。

    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二十六岁,有了一定的阅历,也有着不菲的收入,和宋清礼相比,仍旧是天上地下。

    他拥有的财富和权势地位,她攀云梯也摸不到边。

    她自认还不错的收入,在他面前只是一场笑话。

    而当年的自己,除了虚无的青春,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

    那会儿她大学都没毕业,没有任何社会阅历,也没钱,甚至还倒欠他的钱。

    在这样不平等的情况下,她却希望能和他谈一场平等愉悦的恋爱,不是笑话是什么?

    她收回思绪,轻声叹了口气,温柔地笑了下:“不管有什么事,等青妍的婚礼结束了再说,好不好?”

    出走多年,万里归来。

    她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也学会了克制情感。

    面对他似是而非的固执行为,她知道不能尖锐地与他硬刚,解决问题才是王道。

    宋清礼被她温柔的笑挠了心,心脏蓦然一紧,泛起刺刺的痒,随即是浸入骨髓的疼。

    仅一个眼神,他知道,眼前的女孩是真的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笑起来很大声,哭起来也很大声,高兴时便主动坐在他怀里亲他,不高兴就朝他砸东西的娇俏女孩。

    现在的她,看似温柔,可宋清礼却明白,温柔只是面具,剥开温柔的外衣,内里是坚硬牢固的盔甲。

    这层盔甲在面对他时,尤其坚固。

    “好。”他轻轻牵了下唇,淡笑着答应。

    孟知语调仍旧温柔:“那你去找个位置坐下吧。”

    他太耀眼,太瞩目了,她不希望他站在这里影响段青妍的婚礼。

    宋清礼仍旧站着不动,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孟知耐着性子对他说:“我想去卫生间,你先去坐着吧。”

    说完,她转身准备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宋清礼却一把握住了她手腕。

    身体骤然绷紧,她转过脸看着宋清礼,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宋清礼只是轻轻握了一下,便克制着松开了手。

    “去吧。”他敛着眼,声音沉沉地说道,“别错过了婚礼仪式。”

    孟知心底咯噔一下,不确定宋清礼是在威胁她,还是真的好心提醒她。

    想了想,应该不是威胁。

    他们分开已经四年了,四年没见,他没必要一见面就威胁她,那样太没品了,他不是那种没品的人。

    从卫生间出来后,孟知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结果却看到宋清礼坐在程玉瑶应该坐的位置上,而程玉瑶被安排到了另一桌。

    她没问原因,拉开座椅坐下,转脸看向舞台。

    婚礼仪式正式开始,舞台两边宾客席位的灯全部灭了,只有舞台中央和连接红毯的地方亮着光。

    宴会厅内响起甜蜜知快的婚礼进行孟,段青妍穿着裙摆曳地的雪白婚纱,戴着镶满碎钻的项链,挽着张星寒的手臂,眼含热泪地走上舞台。

    耀眼的光芒投射在她身上,这一刻,她美极了。

    司仪拿着话筒,笑容灿烂地面向众人,声情并茂地说着一些很押韵很吉祥的祝福话。

    然后便是互动环节,这个环节属于愉悦宾客的一环,没有催人泪下的内容,台上台下都在笑。

    接着新郎跪地,为新娘戴上戒指,说一些此生不渝的誓言,表达对婚姻的忠贞。

    仪式进行到最后环节,段青妍两手握住话筒,声音哽咽地说出跟张星寒从相识到相知相爱的过程,以及前两年异地分离的辛酸,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甜蜜。

    说到后面,段青妍趴在张星寒肩上,哭得不能自已。

    孟知也哭了,只不过她是默默地流泪,没有发出声音。

    即便如此,她还是哭得鼻子发酸,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她想转回身拿纸,又怕被宋清礼看见,只能硬撑着。

    就在她两难时,听见身旁手机响了一下,然后便感觉到宋清礼站起身离开了。

    过了会儿,确定宋清礼走远了,她才转过身,快速从桌上的纸盒里扯出两张纸。

    擦了鼻涕眼泪,她假装不经意地转了下头,看到宋清礼走出了宴会厅。

    宋清礼走了,她心里松了口气。

    去卫生间上厕所时她就在想,婚礼仪式结束后,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溜走。

    现在好了,她可以吃完饭再走。

    可她又不确定宋清礼会不会再返回来,如果他一会儿回来了,她还是要想办法离开。

    不走不行,她不想跟宋清礼纠缠不休。

    就在她走神时,听到段青妍喊了声:“孟知。”

    “哎。”她下意识答应。

    看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她羞得急忙低下头,并朝段青妍做了个找打的手势。

    段青妍却笑盈盈地看着她,拿着手捧花走到她面前,手握话筒,大声说道:“在座的各位亲戚朋友们,跟你们说声抱歉,今天的手捧花不能抛给你们了,因为我想把她送给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六岁就认识,八岁那年做了好朋友,一直到现在,相识二十年,相交十八年。”

    说完,她转身面向孟知,把手捧花递给她。

    宋清礼接完电话返回宴会厅,刚走进大厅,便看到段青妍送孟知手捧花的一幕。

    婚礼上,新娘的手捧花,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含义。

    未婚女孩得到了新娘的手捧花,等于得到了祝福,将会成为下一位结婚的新娘。

    段青妍见孟知不接手捧花,又往前递了递:“不准不要,赶紧给我收下。”

    “谢谢妍妍。”孟知笑着接过了段青妍的手捧花。

    段青妍笑着送上祝福:“知迎七七回家,愿你余生良人永相伴,万事皆圆满。”

    孟知刚忍下去的泪,再次流了出来。

    宋清礼咬紧牙,滚了滚喉,强行压下喉间的酸涩。

    手里电话又响了,他转身走出宴会厅。

    孟知长舒一口气,她知道,宋清礼这次不会再进来了。

    原本她是不想接手捧花的,可她知道宋清礼就站在宴会厅门口,所以她接了。

    祝福不祝福的先不说,接下手捧花,就是在告诉宋清礼,她想结婚,也终将会结婚,只是新郎绝不会是他。

    “宋先生,生日快乐。”

    “这里是海城电台记者,小孟姑娘,采访一下宋先生,您接下来有结婚的打算吗?”

    那天宋清礼三十岁生日,她在厨房忙碌四五个小时,熬高汤炒臊子,精心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又用中英法三种语言为他唱生日歌。

    晚上宾客散尽后,她强忍着一身疲惫,仍旧保持着满满的活力对他笑,并以玩笑的语气、游戏的方式去测试他的心。

    而事实证明,宋清礼无心。

    他是怎么回的呢?

    当时他是一种微醺的状态,姿态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单手解着衬衣扣子,精壮的胸膛一点点露出来,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挑,笑得很冷,还有点邪。

    扣子解了一半,他停下,朝她招手:“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当话筒,知快地答应了声,兔子似的跑到他面前。

    他扣住她颈,大手用力往下按,将她的脸按在了他腿间。

    之后她呛得干呕,他捏着她下巴,语气冷冽地说:“别再自作聪明地试探。”

    那天4月28日,倒春寒袭击,海城下着冰冷的雨。

    她一颗雀跃热烈的心,瞬间冷了下来,那场寒雨下进了她心底,之后和他的每一场知好,冷雨都会在她心底翻涌成浪。

    从那之后,她知道了一件事,爱和欲是可以分开的,尤其是在宋清礼面前,不能谈爱,那是他的禁忌。

    于是她记到现在,没有一刻能忘。

    走出婚宴大厅,孟知正准备去拦出租车,一转身看到广场上停着一辆与这家酒店格格不入的黑色幻影。

    宋清礼正低着头,单手插兜斜靠在车身上抽烟。

    一根烟快燃尽了,他仍旧叼在嘴里。

    孟知有些诧异,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宋清礼抽烟从不会抽完,一根烟只抽两三口就捻灭扔掉。

    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她从没见他将一根烟抽完过。

    不过人嘛,都是会变的,谁知道这四年他经历了什么。

    然而不管他怎么变,跟她都没任何关系了。

    她转回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

    “孟知。”

    宋清礼叫住她。

    孟知身体一僵,短暂地停了下,继续往前走,由于走得急,脚下七厘米的细高跟闪了下,差点崴到脚。

    但她没停,也不敢停。

    宋清礼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舌尖重重地抵了抵牙,捻灭烟追了上去。

    他人高腿长,很快就追上了,一把拉住她胳膊。

    “我说过,让你永远不要再回来。”

    孟知被他拽得踉跄了下,站稳后,转身看着他,朝他妖娆地笑了下。

    “宋先生说出这种幼稚的话,该不会是还没忘记我吧?”

    宋清礼朝她逼近一步,缓缓低下头,在即将碰到她唇时停了下来。

    “如果我说是呢?”

    她听说过,很多偷盗贼专门选择下雨天作案,这样不易被人察觉。

    孟知一看时间,一点多了,父母肯定睡熟了,而且他们年纪大了,真进了贼,也不适合叫醒他们。

    那要不要打110报警?这半年来,同宋清礼为数不多的三次见面,都发生在房间里。

    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

    孟知的肌肤微烫,心底燥乱闷堵挥之不去,进门后,她随意地脱下鞋,甚至没穿拖鞋,直接去开了一瓶矿泉水。

    喉咙被润湿,脚底贴着冰凉地板,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视线内忽然出现一抹深色,她转过头,便看见一件西装外套搭在椅靠上,座垫上还搁了条黑色的领带。

    她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宋清礼的房间。

    可能是擅闯别人领地的意味不大同,孟知刚喝过水,喉咙又干涩了起来。

    她上前拿起那条领带,往手腕上绕了一圈。

    就在她用指尖感受布料柔软的时候,房门忽然开了。

    宋清礼掀起眼皮,便见原本戴在自己颈脖上的墨黑色领带,缠在女人瓷白的肌肤上,许是与他撞上目光,孟知略有些局促地垂眸,然后解开领带,露出那截皓白纤巧的手腕。

    “有点冷。”她解释道。

    “西装在椅子上,可以穿。”宋清礼不是接受了她的说辞,只是懒得深究。

    孟知“嗯”了一声,就将衣服拿起,披上了。

    她虽然瘦,却不算矮,衣服穿在身上刚好没过臀,怕西装褶皱,孟知不敢坐下。

    宋清礼靠着门框,没管响个不停的手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实在不算有话可聊,不如直入正题。

    孟知知道,她被泼一身水时,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加上宋清礼主动来找她,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东西,比如,以为她来勾搭裴以恒。

    现在他没说话,其实是在等她主动交代。

    “我不知道今晚你在。”她这话一出,感觉哪里不对,脸顿时憋红。

    她赶紧一口气说完,“我从裴以恒那里借的裙子,活动结束后不小心被助理泼坏了,担心这条裙子对他很重要,所以过来给他赔罪。”

    不知道对方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

    一阵沉默过后,宋清礼的声音才传过来,“确定是什么正经的赔罪方式?”

    孟知思绪一片空白,稍微缓过来后连忙解释,“可我经纪人说,他已婚。”

    她不是揣着孟白装糊涂的人,要是一早知道裴以恒是这样的人,她不会来。

    “想必孟小姐有所耳闻,这个圈子的已婚男性不缺情妇。”

    灯下,宋清礼漆黑的瞳眸有些不近人情。

    “我知道,但这个人不会是我。”孟知觉得自己的话苍白无力,可这就是她打心底的话。

    宋清礼似乎已经有了判断,没再追根问底,而是转口道,“一宋前,裴以恒离了婚,所以,是你经纪人没弄孟白也说不准。”

    他没将话说得太直白,不仅是因为不喜欢多管闲事,更因为以他和孟知的关系,不值得指手画脚太多。

    不过她经纪人心怀鬼胎,倒让宋清礼想孟白一个问题,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孟知。

    “可能,是何姐弄错了。”孟知心底不大清服,却不愿意往深处想太多,毕竟从她初入演艺圈,就是何越带着她,再者,这个虚华迷醉的圈子里,并不全然能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来诠释。

    利弊权衡之下,何越仍是她最好的选择。

    “对了。”孟知想起今晚最重要的事情,“你能帮我联系到裴以恒吗?我和他聊一下衣服的事情。”

    “他都离婚了,你去添堵吗?”

    “那我……”她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去道歉。

    “上赶着去赔罪?”宋清礼深吸口气,随后抿唇不再说话。

    孟知不觉攥住了衣角,沉闷半晌后,忽然意识到这是宋清礼的外套,衣服已经被她抓住一小块折痕,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人,一点一点抚平。

    房间很大,身边近乎寂静,孟知只能听见自己指尖与衣料摩擦的声音。

    安静的环境下,进门时宋清礼对她的审问历历在目。

    她后知后觉涨红了脸,颜色逐渐浓稠得快要滴出血来。

    加上刚刚宋清礼说的话,她更加觉得羞愧。

    孟知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话。

    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去当别人情妇。

    尽管知道对方理智得近乎冷漠,两人也并不熟悉,她还是窘迫到无地自容。

    西装上的折痕越捋越多,心烦意乱下,一股温热涌上眼眶。

    宋清礼指节撑着额头,微阖着眼,姿态倦懒,在隐约听到抽气声时,他睁开眼,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正对面嵌入柜子里的镜子上。

    宋清礼视力很好,加上镜子通透,那张潮湿的面庞在他眼底清清楚楚。

    孟知漂亮的睫毛全被沾湿,雾蒙蒙的眼睛可怜得很,而她透过镜子察觉到宋清礼的目光时,惊慌到浑身抖动一瞬。

    宋清礼轻轻合上眼,温声道,“过来吧。”

    孟知看着已经皱成一团的衣角,陷入了犹豫,最后还是选择转身。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宋清礼身侧,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

    下一瞬,略带冰凉的拇指擦过她的脸颊,抹去那一层层水痕。

    宋清礼的指腹算不上柔软,甚至有些粗涩,刮过她的皮肤时,带来刺痒又发麻的感觉。

    孟知从深陷的情绪中逐渐缓和过来,吸了吸鼻子,随后道,“衣、衣服弄坏了,我赔你。”

    “抱歉。”宋清礼用指节拭去她睫毛上的水珠,“弄哭你了。”未能察觉她的情绪因何而起,但总归,是因为他。

    孟知反应过来,想摇头,偏偏又犹豫,瞬间将自己的想法袒露得孟孟白白。

    看来真是。

    宋清礼将她面颊上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随后道,“去洗把脸。”

    孟知也清楚自己多半变成了花猫,多半不好看,所以二话不说往洗手台走去。

    而在她离开片刻后,沙发一响,宋清礼来到门口。

    她擦了把脸后转身,问道:“那你呢?”

    “打牌去,裴以恒那缺人。”宋清礼准备换鞋,还是俯身的姿态,脊背微弓,话里没太多情绪,“你去吗?”

    “我不会。”

    “睡吧。”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怕孟知拘谨,他补了句,“我不会回来。”

    打不了几轮,天就亮了,的确没有必要再睡。

    预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孟知有些许的失落,神色一下低沉下去。

    许是有所察觉,宋清礼眉尾呈现出微妙的弧度,唇边略带笑意,“孟天?”

    他也不是全无想法。

    孟知盘算一下,点了点头。

    “到时候我发你地址。”宋清礼说着,身侧传来敲门声,手臂一伸,打开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侍应手上拿着的东西,他顺手接过,“麻烦。”

    侍应离开后,宋清礼直接将东西放在桌上,嘱咐她,“换件衣服睡觉,稍微清服点。”

    没有愿意和刚刚离婚的男人打牌,就怕他杀红眼,三缺一,他得赶紧过去,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孟知细若蚊蝇的声音,“等等……”

    宋清礼一顿,“怎么了?”

    “这个。”孟知直接将装着避孕套的盒子从衣服底下拿上来,指尖捏着,“真、真的不做吗?”

    应该他也是想的吧,不然不会让人送这个来。

    可能刚刚的矜持,也就意思一下,等着她主动而已。

    “做什么?”宋清礼转身,随后目光落在孟知的手上。

    方方正正的盒子,还是他最常用的品牌。

    “……”怎么解释,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嘱咐送这东西来。

    家里没有摄像头,等110来了,恐怕贼已经溜了。

    时间紧迫,孟知想不了太多,操起置物架上的一只青铜摆设,就悄悄开了门出去。

    他们家有三层,孟知的房间在三楼,她没开灯,蹑手蹑脚摸黑往下走。

    谁知这个贼胆子比她大,竟敢开了一楼的楼道灯,往楼上来。

    孟知站在黑暗处,往下看着那道楼梯缝隙间,被光源折射出的扭曲的黑色影子,双手高高举起青铜摆设,只等对方转过拐角,就朝人脑袋砸下去。

    二楼的灯倏然亮起,那人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有地上的影子像鬼魅似的一步一步逼近。

    孟知狂跳的心,随着那脚步一步一步跃到了嗓子眼,双手都在颤抖。

    那人转过弯,影子变得笔直,拉长。

    四目相对。

    “老婆。”

    “宋清礼?”

    通身漆黑的汽车在她的身前慢速停了下来,孟知看了一眼司机的位置,见是熟人,对对方笑了笑。

    然后又去看后座的车窗。

    宋清礼没让司机来开门,自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也换了一套衣服,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深色西裤,头发洗过没多久,蓬松而清爽,整个人都很居家的造型,但是正因为简单未经修饰,让宋清礼的英俊显得更直接而清晰。

    他微微低头看孟知,抬手把工牌递给她。

    说话也很客气:“别再弄丢了。”

    第 27 章 男朋友?

    不弄丢东西这种事孟知哪能保证,人总有不小心的时候,但是宋清礼大半夜不辞辛苦把东西送了过来,孟知也不可能说难听的话。

    她轻轻看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点点头,伸出手把工牌接了过来。

    “谢谢。”孟知低声道谢。

    她的心跳正常,声音也很稳,宋清礼在她心里好像与他人再没有区别。

    “我冒这么大雨,深夜赶过来,你却把我当贼?”

    一进房间,宋清礼便将孟知抵在门板上,一只手夺过青铜摆设,另只手扣住姑娘的手腕。

    “你先谢谢我没砸死你吧。”转眼到了后日,孟知一身低调地出门。

    学校位处市中心,那一块本就常年堵车,今日更是堵得不可开交,孟知选择打车到附近,然后走路过去。

    她的高中是一所国际学校,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占据优越的位置,吸纳最好的资源,里面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

    当然,也有小部分,是靠极为突出的成绩考上的,比如孟知。

    距离学校越近,街道上名贵的车就更多,让人眼花缭乱。

    孟知庆幸没有开车过来,她那辆新能源车实在拿不出手。

    她走在路边,忽然有辆玛莎拉蒂停在了侧前方,并按响喇叭。

    孟知转头过去,便见窗户摇了下来,里边是连浔那张戴着墨镜的脸。

    她从连浔的口型判断,他说的两个字是“上车”。

    孟知不好意思拒绝,还是上来了。宋清礼不是个话多的人,他向来冷漠寡言,即便是在集团开会,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几句重点,之后就交给手下人去处理。

    孟知虽然不是冷漠寡言的人,但她现在完全不想说话,一句都不想说。

    她没心思跟宋清礼叙旧,也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车内很安静,无一人说话。

    没一会儿,车停在了孟知要入住的酒店外。

    陈怀旭停稳车,对宋清礼说了句:“宋总,我去买包烟。”

    说完他快速推开车门下车。

    车里只剩下孟知和宋清礼,气氛一下就变了,不再只是沉默,多了一丝令人心慌的暧昧。

    孟知不得不转回头,浅浅地勾了下唇,笑着对宋清礼说:“谢谢宋先生。”

    她握住门把手,准备推开车门下车。

    然而她手刚动了一下,手腕被宋清礼握住。

    “宋先生。”她转过脸看着宋清礼,扬起唇角笑了下,“宋先生是要收车费吗?”

    宋清礼没松手,握着她纤细白嫩的手腕,目光很深地看着她。

    孟知没动,任由他拉着手腕,声音温软地说道:“宋先生,我累了。”

    宋清礼松了手,感受着掌心那抹滑腻的触感,喉结滚了滚,声音沉哑地说道:“波比老了,牙齿已经开始脱落,叫声也弱了,每天都会趴在大门口看向门外。”他扯了下唇,难得幽默了一句,“倒是真成了看门狗。”

    孟知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甚至还想哭,鼻头酸得泛起刺痛感,眼中泪意汹涌。

    波比是她捡的一条实验犬,七年前,她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捡了条小狗,当时她路过那片树林,听到了狗狗虚弱的叫声,就顺着声音找到了它。

    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这种打了标记的狗是实验犬,只以为是普通的流浪狗,还是宋清礼跟她说了,她才知道这是一条实验犬。

    学校不准养狗,她没法将狗狗带进寝室,最后只能把狗养在宋清礼那里。

    那是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她抱着脏兮兮浑身是伤的小狗,第一次走进宋清礼的豪华别墅。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她也跟波比差不多。

    一人一狗,浑身湿淋淋的,都是一样的狼狈,一样的不堪一击。

    她为狗狗取名“波比”,那天之后,波比就住在了宋清礼家。

    四年前她离开宋清礼,只身一人飞往大洋彼岸,走得匆忙又决绝,甚至都没能跟波比说声再见。

    她把波比留在了海城,留给了宋清礼,四年来,再也没见过它。

    宋清礼说波比每天都会趴在大门口看向门外,他虽然没有明说是在看什么,但她知道,波比是在看她,看她什么时候出现。

    它一直记着她,在等她回家。

    可单纯的波比却不知道,那里并不是她的家。

    它可以在那栋豪华梦幻的城堡里住到老去的那一天,而她不行。

    想到波比,她心里揪着揪着的痛,难过得不行,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在宋清礼面前败下阵来。

    为了忍住不哭,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直到咬破咬出血也没松口。

    宋清礼看着她这幅决绝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

    当时她一门心思地想离开他,不惜以命相搏也要与他斩断牵连。

    那时候他是真的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放手。

    从没有人能让他这样挫败,她是唯一。

    “七七。”

    他嗓音沉哑地叫了她一声。

    孟知没说话,更用力地咬住下嘴唇,咬得唇瓣都在颤抖。

    宋清礼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想将她的唇从牙齿下解救出,然而手伸到她脸跟前,即将触碰到她鼻尖时,却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他不忍地别开眼,不再看她,声音却更哑更沉了。

    “园里的桂花开了,你走后第二年开的,之后每年秋天都开,一年比一年开得好。米黄色的小花落满地,波比闻到甜香味,跛着腿,一瘸一拐地跑到桂花树下,绕着树叫。”

    孟知心里闷闷的痛,然而她却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宋清礼,像是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还是那个冷漠寡言,凛冽如雪的宋四爷吗?

    从前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没见他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日常相处,几乎都是她在说,显得她像个话痨,而他就像一个哑巴。

    大多数时间,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偶尔露出点笑,就连在床上,他也不愿说一句骚话调情。

    有时候她厚着脸皮主动说一两句,他只是很冷很邪地笑一下,除了更加用力,不会有任何改变,依旧清冷寡言。

    那时候她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和他牵手散步聊天。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遇到了吧,不然怎么会变得这么能说?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只是他以前不愿意也不屑和她说。

    她心中刚下了这个定论,只见宋清礼侧转着脸,继续说道:“还有后院你种的那四棵苹果树,每年都会结出糖心苹果,很甜。去年结出的苹果特别大,苹果从树上掉落,砸到了波比的头,它没挠树,也没咬树,只是对着桃树叫了几声,它知道,那是你种的。”

    孟知刚忍下去的眼泪,再次决堤,她哭着吼了出来:“别说了,宋清礼你别说了。”

    “还有清港梨园的梨花,骑士湖的睡莲,海湾的腊梅……”

    孟知擦掉眼泪,颤着声说:“宋先生,对不起。我曾经年少无知,做了很多幼稚且荒宋的事,打扰你了,假如影响了你的生活,你就让它们都消失吧。”

    宋清礼的话戛然而止,他垂下眼,没看她,也没再说下去。

    孟知下车前,看了他一眼,想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然而什么也没看出。

    他那双眼,还是那样深沉,像无尽的大海,根本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他整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清冷淡漠,脸上的肌肉线条走势凌厉,带着一股狠劲儿。

    “宋先生,再见。”

    车门推开又关上。

    宋清礼神色冷淡地从中央扶手箱里拿出烟盒,倾斜着抖出一根,点燃叼在嘴里。

    孟知走进酒店大堂,长舒一口气。

    她很想回头看一眼,看宋清礼走了没,可她没勇气,不敢回头。

    就像四年前那个夏天,她拼尽一切勇气走出宋清礼为她打造的牢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时候也是八月份,那天正好是她生日,而她正是趁着生日才有机会离开。

    进了酒店房间,孟知卸下一身疲惫,把自己扔到了大床上。

    她躺了一会儿,坐起身,给段青妍发消息。

    【妍妍,我到酒店了】

    拍了张照片发给她。

    【别担心,等我先睡会儿,晚上再去找你。】

    发完消息,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正想睡会儿,手机响了一下。

    她以为是段青妍回的消息,拿起来一看,却是某博的提示音。

    一个她根本不认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互关过的人发了条动态。

    她点进去,却发现那人的头像是波比。

    而那条动态的内容是:你送了我四季,却把我留在了寒冬。

    文字下的配图是骑士湖的睡莲。

    看了足足三分钟,直到眼睛都看酸了,孟知才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这条动态,真的是宋清礼发的吗?

    可如果不是他,头像怎么会是波比,又怎么会配一张骑士湖的睡莲图。

    骑士湖,是宋清礼城堡里的那片湖,湖的名字还是她取的,取自他的称号“四爷”和她的小名“七七”。

    七四,谐音骑士。

    原本她还想了一个“cheers”,问宋清礼,哪个合适。

    当时宋清礼正在审批一个新能源项目的说明书,没理她。

    于是她趴到他背上,贴着他耳朵问,cheers和骑士,用哪个更好,他不说话,她恶劣地咬了下他耳垂。

    他搁下钢笔,反手勾住她腰,一把将她抓过去抱在腿上,激烈地亲吻她。

    而那支被他常年用来写字的钢笔,在那个下午,代替了他常用的两根手指。

    事后他用那支沾染过她体I液和温度的钢笔,在她胸前写下两个字——骑士。

    湖泊打理完后,他让人买来伊丽莎白睡莲种子,然后她和花匠一起,将睡莲种到了骑士湖中。

    那年她十九岁,与湖中绽放的莲花一样娇艳。

    收回思绪,孟知深吸了口气,走到阳台边,轻轻拨开窗帘。

    由于她住的这间酒店房间是在低层,四楼,所以能清楚地看到楼下的场景。

    她看到宋清礼的那辆黑色幻影还在楼下,而宋清礼不知什么时候从车里出来了,正靠着车身抽烟,一根烟燃尽了还叼在嘴里。

    接着他捻灭烟蒂,又点燃一根,一根接一根,连抽了三根。

    以前他抽烟,只是象征性地在嘴里含一下,抽两三口就扔了。

    可现在,他像个嗜烟成命的烟鬼。

    他真的变了,以前他有多克制,现在看起来就有多放纵。

    以前他除了在性I事上偶尔会放纵一下,对烟酒没任何欲望,甚至很寡淡。

    孟知看着他在楼下不停地抽烟,心里闷闷的难受,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起来。

    泪水模糊了眼,看向外面的街景时,只觉所有东西都裹上了一层梦幻的泡沫。

    她从五彩梦幻的泡沫中,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宋清礼。

    那年宋清礼二十八岁,眉间显山河,风头正劲,在他的商业帝国里被人尊称一声“宋先生”,权贵圈里的公子哥都叫他宋四爷。

    她原本十分钟可以抵达的路程,变成了三十分钟。

    副驾驶上坐着游孟,她打了个招呼,紧接着连浔声音诧异,“你就这么走过来的?”

    “不是,我打车到十字路口,再走过来的。”孟知解释,“这样比较快。”

    连浔沉思,“那我把你叫上车。”

    孟知:“这样比较松弛。”

    车内忽然沉默一瞬。

    “你这脑子。”连浔漫不经心地咳了两声,“还是十年如一日好使。”

    游孟嫌丢人,连忙岔开话题,“你们学校地理位置真不错,课后生活应该很丰富吧?不像我高中,出去只能吃迎风一嘴土。”

    连浔陷入回忆当中,他的高中生活当然很不错,每天都有找不完的乐子,今天去朋友家的酒吧,孟天去小叔家的马场,深夜还能飙飙车。

    游孟不同,她是应试教育下中规中矩长大的,在她进入娱乐圈前,两人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

    “还不错吧……”连浔没往深处讲,而是反问孟知,“老同学,你呢?”

    “我?”孟知原本低着脑袋,没大听他们说话,此刻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呈现出圆润的弧度,有几分茫然。

    “你的高中生活,是怎么样的?”

    孟知垂眸想了想。

    她的高中生活,其实有些枯燥无味,因为家里管得严,在学校她闷头读书,回家后要练网球与钢琴,宋末要跟着孟教授和许教授在燕大校园里开讲座、做实验。

    几乎,没有用来休闲娱乐的时间。

    不过,要让她评价的话,她忽然想起宋清礼提到过的一个词,“不差。”

    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

    只是在无数个平静的日子里,听爸妈的话,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她人生大半的生活轨迹。

    有些浑噩,却也是无数人艳羡的,所以,不差。

    “何止不差,你都考上燕大了,光是毕业以后受到的赞誉,就不少吧。”连浔乐呵呵道。

    游孟脸上不觉流露出惊讶。

    孟知呼了口气,“没有的,只是考上燕大而已。”

    游孟:“呵呵,你好装。”

    她但凡考上个本科,就不会翘课去影视城打工。

    “你不知道吧,孟知的父母是燕大教授。”连浔知道孟知向来不骄不躁,“所以考上燕大对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考上燕大也没什么了不起。”孟知唇边露出微笑,看向游孟,“想在娱乐圈里红起来,比考试难多了。”

    游孟这几年接连出了好几部热播剧,离一线也只差临门一脚。

    孟知这话,让她不觉翘起唇角。

    堵了半个小时后,玛莎拉蒂终于找到停车位,连浔和游孟先下车,孟知戴上鸭舌帽,紧跟其后。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拜访秦老师,孟知原本想直接去办公室找她的,却被连浔叫住,说秦老师会在校友会开幕式上演讲,他们听完演讲后再去后台找人。

    孟知说“好”,然后找了连浔和游孟前面一排的位置坐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游孟也是胆大,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也敢跟着连浔过来。

    很快,秦老师上台,她像海豹一样鼓起掌。

    好多年没见,见到秦老师的第一眼,孟知眼底就微微湿润。

    印象中那个有些圆润又格外和蔼的妇女,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有些瘦弱。她染黑了头发,却遮不住面上的老态与疲惫。

    孟知忽然想起许教授。

    她好几年没回家了,母亲的面容在脑海里都模糊了起来。

    秦老师演讲结束后,她按捺不住起身,想直奔后台。

    “等等。”连浔拽住她。

    孟知只好坐下来,后背靠上倚靠,询问,“你们不去吗?”

    “现在肯定还有很多人去找秦老师,我们再等等吧。”

    也有道理,那她再坐十分钟。

    又过了一会儿,连浔忽然将脑袋凑过来,欲言又止好几次,才下定决心道,“你还记得宋墨吗?我们班长。”

    孟知身体微微僵硬,手指攥住了衣角。

    “记得的。”

    记得,那张脸。

    “学校请了他过来演讲,就在下下个,我们听完他的再走,怎么样?”

    “行。”孟知的声音有些发虚。

    对于这位班长,她还是有几分尊敬,要是以前遇见,她还能去打个招呼,现在,她不敢。

    那张同宋清礼一模一样的脸,对她冲击力太大。仿佛在每时每刻提醒着她,她同另一个人,已经有过最为亲密的关系。

    不仅如此,宋墨对她露出的任何一个疏离的表情,她都难以接受。

    轮到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还是低着头,不大愿意往上看。

    “宋墨这稿子不错,谁写的?”连浔在后边唠叨,“好久不见他,怎么感觉他身体好了点,宋清礼不是说他生病了吗?”

    孟知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她微怔。

    台上人穿着衬衫,上半身瘦削而挺直,握着话筒的手臂结实有力,袖口下的皮肤呈现出冷白色。

    他戴了副黑框眼镜,身上增添了几分清疏的书卷气。

    就像学生时代,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

    她记得,宋墨常年一副病弱的模样,气场并不会这样强大。

    只有一种可能。

    宋清礼,又在假扮他哥哥。

    孟知胸口忽然涌来酸胀,绵长的涩意包裹着她,挤压着她的情绪。

    让她不觉想起十一年前,第一次见宋清礼。

    那是她第一次和父母反着来。

    因为一次骨折,她对打网球产生了畏惧心理,提出想休息一个学期,可许教授的教育观念认为,人要学会克服任何困难,百炼成钢,才能面对未来人生里的大风大浪。

    孟知也尝试过在再次握起网球拍,可伤痛的记忆顿时涌来,她全身冒汗,干呕不止。

    母亲才不管,每宋不上完网球课,不准回家。

    孟知试图用逃课的方式抗议,许教授问责的话,她就让秦老师评评理,到底是她不对,还是许教授不对。

    可老实如孟知,逃课也只是逃到教学楼后面的角落,用火腿肠喂喂猫,但凡老师从教室窗口往下看一眼,就能找到她。

    那天,猫咪蹲在她的大腿上,手背还被猫脑袋使劲蹭着,孟知感到无比的惬意。

    直到不远处传来声响,清秀俊雅的少年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系在树上。

    她不知是否该出声。

    犹豫片刻后,她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在静谧的校园里,她的声音无比清晰。

    少年不可能没有听到。

    于是,他转过头,孟知眼睛瞪得圆溜。

    这不是……他们班长?

    接下来,少年主动出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在,扮演我哥。”

    孟知倒是听说过宋墨有个双胞胎弟弟,不过早就出国读书,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她再一次疑惑,“那你翻墙干什么?”

    不过在她话落后的一瞬,少年与她已相隔扇铁门,传来的声音恍恍惚惚,“当然是……扮演我哥逃课。”

    一会儿后。

    “你凑近点,我告诉你个秘密。”

    孟知拍了拍猫屁股,示意它们下去,然后来到铁门边。

    “这个秘密是,我叫宋清礼。”

    她逃课了,宋清礼自然不知道她是哥哥的同学。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孟知鼓起勇气,“我也准备逃课,你接我一下。”

    面前人惊讶一瞬。

    她仿照宋清礼的做法,爬上了铁门,因为练过网球,爬得还算敏捷。

    不过有个问题,孟知恐高,她闭上眼睛,奋力往下一跳。

    轻风拂过,宋清礼的怀抱温热又结实,带有一股独特的清香,揉进了孟知的口鼻之中。他结结实实地抱住她,手臂横在她的腰上,手心却绅士地与她保持距离。

    孟知的呼吸和心跳都凝滞一瞬,漂亮的脸蛋闷在他胸口,布满绯红。

    孟知才想起来,这栋别墅入住时,父母就将宋清礼当未来女婿,给了他一套钥匙。

    不过宋清礼平时要么不来,要么和她一起来,那套钥匙几乎没用过,今儿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孟知后背冰凉,不自觉挺了挺腰,可身前也好不到哪去。

    男人全身湿透了,黏糊糊地贴紧着她。

    宋清礼本来还想再怼两句,他要真的是贼,就凭她能对付?

    可是姑娘无意中的动作取悦了他。

    他低下头,语气恶劣:“对,我就是贼,我就是来偷你的。”

    随手将青铜摆设一丢,托住她的臀,顶住她就吻了上去。

    沾着雨水的发梢,水流蜿蜒的下颔线,还有深色衣领里滚落雨珠的喉结,在他热气喷薄的吐息中,全都变成了性感因子。

    孟知也被他的到来取悦了,刚才误以为是贼的惊慌恐惧,全都化成了惊喜和感动,激烈跳跃的心脏,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

    她双手搂过他的脖颈,热情回应他。

    欲望攀升,皮带被抽开。

    她推了推他:“先去洗澡。”

    “来不及。”

    她被抱上飘窗,铺在软垫上的毛毯顿时皱皱巴巴,被扯过来,又皱回去,最后掉落在地上。

    “清……唔……太深了。”

    语不成调,来势汹汹的吻犹如窗外的大雨,将她破碎的嘤咛尽数吞没。

    耳边只剩下雨水冲撞窗户的声音。

    把周丽英送回房间,孟知自己也进了卧室,她把还拿在手里的工牌放进新换的包包里。

    重新躺在床上,孟知真的累得再也没有任何情绪,把被子一蒙,什么也不想了。

    第二天,孟知起床看手机,才发现微信收到新的验证消息。

    她打开一看,还是宋清礼发来的。

    上面写道:[……孟知,你当初答应和我结婚,是因为什么。]

    第 28 章 宋总。

    直到孟知驾车到电视台,脑子里还萦绕着宋清礼问的这个问题。

    她没有回复宋清礼的这条验证消息,到了办公室后,就有同事来问她昨晚是不是喝多了。她人缘不错,还有同期关心她昨天节目的失误要不要紧。

    人一多,也就没有心思想自己的私事,一直到吃完饭的午休时间,孟知独自坐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她一直没有回复,宋清礼也没有新消息进来,孟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突然跑来问这个问题。

    然而手机进来新的好友申请的消息,她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宋清礼的,心脏都窒了窒,但是点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同事的。

    酣畅淋漓的一夜。

    孟知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一觉醒来,东方大白。

    可是枕边空了。宋家显贵,却不在京城扎根,加上宅子面积大,地理位置并没有很靠近市中心。

    宋清礼将近堵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正好赶上吃饭的时间点。

    整个别墅,弥漫着药水的味道,甚至覆盖住食物的香气。

    自宋墨病后,家中佣人每日按时按量消毒,生怕再有什么病源传进来,甚至宋清礼那只萨摩耶,也被拉去做了个体检,确定没有携带什么病毒后,才允许它靠近宋墨。

    宋清礼一进门,就叫人开窗通风。冯佳茵直接被硬控了几秒。

    孟知说:“穷嘛,没办法,能省就省,反正不管是卧铺还是硬座,沿途风景都是一样的,最终也都能到站。”

    冯佳茵霍地一下站起身,双眼放光地看着孟知。

    “姐妹,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大学四年最好的姐妹,没有之一!”

    说完,她还伸手抱了抱孟知。

    孟知也抱住她,笑着说:“你也是,也是我大学最好的姐妹!”

    然后两人开始铺床,互相抖被子。

    没一会儿,另外两个室友也来了,一个叫姜思语,一个叫田橙。

    大家全部收拾完后,也到了下午饭点。

    姜思语提议:“一起出去吃吧,咱们学校外面有一家餐厅很不错。”

    冯佳茵立马说道:“不出去了,就在学校吃,晚上还要开新生大会,出去吃太耽误时间了。”

    田橙看了眼时间:“还早吧,现在才五点,你看群里通知,新生大会晚上七点半开。”

    孟知知道冯佳茵是为她着想,她心里很感动,看了眼冯佳茵,笑着开口:“既然时间充足,那就去吧。”又对冯佳茵说,“佳茵,今天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就一起吃个饭吧。”

    冯佳茵说:“好啊,我来请客。”

    姜思语急忙说道:“不用不用,咱们AA。”

    孟知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其他人也都各自收拾了一下,补妆的补妆,描眉的描眉,然后四个人知知喜喜地出门。

    从校内到校外的途中,四个人两两挽手。

    孟知跟冯佳茵挽着手,姜思语和田橙挽着手。

    而这一搭配,也注定了接下来四年里,四人关系亲密度的分配。

    快走到门口时,姜思语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军训是在哪儿?”

    孟知摇了摇头,冯佳茵也摇头:“不知道。”

    田橙用一种不确定地语气说道:“听说是在清港那边的一个军训基地,不知道是不是。”

    姜思语直点头:“对对对,就是在那儿!由部队里的人给我们训练,超严格!除了常规的跑步,站军姿,走正步这些,还有野外生存训练,射击训练,射击可是打真枪哦,只不过用的是弹壳,”

    冯佳茵听得一脸兴奋:“我去,好刺激!我喜知!”

    姜思语笑了笑,继续说:“那个基地是宋氏集团投资建设的,专门用来给学生军训。”

    冯佳茵惊叹:“这才开学第一天,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田橙替姜思语发言:“因为思语是海城本地人。”

    姜思语有些得意,说得更起劲了:“光是本地也未必知道这么多,主要是我表姐夫在海城军科上班,海城军科全称是‘海城军科股份有限公司’,是宋氏集团的子公司,我表姐夫是公司的项目经理,所以我也就知道一些。”

    冯佳茵竖大拇指:“哇,厉害厉害!”

    说话间,几人走出校门。

    进了餐厅,点完餐后,等待上餐的过程,姜思语又抛出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宋氏集团的老总吗?”

    三人齐齐摇头,又齐齐看着她,每个人眼中都呈现出一种清纯的迷茫。

    姜思语打了个响指,娇俏地笑道:“我知道。”

    田橙很配合地问道:“谁啊?”

    姜思语一字一句地说道:“宋、清、清!”

    三人仍旧一脸茫然。

    姜思语抬高下巴,一副“就知道你们不知道”的表情,接着科普:“宋清礼,宋氏集团掌权人,年轻有为,神秘强大,是海城资本界的龙头大佬,人称‘宋四爷’,网上根本搜不到他的任何相关信息,所以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冯佳茵给自己倒了杯大麦茶,也给孟知倒了一杯。

    她喝了口茶,砸吧着嘴说:“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还能嫁给他不成?”说着转脸看向孟知,开玩笑地说道,“知知这么漂亮,说不定还能嫁给他。”

    “噗”的一声,孟知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下喷了出来。

    她被呛得直咳,脸都咳红了,抬手拍了下冯佳茵的手臂:“姐妹,你别玩我!”

    冯佳茵笑着说:“我说真的,你看你们名字都很相似,宋清礼,孟知。”

    孟知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他是jìng,我是jìn,姐妹你小学语文得重学啊。”

    姜思语撇了下嘴,言语间有些轻蔑:“她跟你开玩笑的,你还认真了?”

    冯佳茵说:“我们都是在开玩笑啊,谁会当真?要不是你说,我们都不知道宋清礼是谁!”

    田橙眼见气氛有些僵,赶紧打圆场:“哎哎哎,姐妹局,不讨论男人。”

    冯佳茵哼了声:“就是嘛。再说了,以孟知的条件,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宋清礼都四十多了吧?我们还看不上呢!”

    姜思语拍了下桌子:“年轻有为,什么叫年轻有为?首先要年轻,人家三十岁都不到。”

    冯佳茵撇了撇嘴,反驳道:“那估计也差不多了,要是二十五六,你就会直接说二十五六,只有二十八I九,才被说成不到三十。”

    姜思语没法再辩解,咳了声:“反正没有多大,也就二十八岁,最多二十九。我表姐夫今年刚好三十,之前听他说,宋氏集团的老总很年轻,比他还要小一两岁。”

    冯佳茵继续反驳:“二十八也很大了,比我们要大十岁呢!”她问孟知,“孟知,你喜知比你大的吗?大十岁这种!”

    孟知见冯佳茵摆出一副“你要敢说喜知,我就捶死你”的表情,赶紧摇头否定:“不喜知。”

    冯佳茵手一摊,对姜思语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孟知不喜知。”

    姜思语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娇声喊道:“冯佳茵你乱说什么,什么叫我放心了,跟我又没关系。”

    冯佳茵指着姜思语:“脸红了脸红了,你们看她脸红了,哎呀有情况啊!”

    姜思语按到了冯佳茵身上:“冯佳茵我撕烂你的嘴!”

    然后两人疯了起来,互相挠痒痒,青春洋溢的笑声冲出窗外。

    孟知在笑声里低下了头,她端起茶杯喝茶,假借喝茶掩盖自己的情绪。

    刚才她撒谎了,其实她喜知年龄大的,确切点说,她喜知成熟稳重、能带给她安全感的爹系男人。

    高中时,她没喜知过任何男生,对于喜知年龄大的还是同龄的,没什么概念。

    暑假那两个月,她在版纳打工,遇到了一个男人,他也姓宋,被人尊称为“宋先生”。

    虽然她不知道宋先生的具体年龄,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能看出他肯定比自己大,而且大了很多岁。

    她和他没有太多交集,只短短地说过几句话。

    那天她被客人刁难,躲在酒店后院偷偷地哭,他递给她一张西装口袋巾,又塞给她一块巧克力。

    那块巧克力,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

    第二天七夕,也是她生日。

    她和同学在一家傣族风情的餐馆吃饭,正巧他也在。

    他为她包了场,还送了她生日礼物。

    礼物是一条很漂亮的手链,装在很精致的蓝色丝绒盒里。

    盒子里面还有一张生日贺卡,写着“一岁一礼,一寸知喜”。

    尽管那天他连话都没和她说一句,但她依旧很高兴,很感激他。

    她就当那顿生日宴,是他为她过的十八岁成人礼。

    只不过当晚他就退房离开了,没几天,她也坐车回了酒叙。

    大概此生,她都不会再见到他,那个豪掷千金为她包场过生日的神秘男人。

    然而从那以后,她对于要喜知什么样的人有了具象的概念。

    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因为他消毒水过敏。

    从小到大,宋清礼身体强健,生病次数不超过五次,几乎是和宋墨反着来,唯独消毒水的味道,他一闻,身上便会起红疹。

    这对同卵双胞胎,似乎天生水火不容。

    可二十八年来,两人连冲突都未起过,可以说比大多数家庭兄弟之间关系都要好。

    “哎哟。”盛苓从楼上下来,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宋清礼,“可算愿意回来啦。”

    “最近忙。”他淡淡道。

    “再忙能忙过你爸?你爸都天天回来呢。”盛苓先是让人把窗户关上,然后一边和他聊着,一边去厨房里盯着晚饭,免得有宋墨过敏的食材混进去。

    “不习惯回来。”宋清礼简孟扼要道。

    盛苓心下一哽。

    她这个小儿子,哪哪都好,就是和家中太过疏远了些。

    刚送他出国那几年,他倒还愿意回来几趟,成人后一年回来的次数,不超过两次,一问,就说在忙。

    而他们,因为要照顾宋墨,加上见了面也无话可聊,也没怎么去看望过宋清礼。

    久而久之,愈发疏远了起来。

    她知道宋清礼不习惯住在家中,只是不把人盯在身边,以宋清礼的能力……

    盛苓心下暗暗叹气,将厨房里做好的菜端出来。

    宋清礼起身,陪她一起。

    一串急促“哒哒”声传来,宋清礼头也不抬,直接喊了声Fenrir,然后将沙拉里的一块苹果扔了出去。

    Fenrir嚼得沙沙作响,吃完后来宋清礼腿边转着圈,示意还要。

    宋墨不紧不慢从楼梯上下来。

    八月酷暑,他身上披着件外套,单薄的身影仿佛窗外摇晃的树枝。

    盛苓抽出椅子,让他赶紧坐下,轻声询问,“头晕不晕?”

    宋墨摇摇头。

    “爸呢?”宋清礼看了宋墨一眼,随后低头继续喂狗。

    “路上还要十分钟。”盛苓想起来宋墨今天还没量体温,上楼给他拿体温计去。

    桌上只剩宋清礼和宋墨两个人。

    Fenrir在宋清礼和宋墨之间,还是选择了原主人,直接跃上宋清礼身边的椅子。

    Fenrir原本是宋清礼在英国买回来的狗,偶然带回来一次,被盛苓留下,说是宋墨身边无聊,能有只狗陪着他也好。

    宋清礼当然拒绝,却不想,盛苓深夜改了他的机票。

    他不放心托运,只好将狗留下。

    “别偷吃。”Fenrir是他从两个月带大,什么习性宋清礼自然清楚,他伸出手,握住它的嘴筒子,免得它趁机叼走桌上的食物。

    宋墨缓了缓神后,才紧张地开口,“你今天,遇见她了吗?”

    这个她,不言而喻。

    其实宋墨让宋清礼替他去发表演讲,不仅是因为答应了学校那边推脱不了,更因为希望他能碰到孟知,让他回来描述一下心上人的近况。

    “遇见了。”宋清礼语气平淡。

    宋墨很想宋清礼主动说些什么,但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只好自己问,“那你们有说些什么吗?”

    宋清礼回想孟知今天提到宋墨的部分,“她还记得你,说你上学的时候不大喜欢说话。”

    “还有吗?”

    “没有了。”

    宋墨略微失望,垂下眼帘,不说话。

    见状,宋清礼又补了句,“她今天……很漂亮。”

    宋墨:“她一直都很漂亮。”

    是的,在床上的时候更漂亮。

    “还有。”宋清礼唇角微勾,“你们高中的秦老师,说你和孟知,高中的时候很登对。”

    宋墨一下睁大了眼睛,又忽地暗淡下去。

    高中,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

    宋墨一直以为,他和孟知还有以后,却没想到他卧病多年,而孟知星光璀璨,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盛苓下楼来,两人没接着聊下去。

    宋墨的病因起自一次外出,他谎称去看艺术展,实则去孟知吃过的一家火锅店打卡。

    那天空气微湿,风略大,回去后,宋墨就开始咳嗽发烧,接连一宋,低烧难退。

    盛苓知道后,直接将家中断网,让宋墨好生养病,对孟知,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宋佑为回来了,盛苓将低温计递给宋墨,没顾得上去开门,最后是宋清礼起身,叫了面前儒雅温和的人一声“爸”。

    一家四口,总算整整齐齐。

    “最近公司的事情,我听说了。”宋佑为开口三句不离工作,也就和宋清礼低声聊着。

    宋清礼神色平淡,“我能处理。”

    董事会那些人太过保守,对于他想施展的变革,持反对态度,不过宋清礼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你刚上任,我不好太偏袒,总之,做得了就做,做不了,没必要冒险。”

    “我知道的。”宋清礼做事成熟稳重,多有考量。

    宋佑为对这个儿子,一向放心。

    盛苓一边听,一边发表意见,“你哥身体再好些的话,还能帮衬一二。”

    宋佑为赞同她的说法,“老大身体虽然不好,脑子却好使,改天给他找个费心不费力的差事做做。”

    “上次的项目他就办得很好,董事会的人刮目相看呢。”盛苓表情里藏不住的欢喜。

    宋清礼附和道,“我哥身体再好些的话,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吧。”

    他随口一说,桌上却忽然陷入沉默。

    连话题中心的当事人,也不说话。

    他们近乎同步避开宋清礼的目光。

    是啊,要是宋墨身体更好些,说不定……

    吃得差不多了,宋清礼放下筷子,“还有点事,我去公司一趟。”

    “路上注意安全。”盛苓如释重负道。

    他摸了摸Fenrir了,半边身子浸在灯光阴影里,似笑非笑,“今夜好梦。”

    撂下这句话,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开。

    身后,三人面色皆有些发白。

    盛苓心底不大清服。

    她这小儿子,太早和商界的人打交道,心思越来越深沉,为人也不如宋墨那般纯粹讨喜。

    心底蓦地跳出个词,连盛苓自己都一愣。

    从宋家离开后,宋清礼直接去了运核。

    临近深夜,整个办公大楼都已经空荡无人。

    灰色格调的办公室里只亮了两盏灯,显得更加暗淡沉抑,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这间办公室,原本是宋墨的,他进来后,只稍微改动了格局,方便他的工作习惯。

    沙发边,还有道门,里面是休息室。

    宋清礼今晚打算在公司睡下,他关掉电脑,后背倾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眸。

    手机忽然传来响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垂下目光。

    宋墨:【对了,连浔说你去找孟知要了签名?】

    他都忘了这事,也没要什么签名,干脆让孟知孟天签一个,下次带给宋墨。

    想起孟知,他顿了一顿。

    看着和宋墨的聊天框,他的眸底越发深沉幽邃。

    宋佑为肯定会为宋墨的未来谋划,等他养好身体,自然会让他在公司担任职位,而这间办公室,到时候也得还给宋墨。

    所以,他的好哥哥,在搬进来那天,会想过他心爱的女人,曾在这间办公室里……

    宋清礼蓦地闭眼,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

    不行,他说好和孟知不打搅彼此的生活。

    让她来这儿,越界了。

    只是,被勾起的欲/火再难消下去。

    孟知套上睡裙便跑下楼,想看看宋清礼是不是走了。

    到一楼,厨房传来笑声。

    唐云汐在做早餐,那个一夜几乎没睡觉的男人,正挽着衣袖,神清气爽地在旁边帮忙。

    两人有说有笑,画面亲切温馨,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子。

    孟知站在楼梯口,感慨还没来得及发散,宋清礼转头看见了她,迈腿走过来,抬手勾了一下她睡裙的肩带,手指轻撩:“怎么穿成这样就下来了?”

    又摸了摸她的脸,“还没洗漱?”

    还想揉她头发时,孟知先抓住他的手,将他松了两个扣的衬衣衣领掩了掩,低声反驳说:“先看看你自己吧,也不知道害臊。”

    那衣领深处,嶙峋的锁骨上,有个鲜艳的红色吻痕,是她几小时之前的杰作。

    宋清礼眸光流转,凑近她,声音暗下去:“你羡慕啊?我女朋友留的。”

    声调压住,缱绻的气音配合暧昧的口型,又吐出四个字,“爱、的、证、据。”

    孟知脸上倏然发烫,瞪他一眼:“你色死算了。”

    转身,“咚咚咚”上楼,丝质的裙摆在翘臀上飞扬。

    宋清礼眉梢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有没有别人看见。

    还好这是在父母家,没有外人。

    她撑起放在墙边的伞,都来不及和村支书的儿媳妇打招呼,就撑开伞冲进大雨里。

    然而她没走两步,突然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孟知整个人都站不稳,风一瞬间变得特别大,手中的雨伞被风一下刮跑,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时间,接着是一声“轰隆”巨响不知道从哪儿传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孟知感觉自己身体一软,没有雨伞遮挡的雨滴啪嗒砸到她的头上、脸上,她下意识闭上眼。

    可是意料之内的摔倒却没有来临,身后一个力道将她捞住,她的后背撞到一个温热的硬物上。

    在孟知有反应之前,她的身体就被身后的人抱住。

    “孟知,”身后那个人说,“你怎么那么笨。”

    是宋清礼的声音。

    第 29 章 灾后

    孟知手脚僵硬,脑子一片空白,任由宋清礼半抱半拉地带着她往空旷的安全地带走。

    针对自然灾害、地震的逃生演练,当时老师是怎么教的?孟知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明明被雨水浸透的皮肤还是冰凉的,但是心脏却莫名砰砰砰直跳,让她完全平静不下来。

    天似乎一瞬间都暗了下来,风仿佛在这一时间都刮得剧烈起来,周围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

    如果不是被宋清礼抱着,孟知怀疑自己可能都会被这怒号着的大风吹走。

    孟知洗漱好了,重新换了身衣服下楼,父亲也正好从外面回来,四个人围坐一桌,吃早餐。

    今儿父亲大寿,中午要去酒店宴请亲朋好友,早餐他们在家吃得简单些,但气氛更有家庭的温馨感。

    唐云汐做了手擀面,特意给老伴搓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长寿面,足有一米长,一圈圈盘在大碗里,浇上卤汁,鲜香四溢,另外还做了寿桃形状的米糕,和几碟小菜。

    宋清礼坐在孟知旁边,慢条斯理地剥着咸鸭蛋,第一只递给了孟望舒,第二只给唐云汐,然后是孟知的,最后才到自己。

    他在父母面前一向体贴周全,平时的倨傲之气敛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和孟知单独在一起时的轻佻诳语,看起来更显沉稳内敛,很讨父母的欢心。

    孟知挑开手里的咸鸭蛋,又将大家的看了一圈,撇撇嘴:“为什么我的没有油?”

    她在家里,也和在外面不一样,外面人人都夸她聪慧知性,但回到家,她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尤其当着宋清礼的面,她的小骄矜显而易见。

    宋清礼眸光温润,将自己的拿给她:“我的有油,和你换吧。”

    孟知的小虚荣得到满足,高调地说了声“谢谢”。

    唐云汐看在眼里,心里更认可这位未来女婿了。“孟知,快过来。你看,就是这个角度,站在这里看大海与日落,像不像你手机图片里的画面?”

    “嗯,像,真像。”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姜思语昂起下巴,一副“还不赶紧夸我”的傲娇表情。

    孟知顿时觉得姜思语还怪可爱的,于是弯起眼睛笑了笑,真诚地说道:“谢谢你啊,思语,真的很感谢你带我来这里看日落。”

    “嗐,谢什么呀,我们是室友嘛。”

    冯佳茵远远地朝她们喊:“你们俩站在那里聊什么呢,赶紧过来吃啊!太好吃了!”

    姜思语拉住孟知的手:“走吧,我们也去吃东西,边吃边欣赏日落与大海。”她拉着孟知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宋氏庄园的自助餐,那可不是一般的自助餐,在外面人均七八百都不一定能吃到。”

    孟知惊得抽了口气:“人均七八百!这么贵吗?”

    姜思语哼笑道:“这还是保守说法,主要是外面的餐厅根本吃不到。”

    她话音刚落,只觉手里一空,定睛一看,孟知已经挣脱开她的手跑走了。

    姜思语:“……”

    孟知满脑子就一句话“人均七八百都吃不到”,她急忙坐到冯佳茵旁边,用小叉子叉了块精致的小蛋糕。

    田橙嘴巴张成了O形,问道:“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孟知嘿嘿笑了声:“我吃的不是甜食,是万恶的资本!”

    说完,她将蛋糕送入嘴里,然后瞬间瞪大眼。

    她张了下嘴,想说好好吃啊,但又怕开口说话时喷出食物,那样很没礼貌,于是赶紧闭上嘴。

    吃完后,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点头:“呜呜好吃!太好吃了!原来不是我不爱吃蛋糕,而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姜思语刚好走过来,听见后笑出声:“今天没白来吧?”

    冯佳茵连忙说道:“没有,绝对没白来!”

    姜思语坐下,很熟稔地把手搭在冯佳茵肩上,又开始给大家科普。

    “清港一共有八个公园,什么主题公园,运动公园,遗址公园等,而其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环海生态公园,刚刚我们坐车时经过的那段绕来绕去的路,那就是环海生态公园里面的路。”

    “嗯嗯。”冯佳茵吃了瓣皮薄汁多的蜜橘,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随即催促道,“快说重点。”

    她一边不停地吃,一边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姜思语。

    姜思语打了个响指:“重点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宋氏庄园,就坐落在环海生态公园旁边,在半山腰上,山下是海。不知道你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注意到没,从那边……”她伸手指了下,“那里有大理石铺成的阶梯,顺着阶梯往下就能到海边。”

    冯佳茵感慨地啧了声:“这种地方,光是有钱,只怕都不一定能在这里修建庄园吧?”

    姜思语说:“那肯定啊,不光要有钱,还得有权。”

    田橙用食指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控诉道:“阶级啊!万恶的资本主义阶级。”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主动发起话题的人——姜思语,也抿着嘴沉默了。

    如果说“阶级”是一种有形的东西,那么刚才她们在进门时,那道森严气派的高科技大门,就是阶级的分界线。

    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孟知抬起头,目光越过一望无际的草坪,落在两块草坪相夹的花岗石路面,顺着清幽雅致的小路往上延伸,最后定格在那栋庄严华美的别墅前。

    应该就是那个位置了,站在那边的别墅楼上,镜头对准前方,拍出来的照片,正好是手机图里的画面。

    看着豪华的别墅,她脑海里那抹本来就很模糊的背影,越发模糊了,连那一丝酸涩的感觉都在慢慢消失。

    短暂地沉默后,姜思语继续说道:“而且这处庄园,还不是宋家人自己住,属于商业性质的庄园,只不过面对的消费群体都是些有钱人,一般人没有这个经济实力进来玩。这次我也是沾了我表姐夫的光,才能来这里。”

    冯佳茵立马抱住姜思语的胳膊:“从现在起,我要死死地抱住思语这根金大腿。”

    田橙抱住姜思语另一边胳膊:“我也是。”

    孟知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她们:“两根腿都被你们分了,那我抱哪里?”

    姜思语拍了拍大腿:“你坐我怀里吧。”

    孟知果真扑到了她怀里,然后几个人一起摔倒。

    “啊!”姜思语叫了声,“孟知,你按到我胸了。”

    孟知急忙移开手想站起来,结果脚尖踩着草坪一滑,再次扑了下去,移开手的按到了另一边。

    “我日!”冯佳茵爆了声粗口,“孟知你按到我裆了!”

    孟知连滚带爬地从她们身上挪开后,忍着笑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刚真的是没站稳。”

    冯佳茵揉了下肚子:“得亏我没那二两肉,否则都要被你按爆。”

    姜思语揉着胸哈哈大笑,田橙笑得一双小眼睛在镜片后都快看不见了。

    罪魁祸首孟知,却不敢笑得太猖狂,怕被冯佳茵打。

    姜思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篝火晚会快开始了,我们早点过去占位置。”

    “那赶紧的,走走走,去抢占前排。”冯佳茵已经忘了“按裆”之仇,习惯性地拉住孟知的手。

    几人一边走,姜思语一边为她们讲解。

    “来之前,我特地问了我表姐,也做了详细的攻略,了解到庄园里有很多不同的活动区,除了自助用餐区,以及室外的露营区、烧烤区,篝火晚会区,还有很多室内的娱乐场所,就连儿童主题乐园都有,每个季度的主题都不一样,总之能满足各种人群的需求和喜好。对了,还有烟花秀,但是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

    冯佳茵听得一脸兴奋:“管他有没有烟花,我们先去参加篝火晚会,然后再去玩别的。”

    她拉着孟知就跑,刚跑出没几步被姜思语扯住衣服。

    “跑反了。”姜思语伸手指了指左边,“那边。”

    几人嘻嘻哈哈地跑向篝火区,然而跑到一半,发现一群人分站两排,中间留出长长的一个道,每个人手里都挥舞着荧光棒,有的还拿着粉色应援牌,像是在等待某位爱豆,只不过牌子上没写名字,只写了两个字母“TY”。

    冯佳茵停了下来,拉着孟知站在两个个头稍矮的女生身后,姜思语趁一个男生去接电话,快速站到了那个男生腾出的位置上。

    田橙站在孟知身旁,只是她前面的女生个子很高,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孟知把她拉到自己前面:“你站我这儿,我站你后面也能看见。”

    其实她们两个的身高差不多。

    田橙朝她笑了笑:“谢谢孟知。”

    孟知笑道:“没事啦。”

    “来了,来了,衍哥来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激动地喊了声。

    冯佳茵伸着脖子看了看,茫然地问道:“谁呀,谁来了,是哪个顶流爱豆?”

    站在她前面的女生回头看了她眼,不屑地切了声:“什么爱豆,你们的那些爱豆,给衍哥提鞋都不配。”

    冯佳茵:“……”

    这么中二吗?

    站在孟知和田橙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温和地解释:“他叫宋衍,是我们学校工商管理学院的,今年大二,这里的庄园,就是他们家的。”

    “我去,竟然是他!”姜思语惊叹道,“我听说他是我们海城外国语大学的校草,去年入校第一天就轰动了整个院校,刷爆了整个校园论坛。”

    那女生直点头:“对对对,就是他。”女生看起来很e,主动介绍道,“我是海外法学院的,今年大二,你们是哪个学院的?”

    姜思语说:“我们是英语学院的,大一,昨天才刚入校。”

    法学院女生说:“衍哥经常在庄园搞活动,学校的每个人都有机会来玩。”

    冯佳茵不太相信,甚至觉得有些惊奇:“还有这种好事?”

    “对啊,他每个月都会发出二十张庄园入场券,通过做校园公益活动就能获取,一人只能得一张,竞争很激烈。”

    孟知听得一脸迷惑,抬手挠了挠额头,不理解,但也没多问。

    她总觉得怪怪的,但也说不上来哪里怪。

    刚才那个很高傲,说话有点中二的女生说:“衍哥不光人帅心善,还很有才华。你们知道当年火遍全网的那张大海落日图吗?那就是他拍的!”

    一直沉默的孟知,嘴快地问了句:“拍的是谁呀?”

    高傲女生:“当然是大海与落日,不然还能有谁?”

    姜思语心思细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知,替她问道:“图里有个黑色的背影,是路人还是衍哥的朋友?”

    高傲女生说:“路人吧,他拍照都是拍风景,从不拍人。”

    另一个女生却说道:“也不全是,他也拍人,只不过他不会轻易拍别人。他只拍自己身边的朋友,比如航空大学的校草温初阳。他当时给温初阳拍了一张照,那张照片在我们师大论坛火得一塌糊涂,把我们学校的校草衬得像路人甲。”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啊,衍哥来了!温初阳也来了!”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孟知也伸着脖子转过头。

    只见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正朝她们走来,由于天光暗,加上隔得远,看不太清两人的长相,但能看出两人都很高、很瘦,很有气质。

    可走着走着,其中一个突然转了下身,然后他便背对着众人接起了电话。

    姜思语拍了拍孟知,小声对她说:“你有没有觉得,你手机里那张图的背影,很像转过身接电话的那个。”

    孟知一时间没看出像,因为她已经先入为主地将宋先生与那抹背影融合到了一起。

    姜思语把她拉到一旁,语气很笃定地说:“真的很像,我怀疑图里的那个背影就是接电话的那个人,只是不确定他是宋衍还是温初阳?”

    冯佳茵见她们两个躲在一边说悄悄话,急忙走到她们跟前:“什么背影不背影,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秘密?”

    孟知说:“就我昨天给你们看的那张大海落日图,图里有个背影,思语怀疑那个背影是宋衍或者温初阳。”

    冯佳茵手一伸:“让我看看。”

    孟知拿出手机,调出朋友圈背景图,把图片放大给她们看。

    这时田橙也走了过来,和冯佳茵一起,两人都凑上来看,看完后,两人都齐齐点头。

    田橙说:“确实很像。”

    冯佳茵也说:“是很像。”

    当一个人说很像,或许还有质疑的空间。

    当两个人,三个人都说很像时,即便不是也会让人觉得是。

    孟知又看了看图片,再次抬头去看仍旧背着身接电话的男生,竟然觉得是有些像。

    这么看来,宋先生跟宋氏老总大概率没有关系,只不过有着相同的姓罢了。

    孟望舒也很高兴,体恤宋清礼半夜赶来,挑了个最大的寿桃递给他,问:“是橙橙给你打电话了?”

    宋清礼道谢接过,偏头嗔一眼孟知,回说:“没呢。橙橙一个月前就开始念叨了,天天都在说孟老师的大寿要怎么怎么过,可前几天偏偏不说了,大概是想考验我吧。”

    眼神突然锐利地定在孟知身上。夏日浓夜将醒之时,空气中游荡着若有若无的湿凉,窗外皆是一片雾蓝,遮蔽着人的视野。

    孟知吹干头发后,趴在沙发靠背上。

    她用浴巾包裹着半具身体,两条又白又细的腿垂落下来,脚尖自然点地。

    身后,是宋清礼在检查她的颈侧。

    “弄疼你了?”

    孟知白腻的脖子上,有条浅淡的红痕,本不大孟显,却还是被身后人瞧见,让她趴在了这儿。

    宋清礼的膝盖抵在她身侧,一只手揽过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握着她的颈,拇指轻抚而过。

    他的指腹略微粗糙,一股酥麻往孟知身体里钻,如若不是有沙发挡着,她恐怕会直接向前扑去。

    她咬着唇回答问题,“项链掉下来的时候我没感觉。”大抵是这条项链原本就摇摇欲坠,宋清礼在拨弄她头发时,不小心断掉了。

    做完后,宋清礼发现地上有闪着碎光的东西,便捡了起来。

    今夜两人都抱着宣泄的态度,折腾到筋疲力尽时已经天孟。

    “项链我带走,修好之后还给你。”宋清礼穿戴整齐,准备回公司开会。

    孟知的目光从他一身矜贵禁欲的西装上掠过,“嗯。”

    其实她很想弄乱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她似乎没有这个资格。

    昨晚做那么狠,她试着吻他,却被他避开。

    这个男人,未免将身体上的欢愉,同情爱分得太泾渭分孟些。

    宋清礼离开后,孟知也准备回家,她打算好好睡一觉。

    开完宋一例会,宋清礼回到办公室

    宋岩紧随其后,顺手关了门。

    他一眼瞧出宋清礼面色不对劲,“昨晚你又失眠了?”

    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知道宋清礼回了家。

    每次回宋家后,面前人都会出现一小段时间的失眠和厌食。

    他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家庭毫不在乎。

    对于宋岩的疑问,宋清礼并没有否认。

    毕竟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整夜未眠。

    不过宋清礼第一次知道,比起失眠,还能有另外一件事能让他头疼。

    在认识孟知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重欲的人。

    至少,不该疯狂至此。

    那条被用来蒙住女人眼睛的领带,最后绑了对方手腕上,弄得一团糟后,被他扔入垃圾桶中。

    今早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脖子上是空的。

    无人在意,他却格外拘谨。

    正好接下来要出差近一个月,他也该冷静冷静。

    “连浔给我发消息,说想借你一用。”宋岩道。上班时候宋清礼基本不看私人微信号,所以连浔只好找到他这儿来。

    宋清礼蹙眉:“什么?”

    “游孟想签信河,连浔今晚陪他去宋条件。”

    说白了,连浔将自己和宋清礼的关系摆出来,宋清礼身为信河总裁,信河那边还能怎么样?

    “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看着处理。”宋清礼一边说一边按着额头,闭上眼稍作休息。

    宋岩答应,也不打扰他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将门关上。

    孟知没敢接,莫名一种心虚,低下头去,耳边听见男人疏朗一笑:“好在我记住了。”

    她才松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孟望舒和唐云汐看着他俩,一起笑了。

    但是笑归笑,老父亲心头还有一块巨石,只有宋清礼才能抬走。

    孟望舒问宋清礼:“你俩想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宋清礼修长手指正剥着寿桃,动作轻微一顿,眸底浮起笑意,不慌不忙地将剥下来的半个寿桃,蘸了酱汁递给孟知之后,才说:“这是人生大事,我和橙橙会好好商量的。”

    孟望舒点点头,看眼窗外,天空还飘着雨,气压很低,风凉丝丝地吹过院子,花草树木瑟瑟抖动。

    他说:“的确,婚姻是人生大事。”

    “我们家什么情况,想必你应该很清楚。虽说经济上比不上你们宋家,但橙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我们抚养她长大,看着她现在工作稳定,事业小有成就,我们都很欣慰。但人不是机器,不是只要有工作就可以的。”

    “我们更多的是希望,她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生伴侣,能和她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两人能够相依相守一辈子。”

    一家之长的话朴实,真诚,倾注了他们夫妻俩对女儿最大的期望,而这个期望,其中的一半投给了宋清礼,无形中给他施加了压力。

    宋清礼没有立刻接话,饭桌上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几秒之后,他放下筷子,略紧绷的下颔线放松开来,唇角微微勾起,伸手握过孟知的手,对两位长辈说:“孟老师,唐老师,你们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对橙橙怎么样,你们应该也很清楚。”

    “不瞒你们说,我在高中时就对橙橙存了心思,这么多年过去,这份心思有增无减。我早就认定了她做我的人生伴侣,她是你们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爱人。”

    男人伸出另只手,将孟知的手像夹心一样,握在他两只手之间,用力包裹住,好像那是一个稀世珍宝。

    他偏头,眸光定定地望进姑娘的眼睛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瞳仁颜色太浅淡了,以至于出现一点点光华,就会觉得他用情很深。

    孟知回眸,掌心里的温度,眼神里的炽热,还有那句“唯一的爱人”,仿佛一个巨大的磁场,将她深深吸引。

    而男人的话没有完,在她眼角湿润时,耳朵特别清晰地听见他说:“至于结婚,需要商榷的事情有很多,我们可以以后再谈吗?”

    这么有诚意的话,父母怎么会拒绝?

    孟望舒笑着说“好”,唐云汐也推了推菜碟,说:“好了好了,这些下次再说,先吃饭,今儿还有大事要办。”

    说笑几句,话题转到宴席上去了。

    只有孟知悄悄睨了一眼宋清礼,抽回手,不再说话。

    感冒为什么要去医院?宋清礼被她说得一愣,不过看到孟知拿了一袋干净衣服,才明白过来她刚刚说去探听消息,实际是给他找换洗衣服。

    在他还没有意识的时候,脸上已经浮现出一点笑意,在孟知惊讶的神色里,他乖乖接了过去。

    宋清礼静静看她,叫道:“孟知。”

    孟知疑惑抬头,用眼神表示疑问。

    宋清礼几乎要脱口说她是不是很担心自己,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宋清礼只是摇摇头,声音很轻地道:“没什么,谢谢。”

    第 30 章 主动

    宋清礼打开孟知带过来的袋子,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都是大码的,一看就是特意给他挑出来的,防止他穿得不合身。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厢外的雨滴啪嗒声,所以一旦车内有人有什么动作,都好像被放大一般格外清晰。

    孟知就听到宋清礼打开袋子,然后就是一阵衣服摩挲的声音,她不由向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看到宋清礼伸手在解自己身上衬衫的纽扣。

    孟知顿时忍不住出声道:“你就在这里换吗?”

    第二天,孟知带着这些垃圾袋去了宋清礼家,路上路过一家洗车店,她将车开进去,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这辆车是保时捷轻跑,是宋清礼送给她的,她今儿要一起还。

    当初宋清礼将车钥匙给她的时候,她起先没接,这辆车一百多万,她一个打工人开这么贵的车像话吗?

    可是宋清礼说:“我现在是臻邦的总裁,我女朋友的车没个一百万像话吗?”

    孟知撇嘴:“我是你的面子?开豪车只是为了给你长脸?”

    宋清礼搂抱她:“你是我的心头肉,是我要用骨血供养的人,为你买辆车算什么,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

    他唇角含着笑,是那种肆意张扬的,一掷千金于他全然是应付自如的笑。

    孟知被哄得开心,最后便收下了。孟知洗完澡后,昏昏欲睡。

    夏夜腥臊,她换上条珍珠白的真丝睡裙,正准备入眠。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门铃声。

    孟知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拿了件薄外套。

    夜深,她透过监控,看向门外。

    即便角度刁钻,仍旧能看出男人肩宽腰窄,身形卓越,他稍稍低头,走廊里的灯划过他高挺的鼻梁,遮匿住深邃的双眸,落在淡色的薄唇上。

    仅从轮廓,孟知便认出了人。一座具有民国特色的红墙洋楼掩映在葱郁的梧桐树下,森严又冷寂,与这个科技高度发展的时代格格不入,像平地而起的旧时代古墓。

    洋楼大门紧闭,四面窗户也关着,透过窗户看向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事实上,屋里是有人的,只是没开灯。

    窗外路灯的光照了一缕进屋,然而橘色的暖光照进屋里后却变冷了,似乎连灯光都怕这间房子,或者说是在怕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

    屋里总共八个人,却没一个人说话。

    宋清礼不开口,没人敢吭声。

    宋衍从进屋后跪到现在,已经跪了十分钟了。

    宋清礼不说话,他就不敢站起来。

    屋里死一般的静,静得谁要是呼吸声重一点都能听见。

    于是所有人都控制着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清礼坐在窗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右手夹着一支雪茄,没抽,任由那支雪茄燃烧。

    他只在宋衍进屋时说了句:“想要我死?”

    “四叔!”宋衍扑通一声跪下,“四叔,您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么可能想要您死,绝对没有那种想法!我一直都很清重四叔,您就是我的偶像,是我心中的神!”

    神?

    宋清礼没说话,只是眼神越发冷了。

    造神容易,毁神更容易。

    宋衍低垂着头挺着背,跪得腰酸腿痛,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但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盼着眼前这尊活阎王能手下留情,少折磨他一点。

    宋清礼两指夹着雪茄送入嘴里,用力吸了口,随即将雪茄摁进烟灰缸,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向前,五指掐住宋衍的脖子往上抬,迫使他抬起头来。

    “跟我玩心眼?”

    宋衍被掐得说不出话,连连摆手。

    宋清礼目光冷厉地看着他:“宋衍,你还不够格。”

    他手一松,宋衍摔在地上。那边宋清礼陪孟知入场,带着她去了专门给她安排好的位子,说:“等我迎宾完再回来陪你。”

    整个人会场被分为两半,一半是座位,一半是闲聊区,不少人趁着不需要入座的时间,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好好叙旧。

    现场名流众多,一眼扫过,熟悉的名字一一在心中闪现,孟知看了宋清礼一眼,觉得他有些好笑,她早就适应了这种场合。

    “你再不回去,你爸爸就要派人抓你了。”孟知笑着说。

    不过,还是抓紧问了一句:“刚刚在门口没看到清音……”

    提到自己的妹妹,宋清礼表情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没有隐瞒地说:“她不愿意把孩子拿掉,现在月份已经不小了,不好让她在门口一站一个多小时。”

    这是家丑。孟知一怔,没有再多问什么,宋清礼摸了摸她的手指,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用嘴型说了说了一句“等我”,这才离开会场。

    在回去的路上,难免遇到一两个世交叔伯,不免要停下来和对方叙旧一番。等宋清礼回到门口,站到宋语程的下手位,宋语程连个眼角都没有留给他,仿佛全当身边是空气。

    宋清礼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自从宋语程教女儿喊她妈“小奶奶”之后,他本来就和大姐划清了界限,宋语程对孟知不尊重,他不觉得自己反击有什么不对的。

    他和孟知是一体的,他绝不容许别人对孟知轻视。

    迎宾到了尾声,宋家人也不用继续站桩,纷纷返回后台,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入场。范静文落后了一步,拉住了宋清礼的胳膊,等宋氏其他人都走远了,才低声道:“你待会儿把你妹妹接出来,你爸爸的生日,亲女儿不出面,这不是打我和你的脸嘛。”

    提到宋清音的事,宋清礼就了表情,他看着妈妈,说:“这是爸爸对她的惩罚,妈,你就别添乱了。”

    听到儿子冷漠的话,范静文立刻心里一酸,眼圈都红了, 她说:“清礼,你是不是还在生你妹妹的气?她就是这么个人,有口无心,那天之后,她马上就后悔了,不是真的要告你的状!”

    宋清礼继续看着他妈妈,范静文看他不说话,就这么看自己,眼泪真的忍不住了,怕弄花了妆,眼泪在眼眶垂垂欲落,看得人于心不忍。

    见母亲真的伤了心,宋清礼叹了口气,他掏出手绢,让母亲捂住眼睛,慢慢说:“妈,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你让我带清音出来,现场的都是爸爸多年朋友和生意伙伴,哪一个也不是傻子,会看不到清音现在的肚子吗?

    “到时候寿宴变丑闻,妈,你想要得到这个结果吗?如果你真想的话,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但是今天之后,我不会再回宋园。”

    范静文闻言,整个人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望着宋清礼。这个儿子她是越大越看不明白了,她对他不好吗?她事事以他为先,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但是呢,他怎么能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不由想到他对孟知的模样,范静文忍不住说:“你为了那个孟知,惹怒了你爸爸,现在落得两手空空,你不照样对她好?为什么你对一个陌生人,都可以这么大度,为什么你对清音这么冷酷,她是你妹妹啊!”

    道理已经和妈妈说过了,但是她说不过自己,转而又开始打亲情牌,甚至不惜牵扯到孟知身上。

    从前就是如此,他是她的儿子,是靠山,她对他好,他就必须回报。

    宋清礼觉得他和妈妈的身份是对调的,她是柔弱的、需要照顾的,他才是她的家长。

    “妈,我早就想问了,”宋清礼的眉眼最像范静文,但是同样的眉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一双眼睛,他看着范静文,说:“你对孟知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满意过,以后也不会满意。”

    范静文被他看的身体一寸一寸变冷,对于这个儿子,她从来都是又亲又怕,不像小女儿,从小就不着调,时时刻刻都需要她在后叮咛。

    面对宋清礼的注视,范静文好一会儿都不知道如何回话,她张了张嘴,嗫喏了一下,最后说:“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宋清礼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我这辈子就只认她一个。”

    范静文想到当初宋清礼突然说自己找到了个女朋友要带给他们看看,接着快速结婚,后面又说他和对方不是真正的结婚。

    给他介绍其他的淑女,他永远对别人没有感觉,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他又说不出来。

    结果,兜兜转转,又重回原点。

    那个他一开始就看上眼的假女友,还是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迹。

    “你爸爸不同意你们。”范静文说道。

    宋清礼想到宋庆荣的态度,说:“但是他在寿宴邀请了孟知。”

    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让步。

    范静文颓丧下来:“清音就认那个混账,你就认孟知,你们俩都不听父母的话,你们想要我怎么办?”

    他嫌弃地在宋衍身上擦了擦手,然后一脚踹在宋衍肩膀上。

    宋衍被踹得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呼吸声重得像是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

    他现在怕了,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敢招惹这位活阎王。

    都说宋清礼冷漠狠厉,根本不是人,是恶鬼,原本他还不太相信,现在完全信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张照片?

    可那张照片当初在网上爆火的时候,他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只是淡淡地跟他说了一句把照片删了。

    他没有亲自处理,说明他不在乎。

    如果真的事态严重,他早就让人在网上清理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才发作。

    所以他真的想不通,宋清礼到底是因为什么发脾气。

    这男人太阴晴不定了,也太狠了,毫无人情味,以后还是清而远之为好。

    当的一下——

    一支枪砸在宋衍面前,宋衍刷一下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宋清礼。

    宋清礼手臂压着大腿倾身向前,声音冷冽地问道:“哪儿来的?是想把我送进去还是想……”

    他话说一半,屋里的智能幕布墙突然亮了。

    屏幕里出现了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扎着马尾,穿着一件白色长裙,看模样也就十八I九岁,很甜美很有朝气。

    话音戛然而止,宋清礼抬头看向幕布。

    屋外四周全是AI智能高端摄像头,在微型摄像头的基础上研发的,体量更小,功能却更多,更高级,也更加智能化。

    只要有人出现在房子周围,就会被摄像头拍下来,并投映到屋里的幕布墙上,与此同时,幕布墙还会把视频自动传送到云端账号,屋里的人更是能清楚地看到屋外的情况。

    宋清礼没再说话,目光冷淡地看着幕布墙。

    其他人也都看向幕布,一时间,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然后屋里的八个人,宋清礼,宋清礼的助理,以及宋衍,和宋清礼的两个合作伙伴兼朋友,外加两个保镖、一个管家。

    八个人齐齐看着幕布,看着女孩很大声地接电话:“喂!喂喂喂……”

    “听不见吗?”女孩移开手机晃了晃,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里的信号也太差了吧。”

    屋里人:“……”

    孟知喂了好几声都听不清,打开免提才勉强能听清楚,从而确定了一件事,她是真的该换手机了。

    她刚才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活动区那边太吵了,听不清楚,于是就拿着手机走到了这边很僻静的地方。

    这里倒是没人,半个人影都没有,就是信号不太好。

    她并不知道,不是信号不好,是她的手机受到了干扰。

    “喂爷爷。”她用家乡话问,“爷爷,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爷爷:“听得见,爷爷听得见。”然后问道,“七七到海城了吗?”

    孟知鼻头一酸,委屈地扁了扁嘴:“没到,走丢了。”

    爷爷大惊:“什么!是坐过站了吗?”

    孟知听到这话更委屈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从蓉城到海城,是从起点到终点,根本不存在坐过站。

    她明明把火车班次发给了她爸,可爷爷却不知道,说明她爸根本就没看她发的信息,或者是看了根本没当回事。

    而且她昨天上午就到了,结果今天晚上了,爷爷才打电话给她。

    至于她爸,从始至终,一个电话都没有,连一条消息都没发。

    明明是她最亲的人,却是对她最凉薄的人。

    屋里管家看了眼一脸冷漠的宋清礼,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语气恭清地问道:“需不需要我把她赶走?”

    宋清礼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声音清冷低沉:“不用。”

    管家又问:“需要暂时关闭屏幕吗?”

    宋清礼点了点头:“嗯。”

    屏幕虽然关了,但摄像头没关,还是会拍下来,并自动传送到云端,也就意味着,只要宋清礼想看,随时都能观看这段视频。

    孟知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直播”,还在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别哭了,七七别哭。”爷爷温声安慰她,“坐过站也不怕,你去售票厅再买张票坐回去,钱够不够,不够爷爷再给你转五百。”

    孟知哭得更大声了:“坐不回去了!”

    爷爷问:“怎么会坐不回去呢,是买不到票吗?”

    孟知哽咽着说了一句气话:“被人拐跑了,卖给了一个老光棍!每天被关在屋里为他生孩子!”

    爷爷:“胡说什么呢,别乱说!”

    孟知没再哭,强忍着憋住了泪。

    她吸了吸鼻子,深吸口气,声音甜软地说道:“爷爷,我到海城了,昨天上午到的,由于刚开学很忙,没来得及给你们打电话。爷爷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同学也都对我很好。”

    爷爷苍老的声音含着笑:“哎好,你要记得吃饭,要好好学习。”

    “嗯!”孟知很用力地答应,“爷爷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等以后我毕业出来挣了钱,就把你和奶奶接到我身边,我给你们养老。”

    爷爷很高兴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好好好,七七最懂事了,咳,咳咳……”咳了几声,喘了口气,爷爷继续说,“海城那边现在冷不冷,冷的话,你记得早晚要加衣服,别感冒了。”

    孟知听到爷爷的咳嗽声,心里酸酸的,很难受。

    “不冷,爷爷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也要照顾好您自己,别累着了,也别再去工地打工了,您腿不好,还有三年都七十岁了,去工地做工真的很危险,爷爷,我不能没有你。”

    “好好好,爷爷不去了。”爷爷连声答应,接着却叹了口气,说道,“七七,你是个女孩子,长得又那么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随意跟男孩子出去,一定要谨慎些,千万别让人欺负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爷爷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爷爷又叹了口气:“唉,你读书这么好,这么懂事,只可惜是女孩……”

    孟知正感动呢,突然听到这种话,滚烫的心瞬间就凉了。

    “女孩怎么了!”她大吼,“爷爷你太伤我心了!”

    “什么叫只可惜是女孩?你是觉得女孩始终是要嫁人的,以后嫁了人就成别人家的了,就不能为你光宗耀祖了是不?”

    爷爷没说话,很显然就是这种想法。

    孟知见爷爷默认,气得再次哭出来,哭着吼道:“别说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嫁人!就算有一天真的结了婚,我还是我,我还是叫孟知!难不成我结了婚,连姓都要改了?假如我嫁给一个姓宋的男人,我还能改成宋孟氏不成?”

    说出这番话时,她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宋”这个姓,并没有想太多。

    而屋里两个姓宋的男人,一个忐忑不安地坐在地上,等待着宣判。

    另一个则是清冷高贵地坐在窗边沙发上,手肘抵着玻璃窗,正好以整暇地看着窗外,看得仿佛入了神。

    孟知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里注视着她,她还在数落:“你觉得女孩不能为你光宗耀祖,那男孩就能吗?我爸就是男的,是你唯一的儿子,独一无二的儿子,可他为你光宗耀祖了吗?”

    爷爷:“你看你这孩子,爷爷才说一句,你就说了十句。”

    孟尽不管不顾,继续说。

    “孟承光马上就四十岁了,还要让你这个老父亲去工地打工养他。而他自己呢,整天就守着那个破店卖几瓶水,一个月三千都挣不到,就这,他竟然还要生二胎!也真是他命好,竟然有女人瞎了眼愿意给他生孩子!”

    “他除了啃老,除了吸你的血,还会干什么?””

    “哦,他还有一张脸能看。也幸亏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否则你别说孙子了,你连孙女都不会有!”

    她妈当初年少无知,就是因为看上了她爸这张脸,才无怨无悔地跟着她爸,这才有了她。

    后来她妈清醒过来,果断离开了她爸,而那时候她才三个多月。

    她妈走的时候,没要她,把她留在了孟家,她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

    十八年来,她爸从没关心过她,没给过她半点父爱,甚至都没给过她一分钱。

    非要说给过什么,大概就是他那张脸,复制粘贴给了她。

    她甚至在她爸的基础上自我进化了一下,以至于她从小就被人夸,说她很会遗传,完全遗传了她爸俊俏的长相,却又比她爸更好看。

    这条命,这张脸,算是她爸给她的唯一礼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爷爷,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会让你知道,你养我,比养我爸更有用。”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连声再见都没说。

    挂断电话,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嗡嗡的哭了起来。

    就在她哭得正伤心时,只见一个人从黑漆漆的楼上跳了下来,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直接吓懵了,吓得都忘了哭,甚至连尖叫都忘了尖叫。

    紧接着洋楼紧闭的房门打开,一下走出来好几个人,个个气场都很强。

    而走在最后面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裤,黑色衬衣,一身黑色,身高最高,气场也最强,在所有人中最为显眼。

    孟知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自己,确切点说是走向刚才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摔在地上后就没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当他们走近了,孟知才看清最后面那个男人的长相,是版纳遇到的宋先生。

    男人逆着光走向她,像踏破黑暗的大英雄。

    孟知从惊吓中回过神,看到男人心里一喜,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尾却已经扬了起来,眼中带上了笑。

    “宋……”

    然而在看到宋清礼手里拿着一把枪时,“先生”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顿时呼吸一滞,心跳的速度层层递进。

    拉开门,宋清礼略带冷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面前人身上带有一丝不同寻常,除去他忽然出现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这具身躯里,也正压抑着什么。

    可他看向孟知的目光一如既往,“助理有事,就差我自己来了。”

    他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里面装着项链。

    “要不,先进来坐会儿?”孟知主动邀请,拖鞋里都脚尖都紧绷了起来。

    玄关处昏黄微弱的光将两人困在门口这一隅,她抬头看他,瞳仁里晃动着光芒,宋清礼从她的眼睛里,瞧出了希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答应下来,“那坐会儿吧。”

    宋清礼进门后,孟知从柜子里翻出整个家中最大的拖鞋来。

    “我家没有男士的,不然,你光脚也行,地板挺干净的。”

    “勉强能穿。”宋清礼不太介意。

    这套公寓,和他最常去的住所,其实就隔了一条道,看到孟知发来的地址后,他才知道,原来每次两人从卡曼离开,前往的都是一个方向。

    不过,他没主动告诉对方这件事情。

    他想他来找她,仅此一次。

    “太晚了,喝凉白开可以吗?”

    “随意。”

    家里没有一次性杯子,孟知拿出个没怎么用过的瓷杯来,打算多清洗几遍。

    她在水池忙碌时,宋清礼的目光掠过她整间公寓。

    单是客厅的各个位置,就有不少迷你可爱的物件摆放着,颇具童趣与温馨,甚至宋清礼身边,还放了只硕大星知露,几乎占据半边沙发。

    孟知将凉白开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后将星知露拿起来,抱在怀里,腾出位置坐在他身侧。

    被睡衣包裹着的细腰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宋清礼想起她在电话里说的,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腰哪里酸?”

    “就是……”孟知牢牢地抱住怀里的星知露,绒毛底下露出的指尖倏忽收紧,“你握着的那里。”

    “这儿?”宋清礼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

    孟知耳尖快红透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趴着,我帮你揉一揉。”

    闻言,她低下身子,整个人靠在星知露上。

    睡衣太轻薄,她连宋清礼手指上骨头的位置都能感受到。

    对于两人在床下的肢体接触,她还不太习惯。

    孟知的思绪并不太集中,因而宋清礼摁到某个穴位时,她直接不小心哼出声。

    身后人的手法,称得算专业,原本不夹带任何别的意味,她突然一道闷哼,空气逐渐变得暗昧旖旎起来。

    “好点了吗?”宋清礼问。

    “好了……”

    两人心照不宣打住,她直起身子,而宋清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再揉下去,恐怕要出事。

    孟知扶了扶自己的腰侧,的确好了些,就是她扭头定睛一看,睡衣上还留有宋清礼的指痕。

    她挪开目光,却恰好将他拿着杯子的手揽入眼底。

    原来她感受到的不是他的骨骼,而是他食指上的一枚银色素戒。

    宋清礼手指很长,线条流畅,稍加点缀,便异样的好看。

    “觉得我不会戴戒指这种东西?”宋清礼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

    孟知反应过来,收回目光。

    她点了点脑袋。

    在她眼中,无论是性格还是言宋举止,宋清礼都十分沉稳冷静,而喜欢戴戒指的人,在她看来,一般比较散漫随性。

    包括孟知自己,也不喜欢戴戒指。

    “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带着玩。”宋清礼弯了弯唇,“今天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翻了出来,顺手就带上了。”

    她忘了,宋清礼是在英国上的学。

    其实以他的成长环境,不大会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可能,只是形势所需,不得不伪装自己。

    “不扰你了,早点睡。”看见孟知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宋清礼起身。

    她担心孟天去见信河的人状态不好,也就没挽留。

    送他到门口,孟知轻声道,“晚安。”

    “睡吧。”他像上次在游艇上一样,哄着她。

    听着他的声音,孟知越来越困,一关门,就躺床上睡去。

    出门后,宋清礼回拨了裴以恒打来的电话。

    “要是孟天你的小情人根本没分清楚你和你哥,你俩的关系不就直接暴露了?”他比宋清礼自己还着急,宋家兄弟要是闹掰,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佑为和盛苓将宋清礼设为未来运核一把手的硬性要求,便是在他们年迈之后,他要善待宋墨。

    要是让家里知道他孟目张胆地和宋墨喜欢的女人有了牵连,保不齐会出岔子。

    宋清礼自己倒不是很慌乱,“今晚我来见了孟知一面。”

    裴以恒:“然后呢?”

    “我想,她不会认错。”他沿着指根,用拇指拨动戒指。

    可真有底的话,他也不会来这儿了。

    虽然现在有滑坡,但是家里养的牲畜还要继续伺候,这个点不忙完,等晚上不来电,摸黑工作才累人。

    那怎么办?孟知顿时抓瞎。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她目光定格在唯一一个现在没事做的人身上。

    说来,孟知忽然想到,宋清礼今天去过卫生间了吗?

    这里的大家肯定没办法理解她的不好意思,但是宋清礼比她更不食烟火,估计第一次来这种乡下地方。

    她觉得为难的地方,宋清礼肯定更不能适应。

    想到这个大少爷是因为专门来找她,才被困在这里的,孟知一时心情无比平静。

    在离婚半年后的今天,她第一次主动走近宋清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