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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这是两人最轻柔的一次……

    李宝福在气头上并不答话, 无形的较量在他一人身间展开,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可就是觉得不舒服。觉得就算换成旁人,赵庄生也会对别人好, 对别人笑, 对别人做所有跟他做过的事。

    这一切都不是他原本得到的, 而是李全和王华用性命枷锁把他拷在这里而产生的。

    枕间沉寂半晌后,李宝福哽着声音说:“不想感受,你不喜欢待在这里走就是了。以你的本事和力气, 去镇上或县城找个事儿做, 过清静日子多容易,何必跟我守在一起。”

    “李宝福!”赵庄生沉声道, “再问一次, 到底怎么了?方才我们都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生气了?哥哪里没做好,你说我一定改。”

    强势的逼问在李宝福嘴里是问不出答案的,他只会咬紧牙关, 把心酸委屈全部吞进去,独留赵庄生一人着急。

    赵庄生也确实急了,他头次把生闷气的李宝福翻过来,健壮有力的长腿压住李宝福的腿,继而锁住他挣扎的双手,一手按过头顶,一手掐着李宝福的下颌, 冷冷道:“说话!”

    这般强迫下,李宝福仍是不说,只望着床帐, 可赵庄生粗暴的手段已让他积攒片刻的心酸溢出眼尾。

    赵庄生看着李宝福倔强不肯服输的脸,心里火气就更大,可怀里人泪水充盈双眸的样子又让他的铁石心肠瞬间软化,不知他有多少的无奈和愤怒都在这无根水上消失殆尽。

    赵庄生吻走李宝福的眼泪,语气是那般柔和又虔诚:“宝福乖,到底怎么了?跟哥说好吗?”他的唇缓慢又真挚地移向李宝福的眉心,“上次不都答应了哥,生气归生气,但不能不理哥。”

    “你不说,哥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醇厚低沉的嗓音夹着浓烈的情感一下一下砸在李宝福心上,他看向赵庄生的双眼,只在那焦急无措又满怀浓烈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你不关心我……”李宝福终是在那焦急与无措眼神里软了脾气,“也不喜欢我。”

    “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赵庄生急忙辩解这句,然后面那句他磕磕绊绊,还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喜欢……你,谁说不喜欢你了?”

    “没看出来,反正你每次都不关心我,”吵架吵到这时候,李宝福已不在意这话对不对了,直接就套在赵庄生身上,“每次……”

    “哪次?”赵庄生不依不饶地问。

    这次是李宝福磕磕绊绊了,重复道:“就……就每次。”

    赵庄生似是无奈:“净会冤枉人。”

    李宝福吸了下鼻子,话里夹着浓重的鼻音:“我不管!你就是不关心我,不爱……”

    赵庄生实在不想听李宝福在这儿说气话,直接俯首堵住他的唇,起先李宝福还想挣扎两下,但后面亦沉溺于这个吻。

    来不及咽下的津液顺着李宝福唇角流下,被禁锢的双手由赵庄生引到他的脖颈上搂住,歉意话也在这时流出:“不要气哥了好不好?有什么说出来,我一定改,宝福。”

    唇分时,两人唇间亦有银线相连,赵庄生用鼻尖蹭了蹭李宝福的鼻尖,温和道:“还生气吗?”

    李宝福双颊绯红,嗫喏道:“生气。”

    赵庄生说:“气什么?说出来。”

    怒火都融化在了那个吻里,李宝福缓好心神,说道:“方才你为什么去数小木箱的钱?明明都到紧要关头了,进来不就行了吗?”

    赵庄生一愣,显然是没料到这激起李宝福生气的点子竟是这个,说:“我是怕你不愿意,毕竟每次咱俩做这事,你都会问这箱子有多少钱,我以为你不想的。今日我便想着在做前数一下,这样不破规矩。”

    李宝福说:“我每次问你还不是因为,你次次都拿着箱子跟我做事。我以为……”他垂下眼眸,被赵庄生亲吻得红润的嘴唇几近抿成一条直线,“以为你心里只在乎那个箱子,从不在乎……在乎我。”

    直白的话撕开赵庄生心里的茧衣,他抱紧李宝福,将头埋在他肩上,深吸一口气后,嗓音沙哑:“我在乎。”

    “宝福,我在乎你。”

    李宝福骨骼被赵庄生勒得太紧,他双腿圈上赵庄生的腰,双手压着赵庄生的脖颈让他与自己契合无缝才能缓出气,他说:“我不信,你只在乎那个箱子。”

    “早些年娘跟我说,你小那事不能胡来多了,否则伤身。”赵庄生将李宝福锁在自己怀里,身型压着感受着怀里人的气息,“所以每次我亲近你,都记着这句话,并不是不在乎你不爱你,你千万别不信我。”

    那个木箱锁着李宝福的欲|望,也锁着赵庄生对他克制的爱。

    男人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李宝福耳边,酥|麻又滚烫的痒感传至全身,情烫得李宝福蜷缩了下脚趾,蹭着赵庄生的后腰,说:“现在你还要看那木箱子办事吗?”

    李宝福嘴唇擦过赵庄生的脸颊,赵庄生侧脸凝视李宝福,他凌厉的剑眉压在清亮双眼上,眉心微拧,斟酌问:“我能不看了吗?”

    这话真是轮到李宝福好笑了,他十指指尖曲起着在赵庄生背上挠过,说:“要是继续看,咱俩就只能又是一月干一次了。”

    指尖抓在背上的痛感,唤醒了赵庄生的记忆。

    那深夜里的许多时候,李宝福都会哭,会用指甲央求着他慢些轻些,双眼迷离含着泪,全身通红。

    “我不想这样了,”李宝福吻在赵庄生唇边,“你想吗?”

    赵庄生喉头滚动,大手滑至李宝福腰侧,他抑制自己的欲|望时,又给出答案:“不想。”

    李宝福揉搓着赵庄生的耳垂,赵庄生含住他的手指,轻轻咬了下,试探地问:“我是不是以后每天都能亲近你了?”

    李宝福指尖探进赵庄生唇里时,赵庄生亦探进了他。

    “每时每刻都可以,”李宝福声音发着颤,胸口不停起伏,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庄生,指盖掐进他的肉里,“哥,我想要。”

    “我知道。”赵庄生单手脱了衬裤,蹬下床去,“我也想。”

    这是两人最轻柔的一次,赵庄生顾及李元凤在,让李宝福侧睡在自己的臂弯里左手横抱着他的肩,右手则从李宝福背后搂住他的腰。

    李宝福想哭时,赵庄生就捂住他的嘴,让他把哭声呜咽吞回去。

    事了匆匆却心灵相通,事后许久李宝福都仍在颤栗,他喘息着说:“流出来了。”

    赵庄生呼吸也很粗重,他用布擦净李宝福,把他圈进怀里,说:“这次快了,下次一定不。”

    李宝福笑着说:“我很喜欢这个,哥你真好。”

    赵庄生蹭了蹭李宝福的脖颈,说:“我有你才好。”

    争闹在夜间爆发,也会在夜间结束。赵庄生从不让李宝福跟他生气许久,多是当夜就给人哄好。

    为此李宝福翌日起来就恢复了欣喜神色,在厨房煮面时都哼着歌。

    “骑竹马,过洪塘,很高兴嘛。”歌被李元凤接上,她烧着火说:“昨夜你是不是跟庄生吵架了?”

    “没有,”李宝福把面团子揉光发着,而后又打鸡蛋待会儿炒蛤蜊做浇头,“我跟庄生哥怎么会吵架?”

    “那我昨夜怎么听见吵声了?”李元凤把炉子烧好,架上水壶烧热水洗脸。

    “你听错了。”吵架这种小事,李宝福不会承认的,不然李元凤知晓了原因一定会骂他。

    “你呀,别太跟他使脾气,”李元凤说,“虽说这几年他对你不错,但人都是有脾气的,你闹多了大圣人也烦。”

    “我没闹,也没怎么跟他发过脾气。”想起昨夜的匆忙结束和赵庄生的无措哀求,李宝福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每次那好话临到嘴边就要变个味。

    一吵架,暴虐性子在李宝福心里发芽,他就想气赵庄生,就想看着赵庄生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讨好道歉,明知这不对也会伤害赵庄生,可他就是无法制止自己。

    李元凤说:“没有就最好,这过日子嘛就是磕磕绊绊互相磨合的,什么话你都别憋在心里让人家去猜,庄生这孩子又不是多聪明的人,哪能每次都猜中你的心思?”

    几句话说的李宝福有些羞赧,但嘴上仍不服软:“你怎么不说是庄生哥每次都惹我生气?我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折磨他做什么?”

    李元凤狠狠地戳了下李宝福的头,没好气道:“他把你当祖宗样供起来还不够?都把你惯成个懒货了,地里重活让你插手过吗?整日享清闲还不知道好,要是那天你把他气着了,替我打你一顿你才知道怕。”

    李宝福撇了撇嘴,下意识驳道:“他才不会打我。”

    然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愣住了,是啊,赵庄生怎会舍得打他呢?

    这人就差把他当祖宗一样供在香案上了,可越是这样,李宝福就越不舒服,也越觉得,若是换了旁人,赵庄生也会这样。

    他的心思就在这般纠结与烦闷下滋生,每当有不快时,这些想法就会占据他的思想,而他亦会向赵庄生说出一句又一句冷似尖刀的话。

    哪怕赵庄生没有做错什么,也对他很好,可他就是变不了,这样日子久下来,折磨赵庄生的同时也在折磨他自己。

    见弟弟走神,李元凤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说:“你再这样闹下去,他真怒了打你一顿或是抛下你走了,你该怎么办?我跟你姐夫养你一辈子没问题,但人嘛总得有个窝睡,有个人抱着睡,宝囝啊,姐跟你说……”

    剩下的话李宝福没听清,脑子就想着那句“他打你或抛下你”的话,以致等赵庄生去镇上买完猪肉回来,他还在想这句话,于是趁赵庄生喂鸡时问:“哥,要是有天你嫌我烦了,会打我然后离开我吗?”

    赵庄生一愣,满是厚茧的手搓着菜叶上的糠,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打你?”

    李宝福踢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埋着头低声道:“我太过任性,言语气人。”

    说这话时,李宝福甚至在想,赵庄生的回答是什么?会说你知道就好还是你改就是,胡思乱想时,赵庄生的半张侧脸蓦地出现在他眼前。

    李宝福:“……”

    赵庄生侧低着头弯腰看他,温和道:“不会的,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这话瞬间将李宝福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击溃,只留情意滋生于腹中,他看着赵庄生的眼睛,说:“真的吗?”

    赵庄生无比肯定地回道:“真的。”

    不过两字就压住了李宝福的所有疑虑,他笑了笑,见附近没人凑在赵庄生脸上亲了口。

    赵庄生用干净的手揉揉李宝福的头,说:“青天白日呢。”

    那磁性的嗓音很轻,语气也带着几分责备,但更多的是宠溺。

    今年晚稻,赵庄生种得较多,孙老二就多住了两日帮忙割晚稻。割稻辛苦,李宝福就在家做饭照看孩子,两个侄儿闹,孙老二就把他们也带到地里去了。

    地里大头菜长势好,李宝福和李元凤采一筐回来,去除根须和脏皮后洗净晾干,晾干的大头菜切成细丝撒盐、糖拌匀。

    将这切好拌匀的大头菜腌上小半天,半天过后这大头菜的水便出了,装入纱袋再将水挤干放在菜篓上用菜板压一晚上。等这一晚过去,大头菜水分也干的差不多,成了干菜,这时候李宝福再把大头菜丝铺在筛子晒太阳,等晒完几天太阳,用一勺甜酒抓匀放入无油的罐中密封半月。

    五斤大头菜,到时候腌好只有一小罐,李宝福想过两天他还得再腌点大头菜或萝卜,这样寒冬来了不用到处找菜吃。

    切好大头菜,李元凤已把饭做好,李宝福就提上饭菜篮子和水罐先去地里找赵庄生和孙老二。

    李宝福去送饭时,两个侄儿在木桶前有模有样地摔着谷粒。

    赵庄生抹了把汗,说:“你和大姐吃过了吗?”

    “吃了。”李宝福把饭菜篮子打开。

    内里是猪油炒芥菜,烂糊酱香的白菜里放了脆响酸溜的醋肉,再来碗冬笋炒肉片,两大桶米饭。

    这几样菜最填肚子,也最下饭。

    这冬笋是昨日他跟薛屏去山里挖的,笋子不好挖,他兜兜转转许久才挖到两小颗,但用来炒肥瘦相宜的肉最是油香开胃。

    割稻谷的人多,赵庄生就忙不了多久,不过两天就割完了所有。而后便是晒,这冬日太阳不怎么多,两人便在有太阳时全部铺出来晒着,顺便脱谷扇粒。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李家院里又过一冬。

    第22章 第 22 章 宝福你多听庄生的话……

    这期间李元凤还照顾着坐月子的李多福, 但整日训李宝福跟训儿子一样,看得隔壁的李婶都说李宝福这小半月挨得骂比过去十七年都多。

    孙家的事不能耽搁,李多福月子坐到一半,李元凤就回去了, 说好等孩子满月再来喝喜酒, 走前李宝福把腌好的大头菜、两块咸肉、一只鸡和鸭给大姐装好。

    冬日来临, 李宝福隔三岔五就去看看侄女,赵庄生便在家织布脱谷。

    李多福女儿要满月时,李宝福和赵庄生去镇上买了不少补品, 又提了匹棉布、四只鸡、一百个鸡鸭蛋送作贺礼送去。

    毕竟县城太远, 这去镇上是刚好,走路只要小半个时辰。

    而李元凤牵着三个娃娃和孙老二也赶了回来, 她用棉布给李多福做了两身衣服, 剩下的碎料子便做了几件衣服和虎头帽给孩子。

    李宝福挑着一块肚兜,细看那上面不知是鸡还是鸭的纹样,说:“宝福,你这绣的是蝴蝶还是鸟?”

    李宝福:“……这是蝴蝶!”

    陈璋抱着女儿, 说:“哟,宝福绣的?”他挑过那小红肚兜,没忍住笑出声:“其实还是好看的,这针脚挺细密的,跟我大哥女儿绣的差不多。”

    李宝福嗔着把肚兜抢回来,说:“娘以前看我躺床上没事做教我的,好几年没绣了, 生疏了嘛。”

    以前李宝福整日卧床,自也闲的没事做,王华便教他绣花, 想着日后若是干不了力气活,等蚕吐了丝,也能绣点花样子度日。奈何李宝福是鸡绣成鸭,针线歪扭,王华遂弃了这念头。

    李多福把肚兜又抢回来,失笑道:“好了好了,没说你做的丑,至少啊比陈璋绣工好。”

    李宝福说:“真的吗?”

    李多福把肚兜在女儿面前舞了两下,说:“你姐夫早年跟我谈情时做的一块手帕,还是用的扬州那边买的轻烟绸,确实比咱们织的布好。”

    李宝福看着院里劈柴烧火的赵庄生,想着明年他也给赵庄生做个好看的。

    快吃饭时,李元凤抱着孩子出来见人,陈家几位的长辈嫂嫂伯母围着孩子夸。

    李宝福蹲在廊下洗碗,听见陈母跟陈璋的两位堂哥媳妇抱怨:“囡囡脸好看是好看,就那个嘴巴,不好看!长得像她妈。”

    李宝福一听这个就来气,赶忙凑过去说:“囡囡嘴巴有点薄。”

    一堂哥媳妇嘿了声,说:“你这个当舅舅的还说外甥女不好看?”

    然陈母赶忙附和:“我就说嘛,宝福眼睛最清亮了,”她碰了碰李宝福,说:“伯母是没说错嘛,肯定是多福怀她的时候肉吃多了才这样。”

    李宝福看了眼陈母,皱着眉头说:“但四姐夫说囡囡嘴巴像陈伯母你,所以薄得不好看。”

    众人:“……”

    两堂哥媳妇憋笑,陈母气得要去打李宝福,李宝福却往赵庄生身后一躲,陈母还想上来却碰上李元凤过来,见这样式,不解道:“宝福,你又闯什么祸?”

    李宝福说:“没有啊,我跟伯母聊天呢。”

    李元凤看向陈母,回想这妇人的所作所为和言语,心里也不高兴,但为了妹妹,她忍下怒气,说:“伯母,宝福还小又淘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是长辈,哪有跟晚辈生气打骂的道理?何况多福才出月子。”

    这吃满月酒的人里还有李家亲戚,偌大的龙会山里,李家是旺族,陈母气得牙痒,不敢跟李家撕脸,只好咬着牙不咸不淡地扯了两句离开。

    李元凤无奈地看了眼李宝福而后进屋去看多福母女,陈璋后知后觉的过来,说:“宝福,你跟我娘怎么了?”

    李宝福和赵庄生蹲着洗菜,李宝福说:“没有,就伯母说囡囡嘴巴有点薄,我说像她奶奶,伯母就有点生气了。”

    陈璋愣了下,说:“确实像啊。”随即他摆了摆手,宽慰道:“别把这话放心上啊,等会儿吃完饭姐夫带你和庄生钓鱼去,晚上给多福煮鱼汤。”

    李宝福笑着点头,陈璋离开后,他用肩膀撞了下赵庄生,说:“钓鱼去。”

    赵庄生把他手里的菜拿过来浸入水中洗,莞尔道:“知道了,小郎君。”

    女儿满月惯例都是请亲友来,陈家、李家人口多,坐了满满六大桌。宴席多是鱼虾贝类,陈但家阔气,每桌一大碗萝卜炖排骨、姜母鸭、白菜炖鱼、清炒冬葵,而后一壶酒也就成了。

    吃饭时,李宝福给三个侄儿挑鱼刺,赵庄生则给他挑刺。

    大家众饮高歌时,只见陈大媳妇捂着嘴跑下席,众人忙问怎么回事,陈母笑吟吟道:“老大媳妇怀上了,真是双喜临门。”

    李多福和李元凤相视一眼没说话,陈璋若有所思。

    满月酒吃完,翌日李元凤就得赶回家去,她二女儿近日在议亲得回去商议细节,且要年下了她也没多少空闲来。

    临行前李元凤把做好的两套衣服交给李宝福和赵庄生,还千叮万嘱付:“宝福你多听庄生的话,不要气人,多体谅体谅人家。知道吗?”

    李宝福看着不远处跟孙老二聊闲谈的赵庄生,嗯嗯地点头,李元凤又叮嘱几句有什么事就去邻村找她们,多帮着李多福。

    李宝福一一应下,顺便把昨日去镇上买的饴糖、糕点给三个侄儿带着。

    李元凤笑着让他们快回去,随即让孙老二背上小女儿,自己一手一个儿子和丈夫转身踏入了冬阳下的山林土路。

    地里的冬葵和油菜叶上沾着霜露,天地一色雪白,李宝福和赵庄生十指相扣看四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李元凤走后,李宝福又腌了不少冬葵和白菜做成的菹菜,用来做清爽开胃菜或配面条都可,这样冬日一来,家里也不愁吃的。

    年节快到,地里活也少。

    冬至一过,便是数九寒天。

    这山里的冬日阴寒着冷,赵庄生不许李宝福出门吹风,每日起床给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才放心,暖乎炭盆从不离脚,袜子都是内里塞了棉的暖着。

    若是到了三九四九天,赵庄生是连房门都不许李宝福出,灌好汤婆子给他捂着,生怕这好不容易养好的人受寒。两人不出门,是饭菜都在屋里吃,就连织布机赵庄生都搬进卧房以便自己干活时李宝福说话。

    怕李宝福一人在家无趣,为此赵庄生便都选着在这时候多织布,李宝福则会烧个炭盆坐在离织布机不远的地方绩麻。两人有时聊明年开春种地的菜,有时也会聊村里的趣事,但多数时候两人都各做各的。

    织布机响时,李宝福手里的苎麻丝也在指尖捻搓,他想做几件葛衣出来,届时伙着这布一起卖了能买好些年货过个充实年。

    今年税已交完,来年的税赵庄生想趁现在存好。

    如今一年交两次税,李家两成年男丁,便是一次两匹布、粟三石或稻四石及些许地税。

    前些年还有茶税,幸而今天子圣明,取缔了这份税额,这让种茶的百姓当即轻松不少。

    庄户人一般都自己做衣吃食,仰赖土地,也归于土地。

    织布是个辛苦活,坐在织机前眼神盯着丝线,木梭子来回穿动不能错一根丝。寒冬下一坐一整天,不过断一匹,为此赵庄生一织布就肩累眼痛。

    于是每晚睡前,李宝福都会将决明子捣碎敷在赵庄生眼睛上,两人再泡个热水脚,而后李宝福给赵庄生揉肩捏背,好缓解疲累。

    决明子的清香充盈在暖屋里,李宝福手上力用光了,便歇了会儿,说:“今年的税布已经有了,明天你休息会儿我来吧。”

    李宝福会织布,但织得没赵庄生那般快。

    赵庄生取下凉了的决明子药包,握住李宝福暖乎的手,说道:“不用,还有一点线了,我尽快织出来好好歇歇就行。”

    李宝福摸着赵庄生满是茧巴的手,眼里全是心疼,赵庄生却淡淡一笑,摸摸他的头,笑道:“等布织好,我们就去县城逛逛,那里东西多还便宜,到时候我们买点年货回来。”

    月色照在赵庄生清亮有神的眼睛上,李宝福忽想起这已是他跟赵庄生在一起后过的第三个冬天,只觉时间飞逝,转眼这一年又要过去,拉过被子睡在赵庄生胸膛上:“好。”

    夜色霜重,精壮汉子在怀,李宝福实在是想入非非,手挑开赵庄生的层层衣物摩挲着他的胸肌,脚边的汤婆子再热也没有李宝福掌下的肌肉热。

    赵庄生下地多,春夏犁地耙田,秋冬挖地挑粪,这身材是健壮的同时又充满了霸道的美感。

    腹肌轮廓分明有力,半隐在皮肉下时引得李宝福手在腹肌上抚摸,随即缓缓没入黑林。

    “你怎么喜欢玩这个?”赵庄生无奈一笑,“都被你玩大了。”

    “要是小了我还不喜欢呢。”李宝福撇了撇嘴,撑起上半身吻住赵庄生的唇。

    湿热的吻在两人身间一触即发,赵庄生手扣着李宝福的腰,撩起衣摆滑了下去。

    李宝福呻|吟一声,说:“哥,你弄疼我了。”

    他扭腰想把颀长手指移出去,赵庄生却大掌起落,巴掌啪的一下打在李宝福屁股上,说:“不用脂膏都能进去,还疼,你骗我。”

    李宝福嘿嘿一声,他单衣斜挎在身上,露出里面养白不少的胸膛和锁骨。那肌肤沾着月光露在赵庄生眼前,他喉结滚动,嗓音低沉:“宝福,想要就坐上来。”

    冬夜长,两人无事干就只能干对方。可赵庄生白日织布累了,夜间腰没缓过来没啥力。所以为了省力多数时候他都哄李宝福主动,然这李宝福也是好玩性子,只觉这般自己仿佛在骑马狂奔,而赵庄生就是那匹被他驰骋的精壮骏马。

    骏马好,大手还会提着李宝福去寻点,乐得李宝福还挺喜欢这个样式,前后转着骑。等李宝福骑累了,那便是赵庄生的活了。

    连腰带胯一翻身就将李宝福压在身下,为了好使力,赵庄生常会垫个枕头在李宝福腰间,而可怜的李宝福则还没享受多少骑马快乐就要被人骑。

    距李宝福上次去泉安县城已过了小半年,这次两人依旧凑足了六十个鸡蛋拿去卖,赵庄生还带上一匹布两匹葛布打算卖给布行换钱。

    冬日霜风吹着冷,索性今日有个暖太阳,戴着毡帽的李宝福也不觉冷,两人不想坐牛车就牵着手在土路上慢悠悠地走,走累了李宝福便让赵庄生背自己。

    然两人没走多久便在前头遇见了另外两人,顺带还听见了争吵声。

    “他是我弟弟,我给他钱怎么了?许蟠,你真是小气!”

    “我小气?!薛屏是你自己说要把这钱拿来买田的,如今又借给你弟弟,他什么时候还?”

    “他和弟媳日子不好过,我这个当哥的借点钱怎么了?”土路边上,薛屏背着背篓蹲着拔草,一脸戾气。

    许蟠双手环胸站在土路另一边,胸膛不住起伏,显然是在生大气。

    李宝福唤道:“屏哥。”

    拔草的薛屏立即站起,拍了拍身上草屑,热情道:“宝弟,这么早去哪儿啊?”

    李宝福说:“去县城买点年货,屏哥你和蟠哥去哪儿啊?”

    许蟠少言,在村里也是个默默干活不做事的主,现今见了李宝福也不怎么说话,只把脸朝山林一瞥,独留背影给三人。

    薛屏说:“去许蟠家帮忙,他弟明儿成婚。”

    李宝福莞尔颔首,记得许蟠在山的那边住,家里好几弟妹。

    去泉安县城与翻山都是一条土路走到头而后左右两条,路上许蟠脸色一直沉着,倒是薛屏拉着李宝福走在前头低声问:“宝弟,你今儿出门带了多少钱?”

    李宝福说:“带了几钱,怎么了?”

    于是乎,薛屏方将他跟许蟠吵架的头尾道出。

    原是这许蟠弟弟成婚,他这个当哥的怎么也要送礼,两人说好五钱,一匹布。奈何昨晚薛屏三弟以弟媳娘家那边也要赶礼为由,借走了四钱。

    薛屏想着这些年给许小舅子没少贴补钱就按下没说,直到他和许蟠上路,才吞吞吐吐的讲出来。

    一讲出来,薛屏就被许蟠骂了个狗血淋头,薛屏七尺男儿自不服输,当即又骂回去,两人便一边走一边翻旧账,最后以薛屏说不过许蟠,他想揍人却还揍不过整日下地卖力气的许蟠结束。

    气得直哼哼的薛屏只得在路边拔草泄愤。

    听完经过的李宝福:“……”

    他摸了摸揣在胸口里的钱,又回头看了眼赵庄生,赵庄生朝他微微一笑。

    第23章 第 23 章 那他赵庄生心里也高兴

    薛屏是打小跟李宝福一起长大的, 面对开裆裤好友,他自不能拒绝,于是从单衣夹层里掏出块小白布包,撕了线露出里面的绿帕子, 而后那绿帕子下又是一块红布。

    薛屏:“……”

    终于在揭开好几层布包后, 李宝福数好四吊钱交给了薛屏, 说:“屏哥,你先拿去。”

    薛屏有些惭愧地接过,诚恳道:“宝弟, 你这样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你放心, 等明年春蚕卖了钱,我肯定还你。”

    薛屏这人最大的长处便是对朋友说话算话, 李宝福莞尔道:“行!不过你别跟蟠哥吵了, 两人走一起不容易。”

    薛屏瞥了眼走在前头一言不发的许蟠,几乎惨叫道:“我又不想跟他吵,是他每次都揪着这些不放。我可是长子,不帮衬弟妹那还是个人吗?”

    李宝福道:“话是这样说, 但屏哥前几年你给你三弟出两贯钱娶媳妇,不到一年又给二弟孩子上学堂花钱,更别说后面几年,你那钱、粮流水样的花出去,可你自己日子怎么过?你和蟠哥跟爹娘住,薛二爷瘫在床上,蟠哥一个人做地里活, 你又不干活,其他兄弟都另立茅屋了,你们呢?”

    这薛屏虽生得相貌堂堂, 却是个银样镴枪头,地里事一窍不通,整日游手好闲,兴致来了的时候坐在织布机前织上几匹布,薛家父母都能对他一顿夸,偏生这样的他还对弟妹甚好。

    故此这薛家父母才聘了许蟠种地,薛屏倒不在意这些,只要有人帮他种地养家,他晚上能搂着个热乎人睡就行。

    李宝福的话落在薛屏耳里,他只愣了瞬,随即就笑嘻嘻道:“哎呀,宝弟,哥知道了,但这弟妹是自己亲的,不帮衬还能怎么办?再说了这几年我也没少帮许蟠家,你们怎么都说我?”他把手揣在袖中,嘟囔道:“今年的桑树叶你看许蟠摘过几次?每天晚上我裤子没穿好就要去看蚕,那分盘、换盘都是我,许蟠睡得跟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养蚕辛苦忙碌,养蚕人几乎是这批蚕卖完,另一批也到了三龄四龄,更别说四龄、五龄的蚕那几乎是一天到晚都在吃桑叶,养蚕人要永远泡在地里摘桑叶。

    听得薛屏的话,李宝福就想着赵庄生泡在蚕房里的样子。炎炎夏日养出来的蚕最好,但分盘、换盘辛苦,汗泡得整个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夜里还得起来喂食,实在难。

    薛屏越说越气,但说完后也能想到许蟠下地的辛苦,于是只念叨几句便消停,与李宝福告别后拉着许蟠走向另条土路去往许家。

    李宝福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感慨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一路脚步不停,两人终在太阳升起不久后到了县城,两人在集市边找了个小空地卖鸡蛋。

    赵庄生仍给李宝福买了包炸鳌鱼,自己则叫卖着鸡蛋。

    泉安的冬日很暖和,李宝福穿着李元凤新做的青色棉衣,戴着顶毛绒毡帽也不觉冷。他将酥脆的鳌鱼咬得咔嚓咔嚓,坐在台阶上看晋江水面上的过往船舫。

    忽而,赵庄生被扯了下衣裳,转头的一瞬,那酥香脆的鳌鱼就被塞进了他嘴里。

    李宝福笑着问:“好吃吗?”

    金阳在李宝福眉间流转,将他的率真坦然映上三分,恰似那春风拂面,万雪消融。

    少年笑容落在赵庄生眼里,他蓦然红了脸,用手接过后,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说:“好吃。”

    那是赵庄生第一次红着脸笑,李宝福平日所见的多是一本正经板着脸的赵庄生。

    可如今见他温柔笑起,俊朗无俦,令李宝福心不住狂跳,他抱住赵庄生的腰,把脸贴在他心房上蹭了蹭。

    赵庄生搂紧李宝福,恨不得将这随时随地都喜欢钻人身上的少年揉进骨血里,但还是忍住说:“街上人多,回去给你抱。”

    李宝福听话的时候是真听话,当即松开,将那鳌鱼和赵庄生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吃完。

    晌午将至,才有位好心妇人把鸡蛋全买走,两人便又去卖布。

    织好的布好卖,这家布店是王华以前的熟人,八钱收走了赵庄生的三匹布,而后会以更高的价卖出去,若是卖不掉则会卖给大布行让它们随着商船卖去远洋海外。

    称钱的孩童数好一百文给赵庄生,赵庄生数好后比着其他七吊见是一样高便知这钱没少,跟布点老板打了招呼就带李宝福离开。

    卖完布,兜里揣着沉甸甸的几吊钱,两人还是来到上次那家食肆用饭。姜母鸭、长汀豆腐干、清炒冬葵、蛤蜊蒸蛋四菜摆上桌,李宝福直接埋头吃起来。

    姜母鸭油色清亮,皮肉软烂带着一股姜母味,长汀豆腐干鲜嫩可口,冬葵清爽,草香入口久久不散,蛤蜊蒸蛋更是李宝福的心头最爱。

    两人不常来县城,但每次来,赵庄生都会带李宝福去吃好吃的,只要这钱花在李宝福身上,能哄得他高兴,那他赵庄生心里也高兴。

    午饭吃完,李宝福摸着肚子靠在窗边懒懒地晒太阳,赵庄生喝着解腻清茶,两人远眺江面久久不语。

    待那股吃饭劲缓过来,两人才离开。

    李宝福吃了口裹着糖衣的寸枣,糯米香在嘴里爆开时又甜味十足,他晃着赵庄生的手,说:“还要买什么?”

    赵庄生说:“买点猪肉、糕点、甜食还有鞭炮。”

    李宝福说:“鞭炮?真的吗?”

    早年王华不准李宝福玩这些伤人东西,只因有个孩子拿鞭炮点着玩炸瞎了眼,自此大人都不准孩子玩这个。

    临近年节,鞭炮也不贵,十文钱一大挂,赵庄生买了三挂。而后是五斤猪肉、三斤排骨,一斗葡萄干、三十文的芦桔,将那背篓装得满满当当,两人才牵着手回家。

    回家路上,李宝福吃着南瓜子,走累了就坐下休息,赵庄生便给他剥桔子。山间有腊梅,梅香清幽扑鼻,两人对着天地河山闲谈。

    李宝福是个闹不停的,走路时吊在赵庄生手臂上,懒洋洋地问:“庄生哥,我困了。”

    赵庄生掐了下他的脸提精神,说:“快到家了,别睡。”

    而后李宝福双手抓着赵庄生的手臂,歪斜着走路,说:“今晚我们吃什么?”

    赵庄生笑着说:“给你做香鱼炖豆腐行吗?”

    李宝福点头,他实在走累了,可又不好叫赵庄生背他,否则那筐年货没手拿,便开始嗯嗯啊啊地拉着赵庄生东扯西聊,不是问他太阳为什么还不落下就是埋怨家怎么离县城那么远。

    面对这些问题,赵庄生总是耐心的回答。

    “许是跟我们一样,喜欢这山林的风光。”

    “因为尚书塘的水得浇灌小郎君长大。”

    回到家,两人收拾着年货,猪肉用些许盐腌起来明日做醋肉或炸肉丸子都行,鞭炮收起来等大年三十晚上放。

    放钱时,赵庄生数着大钱箱里的钱,说:“卖布是八钱,吃午饭买年货用了两百一十文,这卖蚕卖布的钱加起来家里现在有整钱三贯,散钱二钱五。”

    李宝福从背后抱住赵庄生的腰,惊讶道:“这么多?”

    赵庄生笑道:“卖了三次蚕,四匹布,这钱所以多。”

    瞧着那码得整齐的三千多个铜板,李宝福笑意不止,靠在赵庄生肩头,说:“那明年我们卖了蚕布岂不是有更多?”

    赵庄生转身把李宝福抱在怀里,说:“是啊。等钱存够了,我们把屋子翻一翻,省得下暴雨这屋顶漏水。”

    茅草是遮风,可经多年风雨,一遇大雨,这屋顶便总是漏水,有一次滴在呼呼大睡的李宝福嘴里,冷的他一激灵。为此赵庄生想着等钱够了,一定要将家里几间房屋重新修葺一番。

    这冬季日短,天黑得早,两人一般是快些吃完晚饭就钻床暖被窝。

    两人之间已没了那小木箱,想办事给对方一眼神就会燃起熊熊烈火。

    然这俗话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前头两月两人还觉新鲜,但日子久了,难免李宝福和赵庄生总有些力不从心。

    且李宝福发现这几天,赵庄生总是拖着时辰上床。

    不是在屋外看菜和鸡鸭就是在织布机前磨蹭,譬如今夜李宝福都在床上暖热乎了,赵庄生还在屋外晃悠。

    李宝福细想这两天,两人在事上的契合多少也有些平淡,尤其是自己趴得久,这膝盖都磨红不少。且一想到待会儿又要抬腿沉腰,坐在赵庄生腰间抬屁股,心里多少都有些想吐。

    毕竟一到织布时候,赵庄生就懒。

    如此想来,赵庄生怕也是这样,只是他应该会比自己更累,李宝福如是想着,那闷闷心思也欢快了些。

    天光完全收下时,赵庄生抹黑进来,脱了衣物上床将李宝福搂进怀里亲吻揉搓。

    “我不要,”李宝福按住赵庄生摸他屁股的手,“我想睡觉。”

    这次是赵庄生惊讶了,他摸了火折子点燃油灯,将李宝福上上下下瞧个够后,担忧道:“怎么了?”

    李宝福抱着赵庄生的腰,叹了口气,说:“我屁股累了,这一个多月来咱俩没怎么歇过,它有点受不住。”

    赵庄生失笑一声,将油灯置在床头,暖黄烛光透过床帐罩着两人,他一手搂着李宝福的肩,一手捏着李宝福的手,说:“那哥陪你聊会儿天?”

    冬夜漫长,不做事李宝福也觉无趣,枕在赵庄生肩头,笑着说:“好。”

    被中蕴含着两人的身体味道,淡而好闻的男性气息在李宝福鼻间萦绕,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想不到,只能听见赵庄生的心跳和声音。

    两人聊着许多,聊天聊地,聊地里的庄稼,聊河里的鱼,聊飞翔于天的鸟。

    天地所有物都被李宝福含在嘴里问了个遍,而赵庄生则永远耐心的回答他。一切霜风都远离两人,只余这枕间静谧。

    过年前的一个大晴天,齐山民带着个男人来看李宝福。彼时李宝福正在舂米,他洗好手,赶忙把两人请进屋。

    齐山民把提来的羊肉和不少礼品悄摸着放在门外,说:“你哥呢?”

    李宝福倒茶招待两人,说:“挑粪去了。”

    齐山民笑着说:“庄生兄弟实在,宝弟你真有福。”

    李宝福笑笑,齐山民指着那男人说:“这是我弟,叫晋生,知道你给我介绍陈璋生意后一直想来谢谢你。”

    这晋生在李宝福第一次见齐山民时就见过他,生得清秀斯文,身量与齐山民差不了多少,尤其一双丹凤眼格外好看,他拱手道:“宝弟,我听山民好几次提起你,说你是个豁达人,一直想来看看,谢谢你与他个生意路子。”

    李宝福看两人勾着的手,明白关系,摆手笑道:“晋生哥说笑了,我没什么,况且这做生意得是山民哥有本事才能做成,我不过引个线。”想起赵庄生曾说过的话,赶忙又道:“我姐夫茶都卖完了,明年的茶前两日都被泉安县城的周郎君包走,如今是不多了。”

    齐山民哈哈大笑,说:“宝弟,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且听闻这尚书村里有位李老匠修屋搭院很是厉害,所以漫步过来,却没想到你把我想成这种人。”说着他敲了下李宝福的头,“该打是不是?”

    听得此话,李宝福面上一臊,摸着头讪笑:“山民哥教训的是,我姐夫都说他跟你才签三年约,都有些后悔,该多签几年。”

    齐山民却摆手笑道:“我不做大生意,做点小的养家就行。”

    晋生是个读书人,谦虚有礼,齐山民说话时,他的眼睛就在齐山民身上未移开过,内里情意缠绵缱绻。

    看得李宝福满心羡慕,想着齐山民被这般风姿优雅的一个人倾慕,难怪想与此长相厮守。随即又回想赵庄生的眼神,似于晋生无异。

    齐山民是个热性子,坐下后还是把自己来此的目的说了。

    他前两月去福州的大商会那里推卖自己的丝绸和茶叶,见识不少发家路子,赚了点钱。便想着把跟晋生的事办了,可这结契也跟娶妻一样,要个房屋落住。

    晋家看齐山民有点钱,就说怎么也得修个大院子让儿子去住,于是齐山民这才来尚书村寻李老匠建新房屋。

    这话一说,李宝福当即没问题,带着两人去找了李老匠。可年下了李老匠活多,就跟齐山民约好明年开春修,齐山民急但为了家也就应了。

    几人商议好后,齐山民还要带晋生回家置办礼数,走前给李宝福塞了一贯钱作谢礼,并约好大年初六来看他。

    “初六?”吃晚饭时,赵庄生问。

    “是,”李宝福吃着腊肉丁焖出来的粟米饭,笑着说,“还说这次回去他就能和晋生哥把礼下了,走时还给了我一贯钱说是谢我帮他这几次忙。”

    “这么多钱,”赵庄生说,“那他结契时的礼我们得送重点,人家把我们当朋友,自然我们也得回。”

    这个道理,李宝福知晓,扒着腊肉丁直点头。

    赵庄生说:“他们日子挑好了吗?”

    李宝福说:“还没,怕得等房子修好。”

    腊肉丁的油香完全浸入粟米,李宝福一边赞赵庄生手艺越来越好,一边吃了整整三大碗。

    吃完饭,李宝福依旧躺在长椅上,抽着那个陀螺。赵庄生给他抱来一床被子和一个暖手炉,自己则坐在旁边纺线。

    不知不觉间,李宝福就窝在长椅上睡着了。

    第24章 第 24 章 温柔地亲了亲李宝福的唇……

    等醒来已是翌日, 枕边人不在,李宝福躺在暖被窝里不想起,尚书村冬日有些阴冷,尤其是山风一吹, 更不想让人起来。

    奈何脚边汤婆子凉了, 李宝福在床上滚了两圈, 见外面太阳已升起,心一横喊道:“哥!”

    厨房那边传来应声,不过须臾, 赵庄生就推门进来, 他手上还沾着些许米浆,说:“怎么了?”

    李宝福说:“你在做什么?”

    赵庄生扯下衣架上的羊裘坐上床, 把李宝福从被子里剥出来抱着, 而后在被窝里摸暖热了的衣服。

    这衣服在冬日被窝暖热,穿上身时便不冷了。

    赵庄生边给李宝福穿衣服边说:“做碗糕呢。”

    李宝福头枕在赵庄生肩头,说:“做好了吗?”

    羊裘遮住寒意,李宝福蹬好裤子和鞋由赵庄生给他梳睡乱的头发, 他说:“没,我才蒸上。”

    李宝福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哦”了声。

    冬日冷的时候,李宝福就喜欢待在厨房的小炭盆边烤红薯,红薯埋在火堆里焖熟,扒下外皮时清甜香味扑鼻,薯肉软糯, 甜而不腻。

    李宝福吹着吃了口,嘴里舌头直嘶气。

    赵庄生笑着让他别心急,而后揭开盖, 取出一碗碗蒸得白糯的碗糕,吹凉夹了块送到李宝福嘴边说:“蒸好了,尝尝。”

    吃了热乎东西,身上都是暖和的,李宝福把红薯递给赵庄生,而后衔着吃了口碗糕。

    米香盈满齿间,松软细腻的米肉在嘴里漫开,李宝福说:“好吃。”

    于是两人换了吃食在灶边吃起来,午饭是一碗红薯蒸猪肉还有才出锅的碗糕,李宝福吃碗糕时喜欢沾蟛蜞酱,两种味道在嘴里交换来回。

    李宝福感慨道:“庄生哥,你做饭越来越好吃了,再这样下去,家里伙食都不够吃了。”

    赵庄生莞尔道:“有哥在,别担心这些。”

    吃完饭,赵庄生用嫩竹叶、榕树叶、稻草、甘蔗叶等几种树叶扎成个掸子,意为去除疫病,祈求来年平安顺遂。赵庄生拿着树掸子清扫家中房梁上的灰尘与细小蛛网,李宝福则戴着草帽跟在他身后收集掉下来的树叶。

    清扫完蛛网,这筅尘做的掸子不能丢,而是收集起来等除夕夜时再拿出来用作跳火群的引子。

    而后赵庄生一刻不停,将里里外外的家具都擦洗了遍,包括那把李宝福常躺的椅子,擦这椅子时,李宝福正逗着那只狸花猫,嘴里含着块饴糖,含糊着问:“哥,明儿我们去钓几条鱼回来给小木子吃好不好?”

    小木子,那狸花猫的名。

    赵庄生站起身活动筋骨,一扭头扭臂,那骨骼就咔咔响,他还没来得及答话,李宝福就过来戳了戳他的脸,问:“钓鱼去,好不好?”

    赵庄生笑了笑,点点头大声答道:“好!”

    李宝福乐了,把饴糖给赵庄生塞了块,说:“哥你真好。”

    做完里外洒扫,日头也快下去。

    赵庄生看游着的鱼和几十个蛤蜊,便手起刀落宰鱼刮鳞,李宝福则坐在旁边烧火,狸猫围着赵庄生脚边蹭叫。

    李宝福用线将一块肥美的鱼肉绑在木杆上逗狸猫玩,赵庄生把鱼鳃和一块肉丢给狸猫,说:“别逗人家。”

    李宝福虽少年心性,但玩起来也有个度,逗了两下狸猫就把鱼肉取下来喂给狸猫。

    豆腐鲈鱼煲李宝福爱吃,且他们靠水吃水,这鱼也便宜,时常有人在尚书村与邻村的交集处花鸟坡卖,六文一条。

    赵庄生把鱼腌好,清洗蛤蜊时让李宝福去摸鸡蛋届时做个蛤蜊蒸蛋。

    但那大红公鸡保护着自己的五个媳妇和鸡蛋,李宝福与这六只鸡来回好几次,被啄了两次才摸到三个鸡蛋。

    一进厨房,赵庄生就问:“宝福你方才是不是被鸡啄了?”

    李宝福往碗里加入温水化盐,而后敲鸡蛋搅散,煞有介事道:“没有,怎么可能?”

    赵庄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应是我听错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宝福就觉得自己面子没挂住,气得他把鸡蛋往火炉上一放,坐在凳上不说话。

    灶台边,赵庄生把豆腐鲈鱼淋上酱汁焖上,同样坐在小板凳上等菜好。

    两人坐在满是菜香的厨房里,锅里的豆腐鲈鱼在咕嘟咕嘟翻滚,光影包裹着两人,忽而李宝福感觉手被宽厚温暖包裹,赵庄生说:“被啄哪儿了?痛不?”

    李宝福心里不禁情动,把双手在赵庄生面前上下翻翻,笑着说:“你吹吹就不痛了。”

    赵庄生低头在李宝福两个掌心亲了亲。

    赵庄生不会说什么情话,多数时候都以动作表示自己的感情,这也让他和感情上想得到大回应的李宝福总有分歧。

    一个少话,一个就希望对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永远都能说爱自己的话。

    两人这样的性子李宝福明白,可真闹起脾气他又不是这般明白。唇瓣落在掌心的触感还在,那触感从他掌心一路蔓延直达脑海,火烫得他脸发热。

    李宝福摩挲着赵庄生的手,说:“赵大夫真厉害,果然不疼了。”

    赵庄生嘴角微微翘起,看着李宝福红透了的脸,说;“怎么不在床上夸我厉害?”

    男人床上床下两幅样子,李宝福和赵庄生就这样。

    李宝福笑了起来,注视着赵庄生英俊的脸,锅里的水咕嘟着,狸猫吃饱了趴在李宝福脚边舔毛。

    天光洒进,将两人身形包裹,似要他们与这脚下土地融在一起。

    这一宁静时刻让李宝福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烦心事都不算什么,只要他跟赵庄生能这样安静地把这一生过完,那也是快活。

    如此想着,方才浮起的那抹情意就愈发浓烈,他凑上去,赵庄生亦心领神会,温柔地亲了亲李宝福的唇。

    月色从窗棂缝隙爬进,桌上的豆大烛火微照映着床帐里交叠的人影。

    李宝福发丝淌着汗,拍了下趴在他背上的赵庄生,喑哑道:“起来,你好重。”

    枕间弥漫着麝香味,赵庄生额头抵在李宝福的后颈处蹭了蹭,说:“哥在床上厉害不?”

    李宝福:“……”

    “厉害!”李宝福叫嚷道,“厉害的赵大夫能拔出来吗?”

    “以后别疑了。”赵庄生笑着咬了下李宝福的耳朵,才双臂撑着床退出。

    李宝福没力气动弹了,心想方才他就不该逞一时口舌说赵庄生这几天不行。果然这话不能说男人,这有几天没来,赵庄生当即就把他按在床上狠狠收拾了一番。

    清理干净,赵庄生把李宝福抱进怀里,小腿间暖着李宝福的脚,说:“明儿想吃什么?”

    适才的血肉融合让此刻的月下温情柔得不像话,李宝福失笑道:“明天不是还没到吗?”

    才晒过的被子有股阳光味道,赤|裸肌肤与被面贴合时,带起了阵阵暖意,赵庄生手摩挲着李宝福的肩头说:“想问问。”

    李宝福揪住赵庄生的耳朵,说:“不说实话?”

    赵庄生笑着把李宝福抱得更紧,两人胸膛抵在一起,他说:“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新年要来了,不得给你做点好吃的。”

    李宝福指尖从赵庄生的耳垂摸到唇边,说:“咱们过得的第三个年了。”

    赵庄生点头随即轻咬了下李宝福的手指,李宝福笑了起来,把头埋在赵庄生颈间蹭蹭:“你得一辈子都跟着我,不许跟别人住。”

    “好。”

    大年三十这天,李宝福不能滚床赖着,大清早就被赵庄生抓起来。

    李宝福迷糊得很,坐在家里唯一的铜镜前让赵庄生给自己梳头发。

    李宝福闻了闻自己新衣服的皂荚味,而后闻了闻赵庄生说:“你怎么比我香一些?是不是偷抹香膏了?”

    赵庄生哭笑不得,把他的头掰正,说:“昨日不是一起洗的澡吗?哪里来的香膏?”

    新年既来,自要沐浴更衣,昨日日头不错,赵庄生烧了一大桶热水,把李宝福按在桶里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等李宝福洗完晒头发时,赵庄生才去洗。只是洗浴途中这等老实汉子自免不了被李宝福调戏,于是两人洗干净后又啃抱着上床滚了几圈,晚饭李宝福都没力气起床吃,还是赵庄生一口口喂的。

    故此这年三十,李宝福才没起得来。

    赵庄生手艺一向巧,不论是织布、取茧还是束发,都做得灵巧美观,李宝福瞧着铜镜里赵庄生认真严肃的模样,灵光一现,说:“哥,待会儿我也给你梳好吗?”

    但李宝福会纺线、织布,却对赵庄生和满头长发不好下手,这边梳好那边又散了,梳到最后他都气了,努力保持平静后才勉强用发带给赵庄生头发束起。

    李宝福双手环过赵庄生的肩,下颌抵在他肩上,笑着说:“好看吗?”

    赵庄生藏好鬓边一缕没束起的发,亲了亲李宝福的唇,说:“好看。”

    李宝福笑意愈发明显,从赵庄生眉心亲到嘴唇,而后哼着歌去喂鸡了。赵庄生见他走远,才拿起木梳快速利落地束好发出去。

    早饭吃的是碗糕和面线糊,碗糕松软,鸡蛋面线糊入味清香,吃早饭时,狸猫就在李宝福脚边蹭来蹭去,李宝福笑着给它喂了只面线糊里的虾。

    吃完早饭,李宝福和赵庄生要去后山给祖宗父母上坟。

    空山暖阳,李宝福提着祭品香烛找到父母的坟,跟赵庄生一起给他们磕了头。

    硝石味里,赵庄生默默烧着黄纸。

    李宝福缓缓道:“爹娘,又是一个新年了,儿子和庄生来看看你们。如今我俩这时日过得挺好,家里钱够地多子孙无病无灾。”他深吸一口气,咽下哽咽说:“儿子不求你们啥,就希望你们在地底下保佑儿女孙儿平安顺遂一辈子。”

    拜祭完李家先祖,而后是赵家父母。

    赵庄生家乡发了水灾,一家七口只剩他活下来,李全听后不忍心,在后山寻了个清静的好位置置了个衣冠冢,写上赵家人的姓名好有个香火供奉。

    李宝福很少听赵庄生提起他的父母,只知道他在家里排老二,下面有弟妹,上面是个大哥,但这些都在洪水中流逝了。

    上香时,李宝福见赵庄生眼眶发红,想着多大的人在父母面前总有话说,便去路边等他。

    等人时,正巧碰见才上完坟的薛家人,薛屏提着祭品,许蟠抱着薛二的小女儿,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下山。

    薛父瘫痪在床没来,薛母由三儿媳搀着她跟李宝福打了招呼走前头。

    走在后头慢摇的薛屏笑着问:“你上完没?”

    李宝福说:“完了,我在等庄生哥呢。”

    薛屏点头,朝身后的许蟠说:“你看人家庄生,祭拜先祖那是没有任何怨言,就你拉着一张脸,我薛家欠你的?”

    许蟠剜了薛屏一眼,说:“那你跟赵庄生过去。”

    说完就把怀里孩子丢给薛屏,提着祭品篮子走了。

    薛屏低声骂道:“真是欠他的!”随即朝李宝福致歉,“宝福,这话你别放心上。许蟠这些日子不听话,等我回去再收拾他!”

    李宝福哈哈大笑,让薛屏别生气赶快去给许蟠道歉。

    见薛屏被许蟠揪住耳朵骂,薛家人见怪不怪,袖手旁观的样子,李宝福想薛屏这油腔滑调的人也只有许蟠治得住。

    “笑什么?”赵庄生说。

    “没什么。”李宝福看赵庄生眼睫湿润,眼尾还有发红,就牵住他的手下山,“你跟爹娘说什么了?”

    赵庄生掌心尽是粗糙的老茧,握住李宝福手时很用力,笑着说:“吉祥话,求他们保佑你身体好好的。”

    诸多话语都表不尽两人心里的汹涌爱意,那缠绕着两人的爱自与皇天后土长存。

    第25章 第 25 章 小小的家里有个赵庄生永……

    上完坟, 两人回家给后山坡的鸡鸭洒了一大筐野菜叶,那只瘸腿青头鸭争不上吃的,李宝福就蹲下给它喂。

    而后赵庄生提着二十个鸡蛋,两斤排骨、两只鸡、一罐蟛蜞酱牵着李宝福出门。

    冬阳高照, 温暖舒服。

    李宝福想把虎头毡帽取下来, 却又被赵庄生按回去, 他不满道:“今儿日头不错,为什么要戴?”

    赵庄生说:“祠堂在土坡上,风有些大, 受了寒可不好。”

    这阖家欢闹的日子, 李宝福和赵庄生是要跟李家族人一起团圆的,这李家的祠堂在村西边的后山头, 走路去得一小半时辰。

    李宝福和赵庄生到后, 叔公和堂兄弟们正好祭完祖先。

    李家在这片山头算是大族,人丁兴旺,十三房人。但偏这老大最小的儿子李全这一脉只有个儿子李宝福,为此几位叔公都惋惜得很, 说什么都要给李宝福寻个媳妇儿开枝散叶。

    这话惊得李宝福拉着赵庄生的手忙说不用不用,叔公们脸色立即不对,性子急的当即就要唤自己媳妇来做媒,吓得李宝福见另一家堂兄来,忙扯着赵庄生就出门迎去。

    一叔伯吹着白胡子哼道:“寿儿这样,跟他老子没啥区别。”

    众人哄笑,李宝福性子好还机灵, 不管谁说他,他都笑着一张脸,又会缠着人撒娇, 还因打小身体就不好的原因,族里的叔伯堂兄弟们都把最小的他当娃娃看,宠得不行。

    午饭前,一大群爷们便围着火盆烤火吃糕点、瓜果闲谈。李宝福在炭火上烤桔子和红薯时不时应两句话,一堂兄弟和几个晚辈则在一边翘着腿吃他烤的。

    呼呼风声从众人身间穿过,吹得火盆里的炭红一下后复又暗淡。

    吃过几口简单的午饭,女眷们则要忙碌百来口人吃的年夜饭。

    鸡鸭猪肉的宰刀声在空旷的院里响起,灶上三个火不停加柴,锅碗碰撞叮当响。李宝福融不进那群男人们的话就跟在李全三弟的屁股后烧火洗菜,赵庄生帮着宰鸡、劈柴及做龟粿、碗糕、炸肉丸等。

    李宝福百无聊赖地烧着火,瞧了眼正在揉面的赵庄生,两人在喧闹声中相视一笑。

    一婶子边择菜边笑:“宝福啊,你也不出去坐,在这儿跟庄生钻厨房有什么乐子?”

    李宝福吃着三伯给他的炸肉丸子,说:“当然是因为能吃到这出锅的第一口,顺便偷学点伯父伯母们的菜肴秘诀。”

    众人哈哈大笑,时间便在那新年的笑声中流过。

    年夜饭很是丰盛,炸丸子、姜母鸭、深沪鱼丸、醋肉、猪肉粕、海蛎海蛏汤等一一上桌,众人围着火炉吃了个热闹的年夜饭。

    炒肉炖骨,辛苦一年的庄稼人,到头来为的就是这一时刻,黄昏下的尚书村,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肉香里,就算是在不富裕的家庭都得买块肉犒劳过去一年的自己。

    黄昏落下,夜幕将临。

    旧年尾声没几个时辰,众人烤火的地方也挪进了正厅,李宝福靠在赵庄生肩上,继续烤桔子,耳边是叔伯们说着自己早些年出海打鱼的事迹,虽这事已听过许多遍,但在如此宁静冬夜,久远的故事总会远去,心境总会为那些故事带来新的感受。

    夜幕完全降下时,叔伯宗亲们要开始在院里跳火群,众人依着辈分跳过那燃烧的火堆,就在李宝福寻着往年例子跟在一堂哥后跳时。

    一叔公赶忙拦住他,晃了晃怀里瞪着大眼的娃娃,说:“宝福,你等会儿,这次该他。”

    李宝福看着五叔公怀里的婴儿,迟疑道:“五叔公,这不会是……”

    五叔公点头:“你堂伯,四月生的,你还来吃过满月酒,忘了?”

    李宝福:“……”

    他干笑两声,朝那娃娃说:“堂伯。”

    五叔公逗着自己的小儿子,说:“快跟你宝福侄儿说好。”

    可惜那娃娃只会哇哇哭,跳完火群,赵庄生嘴角笑就没压下来过,李宝福斥道:“你笑什么?”

    赵庄生摸摸李宝福的虎头帽,似是在摸雏虎脑袋,说:“没什么。”

    这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守岁,厅里人一大片人乌泱泱的打着叶子戏玩闹,有上年纪的叔公说当年朝廷要打北边的胡人,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耗费多少银钱才终于打赢,同时也唏嘘现在终于能过好日子,不用在打仗了。

    角落里,李宝福缩在赵庄生怀里,听着外面吹过的风声,只觉赵庄生胸膛怎那样暖?把风都挡住了,便又往赵庄生怀里靠了些。

    赵庄生则解了裘衣裹着他,裘衣下,两人手指推着玩,就这般依偎着等这旧年过去。

    期间有不少叔公堂叔伯来跟李宝福说娶媳妇的事,但都被李宝福三言两语的扯过去,气得几位族亲说他被男人蒙了心,不知道开枝散叶,传承香火。

    可李宝福瞧着这一厅的百来号人,觉着李家如此兴旺,也不缺他一个,再说了两个姐姐不也有孩子吗?我爹李全怎么就绝后了呢?

    待村里开始劈里啪啦地燃鞭炮,这子时便是过了。身子弱的李宝福跟族人们告别,提着盏灯笼跟赵庄生回家去。

    这大年夜难得有了月亮,那弯月照得土路清楚。

    李宝福和几位带着媳妇儿娃娃回家睡的堂兄弟闲聊,一堂兄笑着打趣:“我说宝福,你看你跟庄生兄弟两人今日吃饭坐着都腻在一起,看得人牙酸哦。”

    这话一出,堂兄弟们都笑他,然李宝福没甚感觉,不过笑笑罢了,又有什么?

    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山风灌着几人的衣袍,但李宝福身侧的风皆被赵庄生挡着,两人手又勾在月色下真像那堂兄说的整日腻着。

    李宝福笑道:“这过日子嘛,就要腻在一起,打我爹我娘走了,还没人再对我这么好过。”说着他用肩膀撞了下打趣他的堂兄,笑嘻嘻道:“话说三哥,你前两年才成婚的时候,来我家吃席都舍不得三嫂,要带着一起,如今怎么又说我了?”

    “怎么是说你?”一堂哥分开两人,把他搂在怀里掐脸,说:“哥哥们这是在劝你,跟男人啊一定不能时刻黏着,不然熟络多了,就真腻了。”想是怕话不够,他又拍了拍赵庄生的肩,“庄生兄弟,你说是不是?我们这个弟弟啊,最是皮、倔,就得晾着他才听话。”

    赵庄生还牵着李宝福的手,微笑着说:“哥言之有理。”

    然这话说完,李宝福却不开心了,挣了赵庄生的手就去追打这两位堂兄。

    山林路间,灯笼火摇曳,嬉笑声不住传来。

    最后两位堂哥怕李宝福出汗受寒,被他打了两下后,就把人塞还给了赵庄生,牵着自家媳妇儿娃娃走上另条岔路说:“宝福快回去,记得来拜年,哥们做好吃的招待你。”

    李宝福说:“好嘞哥!”

    李宝福家住在尚书村深处,一路上岔路多,送走最后一位堂兄,这离回家路还有几里地。

    李宝福都笑得累了,赵庄生便让他爬到背上,自己背着他走。

    灯笼火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斜照在泥土地上,空气里还有肉香硝石味没散去,李宝福趴在赵庄生温暖宽厚的背上,想起堂兄的话,说:“庄生哥,你真会嫌我烦吗?”

    许是月夜温柔,所以将赵庄生的语气都衬得无比柔和:“不会。”

    清清月色勾着赵庄生俊朗的侧脸,李宝福闻着他颈间的皂荚味道,只觉心静,说:“那你会晾着我吗?”

    赵庄生侧低头亲了亲李宝福含着朝气的眉心,说:“不会,有什么事哥一定当夜就给你说开,不让你带着气睡觉。”

    李宝福不禁情动,搂着赵庄生脖子就在他脸上乱亲。

    赵庄生被亲得脚步虚浮,讨饶般笑道:“听话,回家亲!走路呢——”

    “小心摔了。”

    两人没摔,一路平稳地回了家,李宝福用竹竿挑着鞭炮,赵庄生点了引子,鞭炮燃炸时,赵庄生捂住李宝福的耳朵,说了句话。

    然这鞭炮声太大,李宝福没听清,抬头问:“什么?!”

    赵庄生笑着吻住了李宝福的唇,说:“我爱你。”

    初一,新正到来,李宝福早早起床打开院门,煮了两碗鲜虾醋肉淋浇头的面线糊和鸡蛋。

    赵庄生洗脸时,李宝福已将早饭摆上桌,笑着说:“哥,恭喜。新年好。”

    赵庄生说:“宝福小郎君,恭喜恭喜。”

    两人莞尔一笑,吃完早饭,赵庄生洗碗,李宝福则给鸡喂混着米糠的菜叶子。

    做完这些,两人出门挖些萝卜做包子,炊烟袅袅的林间路上,刺桐树叶随着风摇曳,不少村民提着年货走亲访友,李宝福见着他们,拱手笑着说恭喜的吉祥话,对方笑着亦回礼。

    地里萝卜长势好,赵庄生先是锄完草才挖萝卜,李宝福则在田埂边用镰刀铲清明菜。

    清明菜叶上覆着一层浅浅的白色绵毛,白绵毛下的叶子连着根茎都是青色,味道甘甜。

    这菜长于田埂、山坡,最是常见,吃入腹中还能治咳嗽和气喘,不过食多了易损眼睛。

    这边的赵庄生才蹲着挖好一筐萝卜,回头见田埂边已没了李宝福身影,起身找了好几圈,才在隔壁田的半人高油菜下找着他。

    赵庄生蹲在田埂上,看着下面全神贯注铲清明菜的李宝福,笑着说:“宝福,你铲别人地里去了。”

    李宝福怔了下,抬头仰视背着天的赵庄生,爽朗一笑。

    李宝福浓眉如墨,眼睛明亮,蹲在绿油油的油菜田里,看得赵庄生心慢半拍,他伸手把李宝福拉上来,两人提着菜篮子回家。

    李宝福跟李全、赵庄生出门时总喜欢牵他们的手,走得累时就晃晃那胳膊玩。每当这时李全被闹烦了,就只伸出食指让小儿子牵着,还叮嘱他不许晃人,不然就要挨板子。

    而赵庄生则会任由他搓圆捏扁,为此早些年,十四五岁的李宝福就喜欢跟赵庄生出门。

    如今又是这样晃着,赵庄生说:“别晃了,胳膊都要被你扯散了。”

    李宝福说:“不会。”

    李宝福提着清明菜跟村民们打招呼,招呼打完又黏着赵庄生的步子安静下来。

    赵庄生打量了他一眼,只觉李宝福这两年长大了,性子倒活泼不少,记得早些年他整日卧床话都不会说几句,而李家父母怕他累也不准他出门玩。

    偌大的院子李宝福就只能跟鸡鸭、狸猫玩,赵庄生才到李家时不常见他,只知道小屋里睡着个病弱的少年,要人多费心照顾着。

    而李宝福则就是那个,天生就想让人去照顾的人。

    回家后时辰也早,两人便将中午要吃的菜备出来。

    两人在灶台边忙,赵庄生淘洗着虾蛄,想着中午做个清蒸虾蛄。

    而李宝福则揉面,昨日他吃到有个堂伯蒸的萝卜猪油渣包子,面皮松软,猪油渣内馅带着肉香的同时还有着萝卜的清甜。

    正好家里前两天熬猪油时剩了点猪油渣,拿来做这透皮包子最合适了,所以两人吃完早饭就去挖萝卜。

    猪油渣子和萝卜由赵庄生剁碎,再来点儿肥瘦相间的肉沫子,小半碗葱姜水、一个鸡蛋,这肉馅舀一半下锅炒熟,一半加入萝卜碎和葱花,而后和先头炒熟的肉馅拌匀。

    光是这猪油渣的馅,就让李宝福馋得不行。

    两人一个擀面,一个给包子封口。锅里煮着冬葵菜粥,冬葵菜携着米在锅中翻滚咕嘟时,李宝福捏好的包子也上了蒸笼。

    厨房里暖洋洋的,狸猫在火边舔毛,猪油渣香沁过松软皮面滑进赵庄生做的清明菜炒鸡蛋里。

    初二是女婿日,李元凤和李多福这俩出嫁的女儿都要带丈夫和子女回来探亲祭祖。

    为此李宝福和赵庄生一大清早就起来了,简单吃完昨日剩的猪油渣包子和粥,便开始备午饭。

    厨房里,李宝福打着哈欠揉面,揉面时忽而说道:“昨日我不是揉过面了吗?怎么又该我?庄生哥你来。”

    赵庄生微微一笑,把手里的腌好的醋肉交给李宝福炸。

    醋肉裹着一层地瓜粉,用温水揉腌好后,放入小油锅中炸至金黄捞出,在烈油扒着肉滋啦冒泡时,阵阵醋香从锅中飘出。

    这醋肉要现炸的才好吃,过年前赵庄生炸过一些,被李宝福端着当零嘴吃完了。如今炸正好,毕竟这炸完醋肉的油还能炒菜。

    炸完最后一块醋肉时,院里传来陈璋的声音:“这么香,宝福你在炸醋肉是不?”

    李宝福应声擦手出来,见陈璋背着个背篓,怀里抱女儿,李多福才跨进院门朝那狸猫嘬嘬。

    陈璋把女儿交给李多福,把背篓放下。

    李宝福看背篓里又是两只鸡和鸭、两大块猪肉、两袋精细面,几包糕粿,就知这是他给自己和李元凤一人备的一份,说:“姐夫,你怎么又拿这么多东西?我和庄生哥够吃的。”

    陈璋摆手笑道:“今年卖茶挣了不少,你姐夫我现在阔气,这点东西送得起,送得起!”

    李宝福不太好意思,平日里陈璋没少提鱼虾猪肉来帮衬他和赵庄生。

    陈璋拍了拍李宝福的肩,取笑着说:“好了,你就当这是我给庄生帮我们种茶和地的钱行吧?”

    李多福也说:“你不收以后我们不来看你了。”

    听得如此,李宝福也不在扭捏,笑着道谢。

    赵庄生把倒好的热茶和几盘糕点、芦桔放在院里桌上,说:“姐姐姐夫喝茶。”

    夫妻俩笑着朝赵庄生打了个招呼,李多福示意赵庄生和陈璋把东西提进厨房,而后抱着女儿坐下,问李宝福:“大姐还没来?”

    李宝福摇头,李多福环顾院里,说:“等会儿再把那张小桌子抬出来,不然坐不下。”

    肯定坐不下,李元凤家就七个人,再加上现今院里的四个大人,这肯定坐不下。

    那张小桌子是李全小时候给李宝福做的,只因幼时亲戚来得多,小孩也多,李全怕其他孩子闹着李宝福就专门做了张桌子给李宝福和李元凤的孩子一起吃饭。

    小木桌支好,几条长凳也从屋里搬出。

    厨房里的菜还要忙阵子,李多福把孩子交给陈璋就进厨房帮忙去了。

    李宝福则坐在院里洗菜,跟陈璋谈话。

    最后陈璋想撒尿,就把孩子交给李宝福先抱着。

    这小姑娘一双杏眼很像李多福,那金色的阳光照在包着她的红棉布上,小姑娘就像年画娃娃般喜庆漂亮。

    李宝福说:“叫舅舅。”

    然小姑娘瞪着大眼似是迷茫地看着李宝福,哼哼声都没有。

    李宝福又说了几次,才想着这孩子应还不会说话。

    “和儿哭没?”李多福从厨房出来擦净手上的水,说道。

    小姑娘乳名和儿,大名陈惠。

    “没有,”李宝福抱着两个月大的和儿不敢动,赶忙递给她,“抱得我手酸,生怕把她摔了。”

    李多福抱着和儿踱步,笑道:“这么怕,日后做父亲了难不成不抱孩子?”

    李宝福说:“我不成婚所以不会有孩子。”

    李多福啧了声,见院里没人,低声说:“你想跟庄生过一辈子?”

    李宝福说:“不行吗?”

    李多福正要训弟弟,不巧孩子却哭了起来,李多福无奈轻踹了李宝福一脚哄着女儿进屋。

    就在李宝福心想陈璋怎么去了这么久都还没回来时,就听院外有人喊:“舅舅——”

    李宝福以为自己耳花了,但那声舅舅还是响起。

    紧接着,院门外突然窜进来三个孩子,为首的孙小五喊着舅舅。

    李元凤的二女儿和三女儿跟在后面进来,俩外甥女还像小时候那般腼腆,叫了声舅舅过年好,李宝福笑着说好。

    而后李元凤和背着小女儿的孙老二进来,李宝福喊道:“大姐姐夫。”

    李元凤点头说:“你四姐呢?”

    两个外甥围着李宝福打闹,李宝福给他们分果子糕点,又招呼两个大外甥女吃,并答道:“在娘屋里。”

    李元凤在桌边坐下喝了一大碗茶,才歇几口气,就开始埋怨孙老二:“让你早些出门,你非要拖着先去浇地,现在好了,来了宝福家,等着吃了。”

    孙老二把背篓里的小女儿抱出来,和稀泥般:“我去厨房看看。”

    但孙老二不怎么会做饭,去厨房就真只能看看,李多福喂完孩子出来,便跟李元凤一家去给父母上坟。

    李宝福与赵庄生在厨房做饭,煮卤面时李宝福活动了下筋骨,说:“明儿应没人来了吧?”

    赵庄生给李宝福锤肩,说道:“方才大姐说初四得去拜拜大舅舅,正好他跟三舅住一起,我们去瞧也方便。”

    王华几个弟妹住得远,一来一回都得一天,李宝福小时候最不愿意去很远的舅舅家,但每次不去,就会被李元凤揍。

    “也行,”李宝福深吸一口气,随即按住赵庄生的手转身看着他,说:“要不我们去寻寻你家里人,说不定他们还在呢。”

    赵庄生抱住李宝福,沉默半晌,说:“我娘是我祖父捡回来的,没母舅家。那次洪水淹了好几个村子,我父亲他们都不在了。”

    三千世间孤寂廖,唯剩一人,李宝福有些心酸,他抱紧赵庄生,把自己的心跳传给对方。

    赵庄生说:“我家里人是你,不用寻。”

    这话让李宝福心中泛起情意,几百日夜的依偎和陪伴在这刻化作围墙,将两人围在这小家里。

    父母已作古,两个姐姐有自己的家,而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小小的家里有个赵庄生永远陪他。

    “舅舅你们在做什么?”

    厨房门口,孙小六吃着菜粿,疑惑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李宝福和赵庄生。

    李宝福登时推开赵庄生,转身看锅里的面,拿起筷子搅了两下,欲盖弥彰道:“舅舅在煮面。”

    赵庄生则扶额佯装找菜,但看孙小六还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他们,就拿了块醋肉给她:“找哥哥们玩去,厨房烟大。”

    孙小六得了吃的,笑着转身走了。李宝福松了口气,摇着头盛卤面。

    李元凤大儿子已成了婚,今日跟媳妇儿了去岳父家,就只剩五个孩子来。

    李宝福和赵庄生把每样菜盛了两份分开放,期间两个外甥还要进厨房围着李宝福闹,吵着要舅舅给好吃的。

    院里全是孩子闹声,李宝福盛汤时感慨道:“四姐孩子过两年长起来了,院里该多热闹啊。”

    赵庄生把粟米和馒头盛出来,说:“以后你要是有……”

    “有什么?”李宝福冷着脸打断赵庄生的话,赵庄生看李宝福那沉着脸的样,忙改口道:“有喜欢的,就多给几块糖,反正家里糖没孩子吃。”

    李宝福冷哼一声,端着汤出去了。

    暖风熏人,正午的阳光将斑驳树影打在小院里,两桌宴席热闹散开。

    李宝福听两位姐姐闲谈,嘴里吃着他自己炸的醋肉,碗里是赵庄生给他剥好的虾肉和鱼,耳边是外甥们呼叫,心想今年这日子肯定不错。

    第26章 第 26 章 两人在新春的雨幕里相拥……

    午饭吃了一个时辰才完, 收拾完厨房时辰已不早,李元凤要依着规矩准备回去了,临行前她和李多福把弟弟叫到正屋。

    李元凤缓缓道:“宝福,你大姐夫邻家的三儿媳有个表妹, 这姑娘父亲早逝, 家里就她和母亲还有两个弟弟种地为生。她贤惠能干又聪颖大方, 虽然家里贫苦了些,但这孩子心很好……”

    这话还没说完,李宝福就已明白了意思, 直接道:“你想我娶她?”

    李元凤说:“你不小了, 律法规定男子十五成家,你再过两月就要十八, 还不娶妻?”

    李宝福不想跟姐姐们发气, 扭头侧对着她们,沉声道:“我跟庄生哥日子过得很好,感情也是,旁人硬|插进来, 到时候受苦的只会是三个人。”

    李元凤听得这话就要起身打李宝福,李多福及时按住她,说:“宝福,你还年轻,不懂这为人父母的天伦乐。你能这样想一辈子,庄生兄弟能吗?他比你大六岁,这性子又比你沉稳, 什么话都埋在心里不说出来,要是他有娶妻生子的想法会让你知晓?我和你大姐是怕他先娶了届时不管你。”

    面对着一连串的质问,李宝福不想回后面的, 只说:“为人父母有什么好?做了父母就能享乐了?我没读过几年书,不知道怎么当好一个父亲,我能教给我孩子什么?那个姑娘家家里清贫,我难道不是吗?”

    话语到最后已有些哽咽,他蓦然想起厨房里赵庄生对他说自己是他家人的话,撇着头以手飞速抹泪:“这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他赵庄生在操持,我什么也不会做。三更起床我都做不到,你让我当父亲?孩子生下来是不是也要交给赵庄生去带?他做错了什么,要当牛做马为我们李家一辈子?”

    李元凤说:“这是他的责任!他是你哥,依照规矩,他帮你养孩子养媳妇儿都是应该的。”

    李宝福朝粉尘后的人脸吼道:“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他也不要!真要说成婚,我早就成了,祠堂的族谱上,他赵庄生的名字就写在我旁边,再多一个人写哪里!我就是不成婚,死也不!”

    几息后,李元凤摔了桌上的一套茶具。

    “李宝福——!”

    “我和你四姐是真心实意为你好,你个小孽畜还不领情?”李元凤是大姐,是李宝福的长辈,有这个长姐如母的规矩在,教训起弟弟简直跟训儿子一样,她怒道:“你这是要把李家的香火给断了吗?你放眼看看,族里有哪个男人不结婚生子?就算有结了契兄弟,人家不也把孩子生了,照样过日子!就你要寻例外?放着祖宗香火不顾,非要跟赵庄生过一辈子,你这样让爹娘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李宝福,你这是不孝!”

    “爹娘早就死了!”不孝这话瞬间点燃了李宝福的火,他蹭的站起,面对那满口的列祖列宗说:“赵庄生是娘给我的!她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也没有说过日后非让我娶妻的话。是你们!你们只想让我娶,却不管我的想法。”

    李元凤抄起屋里常备的藤条就要去打李宝福,李多福想按却被她推开。两个姐夫还在院里,李宝福不好意思出门就在正屋里躲圈圈,惊得屋内东西劈里啪啦的响。

    李元凤追着圈骂:“我是你姐,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关心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今日非替爹娘教训你!”

    李宝福在老爹老娘房里上蹿下跳地避着挨打,回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是这话,死也不娶!”

    李元凤气得脸通红,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李多福忙给她顺气,劝和着说:“你这孩子,别那么犟,哪家兄弟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到底是祖宗香火要紧,还是你跟庄生的日子要紧?再说了,你跟庄生又不是分开再也见不着了?不过是让你娶媳妇儿罢了,怎么跟要你命似的?”

    屋里有个洗脸盆架,李宝福就站在那盆架后,瞪着一双红眼喊道:“我就不要过这样的日子,这家里已经有我和他了,容不下第三个人。”

    李宝福是个犟性子,那李元凤也是,她咬着牙说:“你不娶媳妇,我以后死了去见爹娘,他们会怪我你没有照顾好你。”

    提起父母,李宝福在眼里忍了许久的泪直接滚落,胸腔里憋着一口气,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便扶着盆架捂嘴大声咳嗽起来。

    李多福赶忙捂住李元凤还在骂的嘴,说:“宝福,我和大姐是为你好。”

    咸泪进入唇间时,大门蓦然被人推开。姐妹俩看到门口的赵庄生,脸色都有些不太自在。

    赵庄生朝姐妹俩点了个头,说:“大姐、四姐。”

    李元凤被气得一口气还没喘上来根本不看赵庄生,李多福讪笑着应了声。

    从小李元凤就被父母和族叔亲伯们教导着她要为弟弟妹妹们着想,为李家着想。她教训弟妹时,父母从不插手,只待她打完后才去安慰孩子。

    为此早年的老二老三还恨过她,说她是个坏姐姐,可她只是记着父母的话,一心为着这个幼弟,却没想一提这事这娃子就跟嘴长刺一样,非要囫囵着避过去。

    李宝福蹲在盆架后眼泪溢出眼眶也只胡乱擦去,赵庄生把李宝福扶起来轻轻地给他擦眼泪,轻声道:“大姐,这事我会跟宝福好好说的,您别气着了。”

    李元凤一张冷脸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李多福也松了口气。李宝福却不干了,他推开赵庄生,朝着三人哽咽道:“我恨你们!”

    他摔了那个父母用过的盆架,冲出正屋跑进自己的小屋用木闩插上门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而摔盆架这事惹得李元凤又在院里骂李宝福,骂他是个不孝子,说他要绝了李家的后,又说他对不起父母这么多年的养育。

    后面说的什么李宝福耳朵嗡嗡响,没听进去,只在被子里大哭。

    哭着哭着,李宝福就困意来袭,睡前他听见了赵庄生送走李元凤和李多福的声音,待这小院静下来,又只剩他们二人。

    待李宝福醒来,外面天已黑了,他注视着这冷清的屋子,窗户是赵庄生去年补好的,油灯是才添好的油,桌上茶具永远干净,柜子里的衣服虽有几件被锤烂的,但赵庄生会在夜晚或清晨给他补好。

    这屋进门时有块地不平,李宝福摔过一次后,赵庄生就提泥把它补了。

    这些润物无声的小事组成了这个安静的家。

    门开了,赵庄生拿着个汤婆子进来,见李宝福醒了,把汤婆子塞进被窝给李宝福暖着,说:“我煮了肉粥,要不吃点?”

    李宝福被李元凤那一通骂说的心闷,但最烦最心痛的还是赵庄生那句话,于是用被子蒙过头,闷闷道:“不想吃。”

    赵庄生在床边坐了许久才走。

    夤夜,屋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赵庄生又灌了个汤婆子给李宝福暖脚。

    李宝福昏昏沉沉的,一觉睡到天亮。翌日起来撒尿只觉双脚发软,头昏脑涨的,喝粥时嘴里都在发苦,喉咙也干,咽口水都生疼,以致粥只吃了小半碗就不吃。

    赵庄生搂着李宝福,见他面色恹恹,把粥吹了吹,说:“再吃点吧。”

    李宝福摇摇头推开碗,又缩回被子里抱着汤婆子。

    昨日大姐的话还在耳边,什么叫不孝?不给老爹留孩子就是不孝了吗?可他不喜欢女的,只想跟赵庄生过一辈子,难道这是不孝?父亲在时常说,希望他过得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长大就够了。

    至于娶妻生子?李全没提过,只说寿儿日后舒心就行。

    可这些老爹还是没看见,他去世的时候,李宝福才十三岁,跪在棺材前把眼睛哭的跟核桃似得,族亲叔伯没多少人在意他,只跟王华念叨,这李全香火单薄,要是李宝福命不成,怎么着也得在族里过个儿子来给李全留后。

    说在怎么样,也不能把香火断了。

    最后是赵庄生把李宝福拉起来的,给他塞了个馒头。

    孝义礼法落身是错,可他做不到跟别人一起生活了,他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倔种子,没读过多少书,自不会将那些什么子孝延续香火的话放在心里。

    在村里这短短十几年,他见过不少夫妻吵架的例子,不论是冬日后山那深林路边冻死的女婴还是整日受父母打骂的邻家妹,她们过得都很苦。

    世间来一遭本就过得辛苦,自己这么个喜男风的人又何必拖人进暗处。

    想了这么些事,李宝福脑子重得很又有些杂音在里面嗡嗡响,四肢百骸软着无力。

    李宝福拉开被子看赵庄生仍坐在床边,问:“你想我娶媳妇吗?”

    这字每念一个音,李宝福的喉咙就疼一次,这几个字似是刀刃无声地割开了他的皮肉,抵进心口质问着他这次争吵的答案值不值得。

    天光从窗户缝里溜进来,晕染在赵庄生脸上,他看了眼李宝福,随即低下头坚定答道:“不想。”

    李宝福心落定,抓着汤婆子的手也松力。

    赵庄生又抬眼凝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我娶吗?”

    李宝福伸手,赵庄生立马握住,掀被躺在他身边。

    李宝福缩进赵庄生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说:“你想的话我就让你娶,我搬出去,不想咱俩就这样过一辈子。”

    赵庄生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吻了吻李宝福的发顶,轻声道:“你在哪里,哥的家就在哪里。”

    这话让李宝福飘摇不定这么久的心终于落归实处,他抱紧赵庄生的脖颈,抬眼看着他,哽咽地说:“真的吗?”

    赵庄生用鼻梁抵着李宝福的额头,环在李宝福肩背上的手臂收紧力气,似要把他揉进血肉里,认真且坚定地回答:“真的,我没有家了,宝福,你就是我的家。”

    “是你和爹娘又给了我一个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被子里是赵庄生洗完衣服后有的淡淡皂荚味,若说方才的话,李宝福有些不信,那现在他已将赵庄生的心看得透彻,这是近千日夜,肌肤贴合依偎出来的真心,他那颗心刹那就软了。

    他把赵庄生抱得更紧,赵庄生亦紧紧抱着他,鼻尖摩挲着他的鼻尖轻蹭,明亮有神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温热唇瓣轻点着李宝福的唇。

    两人在新春的雨幕里相拥,不让彼此质疑自己的心。

    第27章 第 27 章 这誓言已经说的像戏文里……

    午后雨大了些, 李宝福睡得迷迷糊糊,察觉赵庄生要起来,忙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臂,说:“别……别走!”

    “不走, 我不走。”赵庄生亲了下李宝福的脸颊, 侧躺下把他搂在怀里。

    “我不娶媳妇, 你也不准。”李宝福尚在迷糊,整个人缠在赵庄生身上,咂摸着嘴说梦话。赵庄生抚摸着他的背, 笑着轻声道:“好, 都不娶。我是你媳妇,你也是我媳妇。”

    睡得头昏脑胀时, 李宝福感觉嘴里流进一阵苦水, 想吐出去却被舌头推引着咽下。

    不知睡了多久,发觉耳边有人在说话,一只凉手探在自己额头上,他睁眼见床边坐着李婶和她二儿子在烤火, 哑声道:“李婶你怎么来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春雨濛濛,染着寒气。

    李婶看李宝福想起来,忙把他按回床上,说:“宝福,你着寒都烧了一天,我来看看你。”

    李宝福头重且觉内里有什么像是要裂开似得, 环顾晦暗房中,焦急道:“庄生哥呢?”

    李婶把炭盆移近床,说:“去请王大夫了, 他走前不放心让我和二郎照顾你。”

    没了赵庄生这么个暖炉抱着,李宝福冷得要命,脸又烧得通红神识不清的,跟李婶聊了两句就抱着汤婆子又缩回了被子里。

    李婶是个热心的,坐在床边也不多话安安静静的做衣服,李婶儿子张二绩麻。

    初春时节,晨间的土路经春雨浸润,打着滑,赵庄生背着穿蓑衣的王大夫一路小跑,他没有牛和驴赶车,只能依靠自身力气去找大夫,他带起的春风吹动了路边的清明菜。

    泥扒在赵庄生的草鞋和裤腿上,他背着王大夫跑了大半个时辰终回了尚书村,他背着大夫进尚书村的事,被村民们瞧见。

    那榕树下的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其中有李宝福的族叔瞧见立马去禀族老。

    雨停落时,王大夫取下蓑衣,斗笠进屋,推门时,屋外的春风吹动了炭盆里的火。

    王大夫遭背着跑了这么久,浑身都酸麻得很,活动着胳膊腿走近床边,李婶和张二立马让位置。

    张二把被子里的李宝福拖出来,这时李宝福仍在睡,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手,下意识就要甩开,却被张二按住。

    “谁呀?”李宝福叫嚷道,睁眼只见坐在床边一脸和蔼的王大夫,顿时红了眼,说:“王叔。”

    王大夫轻叹一气,摸上李宝福的脉,说:“认得人就好,好好躺着别乱动。”

    赵庄生洗了一身泥泞进来站在床边等着,李婶和张二去院里说话。

    王大夫把完脉,拉开药箱,取出银针,说道:“你说你这孩子有什么气咽不下的?这下好了,把自己气病了吧?”说着他朝赵庄生示意,“庄生你让他坐起来,别一味躺着。这春日来了,多出去走走也能静心。”

    赵庄生坐在床头,把李宝福抱在怀里撑着。

    王大夫用火烧了银针,刺入李宝福右手的液门穴和合谷穴,银针入肉那一瞬,李宝福只觉整条手臂里的经脉都被人活生生扯了下来,疼得他不住喊叫想逃。

    赵庄生紧搂住他蒙住双眼,不教他看这场面。

    “抱紧哦,”王大夫煞有介事地继续扎针,“乱动针断了,老头子可不管,还要你赔钱。”

    赵庄生点头,低头吻了吻李宝福的脸颊,松开蒙住他眼睛的手,在被中寻着李宝福的手十指紧扣着。

    李宝福能闻见赵庄生身上的泥腥味,低头看时,见他裤腿全是泥,穿着草鞋的脚被这寒雨冻得乌青,心里不住难受,强忍下眼泪,抓紧赵庄生的手。

    酷似刑罚的针灸结束,才让出了一身汗李宝福退了点烧,只是他脸色仍有些苍白,怏怏地靠在赵庄生怀里。

    王大夫收着药箱,劝诫道:“宝福啊,王叔跟你说这身体是自己的,气多了受苦的还是自己。多静养别操劳,也别生闷气,过个两月来找我抓点药顺便看看,这身体才补得好。”

    李宝福无力笑笑,说:“多谢王叔,我记着了。”

    赵庄生说:“我去送王叔顺便抓药,你先歇着。”

    李宝福点头,这时李婶推门进来,说:“王大夫,正好你在,能去瞧下我女儿不?她近来总是喊腿疼。”

    左右新年,王大夫也难得来趟尚书村,微笑着说:“娘子带路。”

    赵庄生亲了亲李宝福的唇,也跟着王大夫出去。

    、

    张二端着热水和肉粥进来,说:“宝弟,你好些没?”

    李宝福笑着说:“好多了,二哥有劳你照顾我了。”

    张二挥着手说:“没事。”

    他常年跟渔船出海,家里农活都是母亲打理,要不是赵庄生帮着,李婶肯定辛苦,为此照看这么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没啥话说。

    吃了点东西,李宝福又躺下歇息。

    王大夫来尚书村的事传开,村民们都提着肉粮和钱去看看自己身子有无好歹。毕竟这医术高超的老大夫来一趟少见,大家都自觉排着队,赵庄生在一旁给王大夫打下手。

    最后一位看病的叔招待王大夫和赵庄生吃了午饭,而后赵庄生才背着王大夫和一背篓肉粮米钱一路回了泉安县城。没办法,大夫下乡看病只能靠人背着去,除非自家有牛或驴子能拉着大夫,不让还是只能靠脚力。

    待赵庄生回到家已是酉正时分,他推开大门,见院里坐了两位李氏叔公和几位堂伯,李多福站着为他们斟茶,陈璋坐着与叔公们说话。

    李多福率先笑道:“庄生兄弟回来了。”

    赵庄生点头,朝长辈们问好:“三叔公、七叔公、四姐姐夫,堂伯们好。”

    李多福在陈璋身边坐下,向两位叔公说:“我方才看过宝福,人好多了。今年是冻年,冷得很,所以初一宝福去挖清明菜时,怕就吹了风受寒了。”

    三叔公瞥了眼赵庄生,吹胡哼道:“这大年初一的去挖什么菜?我说庄生要是家里没吃的,就到我家去知会一声,虽说不能给些大鱼大肉,但一筐萝卜白菜我老头子还是给得起。庄生做人要懂知恩图报,不要做那狼心狗肺的人。”

    不说什么,李全就这么一个儿子,几位叔公又疼他得紧,是一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会过来看看。如今被一外人看顾着,叔公们自也不放心。

    毕竟是亲戚,也是一家子骨肉。

    赵庄生知晓这两位叔公是来责问的,李多福没提初二那天的争吵,依着除夕在祠堂时族亲们催李宝福成婚的样子,若是此刻把真由头说出来,两位叔公定会趁机把婚事定了。

    思虑须臾后,赵庄生朝两位叔公拱手愧道:“三叔公说的是,也是我没照顾好宝福。爹待我的好,我都记着。”

    七叔公打量完赵庄生,说:“宝福生下来就身子不好,你多照顾照顾他费点心,有什么难处跟叔公们开个口,一家凑点钱这难啊也就过去了。”

    赵庄生说:“是。”

    陈璋笑着说:“庄生兄弟照顾宝福最是尽心,天不亮就去县城请王大夫了,我这个做姐夫的都看在眼里。”

    初二的争吵自然传到了陈璋耳里,但他也选择样三缄其口,也怕说出真相,叔公们会以李家香火为重,又惹李宝福病。

    两位叔公本是过来看看李宝福的生病原因,瞧熟睡的李宝福脸色好许多,跟李多福和赵庄生仔细交代一番,一群族人才乌泱泱的走了。

    李宝福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清早,先是闻到一股清香,扯着嗓子就喊:“哥!”

    赵庄生的应声率先传进屋中,而后他大步流星地进来,看李宝福裹在被子里,跪在床边替他掖被子,说:“怎么了?”

    李宝福望着赵庄生的面容,说:“你长了好多胡子。”

    “等会儿刮,”赵庄生把手在炭盆边烤热乎才去握李宝福的手,说:“好些没有?”

    李宝福笑着说:“好多了。”记着昨日梦里的话,又问:“昨日是不是三叔公他们来了?”

    赵庄生答道:“他们来看看你,还有四姐姐夫,看你烧退了脸不红才走的。”

    初二那日的争吵应没散出去,否则现在李家院里已站满族亲在叉着手骂他不孝的话了。

    恰在此时,李宝福肚子咕咕叫起来,赵庄生说:“我煮了猪肝瘦肉粥,吃完粥我们喝药好吗?”

    李宝福点头。

    这猪肝瘦肉粥是赵庄生在灶台前盯着那泡了半个时辰的米出了米油,才下腌好的猪肝、瘦肉和去腥增香的姜丝,而后大火煮开后用勺子搅拌几圈,出锅前再放点盐和葱花增香。

    出了米油的米在齿间爆出软糯清香,鲜嫩的猪肝和瘦肉带着葱花香气,这粥引得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的李宝福喝了两大碗。

    吃完暖胃粥,李宝福有了些力气,倚在床头醒睡了好几天的头。

    门口那小火炉上的药罐子咕嘟咕嘟翻滚着,李宝福闻着倒胃口的药味,不禁皱眉:“花了多少钱啊?”

    赵庄生盯着药,日光斜打在他英俊的侧脸上,他把药倒在碗里,摸着不烫了才端过来,说:“五钱。”

    这些年喝的苦药实在多,李宝福下意识偏头抗拒。

    赵庄生却不能由他,一口口把药喂进李宝福嘴里才安心,就连最后一滴,他都得把碗倒过来流进勺子才罢休。

    喝完药,赵庄生又摸出一块糖喂给李宝福,药苦被甜覆盖,李宝福心情好了不少,说:“又费钱了。”

    赵庄生说:“给你治病怎么会是费钱呢?”

    李宝福笑笑,张开双手,赵庄生便笑着把他抱在怀里。

    李宝福头靠在赵庄生肩头,说:“四姐来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赵庄生把裘衣披在李宝福身上,用手臂压紧,不让风透进去,说:“四姐告诫我别在跟你提娶妻的事了。”

    李宝福说:“你那天说的话,我都记着,可不能骗我,否则妈祖娘娘定要收了你这负心人。”

    金阳沿着窗棂爬进屋内,将屋内的泥土地照得光亮,木屐、草鞋来回走动的力压实这方土地,光亮如镜。

    赵庄生的木屐踩在这土地上,一手竖指朝向青天,说道:“我赵庄生这辈子不会骗李宝福,也不教他掉一次泪,不然就让妈祖娘娘打我进地狱,永世不为人。”

    李宝福笑着把赵庄生发誓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赵庄生抽手反握住李宝福的手,摩挲着说:“我不会说情话,只能用这个证明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够了,”李宝福说,“这誓言已经说的像戏文里那样真挚了。”

    赵庄生亲了下李宝福的眉心,把他在怀里搂紧。

    第28章 第 28 章 年纪大就是啰嗦

    翌日睡醒, 李宝福头已不那么痛,人也轻松了些,赵庄生盯着他吃了清淡的猪肝面线喝完药才出门。虽是年节里,但地里活不能松懈, 马上就要春耕, 得勤着翻地锄草。

    出门时, 赵庄生背着瘸腿青头鸭将院里的鸡鸭从篱笆里赶出来,赶到后院去散着跑天地。

    赵庄生出门,李宝福就没事做, 这清明没到, 去年收起来的蚕种还在睡。索性今日有个暖阳,于是他就盖着被子躺在长椅上, 望天看地。

    狸猫抓来一只老鼠正用爪子把它玩来玩去, 李宝福觉着有趣,就看猫捉老鼠。

    看得起兴时,院门被推开,李宝福寻声看去, 只见李元凤和孙老二站在门口。

    李宝福想站起,李元凤却跨步进来,摆手道:“别起来了。”

    话是这样说,但李宝福还是坐起,默声须臾后唤道:“大姐、姐夫。”

    孙老二笑着应了声好随即背着背篓进了厨房,李元凤把李宝福按回椅子上,说:“好些没有?”

    李宝福点头说:“好多了, 庄生哥请王大夫来的。”

    李元凤看李宝福脸色还有些苍白,把被子给他拉到胸口,说:“怎么不进屋躺着?”

    李宝福说:“想晒晒太阳。”

    李元凤搬了个小木凳坐下, 说道:“好些就行,以后注意些身子,出门时垫块帕子在后背,出了汗换下,不然汗浸透单衣,贴在身上凉,容易受寒。”

    这都是幼时王华照顾孩子的法子,李宝福抿了下唇,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

    李元凤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还是没说话。

    姐弟俩沉默时,挖地的赵庄生已回来做午饭,他提着才买的鱼虾,惊讶道:“大姐来怎么不说一声?。”

    李元凤说:“想来看看你们。你姐夫在做饭,你歇会儿。”

    不会做饭的孙老二在厨房忙,赵庄生可不敢歇,跟李元凤闲谈两句就进厨房帮忙。

    顿时院里又只剩姐弟俩,李元凤再次叹了口气,说:“庄生这人好,你俩别吵架。”

    听得这话,李宝福心中一暖,笑着说:“知道了,大姐。”

    李元凤说:“要不是多福让走亲戚的人来给我带话,我都不知你病了。”她从怀里拿出个黄纸包着的平安符,戴在李宝福脖子上,说:“不是说好有什么病痛就跟大姐说吗?这么大的事,也不来个话?”

    幼时,李元凤每次回家都会给李宝福带好吃的糕点和果子,那时候李宝福总会跟在李元凤后面追着叫姐姐。

    如今转眼,两人已是各自家中的顶梁柱。

    李宝福喉头滚动,胸腔的酸意泛上喉间,他手探出被子摸着那平安符,哽咽道:“大姐……”

    李元凤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多大人了,别哭。说到底这日子是你过不是我过,你舒心最好嘛。也许是我比你大那么多,这心思跟你合不到一块去,你们年轻人啊,想法多。”

    说着她就起身,如释重负般:“我去做饭,吃完饭我和你姐夫还得去看看你四姐。”

    平安符上还有李元凤的温度,里面装着她对弟弟的爱。她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那血液里天生对亲人的爱意会穿透皮囊落至实处。

    人本善,这爱人的事也是从血液里就带来的,她们首先爱的就是父母和兄弟姐妹。

    念着李宝福风寒没好完,赵庄生煮了锅瘦肉清明菜粥,鲫鱼豆腐汤,白灼虾,萝卜烧肉,还有一盘菜馒头。

    这些菜都是清淡口的,能照顾到李宝福这个病人,也有馒头能给其余三人饱腹。

    吃饭时,李宝福喝了口粥,说:“大姐,这山路远,你不用来这么一趟的。”

    李元凤说:“现在家里活不多我才来看看你,等农活多了你求我我都来不了。”

    李宝福嘿嘿一笑,孙老二剥好虾放在李元凤碗里。

    李元凤沾着酱吃了,随即又说:“这次来还有件事是找来你四姐的。”

    李宝福喝着鲜美的鲫鱼豆腐汤,奇道:“什么事?”

    随后李元凤将事说了,李宝福这才知陈璋的四妹正在跟孙老二堂弟的一个儿子议婚。为此李元凤才来跑这最后一趟,拿两人八字去合下看看合不合适。

    故此,吃完饭李元凤夫妻俩坐会儿就要去李多福家,李宝福还病着怕去了把病气过给外甥女就把姐姐两人送到门口。

    李元凤挥着手说:“快进去吧。门口风大!”

    李宝福见李元凤消失在土路尽头才进院,赵庄生洗好碗出来,说:“大姐走了?”

    李宝福说:“走了。”

    赵庄生说:“大姐走前让我照顾好你,不然她说她就给你再找一个。”

    李宝福狐疑地打量赵庄生,说:“我大姐说的?”

    赵庄生一脸严肃地点头,李宝福唏嘘道:“可不要,再多个人管着我,我可要难受死了。”

    赵庄生说:“那你还不进屋歇着,院里有风。”

    李宝福撇了撇嘴,嘟囔道:“年纪大就是啰嗦。”

    赵庄生:“宝福你说什么?”

    李宝福笑着摇摇头,转身进屋了。

    李宝福的风寒不易养好,以致初六齐山民和晋生来见他时都吓了一跳,两人隔天就提了两根山参须送来给李宝福补气。

    山参下肚,加之整个正月可劲儿养着,风不见,捂严实,李宝福每天吃饱就睡或发呆。

    若是出门遛弯,赵庄生都得给他裹得只露眼睛,家里活更是一点不准动,期间他本想去找薛屏玩或是钓鱼。但因许蟠过年上山砍柴摔伤了腰,卧床歇息,家里活也只能托给薛屏,为此薛屏也忙的很。

    闲闷的李宝福就央求着赵庄生下地时带他一起,于是这地里便是赵庄生挖地、锄草、施肥,李宝福坐在田埂上甩着草根晒太阳。

    正月里这赵庄生隔上一两日不是炖鸡鸭就是鱼的,可着劲儿给李宝福补着,才将人养得白胖了许多。

    以致二月初时李宝福赖着赵庄生去给地里给油菜施肥,都觉着自己做活生疏了,他拖着混好草木灰的粪尿走在赵庄生后面,说:“哥,我累了。”

    被油菜花蕾种子包围的赵庄生拿着粪瓢回头,直起腰说:“那你去田埂上坐着等我,我马上就把这地浇完了。”

    好不容易出来透风,李宝福才不愿意上去,继续提桶跟着,说:“不是,就是衣服小了,有点紧。”

    赵庄生舀了瓢肥浇地,把桶夺过来,弯腰走在油菜地里说:“等蚕结了茧,给你重新做两身。”

    粪水淋来时,李宝福跳着避开,笑嘻嘻道:“你说我是不是长高了?”

    这浇地得一直弯着腰,把粪水淋在油菜根茎边。

    一亩地下来,赵庄生是腰都直不起,听得这话,揉着腰活动筋骨时打量站在油菜地里的李宝福,继而走到李宝福面前用手压着他头顶比了比,正色道:“没有啊,我反觉得你矮了些。”

    李宝福:“……”

    他瞧了眼两人站的地方,赵庄生站在土块上,自己站在土块下,无奈道:“你站得比我高。”

    赵庄生笑着抻了把腰,继而把李宝福抱起举高,抬头笑道:“现在比我高了。”

    李宝福:“……”

    “地还没浇完呢,”李宝福嗔道,“在不快些,都要晌午了。”

    赵庄生把李宝福放下,拿着两个空粪桶到田埂边,用扁担串起说:“方才抱你感觉瘦了些,还没这粪水重。”

    李宝福:“…………”

    “赵庄生你说的什么话,”李宝福有时是无法理解赵庄生这人在想什么,“我要真跟这粪一样重,不早死了。”随即又驳自己的话,“不对!你才是粪!”

    赵庄生憋着笑,挑起扁担和两个晃悠悠的桶,说:“是是是!我是。逗你呢。”他转身问,“走,跟我回家。”

    然这片油菜地还没浇完,赵庄生还得挑两次粪,李宝福见田边的荠菜长得嫩,说:“你先回去吧,我挖点荠菜。”

    赵庄生说:“那你别热着,挖点够吃就行。”

    李宝福颔首。

    这个时节的荠菜最是清嫩,长在田间地头是大地回报百姓的好物。

    荠菜淘洗干净切碎,而后将煮软的大米捞出,米汤分离。

    再用猪油把干贝、荠菜、虾皮等炒香,加入些许盐粒,铺上煮软的米饭,戳上几个小洞,焖煮片刻,揭盖拌匀,便是一锅春日荠菜饭。

    若有那爱吃的还会往里加咸肉、笋丁,一整个清香咸滑,吃腻了再来口米汤,真是解腻又满足。

    但王华最喜欢用它来包饺子,以致李宝福一到春日就缠着母亲要吃荠菜饺子。

    地头上的荠菜多又长得快,李宝福不一会儿便挖了小半筐,发觉热着要出汗,他就停下坐着歇会儿,免得出汗受风着寒。

    赵庄生挑粪还没来,这块地有些远,李宝福便打量着这春情好天。山林葱绿,远方的高山抵天矗立犹如神者庇佑百姓。

    田间梯下的农田种着大片油菜、茶叶,迎着春风挥动。

    就在李宝福享受这春意时,田梗那头传来吵声,他起身打眼瞧去。只见薛屏挑着粪走在前头,许蟠拿着锄头、扛着一大捆竹杆走在他后头。

    薛屏难得挑粪,李宝福不敢跟他说话,免得分心把粪洒了。

    薛家地在李宝福家地的下一田,李宝福站在田上看薛屏把粪轻轻放下才向两人打招呼,许蟠微笑着回应,薛屏则去小水塘边洗被粪水打湿的裤腿。

    薛屏不满道:“我裤子!昨儿才换的,许蟠,现在都臭了。”

    许蟠在地里费力地插竹竿,骂道:“薛屏大少爷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粪都挑不得?没有臭哪里来的香?不施肥哪里来的粮?”看向那只剩大半桶的粪水,他又拿着竹竿去打薛屏,“就让你挑这么一点路,都洒这么多,薛屏你个没用的懒货!”

    被骂的薛屏有些悻悻,抖着裤腿满地头跑,说:“我都说了我不挑,你非让我挑,有得剩就不错了。要那么满干嘛?你要喝啊!”

    两人吵声一字不落传进李宝福耳里,他强压下笑意,站在高一些的田头上,朝底下两人说:“好了好了,蟠哥你别跟薛屏一般见识,他呀本就是个懒汉。”

    懒汉薛屏插了两根竹竿就嚷着累,攀上地头跟李宝福坐一起仰天晒太阳,只留许蟠在下面浇地。

    李宝福理着筐子里的荠菜,说:“屏哥,这春播时候地里活多,你多帮下蟠哥,不然这么多活人家哪儿忙得过来?”

    薛屏脱了草鞋,抖着被粪水打湿的裤腿,说:“我没说不帮,我昨天才挑了几次,你可不能只看今天,不看昨天,许蟠那小子,哼哼……”

    李宝福被逗笑,薛屏环视田间,说:“庄生呢?”

    李宝福回道:“挑粪去了。”

    薛屏唏嘘道:“真是个干活不知累的好男人,换我我是做不到了。”

    春阳暖人,两人坐在田埂上闲聊,最后薛屏看李宝福那筐子荠菜漂亮,又拉他去挖。

    地里馈赠物多,李宝福见还有鱼腥草,便想挖些回去煮水喝,这鱼腥草煮好的水清热解毒、消肿化痰。

    若是等到夏日把那晒干的鱼腥草拿来煮水,再放入几颗冰糖,回甘又解热。

    待这荠菜和鱼腥草挖的差不多时,赵庄生也浇完了地,在薛家地里帮许蟠把竹竿插紧。

    薛屏提着一筐子荠菜、野葱还有鱼腥草兴冲冲跑到许蟠面前,欣喜道:“看我寻的,中午让娘做了吃。”

    许蟠已累得细汗满额,撑着竹竿歇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薛屏,深吸一口气,说:“薛大爷您老人家忘事了?娘今天去舅舅家了。”

    薛屏:“……”

    后头赶来的李宝福:“……”

    瞧冬瓜苗的赵庄生:“……”

    薛屏倒无所谓,扒拉着荠菜,说:“那我给你做,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第二回。”

    许蟠挑起扁担朝李宝福和赵庄生打了个招呼离开,薛屏见他不理自己,找补道:“他有些害羞,不喜欢理人,等我回去收拾他。”

    李宝福:“……”

    赵庄生倒是很配合的“嗯”了声,薛屏立马挎着筐子追了上去。

    李宝福瞧着薛家地里的冬瓜苗,说:“这冬瓜长得真不错,我们家种了吗?”

    赵庄生接过李宝福的菜筐,答道:“种了,就在屋后不远的那个地里。”

    这么一说,李宝福才想起来,靠在赵庄生肩头,说:“竹竿搭了吗?”

    赵庄生说道:“还没,明儿我去搭。”

    接着他把手探进李宝福短衫下摆,沿着背脊往上摸。

    李宝福被他粗糙带茧的手刺得痒,想往后躲却被赵庄生扣住腰按在怀里,继而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赵庄生神情严肃,沉声道:“都热出汗了。”

    这一出汗,湿衣贴着后背是要受寒的。一到春日李宝福就身弱,若是得了风寒,咳上七八天也是常事。

    为此赵庄生不太想李宝福下地受风,而李宝福也有些悻悻,尤其是赵庄生一摆起严肃脸,眉目间便有股凶相,讪笑道:“我一时忘了,汗不多没什么。”

    赵庄生已有些生气,说道:“我方才让你歇着,你没听见是吧?”

    李宝福想方才?那时耳边全是薛屏叽叽喳喳的闲话,他没咋听见。

    赵庄生简直对李宝福这乱动性子无奈,当即脱了外袍,用干净的里面给李宝福擦后背上的汗,否则透进里衣,这才养好的身子又要生病。

    李宝福心知有愧,便抓着赵庄生手臂不敢反抗,也怕真得了风寒。毕竟一旦有几声咳嗽,赵庄生能立马去摘枇杷叶回来给他煮水喝。

    枇杷叶水那个苦啊!

    苦得没味,还不能吃糖中和,否则药效不好。

    为此李宝福此刻是任由赵庄生将自己搓圆捏扁。

    幸而快到午时,这地里头没什么人。

    李宝福哼哼道:“你轻点,这葛衣擦得我疼。”

    赵庄生挑粪浇地,自然不能把羊裘穿在外头,且心里有些气,擦起汗来手劲没收住。

    赵庄生冷冷道:“回去在收拾你。”

    这时,本跑远的薛屏慌忙地跑回来,瞧着地里的两人,尤其是和赵庄生没穿外袍,手还在李宝福衣内,而李宝福还满脸通红的样子。

    李宝福:“?”

    赵庄生:“???”

    薛屏讪讪一笑,说:“打扰了打扰了!我忘拿锄头了。”

    说完他捡起锄头,晃着尾巴追许蟠去了。

    李宝福:“……”

    赵庄生:“……”

    回到家,李宝福把荠菜理干净洗好,烫去毛刺捞出切碎,赵庄生揉好面开始剁肉。

    这肉是他昨日去花鸟坡买的,肥瘦相间用来炖、炒都是上品,等肉剁好,这面也发好了。

    李宝福把荠菜碎的水挤干净,倒入腌好的馅料里再加几勺熟香油。

    赵庄生把面切成一个个小剂子,而后用擀面杖擀开。

    等荠菜饺子馅调好,李宝福最后打入鸡蛋和一点鲜葱,登时鲜香扑鼻。

    锅中烧水,李宝福和赵庄生得尽快包饺子下锅。

    赵庄生手快,他包两个,李宝福包一个,期间他还得擀面皮,李宝福捏了个圆圆的面团送到赵庄生面前,说:“好看吗?”

    赵庄生蹙眉细看,直到擀好两张饺子皮,才说:“好看。不过这是什么?”

    李宝福在面团上捏了两根面须,又用指甲盖在面上印了个脸,挑眉笑道:“长得像不像你?”

    赵庄生:“……”

    面团五官由指甲盖印出,细长的眉眼和抿成一线的嘴唇,确实像极了平日不苟言笑的赵庄生。

    赵庄生眉尾微微扬起,不置可否,捡起菜板上散落的一粒葱贴在面人嘴角,说:“现在像你了。”

    那粒葱花贴在面人嘴角,打眼瞧去似是叼着葱花撅嘴赌气,活像李宝福生闷气的模样。

    李宝福:“……”

    他把面团扔下锅,没好气道:“等会儿你把它吃了。”

    赵庄生好笑,包好饺子下锅,意味深长道:“昨晚吃过了。”

    这话羞得李宝福去打赵庄生,赵庄生却揉着面避开,煞有介事道:“我揉面呢,别乱来。”

    春耕忙碌,赵庄生整日挑粪、锄地、播种,李宝福则在家里织布、做饭。

    春雨含潮,清明前几天,这回南天都很是严重。

    若不关紧门窗,家里进了水气那泥墙上都将上挂长长的水珠,更别说屋里泥地整日都湿漉漉的,粘着木屐底很不舒服。

    更别说一下春雨,院子里更是泥泞,好几次李宝福在院里走着走着都摔了。

    清晨的远方山间总有雾,迎着春风一推房门,可见那山头隐在云雾里。空山新雨,良辰美景。

    回南天景是美,可那衣服洗完好几天都不能干透,就算干了也有股子霉味。

    每当这时,李宝福手脚也都会发冷,他抱了个汤婆子坐在织布机边,望着窗外的雨,说:“这雨别下太大,那蚕种才用被子保好催种,要是清明过完还下雨就不好了。况且这雨水太多,秧苗就得等到谷雨后才能播。”

    织布机嘎吱不停,赵庄生穿着梭子,头也不抬地说:“蚕种是去年的,蚕房面向东南吹不到什么风,你别担心心。”梭子在他颀长的指间穿梭,笑着说:“其实下雨也好,能休息两天陪你。”

    过年时买酒买肉花费不少,初二李宝福生病吃药后面买鸡鸭补身又花了不少,现今家里钱统共不到两贯钱,眼瞅五月又要交税,这米、布、钱都得找出来才是。

    为此,赵庄生是白日下地,晚上回来后跟李宝福把线纺好就开始织布。

    幸而李宝福如今身体养的还不错,能帮着一二,可见赵庄生消瘦不少的脸庞总有些心疼,他说:“马上又要养蚕了,哥,今年好像会很辛苦。”

    机杼声里,赵庄生握住李宝福的手,说:“别怕,什么事都有哥呢。”

    这日赵庄生出门去踩水车灌溉秧田去了,只有李宝福在家织布,他抻腰休息时,听院门口有人喊道:“宝福弟弟,在家吗?”

    李宝福听出这是齐山民声音,忙应声开门迎他进来。

    齐山民提着几包糕点和一块猪肉,说:“宝弟,为兄又来看你了。”

    自齐山民开始修房,总是隔上那么几天就跟晋生来找李宝福玩。尤其正月里李宝福病得那一场,两人更是买了两根要价不菲的山参须送来。

    赵庄生感激的不行,临走前送了好些肉粮给他,自此两家人常来走动。

    李宝福给齐山民倒了碗水,说:“山民哥你说你来就是了,又提东西做什么?”

    齐山民走了许久的山路,咕噜几大口喝完一罐水才说:“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而且这次我是有事找你们。”

    李宝福把昨日陈璋送来的枇杷洗好端给齐山民,而后坐在矮凳上择薇菜,说:“什么事啊?还得山民哥你亲自跑一趟。”

    齐山民躺在长椅上晃脚,往嘴里丢了两颗枇杷,说:“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泉安有一姓徐的郎君在西京当高官这事吗?”

    这事李宝福自然记得,齐山民又道:“他要返乡养老。”

    李宝福眼眸一转,说:“他要修房子吗?”

    齐山民道:“聪明!他想把自家老宅翻一下,给老娘和自己颐养天年,包下这活计的是我堂哥,问我有没有肯卖力气的人去做工。宝弟,你的赵哥有时间吗?”

    如今正是春耕,家家户户都忙着,哪怕是城里头卖力气的,家里也有几分田要耕耘。况且给这大官修房屋这等好差,都是工头招熟人去干,绝不外泄太多。

    知晓齐山民是专门为这事来一趟,李宝福高兴的菜都不管,扑到齐山民怀里说:“当然有,山民哥你真太好了!”

    齐山民仰躺在长椅上,被李宝福压得喘不过气,揉着他头哈哈笑道:“可别高兴,我跟你说这活很累的,徐郎君想快些修好,所以工期很紧,最多二十天。”他“唔”了一声,瞧着李宝福充满着少年朝气的眼睛,说:“但给吃住,二十天工钱一贯七。你和庄生要是觉得行,我就去跟我哥说好,明儿带他去走个面儿。”

    二十天都不在家,这正是养蚕摘桑叶、撒秧种田的时候,不是这块地要锄草就是那块地要挑粪,这些活李宝福一人做能行吗?

    赵庄生思索片刻后,答道:“行!”

    午饭,李宝福做了野葱炒咸肉、香椿摊鸡蛋、凉拌薇菜、萝卜炖肉块和一盆蛤蜊豆腐汤招待齐山民。

    如今地里菜还没长出来多少,李宝福本想杀只鸡感谢齐山民,齐山民赶忙劝住,说随便做点就行。

    三个人一大桌菜,齐山民又添了碗饭,说:“那明天巳时二刻庄生兄弟你去城东的长水巷口找我,我哥带你去给那工头过个脸,他满意就定下。”

    地里活,李宝福又不是做不来,见赵庄生答应,他心里也够高兴,毕竟有钱挣,夏税也有着落了。

    齐山民走时,赵庄生给他装了小半筐枇杷还有数十个鸡鸭蛋。

    齐山民不太好意思,背着背篓离开前说:“明儿去县城,宝福你也记得来。我请你们吃饭,正好晋生也在家,他蛮想你的。”

    李宝福打趣道:“那山民哥你可得多备些钱,我今晚可省着肚子不吃了!”

    李宝福从小被护的好,身上还有着股少年人的朝气,清亮有神的双眸总不经意流露些许清澈。他不似跑散生意的齐山民和读斯文书的晋生,心直口快又不失率真,讲起话来常逗得齐山民大笑。

    齐山民笑着拍了拍李宝福的肩,说:“我订他个八十道菜,你吃不完我就把你留在家里做苦力。”

    李宝福说:“做苦力有钱吗?”

    齐山民答道:“没有,且一月只许你跟你的赵哥见一次。”

    李宝福嘴角抽搐,抚掌笑道:“齐老板你可真是大善人。”

    齐山民羞涩道:“小事小事!”

    这厢的赵庄生洗完碗,挑起扁担背着个背篓和李宝福送齐山民。李宝福和齐山民一路说笑,把人送到村口两人才去地里。

    午后有个小暖阳,照在背上懒洋洋的,鸟雀轻啼,春风送暖。

    李宝福坐在矮凳上锄草,赵庄生挑粪浇地,李宝福锄草累了,就揪了根野草绕在指间玩,说:“哥,你说要是成了,咱俩是不是得二十天见不到了?”

    粪水晃荡,赵庄生提着桶把近田埂的菜浇了,而后答道:“这吃住工头都有包,应该是。不过二十天,很快就过完了。”

    说是二十天,但自两人在一起生活后,赵庄生就没怎么离开过李宝福,一想自己要大半月见不到赵庄生,李宝福心里就闷得慌,揪着草说:“哪有!大半月呢,鸡仔都能长成大公鸡。”

    赵庄生看李宝福埋着头揪野草根的样子,抿了下唇,撂下粪桶就往田头跑。

    李宝福:“???”

    李宝福被此举惊得慌了,忙追上赵庄生,说:“你做什么?”

    赵庄生喘着气说:“我去追山民,说不去了。”

    “人家跑这么远来一趟给你找活,你说不去就不去,”李宝福朝赵庄生胸肌上打了拳,似有些埋怨他的憨直,又觉得好笑,“才应好就变卦,山民哥以后还有这事就不会找我们了。”

    那拳李宝福没使多大力,但打在赵庄生心里却痒痒的,他想抱他,可身上衣服还有粪水,便握住李宝福双手,说:“那等我拿到工钱给你买炸鳌鱼和桃花糕。”

    县城张家铺子的桃花糕香甜软糯,松软可口,李宝福一吃能吃十来块,他这样想着嘴里也有些馋,晃着赵庄生的手说:“明天我们也去买点,好吗?”

    赵庄生:“好。”

    两人在田埂上说好事,赵庄生便把李宝福赶回家,自己在地里头忙。

    然李宝福回家也无事,便坐在织机前织布。

    等亮光慢慢从织机上退下,李宝福才断布起身,去厨房把饭蒸上。

    午饭几个菜,中午做的咸肉还有点,李宝福便去地里摘了把茼蒿进去炒。萝卜肉块还有一小碗,李宝福就不做炒新菜,只再蒸了碗鸡蛋羹就行。

    毕竟要是赵庄生明日得了活,家里就他一人吃饭,菜做多了吃不完容易坏。

    李宝福备好菜便去后院的小山坡里把鸡鸭赶回来,那只瘸腿的青头鸭体型已跟正常鸭子差不多,李宝福想着日后把它绑上腿和正常鸭子放在一起卖,旁人也瞧不出什么。

    吃完晚饭,两人又去瞧了在衣被中保暖的蚕和浸泡在水里的社种,这谷种是去年留下的,还有一小袋是陈璋去年种过的米,见收成不错,就送了些给李宝福。

    月已升空,李宝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都睡不着,赵庄生把他带到怀里抱着,说:“怎么了?”

    李宝福听着赵庄生的心跳,有些恍惚,说:“想你了。”

    屋内没点灯,今夜的月也不明,李宝福抬眼只能瞧见个高大的影子注释着自己。

    纠缠的温语不用任何话语便燎起原火,轻柔的吻落在李宝福耳边,他呻|吟一声抱紧赵庄生,腿细微地蹭着。

    “我在呢。”赵庄生磁性低沉的声音从李宝福耳中飘进胸腔,似羽毛轻挠着脚底心作痒。

    “你过两天又不在,”李宝福有些缠人,一想到要分开心里就闷,他亲吻着赵庄生的耳垂,“我都看不到你了。”

    “我很快就回来,”赵庄生翻身把李宝福压在身下亲吻,摩挲着少年肌肤,“宝福在家听话。”

    李宝福抚摸着赵庄生宽阔的背,情动得模糊,双眼迷离地说:“嗯……知道了……快进来。”

    怎料脖颈上的嘴唇停下,赵庄生直起半身,似乎在思索什么。

    此刻烈焰焚身的李宝福:“……”

    他想着要是赵庄生现在去摸那小木箱,他一定把赵庄生阉了!

    然赵庄生并没下床,而是脱去单衣,露出精壮结实,肌肉虬结的上半身。

    他在枕下摸出一盒脂膏。

    李宝福说:“用不着这个吧?”

    赵庄生说:“还有点,得用完。”

    说着就把李宝福翻过去,宽下单衣,露出他瘦削漂亮的背脊。

    赵庄生俯身亲在李宝福肩头,取了坨脂膏在掌心化开,随即伸出手臂让李宝福枕着,细密地亲着他耳垂,说:“趴下去些。”

    翌日李宝福下床都双腿发颤,赵庄生自知是昨夜过了。无奈尚书村今日不赶集,他是一路半牵半背地才把李宝福带进了城。

    今儿虽是个半阴天,但那春风却吹得人暖洋洋的。

    尤其是妈祖生辰时那迎热闹的灯笼还未取下,更将街边装饰的异彩光华。红灯点缀着这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城池,在碧空长江上横戈出一个神仙世界。

    李宝福穿着去年赵庄生买的那件联珠纹天青半臂衫,少年走在春风里,眉眼清秀,唇红齿白。

    他食指勾着赵庄生的食指一晃一晃的,说:“还有多久到?”

    赵庄生花四文钱买了袋猪油炸香的油豆腐,并向老板打听长水巷口,那老板很是热情,当即指好给赵庄生。

    油豆腐内馅塞了鱼肉和蛤蜊肉,猪油酥得豆腐皮筋道十足,内馅鲜嫩咸香。

    赵庄生把油豆腐吹凉了才递给李宝福,说:“快了,再过两条街。”

    油豆腐五文八个,李宝福早上面吃多了,只吃了四个便吃不下,赵庄生接过剩下的吃完。

    长水巷依溪而建,数个石板短桥间隔几里随即落于溪流之上,两人沿着溪流走,终在一石桥边见到蹲在溪边洗衣服的齐山民。

    齐山民生得好面相,又气质出尘,纵穿着粗布,蹲在人群里也是显眼。他也老远就瞧见了衣着鲜亮的李宝福,一路小跑过石桥,来到两人面前问:“你们早饭吃了吗?”

    “吃了,”李宝福答道:“山民哥你们呢?”

    “我和晋生还没,”齐山民端着衣服带两人往巷里走,“他知道你俩要来出门买早饭去了。”

    前几日才下了春雨,巷里的泥土很是潮湿,几朵刺桐花混着一家泼出来的水静静躺在污水面上。这长水巷是进城讨生活的百姓最常住地方,租金便宜,离集市和江边又近,以致风里都有股鱼腥味。

    “我背你吧。”看李宝福跳来跳去地避水坑,赵庄生说道。

    “不要。”李宝福也不知今日自己是犯了什么轴,要穿这布鞋来,这下要是脏了鞋,他可要心疼死了。

    但这巷中人多,不比山路清静,他又不好意思。

    “清晨下了场雨,这路面有些水,”齐山民笑吟吟道,“宝弟赵哥可别见怪。”

    “哪有哪有!”李宝福忙说,“不过是我今日非要爱那美,穿亮衣好鞋来,不想天公作美,要下雨留客。”

    齐山民哈哈大笑,揽过李宝福肩走前头干净处,说:“你要是做生意,发家样子肯定比你姐夫好。”他掐了掐李宝福的脸,“说真的,宝弟,你要是做生意,这发家钱我给你出,咱俩做些小生意如何?”

    平时溜溜嘴皮子还行,真要做生意,九九如何的顺口溜他李宝福都背不顺还说这个,忙双手合十道:“山民哥,我身子弱做不了生意,要是哪天听到什么身家都打水漂的消息,只怕是要一命呜呼了。我呀还是在村里种地,养养鸡好了。山民哥你这个大善人来买我家鸡就行。”

    齐山民笑得发抖,含着泪颔首:“成,以后你的鸡哥哥全买了。”

    齐山民住在巷子里头,三面墙围住一口天井。院里蹲着几家住户的孩子,不少讨生活的人跟齐山民打招呼,齐山民一一回应,带着李宝福和赵庄生两人去了后院一静处。

    这后院山水好,细细涓流由细竹从外引来落在水池里,池边又长着方竹,三人进去时,身着青袍的晋生正在池边洗手。

    竹影随风动,吹得晋生身上的青袍也如那竹影般流转,他笑道:“半月没见,宝弟你气色好多了。”

    这晋生温文尔雅,书卷气浓厚,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对读书人的尊崇在李宝福心里滋生,他也不由放缓声音,收起那副不羁模样,拱手道:“也是二位兄长的参好。”

    晋生笑笑,齐山民引两人进屋。

    屋很大,内里书香墨气浓,山水屏风隔开内外两室,桌上还温着油纸包着的油条、猪肝浇头的面线糊,还有温热的豆浆,尽是四人分量。

    齐山民分好筷子,眉尾一扬:“多少吃些,否则晚饭我和晋生还要吃它们。”

    李宝福笑着说:“那就多谢二位兄长招待了。”

    吃过早饭,已是巳正,齐山民要带赵庄生去见自家堂哥。

    第29章 第 29 章 但李宝福只觉赵庄生买的……

    齐山民和赵庄生走后, 屋里只剩李宝福和晋生,李宝福稍有些局促,在别人家里多少不好意思。

    可晋生真将李宝福当弟弟,给他上了两碟糕点和一壶牛乳茶。

    牛乳茶清甜正好解早饭的腻, 李宝福只抿了一小口牛乳茶和一块糕点就乖坐不吃了, 腼腆道:“真是麻烦晋生哥你们了, 又帮我们又让你破费。”

    晋生笑道:“这没什么,钱本就是拿来用的,用在适当处高兴的也是两人。”他取来一本书和一叠白纸在桌边坐下, 说:“这透花糍不合口味吗?”

    这透花糍是上好糯米捣成糍糕捏成团, 再将软烂的豆沙筛细捏作花状包入其中。远看去可在透明薄匀的糯米中瞧见那花样的红豆沙,时云中看花, 若隐若现, 故得名透花糍。

    这糕点一包得十文,李宝福要卖四十个鸡蛋才买得起。可又怕晋生觉得他不喜欢吃糕点去买其他,只笑着又吃了块,说:“好吃, 我以前还不知道这糯米和红豆还能做成这样。”

    晋生舀了勺清水磨墨,轻声道:“你要是喜欢,等会儿我在给你买几包带回去慢慢吃。”

    李宝福忙道:“不用!我把这盘吃完就行。”

    清水在墨锭绽放出的黑云中缓缓成为墨汁,浓稠如漆的墨汁面上倒映着晋生修长分明的手指,他说:“我弟弟也爱吃这些,每次回去我都给他带许多。”

    李宝福说:“我大姐也爱给我带吃的。”

    晋生笑笑,李宝福瞧他是要写字, 说:“晋生哥,我替你磨吧。”

    晋生颔首,李宝福接了墨锭瞧那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说:“这是什么书?”

    晋生以笔沾墨,比着书上的字誊抄在白纸上,说:“《春秋繁露》。”

    李宝福百无聊赖,看着沙沙描字的笔尖,疑惑道:“这是什么书?我只知《春秋》有个《谷羊》。”

    晋生耐心道:“《谷羊传》是孔仲尼所作的春秋时期史书,记二百四十二年王朝之事。而这《春秋繁露》说的则是五行阴阳与道德伦理。”

    李宝福没读过几本书,但也是知个诸子百家,说:“这也是儒家书吧?”

    晋生答道:“是。说的是君臣、父子、夫妻与五行阴阳。”

    李宝福记得以前夫子常说的一句话,随口念来:“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

    晋生眉尾微挑,说道:“正是。”

    李宝福一知半解,想再问可看晋生抄书认真,也不打扰,只就认真磨墨。

    晋生字迹遒劲有力,气韵从容,运笔流畅,看得李宝福心生羡慕,早知多读几年书了。

    “看什么?”晋生抄书时见李宝福凝视着他出神,笑着说。

    “你的字真好看,”李宝福说,“州府送西京的科举考试,晋生哥去过吗?”

    “去考过,”晋生道,“但才学泛泛,未得成功。”

    “不急,这谁说的?”李宝福蹙眉想了想,说:“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我夫子说那时候这人二十七了还在一群人里最年轻,可想这考中功名的人实在多,年纪也实在大。”

    “这是白乐天的诗,”晋生说,随即摇头笑笑,“我没有他那样的运势,三十岁前过州县试得个举人,我也就满足了,然后安心回村里教书。”

    这读书费钱,一本书就得要不少钱财,更莫说笔墨纸砚等。且读书人不能常下地干活,家里又少壮力,为此这读书都是富裕人家才做的事。

    只有些许百姓愿将孩子送去私塾夫子那里读两年不做睁眼瞎就罢了,一路读书是穷苦人家供不起的。

    为此晋生都是一边给人抄书一边读书,不时还要回家做农,实在没钱再读。

    且这科举考试,先得过州县考试,中得举人后由刺史推举去西京赴考。然这推举名额哪怕是上州一年也才三个,这三人还可来自天南海北,为此每年刺史家中都挤满了赴考举子。

    科举难,读书更难。

    所以李宝福没啥读书考进士的念头,每天种种地,晚上抱着赵庄生睡觉他也就满足了。

    李宝福出生时,两个哥哥都不在了,这脾性温和的晋生与他而言就像大哥一样,让李宝福心生好意。

    屋外方竹影动,自成一片天地。

    晋生抄得几篇文后,齐山民与赵庄生终于回来。

    齐山民笑道:“事说成了,后日巳时三刻我送庄生兄弟过去就行。”

    李宝福高兴得不行,嘴里念着齐大善人真好随即往善人身上扑。

    齐山民格手一挡,说:“别闹啊,你手上要是有墨弄脏了我衣服小心把你沉晋江里去。”

    李宝福嘿嘿一笑,给齐山民锤着肩说:“我研墨最是小心,不会的,晋生哥的字像……王羲之!”

    齐山民揽过李宝福肩,忍俊不禁道:“晋生字习的是柳公权,不是王羲之。”

    李宝福不解:“不都是书法大家吗?”

    这时晋生已收拾完书籍到得院里,齐山民便招呼着四人往外走。路上还得给李宝福解释这柳公权与王羲之的不同,然李宝福听得一知半解脑袋大,满脑子楷、行。

    最后齐山民傲然道:“以前我俩在书塾念书时,晋生的字可是夫子赞过的有大家之风,”

    说话间,四人已在食肆落座。

    晋生唤来博士让李宝福点菜,李宝福尚未来过这家离晋江一步之遥的食肆,赶忙推给齐山民。齐山民品茶继而推给赵庄生,赵庄生话少得可怜,于是又推回给了晋生。

    晋生无奈问了李宝福和赵庄生忌口食材,点了姜母鸭、葱醋鸡、石斑鱼葱油浇蛏子、松茸乌鸡羹四盅、逡巡快炒、一壶金蒲五月春。

    李宝福见晋生还想给赵庄生点盘鱼头炖豆腐,忙制止道:“够了,晋生哥,咱们四个人吃不了多少。”

    晋生无奈应下,他点好菜,再让博士上两桶米饭,说:“我们请客自要让你们尽兴才行。”

    博士先上了酒,赵庄生斟上一杯,擎着酒杯朝桌对面的齐山民和晋生诚挚道:“今日实在是太感谢二位了,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赵某在所不辞。”

    晋生和齐山民齐道小事。

    晋生说:“有缘才聚,且宝福兄弟率真,谁不喜欢?”

    齐山民也道:“多交朋友多开路,庄生也是为我和堂哥解了一个难才是。”

    朗空碧江,船舫来去,四人倚窗而坐,欢声笑语的用完午饭。

    用完午饭,李宝福和赵庄生回家,晋生得回去继续抄书。

    齐山民便想雇辆车送他们回去,李宝福说不用,此处临江边,想着才吃完饭有些撑就说跟赵庄生散会儿步。

    齐山民不好勉强,跟赵庄生约好时辰就跟晋生回去了。

    午后,阳光探出乌云,金光倾洒江面,李宝福和赵庄生牵着手沿江散步。

    三月烟柳,春风暖意。

    李宝福牵着赵庄生的手,说:“那活累吗?”

    赵庄生温热的掌心包住李宝福的手,笑道:“不累,别担心。”

    “二十天呢,”李宝福说,“收稻和油菜也要不了连着二十天,怕你累着。”

    “很快就过去了,”赵庄生语气柔和,“有了这笔钱,咱们交完夏税就还能有剩的。”

    春蚕已养上,油菜和小麦还有两月成熟,诸多事情日日年年重复着,但他和赵庄生的日子却平淡又温馨。

    李宝福也不求什么大财富,只想跟赵庄生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行。

    两人路过集市时,赵庄生突然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李宝福说:“要买什么东西吗?”

    赵庄生道:“我去撒个尿。”

    李宝福颔首,赵庄生把他牵到路边的柳树下,说:“等我回来。”

    但这个尿赵庄生撒了太久,李宝福在柳树下等了许久他才喘着大气回来。

    “怎么去那么久?”李宝福以手作扇给赵庄生扇风。

    赵庄生笑而不语,将三包糕点放在李宝福手里。

    李宝福:“?”

    “你买的什么?”李宝福知晓赵庄生对自己的心,怎料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包透花糍和一包桃花糕,有些心疼钱:“透花糍很贵的,你得卖四十个鸡蛋了。”

    “吃饭时晋生说你和齐山民一样喜欢吃这个,”赵庄生笑的憨实,“方才路过就卖了,以后我都给你买。”

    一霎那,心酸涌上李宝福鼻尖,他略有些哽咽道:“这太费钱了,庄生哥,以后别买了。”

    赵庄生却说:“只要你喜欢,多少钱都不贵。”他打开油纸拿了块透花糍喂给李宝福,说:“好吃吗?”

    明明是一种糕点,但李宝福只觉赵庄生买的这个要甜许多,他点了点头,也给赵庄生喂了块:“你也吃。”

    赵庄生只咬了一小口便摇头不吃,牵着李宝福离开,他见李宝福笑吟吟地吃着透花糍,抿了下唇说:“宝福,我跟山民走后,你跟晋生聊了什么?”

    李宝福把糕点包起来装在赵庄生挎着的布包里,说:“没什么,我帮他研墨,他问我读过什么书。”

    李宝福感觉赵庄生牵住自己的手收了下力,继而听他淡淡道:“聊这么多。”

    李宝福道:“没有吧,很多吗?”

    赵庄生仍不说话,只是把李宝福的手慢慢收紧。

    那力道收紧时,李宝福忽然明了什么,凑过去在赵庄生身上嗅。

    赵庄生疑惑道:“闻我做什么?”

    李宝福狡黠一笑:“我在闻你身上的酸味。”

    赵庄生:“我身上怎么会有酸味?”此话才出,他就立即明白了,正色道:“我没吃醋。”

    李宝福略有些遗憾地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你也不在乎我。”

    赵庄生赶忙说道:“哪里不在乎你了?”

    李宝福:“你都不在意我跟什么人交谈,你看薛屏都不准许蟠跟别人说话很久。”

    提起薛屏,赵庄生简直是想扒他的皮,整日不教李宝福好的,他沉默须臾,说:“我在意。其实我也不想你跟别人说太多话。”

    “真的吗?”李宝福笑着去看赵庄生的眼睛。

    “嗯。”赵庄生与李宝福对视一眼而后移开视线,说:“宝福,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好啊,”李宝福吊在赵庄生肩上,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赵庄生脸猛地就红了,但面上仍镇定道:“那今晚试试。”

    李宝福笑着勾住赵庄生的手走在午后阳光下。

    第30章 第 30 章 他叫了几声哥没人应

    两人去宝芝堂拿了些药, 王大夫说李宝福身体还是有些虚,要静养,别受汗吹风,随即又开了些补阳的药给两人。

    回到家, 太阳已西斜, 赵庄生去看蚕, 李宝福准备做晚饭以及收拾着赵庄生去城里做工的东西。

    进城做工前,赵庄生想把家里家外的农活都干完才安心,耙好秧田又去挑粪、锄草, 看得李宝福心疼的紧。

    翌日吃午饭时, 他说:“下午歇会儿吧,地里忙得差不多了。”

    赵庄生扒着饭, 说道:“行!”

    说是行, 可等李宝福洗完碗出来,这人还是不见了。他轻叹一气,坐在院里开始剥苎麻。没剥多久,院门被人敲响。

    “在家吗?”李多福声音从门后传来。

    “在。”李宝福赶紧开了门, 见李多福脸色疲惫地抱着女儿和儿站在门口,说:“姐,怎么了?”

    李多福说:“来你这儿坐坐。”

    将人迎进院里坐下,李宝福给李多福倒了碗水,犹豫须臾,问:“姐,你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和儿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 不吵也不闹。

    李多福深吸一口气,说:“没有,你姐夫去县城了。”

    “那就是跟陈伯母吵了。”李宝福剥着苎麻, 茎皮和木棍分开时的嘶声让李多福眼眶一红,喝了一大口水,缓缓道:“陈璋他娘中午带着和儿做饭,我在地里锄草。吃完饭,大梅跟我说小妹妹掉火堆里了。”

    大梅是陈老大的大女儿,她口中的小妹妹自就是李多福女儿。

    李宝福登时被吓住,赶忙去看和儿,李多福撩起女儿的袖子,哽咽道:“陈璋他娘说是她在做饭没顾及到,和儿在凳子上乱滚,就从凳子上滚了下去,掉进了火炉碎子里。”

    袖下,和儿整个手臂被纱布包着,李多福抱她都是抱着腰不敢动。

    李宝福瞧着那纱布里渗出的药汁,心痛地说:“怎么看的孩子!和儿掉进火里,她没听见孩子哭吗?”

    如今三月中,小娃娃衣裳怎么都要穿两件,若是掉进去碎炭里立马抱起来,绝不会把和儿烧成这般模样。

    李多福扶额,哭着说:“她说当时大嫂小女儿小梅也在哭,厨房里油烟大,她没听见孩子哭,最后还是大嫂进去才把和儿抱起来,但捡的晚,和儿背上都被烫伤了不少。”

    李宝福怒道:“什么叫没听见?难道就大嫂长了耳朵,她没长耳朵?!”越说越气,想着平日李多福没少被陈母明里暗里骂,他简直忍不了,掰了根着粗长的苎麻根起身,喝道:“这么大的事儿,我非要去找她问清楚,看她到底有几个耳朵?!连亲孙女掉火堆都不管!”

    李多福赶忙拦住李宝福,说:“你去不是跟她大吵吗?哪有儿媳骂婆母的道理?”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李宝福,声泪俱下道:“李宝福你给我回来!真吵了架,陈璋和我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仔细一想李多福和外甥女和儿,李宝福咬着牙忍下怒气,坐回板凳上,说:“她怎么能这样?!她还有没有对你和和儿有什么不好的?”

    “没了,”李多福摸干眼泪,说:“说来说去不就那些话吗?说什么我和大嫂没给陈家生儿子什么的。”

    “生儿子有那么重要?”李宝福嗤道,“陈老大也没见是个多好的人,早年他不是经常打自己媳妇儿吗?”

    “香火嘛,”李多福怅然道,“没儿子村里人会说闲话的。”

    早年李多福跟陈璋结婚多年,小产两次才有了如今这个女儿,李多福和陈璋自然也心疼,来找李宝福不过是有些话不便给别人说,只好给弟弟说说。和儿很乖,睡在母亲怀里饿了哭两声就行。

    李宝福心疼,找出带大李家六兄妹的摇篮,又垫上厚厚一层松软的被子给和儿睡,而后让李多福休息会儿自己去村长家买了罐羊奶给和儿。

    姐弟俩在院里剥着苎麻聊话,聊话时李宝福将赵庄生要去县城做工的事说了。

    李多福听后,说:“地里活儿做完了吗?”

    李宝福说:“庄生哥说他把重活做了,剩些轻松的给我。”

    李多福摇着摇篮,说:“庄生话不多,但对你可是好得很,你收些脾气,别惹人家伤心。”

    李宝福说:“我哪儿有。”

    聊天时,李婶来借锄头,见李多福在,三人又聊会儿。

    最后,李宝福把茎皮泡好,问:“姐夫今天回来吗?”

    李多福神色恹恹,说:“会。”

    日渐西斜,赵庄生放好扁担背着一大筐桑叶进院时见李多福在,唤道:“四姐。”

    李多福笑着说:“回来了。我来看看宝福,顺便坐坐。”

    赵庄生点头,挽好袖子说:“时辰不早,四姐吃了晚饭再走吧,我现在就去做。”

    李多福说:“别!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好了姐,”李宝福赵庄生手里的草鱼,说:“在家吃了晚饭再回去,我给你做葱烧鱼块。”

    以前李多福最爱吃王华做的这道菜,但母亲走后,她也许久没吃过。

    就算母亲不在,可弟弟和祖屋仍承载着她幼年的记忆。

    她笑着说:“好。”

    李宝福做饭,赵庄生换了挑粪衣服切碎桑叶准备喂蚕。

    李多福说:“庄生,地里活还多吗?”

    赵庄生答道:“不多,四姐。”

    李多福说:“宝福性子倔又不饶人,这平日里倒要你多包容他了。”

    赵庄生:“应该的。”

    桑叶切好,赵庄生端进蚕房喂蚕,这时院门突然开了,陈璋提着个篮子进来,慌张道:“和儿好些没有?”

    李多福淡淡道:“托你娘的福,没死。”

    吃完晚饭,天色微麻。

    李宝福给赵庄生收拾好衣服,在他包袱里塞了三钱铜板、五个馒头、一双鞋。

    而赵庄生在床帐里铺床,吩咐道:“接下来天气暖和,衣服你穿两三天就换下,放在筐里等我回来洗,别自己去河边。厨房水缸我挑满了,又多备了几桶水,等水用完了,你拿小桶去井边提回来就行。秧苗我撒进田,过两天你撒点芝麻籽施肥就行,几块地的菜我都挑粪浇过,你身体好的时候去拔个草就好,记着别太累。蚕你会养,摘桑叶的时候记得戴草帽,清晨和黄昏出门得多穿件衣服。我跟李婶和四姐说了,让她们多来看看你,别吃冷的没熟的东西,现今天气热起来,那饭食隔了夜千万别吃,小心吃坏肚子。”

    赵庄生喋喋不休的交代了许多,可说完这些,身后没李宝福声音,他下床见李宝福靠着墙扣手,走近他问:“方才我说的,你记着了吗?”

    李宝福点头,但仍在扣手。

    “在家别一天三顿都吃面或冷饭,”赵庄生坐在床边,把李宝福放在膝上抱着,抚摸着他的背轻声道:“家里有鸡有鸭,你想吃就自己杀了吃,自己不想杀,就提到村口给三文钱让老张头杀。”

    李宝福抱着赵庄生的腰,脸埋在他胸膛里,嗯嗯啊啊地回应着。

    “家里钱在大木箱子里,整钱一贯,我用红布包着。”赵庄生絮絮念着,“散钱六钱三,我用白钱袋装着。花鸟坡那卖鱼虾的隔两日来一回,买猪肉时记得让屠户给你过下火去毛,不然有猪腥味。”

    “怎么这么啰嗦?”李宝福闷闷道。

    “得交代清楚,”赵庄生轻柔地顺着李宝福背,“不然我不放心。”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李宝福抬眼去看赵庄生,但天已黑全,他只能依稀瞧着个轮廓,“别那么累,多休息。”

    “哥知道了。”赵庄生笑着抱紧李宝福,在他颈间汲取着温度。

    相伴多年,这是第一次两人要分开这么久。

    李宝福侧着脸去寻赵庄生的唇,手也摸进他的衣里,带着茧的指腹在赵庄生皮肉上滑过,如那蚂蚁行过,心痒得紧。

    赵庄生只一偏头就吻住李宝福的唇,舌尖探进湿热唇里,呼吸交错引得两人气息粗重。李宝福坐在赵庄生腿上,三两下脱去衣服,勾着赵庄生脖颈就又吻了上去。

    赵庄生掌下的少年骨肉匀称,胸膛肌肤白皙,纵屋内无灯,但那些许清辉月色已补足此亮。赵庄生又被吻的急切,口干舌燥地解了绳结,摸了点脂膏就往里去。

    云雨颠倒,及至清晨时分。

    待疲惫一夜的李宝福揉着眼睛醒来,见枕边空空,他叫了几声哥没人应,才想起赵庄生已进城做工了。

    枕边放着张纸,李宝福拾来一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虫吃了饭好了我快些回家看好自己哥】

    阳光跃进屋内,挂在床帐上,鸟叫传进耳里。李宝福缩进被子里,这里面还残留着赵庄生的味道。

    片刻后,李宝福红着眼穿好衣服和木屐起床,见厨房锅里还温着赵庄生做的馒头和一锅粥,水温在炉子上。

    李宝福环视厨房,才觉出赵庄生真的不在家,他倒水洗好脸看蚕。

    三龄蚕吃得多,赵庄生应是给它们换了盘才走,李宝福戳了几下肥嘟嘟的蚕,心想二十天,这蚕大眠都要结束了。

    赵庄生不在家里,李宝福觉得做什么都没劲儿,每日晨起摘桑叶喂蚕、喂鸡鸭、锄草、挖地,午饭煮一锅粟米,炒大盘青菜,晚上则吃中午剩的。

    夜里天光收时,他就躺床上睡觉,但大多数时候都睡不着。李宝福便点了盏小油灯,在等灯下绩麻或是编竹筐。

    等累了就去喂蚕看蚕,等子时过后,他才能勉强睡着。

    日升月落的日子,李宝福过得浑浑噩噩不知年月,在家里也不说话。

    直到五天后李多福提着汤来看他,骇然道:“宝福,你这几天在家过得什么日子?!”

    李宝福茫然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