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偏袒“朕就是偏袒你。”
被众人注视的瑾妃和姜衔玉
神色微变,前者睨了眼沁婕妤,“沁妹妹的话听着确有几分道理。”她正了正色,思索片刻,望向扶喻,“只是陛下,妾身有一事不明,倘若纤苓是受人指使,那么,她如何得到的令妹妹的簪子?”
“瑾妃莫要忘了,纤苓深得令妹妹信任,她出入寝殿,随手拿一支簪子藏起来,伪作信物也未可知。”姜衔玉上前两步,福一福身,“陛下,不如先查一查纤苓的来历,看看她与何人私下里有来往,妾身以为,她被调到令妹妹身边或许也并非偶然。”
三言两语间,已然将纤苓的所作所为定性成了受人指使。
纤苓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郦太医竟然没敢开避子的药方,让这个局功亏一篑不说,还引火上身。她微不可察地抬起了眼帘,试图去看某人的脸色,可她刚有所动作,便对上了冬灵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一怔,赶忙垂眸躲闪。
上首的扶喻正在把玩着手中的簪子,簪头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水仙花,与女子赠给他的那一支几乎一模一样,簪子是玉质,尾端刻着一个姜字。
他想到之前问女子为何赠他玉簪,女子的回答是:“坊间传闻,水仙花代表了纯洁的爱情,妾身得了两支后,便想着,往后与夫君一人一支。”
她还解释了什么是单瓣和重瓣。后来发簪不慎丢失,女子还为此难过了许久,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发簪。
“这就是愔愔说的金盏银台?”
扶喻摩挲了一下发簪,忽然低声。
姜令音喝了药后,现下脸色红润了许多,闻言,她闷闷地应了声:“是,妾身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
扶喻曾吩咐庆望找遍了皇宫各处,却一无所获,谁也没想到被姜令音身边的宫女藏了起来。
姜令音抿了抿唇,“这簪子,妾身往后不会再戴了。”
扶喻道了句“好”,随手将簪子搁到桌案上。
此时殿内分外静谧,二人小声的交谈清晰地落入在场人的耳中,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陛下相信令昭仪,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令昭仪丢了簪子的事。令昭仪总不至于未雨绸缪,早就算到了别人偷拿了她的簪子要设局构陷她吧?
若这簪子是她给纤苓的信物,那她何必告诉陛下簪子丢失了?
瑾妃似乎有些惊讶:“令妹妹的簪子是何时丢失的?”
姜令音静静地看着她,“瑾妃娘娘莫非以为这一切是妾身自导自演吗?先将簪子作为信物给纤苓,而后去陛下那儿说妾身丢了簪子——算到了纤苓有朝一日会背叛,所以提前找好了理由?”
瑾妃笑着摇头,“本宫没有这个意思。”
沁婕妤微微一笑,“昭仪娘娘若早就知道纤苓会背叛她,直接将她打发出去就是了,又何必重用她?”
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划过,最后定在了姜令音脸上,“宫里谁不知道承光宫的纤苓是昭仪娘娘最倚仗的宫女?妾身还记得,当初陛下要将接触过桂花酿的宫女送去宫正司审问,昭仪娘娘还力保纤苓。除此之外,昭仪娘娘每每出行,都是纤苓随侍。如此这般,难道还称不上倚重吗?”
纤苓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承光宫的宫人却都一脸赞同。
冬灵绷着下颚,一脸愤恨,“娘娘对你这样好,你却要破坏娘娘的生辰宴,居心何在?”
主子们说话,原轮不到她插嘴,可她这句话说完,竟砰砰砰朝扶喻和姜令音磕起了头,一边磕头,一边高声:“陛下,娘娘,奴婢有一事要禀告。”
“方庶人给娘娘送的那些香囊都被太医检查过,在宫里时也一直挂在帐子上,娘娘接触了几个月都安然无恙,为何到行宫后,娘娘却忽然晕倒了呢?”
见她忽然提及此事,嫔妃们不由地面露古怪,就是因为这所谓的香囊,陛下震怒,直接让方氏丢了性命,琼贵嫔降成了魏选侍。
若另有隐情,魏选侍会复位吗?
但眼下容不得她们多想,只能继续往下听:“奴婢总觉得此事不对劲,便偷偷留下了其中一个香囊,虽瞒着主子,但私下里告诉了栖笺,并观察了纤苓一段时日。”
“奴婢发现,香囊上的绣法和纤苓的很像,这时奴婢又想起来,在去往行宫的路上,客栈里,纤苓和临华宫的宫女走得很近,仿佛是旧识。娘娘的箱笼由奴婢和纤苓一同照看,香囊也在其中,倘若当初方庶人给娘娘的是普通的香囊,那后来便是被人故意调换成了有毒的香囊。”
冬灵一口气说完,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临华宫,是瑾妃所住的宫殿。
被冬灵提到的栖笺敛容道:“陛下,娘娘,冬灵私下里确实找奴婢说过此事,奴婢也仔细查看了香囊和纤苓平日里的绣帕和香囊,确实有八分相像,但是否为同一人所绣,奴婢不敢保证。但纤苓深受娘娘倚重,承光宫上下皆为人证。”
她停一停,又迟疑地道:“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先前有一次夜里,奴婢还瞧见纤苓独自出了承光宫,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扶喻凝眸,看向瑾妃。
瑾妃面有几分怔然,又夹杂着几分凄凉和悲痛,她轻轻地跪下来,徐徐道:“陛下,无凭无据,如何能将妾身与这宫女扯上关系?令妹妹入宫时,身边的宫女都由尚仪局选调,妾身一直在宫中照顾旭儿,又岂会——”
“还请陛下明鉴,妾身确实与这宫女不认识。”
的确,她现在身上有嫌疑,但她手中无权,如何能安插一个耳目到刚入宫的姜令音身边呢?
姜令音微眯了下眼,仿佛被她说动了:“瑾妃娘娘言之有理,陛下,瑾妃娘娘瞧着温良娴静,应当不会无缘无故陷害妾身。”
她说罢,转眸向姜衔玉,“妾身忽然想到,承光宫的觉夏,曾受过诚妃娘娘的恩惠,这纤苓,恐怕也曾受过何人的恩惠。”
姜衔玉脸色一变,“令妹妹……”
她从来没想过将觉夏当成一个棋子安插在她身边。
但姜令音可不会理会她,别过脸就不再看她了。
扶喻揉了揉眉心,倒不意外这个局面会变得如此混乱。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身旁的女子眉头也一直紧蹙着,今日是她的生辰,本该是为她庆贺,让她高兴的日子,这么一闹,宴会也进行不下去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逐渐昏暗,扶喻冷声:“够了。”
他隐忍着怒气,口中含了一丝凛然之气:“顾婕妤,此事交由你来审查。最多两日,给朕一个结果。”
顾静姝福身应是。
“至于这宫女,送去宫正司,留一口气。”
纤苓大惊失色,来不及求饶就被庆望带着人捂住了口鼻拖了下去。
看着地上的一众宫人,扶喻先是迟疑地看向姜令音,继而点了几个脸熟的人,道:“除了这几位,其余人都审问一番。”
杪夏、栖笺、冬灵和喜盛都在列。
而被点到的冬灵却出声道:“陛下,奴婢愿进入宫正司接受审问。”
扶喻没立即答应,直到姜令音对他点头,他方道:“好。”
他的目光看向瑾妃,平静地下令:“旭儿年岁也不小了,朕会叫人收拾好祥安所,年后,瑾妃就将旭儿送去住吧。这些年,瑾妃照料旭儿颇费心神,明日开始,你就好生在临华宫修养身子,无干人等,不得去打扰。”
瑾妃心头一震,“陛下!”
“旭儿还不到六岁,如何能独自一人住在祥安所,陛下,妾身——”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扶喻一个眼神扫过去,她便下意识地收了声。
一直到扶喻拉着姜令音离开,座下的嫔妃们才开始窃窃私语。
瑾妃被倚琴从地上扶起来,一抬头,就见沁婕妤笑吟吟地看着她,“瑾妃娘娘,陛下真是心疼你,往后娘娘都不用亲自照料二皇子了。”
瑾妃冷眼看着她,哪还看不出沁婕妤的冷嘲暗讽,还有刚才在殿内看似
无意,却有意的引导。
“本宫和旭儿就不劳沁妹妹关心了,沁妹妹若是得空,还是多关心关心宁妹妹和三皇子吧。”
沁婕妤不可置否,脸上却毫无怒意。
目送瑾妃离开,她走向宁昭容,和气地喊了一声“宁姐姐”。
宁昭容应了她的称呼,淡淡道:“蕙质很喜欢三皇子,沁妹妹得了空,不妨多来玉照宫走动。”
沁婕妤莞尔,“是,多谢宁姐姐。”
二人之间这般客气倒让暗中观察的嫔妃错愕不已。
她们一个是三皇子的养母,一个是三皇子的生母,竟能相处得这般和谐吗?
顾静姝将这一幕纳入眼底,从行宫回来后,宁昭容对她疏远了许多,甚至压着陈采女不让她出玉照宫,她觉得,宁昭容是介怀她照顾了蕙质公主近三个月。
不过,她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自认问心无愧。
……
扶喻和姜令音回到了承光宫,一大半宫人被送去了宫正司审问,偌大的宫殿变得森然、空旷了起来。
侍奉的宫人极有眼色地将门合上,退出了寝殿。
姜令音揪紧了扶喻的衣襟,闷闷地唤他:“陛下。”
扶喻将女子抱在他腿上,揉了揉她的耳垂,轻声道:“委屈愔愔了。”
“……不委屈。”她心口不一道。
扶喻哪听不出她真实的想法,失笑道:“可朕觉得你委屈。”
姜令音正视着他黑沉的眼眸,有些谨慎地开口:“陛下当真不曾怀疑过妾身吗?”
“如果妾身一早就知道纤苓背叛了妾身,故意设局,等她如今日这般告发妾身呢?”
扶喻用手心托起她的脸,慢慢道:“愔愔机敏。”
姜令音眼眸一闪,又听他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朕从未怀疑过愔愔。”
他的意思,一是不曾怀疑她设局,二是倘若是她设的局,他反而觉得她机敏。
姜令音歪了歪头,轻轻握住扶喻的手指,“陛下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太对。”
扶喻轻笑一声:“哪里不对?”
当然很不对劲。
扶喻这样,就仿佛是有两副面孔。
“陛下好像是在偏袒妾身。”她不确定地道。
“不是好像。”扶喻纠正她的话,“朕就是偏袒你。”
姜令音目光闪躲,含糊地道:“是这样吗?”
扶喻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边。
“没良心……”
他带她去见母后,让她住进扶摇殿,给她宫权,又任由外面关于她会封妃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而不制止,她却对他说感受不到他的偏袒。
真是没良心。
第122章 梦魇“贤妃娘娘最好听。”
姜令音从他这句话里不知琢磨出了什么意味,亲热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那外头说陛下要在妾身生辰时给妾身晋妃位,这话难道是陛下命人传出去的?”
今日可是她的生辰,被这么一搅和,扶喻既然觉得她委屈,怎么也该补偿她吧?
扶喻低头,对上她带着明晃晃笑意的眸子,“……不是朕。”
若要封她为妃,他没必要让人去传谣言,直接下旨就是了。
姜令音默了一瞬,极其冷淡地“哦”了声,“那陛下怎么不处置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反倒任由她们胡乱说?”
扶喻冷呵一声,捏了捏女子的脸颊,没好气地道:“如今不是愔愔在管理后宫吗,这种事还需要朕来过问?”
姜令音不乐意了:“这宫里,谁会无缘无故编排这种消息?妾身心里以为是陛下叫人传出去的,哪敢处置这些人?”
她又冷哼:“既不是陛下传的,恐怕是旁人觉得妾身碍眼了,故意说这些没影儿的事儿叫陛下觉得妾身恃宠而骄、野心勃勃,好让陛下厌烦妾身,继而冷落妾身。”
说到这里,她语气里的不满更甚:“妾身是有自知之明的,岂会肖想妃位,陛下放心,明儿妾身就将这些妄议陛下和妾身的人抓进宫正司,送去浣衣坊。”
扶喻垂眸凝望着她,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妃位罢了,如何就是肖想了?”
姜令音一顿。
妃位罢了?
她轻眨了下眼睫,凑近了扶喻的面庞两分,“也对,妾身才入宫一年多呢,就已经是昭仪娘娘了,往后妾身诞下了皇嗣,再过两年又有大封后宫,以陛下对妾身的宠爱,想来当上四妃,同淑妃娘娘平起平坐也不难。”
“不过那时候,淑妃娘娘应当比妾身位分高,但妾身很满足了。”
扶喻轻了动作,指腹柔柔地描摹着她脸上的轮廓,对于女子的畅想,他未置一词。
他低垂着眼睫,掩去了眸中起伏不定的情绪。
姜令音不知道他对此有什么想法,很快随意地转移了话题。
生辰宴会被搅弄得一团糟,二人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没一会儿,就传了晚膳,除了佳肴外,御膳房还送来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摆在了姜令音面前,扶喻冷不丁地道:“幼时朕每回过生辰,母后都会让朕吃一碗长寿面。”
姜令音心中一动,将碗中的长寿面给扶喻分了一半。
“妾身记得陛下万寿节那日没有吃长寿面,今日陛下陪妾身一起吃吧。”
扶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碗中的面,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二人分食了长寿面,用完了晚膳,又在沐浴时闹了一阵才躺到床上。
昏暗中,扶喻的声音如雾如烟,缥缈似的飞至她的耳中:“愔愔知道何为四妃么?”
帐子被放下来后,烛光透不进床上,姜令音自然也看不太清扶喻脸上的表情,但她听到了扶喻沉静有力的心跳声。
她语气里裹挟着疑惑,却老老实实地答道:“知道,四妃有贤妃、良妃、淑妃和德妃。”
贤良淑德,这是世人对女子的褒扬。
按照本朝的妃位品阶,皇后之下是一品皇贵妃、贵妃,二品四妃和妃位。淑妃,便排在四妃中的第三位。
姜令音不知扶喻怎会忽然提起了这件事,但她没问,而是等扶喻继续往下说。
“四妃中,愔愔喜欢哪个称呼?”
姜令音呼吸骤然一轻。
假意打了个哈欠后,她故作困倦,懒
声道:“自是贤妃,妾身觉得贤妃娘娘最好听。”
好听是一回事,主要的原因是,贤妃为四妃之首。
扶喻听了,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手指插进女子柔顺的发丝中,少顷,他附和道:“朕也觉得贤妃好听。”
此后一夜无话。
翌日清醒时,姜令音还在思忖扶喻昨日那话的意思,杪夏见她走神,不由地笑问:“娘娘在想什么?”
“无事。”她摆了摆头,转回刚才的话题,“今日新任尚仪和尚功要来拜见本宫吧?”
杪夏含笑:“是,想来再过一会儿就要来了,娘娘先用早膳吧。”
新上任的尚仪局尚仪大人是有声无疑,尚功局的尚功大人则是原来的司珍有琚。
二人在姜令音用过早膳没一会儿,就到了承光宫外请见。
她们上位,少不了姜令音表面上的支持,故而都正大光明地来向她道谢。
姜令音勉励她们几句,又让杪夏给二人送上贺礼。
收了贺礼,有声又道:“娘娘身边空缺的宫女还未补齐,臣已经选了几位,不知娘娘何时方便,臣带着她们来承光宫拜见娘娘。”
姜令音对这事儿却不大在意似的,“不必了,等宫正司那边审完了再定也不迟。”
有声也知道昨日长空楼发生的事,她低了低头,明白了姜令音的意思,“是。”
安静了一会儿,见有琚坐着不说话,姜令音也沉默着不语,有声顿时领悟了什么,连忙起身:“尚仪局还有事,臣就不打扰娘娘了。臣告退。”
一直等有声彻底走出承光宫,有琚才出声:“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姜令音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开门见山:“魏选侍被禁足琼芳殿,你有什么法子能与她接触?”
*
两日的时光转瞬即逝。
顾静姝踏着暮色来到承光宫,将所得到的证据一一摆在姜令音面前。
“请昭仪娘娘过目。”
姜令音展开证词,最上方的宣纸上工整的用簪花小楷写了几句话,她抬眸,看向顾静姝,“这是顾婕妤的字迹。”
顾静姝颔了颔首,“妾身整理了一下他们的证词,方便娘娘阅览。”
“顾婕妤有心了。”姜令音随意夸了一句,便一张一张翻看了起来。
顾静姝摩挲着手边的青釉莲纹茶盏,静静等待她的表态。
纤苓的过往很干净,她的亲人在她进宫后不久就相继因病离世,她进宫时年岁已有十三,那会儿正值陛下登基,她便有幸进入了尚仪局,一直待到了晏平六年姜令音入宫,尚仪见她行事还算稳重,便将她调到了姜令音身边伺候。
据尚仪局的人描述,纤苓是个非常勤勉之人,因着姜令音步步高升,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道,没人敢相信她会叛主。
而在尚仪局的那几年,也未曾有人察觉她与临华宫或者什么人走动得格外频繁。
看下来,纤苓背后仿佛无人指使。
但姜令音注意到了被圈出来的“问月台”三个字,她挑了挑眉,“问月台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顾静姝没有隐瞒:“纤苓在尚仪局的前三年一直负责清扫问月台。”
姜令音动作不停,又翻了一页,待看到最后,她方道:“顾婕妤既然觉得问月台有藏匿的线索,为何没去搜查?”
她顿一顿:“清音阁翻修,原先便是有什么东西,如何也该被销毁了。”
顾静姝莞尔一笑:“此事还要上报陛下才好行动。”对于后一个问题,她再笑:“昭仪娘娘莫要忘了,当初清音阁的事项都在妾身的看管之下。”
所以,若那儿真的藏匿了什么,也一定还未来得及转移或是销毁。
她之所以在纤苓身上下很大的功夫,便是郦太医的证词属实,且冬灵先前所述也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妾身请尚功对比了香囊的绣法,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更重要的是,那绣香囊的料子,乃晏平五年屏洲刺史献进宫的。”
“料子其实不算多珍贵,却是屏洲独创,它比常见的绫罗绸缎更朴素,但当时屏洲才经过了两年的洪涝,这料子,代表屏洲恢复了生气。所以大封后宫时,陛下给宫里的嫔妃都赏赐了几匹。自那之后,宫内便不曾有这样的料子。”
而纤苓能得到这个料子,显然是颇受她主子的信任。
“接着,妾身便查了各宫关于料子的用处,唯一有疑点的,是魏氏。”
魏氏?
姜令音沉吟:“魏选侍……本宫记得,魏选侍是晏平三年采选入宫。”
而纤苓这时候已经不在负责问月台的清扫,她在尚仪局中,寻常时候如何能接触到魏选侍?
顾静姝点头:“是,所以妾身以为,此事仍有疑点。”
……
待了一刻钟后,顾静姝从承光宫离开,径直去了勤政殿,向扶喻禀明审问的结果。
姜令音渐渐收拢了神情,她看了眼窗外的晚霞,慢条斯理地扶了扶发髻上的蝴蝶发簪,“明日过后,就是十一月了。”
杪夏扶着她往院子走去,“是啊娘娘,您瞧,这桂花簌簌落了一地呢。”
姜令音“唔”了声:“再下两场雨,便要过冬了,冬日的宫装尚服局那儿可都制好了?”
“娘娘放心,昨儿各宫都派人去领了。”杪夏笑笑,意有所指,“娘娘宽厚,也没薄待魏选侍,知晓魏选侍被禁足,还特意让人将两套冬衣送去了琼芳殿。”
姜令音微微一笑:“合该如此。”
……
皇宫的天气说变就变,姜令音的话没落地一会儿,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半夜里又刮起了一阵一阵的风,呼啸呜咽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还随着豆大的雨滴不断拍打着门窗。
风雨声中,又时不时来上一阵轰鸣的闪电,直扰得人难以安眠。
后半夜,风雨声才逐渐停歇。
“娘娘——”
被杪夏唤醒时,姜令音还有些恍惚。
用冷水浸过了脸,她方清醒许多。
耳畔边,杪夏来了一句:“琼芳殿那边夜里出事了。”
姜令音彻底回神:“出了什么事?”
杪夏一边扶她下床,一边道:“好似是魏选侍梦魇了,在殿内闹腾了一宿没睡,今儿一早,琼芳殿的宫女便央着看守的宫人去请了太医,这事本不该打扰娘娘,只是那魏选侍在太医面前说了许多胡话,一会儿说什么大公主的死,一会儿又说请蕙妃娘娘饶她一命、不是她害的这些话。”
“眼下,需要娘娘去主持大局。”
姜令音蹙了下眉,“将顾婕妤也叫过去,让喜盛去通知御前等陛下下朝,将此事告知陛下。”
收拾妥当后,姜令音乘着步辇来到瑶华宫。她到的时候,门口已有三两个嫔妃,“妾身给昭仪娘娘请安。”
魏选侍正在禁足,她们想探究什么也进不去,姜令音扫了她们一眼,倒没有斥责她们,反而淡淡道:“既然来了,就随本宫一道进去探望探望吧。”
她们高兴,姜令音心里也满意得很。
这种事,当然是人越多越热闹。
只是她们刚踏进去,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喊声:“走开!”
第123章 告发“瑾妃害死了大公主。”
姜令音脚步微顿,身后的几位嫔妃也被唬了一跳,有人小声问:“这是魏选侍的声音?”
没人回答她的疑问,待入了琼芳殿,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正厅里有个小太监在候着,见了姜令音,他立即弓着身迎上来:“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昭仪娘娘,奴才的主子昨儿夜里不知怎的忽然梦魇了,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奴才还没来得及收拾,还请娘娘恕罪。”
这时候,寝殿里的吵闹声忽然小了许多。听完小太监的话,姜令音径直进入殿内,杪夏将门帘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宫女和一名太医,几人的神色皆是慌张失措。
“昭仪娘娘。”
见到姜令音,几人仿佛有了主心骨,立即都明显地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刚松,披散着头发、面容惨白的魏选侍,却忽然扑向姜令音,左右两个宫女眼疾手快,立即将她拦住。
姜令音眼皮一撩,没什么反应;她身后的几个嫔妃却吓了一激灵。
魏选侍的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不像是笑,也不是哭,却莫名的瘆人。
被人拦着后,她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开始叫喊:“不是我,人不是我害的——”
地上的太医不由地缩了缩脑袋,这宫中秘闻,他一点也不想听。
姜令音移开视线,“太医,魏选侍是怎么了?”
太医请完安,上前苦着脸道:“昭仪娘娘,微臣医术不精,只看出魏选侍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的言语错乱,旁的,微臣实在看不出来……”
姜令音皱了皱眉,对跟进来的小太监吩咐:“再去请两位太医来。”
待宫女将魏选侍扶到榻上坐下,殿内没了声响后,魏
选侍似乎也逐渐平复了情绪,她不再神神叨叨的,却双眼发红地盯向姜令音。
姜令音没有躲避她的注视,三息过后,前者仓皇地移开目光,抱着自己的双膝,微微颤抖着双肩。
看样子,她的确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跟着姜令音进来的嫔妃都面面相觑,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结合先前听说的那些话,她们一颗心忽上忽下。
事关已逝的蕙妃和大公主,魏选侍这副模样,明显是知道什么内情。
她与二人的死有关联,但不是真正害死她们的人,而魏选侍也知晓二人是为谁所害。
这个人,一定是宫中高位娘娘。
淑妃、瑾妃、诚妃、宁昭容。
谋害皇嗣是大罪。无论是她们之中的谁,都不可能安然脱身。
不多时,顾婕妤、姜衔玉、沁婕妤等人陆续进入殿内,来的路上,她们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魏选侍,听到魏选侍的声音时,她们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耳边太医的声音更让人毛骨悚然:“昭仪娘娘,魏选侍的脉象是受惊之症。”
没有中毒,仅仅是受了惊。
嫔妃之中有人问:“魏选侍说的话也都是胡言乱语了?”
太医摇头:“按照常理来说,应当有真有假。”
姜令音拧着眉,询问伺候魏选侍的宫人:“昨儿夜里发生了什么?魏选侍瞧见了什么?”
宫人们却连连摇头:“主子用完膳就歇下了,还打发奴婢们出去,等奴婢们听到声响赶过去时,殿内已经一片狼藉,主子她、她便开始大喊大叫,见了人就打……”
昨夜风急雨大,谁也没想到魏选侍忽然发起疯来。
“魏选侍被禁足在琼芳殿,外头的人无法与她接触。”顾静姝接过话,思量道,“只能从你们几位身上开始查了。”
几人跪在地上,连道“不知情”。
即使分开审问了一番,顾静姝也不曾找到什么突破口。
这时,沁婕妤用帕子掩着唇,轻声道:“好端端的,魏选侍莫非中邪了不成?”
话一出,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姜衔玉迅速扫她一眼,冷声一喝:“不可胡言乱语!”
然而这话,却如看不见的袅袅香气一般缠绕在众人的身上,众人不禁发散思绪……
殿内的人越来越多,宽敞的大殿也显得拥挤起来,姜令音想了想,将她们带到了正殿。
扶喻来时还穿着朝服,一身凌冽之气,直压得人喘不上气。
得知来龙去脉后,他眸子眯了眯,“魏选侍现下如何?”
话是姜令音回的:“妾身叫太医给魏选侍扎了针,人仿佛清醒过来了,只是不论妾身怎么问,魏选侍都一直不肯说话。”
“将人带上来。”
扶喻一声令下,宫人们立即行动起来,少顷,魏选侍被宫人们左右搀扶着跪到殿内的中央。
她垂着眼眸,很安静,与平日里给众人留下的形象截然相反。
众人隐晦地打量着魏选侍,心中波涛汹涌。
扶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魏氏,你作何解释?”
他甚至什么话都不问,对魏选侍冷淡、疏离的态度,仿佛是个陌生人。
单看这一幕,谁会想到从前帝王宠爱魏选侍的观景呢?
姜令音觑了眼扶喻,面色平静地看向魏选侍。
她会牢牢记住这个场景。
帝王的宠爱虚无缥缈,如云雾一般抓不住。任何时候,她都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帝王身上。
她稳了稳心神,见魏选侍仰起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扶喻,眼中带着浓浓的怅然。
“陛下,妾身侍奉您三年之久,从采女一阶阶往上升,宝林、美人、贵人、小仪、嫔……琼,美玉也。您说,美玉无瑕,希望妾身如美玉一般,妾身又岂会让您失望呢?”
“所以妾身自从得了封号,便一直以此约束自己,妾身不愿让陛下失望。”
……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惹得姜令音目光频频往扶喻身上瞥。
这时候,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这句话在扶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眉头微曲,冷声打断魏选侍的话:“那你做到了吗?”
魏选侍的话戛然而止。
她怔怔然对上扶喻黑沉沉的眼眸,眼泪一刹那间夺眶而出,她急切道:“圣人尚且做不得十全十美,妾身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个小女子,又如何完美无瑕?陛下!”
“呵——”
扶喻冷笑一声,“你做不到,朕何曾因此怪罪于你?”
“陛下不曾怪罪妾身,又为何在妾身失了皇嗣后,冷落妾身?”魏选侍眼中含泪,语气里不禁染上了几分嘲弄,“陛下不曾怪罪妾身,又为何对妾身视若无睹,让妾身沦为笑柄?妾身哪里比不上令昭仪?是,妾身出身微末,可令昭仪除了侯府出身,又有什么值得陛下袒护?”
姜令音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梢。
魏选侍的话还在继续:“令昭仪入宫一年,便从宝林成了昭仪……那香囊上的毒,妾身一无所知,可陛下却丝毫不给妾身解释的机会,就将妾身贬为选侍。陛下,妾身从采女时侍奉您,您却为了令昭仪,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安到妾身身上,妾身不明白,妾身实在不明白!”
她仰着头,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说到这里,她忽然颤抖着声音问:“难道妾身在陛下眼里,这般不值一提吗?”
气氛蓦地一肃。
众人将头颅埋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几不可闻。
扶喻低头望着曾经被他宠爱过的女子,她生得娇美,哭起来楚楚动人,可他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他缓缓勾起唇角,仿佛被她这样的话逗笑了:“魏氏,在问这话之前,朕也有一句话要问你——”
魏选侍愣愣地看着他嘴角的梨涡,不明所以。
扶喻很少当众笑出声,也很少如今日这般笑声中含着明显的愉悦之情,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高兴,因为紧接着,他淡淡道:“谋害皇嗣是重罪,即便是皇嗣的生母,也不可轻饶。魏氏,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小产的?”
这一刻,魏选侍甚至忘了哭。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为何会问她这个问题?
不止是她,殿内的嫔妃们也被陛下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到了。
然而还不等她们深想,就见魏选侍软倒在地,目光呆滞地望着上首,她的声音有点轻,里头慌张却掩盖不住:“陛下何故这样问?”
短促的笑声后,扶喻的面色恢复了寡淡,他平静地注视着魏选侍,声音极寒:“你以为呢?”
姜令音眉眼上浮现出些许的迟疑,先前她便怀疑魏选侍的失宠与小产有关,但她以为扶喻对此魏选侍的冷落,是觉得魏选侍照顾皇嗣不周全,却没想到,他已然断定魏选侍是故意让自己小产。
这样隐秘的事,露微都不知道,再看魏氏煞白的面庞,显然也是她埋在心底的秘密,那扶喻是如何确定的呢?
魏选侍说不出话来,冷汗打湿了她的鬓发,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扶喻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抬手,指着魏选侍,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贬为庶
人,送去锦瑟馆。”
宫人听命上前,正欲将魏选侍从地上拖起来,千钧一发之际,魏选侍双手伏地,快速地爬到扶喻的脚边,她的举动太令人匪夷所思,以至于等她攥住了扶喻的衣角,众人才恍然回神。
宫人们怕陛下更怒,赶紧要将魏选侍拉开,可魏选侍紧紧攥着龙袍,她们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跪下请罪。
嫔妃们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眼眸,不敢去看陛下和魏选侍。
姜令音离得近,也没那么多顾忌,所以她轻而易举地看到了扶喻额头上的绷紧的青筋,他难得有些失态:“魏氏!”
魏选侍悻悻地收回手,人却未动。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陛下,妾身当初刚入宫,多亏了蕙妃娘娘照拂。妾身人微言轻,万事都要倚仗蕙妃娘娘,又怎么会害死大公主呢?”
她转回最初的话题,一字一句:“妾身有幸住进了瑶华宫,蕙妃娘娘心善,还允妾身看望大公主。妾身又得蕙妃娘娘抬举,入了陛下的眼,妾身感念蕙妃娘娘还来不及,岂会害死娘娘和大公主?陛下,妾身是被人利用了——”
魏选侍再次哭诉起来:“妾身是被人利用了,妾身没有想要害蕙妃娘娘和大公主……”
扶喻神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
“那你倒是说说,谁利用了你?”
魏选侍咽了咽口水,陡然拔高了声音:“是临华宫瑾妃娘娘,是她害死了大公主!”
一语落地,满殿哗然。
姜衔玉神色骇然地开口:“魏选侍,你说瑾妃害死了大公主?”
“不错!”魏选侍语气坚定,“就是瑾妃。”
第124章 贤妃“晋封正二品贤妃。”【文案剧情……
在魏选侍说完这句话后,尚且还处在震惊之中的嫔妃们脸色倏然一变,只见殿内不知何时涌入了一群宫女,先是将魏选侍捂住嘴巴拖了下去,再是几乎强硬的“请”她们出去。
而上方的扶喻冷眼看着这一幕,淡声道:“今日之事,朕不想再听到一个字。”
嫔妃们再是骇然,也品出了陛下的言外之意,之后的事不是她们能听得了,倘若魏选侍所言不虚,瑾妃定要吃挂落,但瑾妃到底是皇次子的生母,这种丑闻,往往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陛下让她们待到现在,除了让她们窥探出其中的几分真相,同时也是让她们引以为戒。
具体的细节是什么,她们无需知道,她们只需要等着最后的处置结果。
想到这一点,嫔妃们大多自觉地跟着宫女走出瑶华宫,而想不通的也大有人在,她们看着没被请走的姜令音,面露惊愕,心里甚是觉得不公允:凭什么令昭仪不用回避?
但想是这么想,却无人敢出声提醒陛下。
很快,殿内便空旷了下来。
姜令音静了片刻,看向扶喻,“陛下,魏选侍之言,还待查证……”
扶喻看着前方,声音还带着残余的冷意:“朕知道。”
魏氏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自会有人去调查。但谁都知道,她不无辜。
即便她那会儿没有能力害死蕙妃和大公主,但她也被人利用,甚至参与了这件事,并且隐瞒了好几年。她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如今想破釜沉舟,为时已晚。
她以为将自己从此事中摘出来,便能逃过这一罪责吗?
不可能。
扶喻或许会顾及皇家和二皇子的颜面,不将诸多细节公之于众,但筹谋或参与谋害皇嗣和宫妃的相关人等,必然会受到重罚,重则牵连亲族、丧命,轻则怕也会丢了半条性命。
同样,若魏选侍只是在构陷瑾妃,查明真相后,二人同样会受到处罚。帝王难道不会疑心,魏选侍为何会不顾一切地编织这个谎言陷害瑾妃吗?要知道,魏选侍和瑾妃在明面上,并不曾有任何来往。
魏选侍一无子嗣,二无家世,三无宠爱,又被降了位分,而今她诬陷上位,难道是为了寻求一死?
所以,无论如何,瑾妃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更别提上次顾静姝对扶喻表明的“问月台”疑虑后,扶喻以修缮清音阁为由,封锁了以清音阁为中心的好几处地方这事了。
但这些,足以让瑾妃彻底倒台吗?
姜令音不知道,也不愿去赌一丝可能性。所以,她还要再做一件事,断了瑾妃的希望,也斩断二皇子的羽翼。
别看二皇子还年幼就不将他当一回事,瑾妃即便倒了,周家还在呢,他年岁与皇长子相仿,又比皇长子身子康健,对于之后出生的皇子和其母族来说,便是一个很大的挡路石。
但她自己也牵连其中,动作不能太过明显,叫扶喻生了疑。可旁人可以,尤其是对三皇子的生母和养母——沁婕妤与宁昭容来说,她们即便做不了什么,可有时候,恰好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冷眼旁观、落井下石就足够了。
还有不容忽视的皇长子,他生母蕙妃虽病逝,但母族郭家仍在,朝中的势力也仍在,还有他的养母绥安侯一家,对周家的倒台必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这日一众嫔妃回到宫中,接着便听闻临华宫被侍卫围住了,伺候瑾妃的众多宫人也被押进了宫正司,除此之外,陛下还下了一道二皇子即几起搬出临华宫的旨意,让人侧目的是,陛下并不曾单独召见瑾妃,也不曾应允瑾妃的求见。
从始至终,瑾妃甚至没有露面。
此事被扶喻勒令封锁,并没有蔓延至宫外,各宫嫔妃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事端,都小心谨慎地待在宫里,静等尘埃落定。
皇宫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安静,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风雨欲来前的假象。
距离魏氏告发瑾妃的日子过了三日后,朝廷之上不知怎的忽然有人提起了立后之事:“……皇后乃后宫之主,天下女子表率,陛下已践祚七年,膝下子嗣……”
他洋洋洒洒说了许多后,见高坐在上首的帝王不曾出言打断,群臣大喜,帝王不愿立后,从前他们才开头劝谏,便被驳斥,而今一言不发,当有松动之意,紧接着,又有几人出列附和:“臣以为……”
一直等他们说完,帝王才不紧不慢地出声:“依众爱卿之见,朕之后宫之中何人堪得后位?”
一语激起千层浪……
消息传到后宫时,淑妃也是错愕不已:“陛下要立后了?”
话一说完,她随即想到什么,陡然蹙起了眉头。
绫屏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纳闷:“娘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淑妃下意识地摇头,又止住了动作,“朝堂上的大人们推荐了何人为后?”
绫屏迟疑了一阵:“有娘娘您,还有瑾妃和诚妃娘娘,不过瑾妃娘娘被提的最多。”
听了这话,淑妃的心底猛然蹿出一股寒意。
这对于方才出事了的瑾妃来说,可不是雪中送炭的好事,或许,反而会火上浇油。
“郭家和姜家那边是什么态度?”
绫屏不明所以,如实道:“两位府上的大人举荐的是诚妃娘娘。他们名义上是大皇子的母家,又岂会希望瑾妃娘娘上位?”
“道理是该如此。”
淑妃轻摇头,“可瑾妃呢,为何是她被朝中大人们举荐的最多?”
绫屏脱口而出:“娘娘您和诚妃娘娘膝下并无亲子,可瑾妃娘娘不一样,她生育了二皇子,且二皇子身体康健——”
她的话戛然而止。
是啊,她们都能想到的原因,陛下会想不明白吗?
绫屏生生惊出一身冷汗,她颤巍巍地开口:“娘娘,这事儿若不是巧合,便是有人想要置瑾妃于死地啊。”
“不只是瑾妃。”淑妃淡漠地道。
她在心里补充:还有二皇子。
瑾妃的保命符是二皇子,可击垮她的,还是二皇子。
瑾妃谋害皇嗣和宫妃之罪若坐实,或许陛下不会迁怒于年幼的二皇子,可经此立后的风波,二皇子恐怕……
绫屏思忖着:“若非巧合,只怕有人故意促成此事。娘娘,如今宫里希望瑾妃娘娘和二皇子倒台的,莫非是诚妃娘娘?”
淑妃敛了敛神色,没有接话。
诚妃身上却有嫌疑,毕竟她是皇长子的养母,可依照她的性子,会有如此魄力吗?可若不是她,还有谁呢?
宁昭容吗?还是令昭仪呢?
前者至少有一位公主,又是三皇子名义上的养母,后者尚且不曾有孕,她设局扯下瑾妃和二皇子,当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总不至于是未雨绸缪吧?
宜庆宫
姜衔玉心底咯噔一声,“父亲已经联合几位大人举荐我为皇后?”
兰汀点头:“是啊娘娘,先前陛下一直不愿立后,乍然有了这个念头,侯府自然希望娘娘能登临后位。娘娘抚养着皇长子,若立娘娘为后,皇长子便是嫡长子了,可谓两全其美!”
“不可!”姜衔玉断然道,“立即
给本宫研墨,本宫要给父亲写一封信。”
兰汀止不住惊讶之声:“娘娘——”
“父亲糊涂了,本宫却没糊涂。”姜衔玉面色凝重地剖析此事,“立后是国事,也是家事,太后都不曾逼迫陛下立后,朝臣们又有什么资格?”
兰汀呐呐:“可陛下不是让大人们举荐吗?”
“糊涂!”
姜衔玉正色:“你当陛下当真想要立后?皇后还要朝臣们来择选?”
若是陛下刚登基那会儿,或许还有这个可能,可陛下都掌权多久了?他想立后,即便那女子出身不显,甚至是卑贱之身,那也是立得的,满朝百官反对又能如何?陛下圣旨一下,他们还能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以死劝谏不成?
兰汀恍然大悟,她咽了咽声,嗓音发颤:“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为娘娘研墨,赶在宫门下钥前将信送到侯府。”
姜衔玉欣慰地看她一眼。
可惜这封信却注定送不到侯爷的手中。
承光宫
姜令音将宫人截来的信笺随意地丢到一边,而后嗤了一声:“不愧是诚妃娘娘,到底还是看得分明。”
杪夏有些心惊胆战:“娘娘,这事儿恐怕瞒不住陛下。”
兰汀将信交给了守在宫门那儿的宫人,托她送去绥安侯府,这是宫内约定成俗的流程,照理来说,这封信很快会送达指定的府上。
可姜令音如今掌权,宫廷之中的宫人都受她管辖,那日事发后,她便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往宫外传递消息。当然,她也同扶喻说了一声,扶喻默认了她的举动,所以今日由姜衔玉亲笔所写的信便被宫人转交给了她。
她拦了姜衔玉的信,消息定会传到扶喻耳中。
姜令音挑了挑眉,“是啊,本宫便是要将这信给陛下瞧一瞧。”
她不待见姜衔玉,但不代表她会让姜衔玉去承担这一切。此事是她一手策划,姜衔玉能洗脱罪名,对她也有利,只是她需要姜衔玉和皇长子为她转移视线罢了。
倘若姜衔玉无辜,那周家,还能置身事外吗?
瑾妃被提起的次数最多,为何不能是周家在为她和二皇子铺路呢?
她要的就是加深扶喻心中的疑虑。
晚膳时,扶喻来了承光宫。
姜令音将信递到他面前,好似在求奖赏一般笑道:“陛下,这是妾身下午截的诚妃娘娘写给侯府的信。”
扶喻望着她明亮的眸子,不由地失笑:“愔愔这是做什么?”
姜令音理直气壮:“妾身在为陛下分忧啊,诚妃娘娘指不定是在信里传递宫里的消息呢,这岂不是违逆了陛下的圣谕?”
女子手上的信笺还未曾展开,可见她还未读过信中的内容,可她还是信誓旦旦地认为姜衔玉会给侯府传递宫中之事。
她说要为他分忧,倒也确确实实在为他着想。
扶喻笑了一下,“愔愔不妨打开看看,再给诚妃定罪。”
他觉得,依诚妃的性子,应当不会如此做。
姜令音眉头高高扬起,直接将信笺展开。
扶喻注视着她,见她的神色愈来愈低沉,他正要开口,就见女子将信放到他怀中,继而颇是不服气地道:“虽说没有透露宫中的消息,但妾身以为,诚妃还是违逆了妾身的命令。”
“妾身都说了,近来不让她们传信出去,可诚妃却明知故犯!”
“她故意冒犯妾身!”
扶喻随意扫了眼信中的内容,而后低低一笑,“愔愔下令时,可派人告知了诚妃?”
姜令音当然没有。
她拧眉答道:“妾身若是广而告之,怎能来个瓮中捉鳖?”
扶喻仍保持着笑容,“既如此,诚妃又怎么是故意忤逆你的命令呢?”
姜令音一噎。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扶喻怎能拆穿她呢?
“陛下前几日还说偏袒妾身,这才过了多久,便开始帮着诚妃来指责妾身了。”她抿了抿唇,眉眼一下子耷拉下来,“是妾身自作多情了,以为陛下让妾身管理后宫,便能向淑妃娘娘当初那样被人敬着。诚妃娘娘比妾身位分高,纵使妾身有管理后宫之权,又岂能奈何她呢?她往宫外递信,妾身岂能能拦下来……”
扶喻眼皮子直跳。
听女子越说越离谱,他索性堵住了她的唇。
未尽的话语消弭在这个长久的吻中。
良久过后,姜令音坐在了扶喻的腿上,语气软和了一些:“陛下是在贿赂妾身吗?”
说出的话却令人哭笑不得。
“朕贿赂你?”
扶喻垂眸盯着她半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若是这么说,倒也该如此。”
姜令音一点也不羞赧,她迎上他的目光,笑吟吟道:“妾身为陛下管理后宫,陛下贿赂妾身,也是应当的。”
扶喻捏了捏她的脸颊,当下没作声。
夜还很长,扶喻又尽心尽力地贿赂了姜令音许久,直到女子觉得满意为止。
烛光摇曳,一室旖旎。
翌日辰时,一道圣旨自御前传进后宫。
这会儿,嫔妃们正好用过了早膳,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乍一听闻御前的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后宫,她们俱是一惊,立即派人出去探消息。
朝中正在商议立后一事,莫非这道圣旨与册立皇后有关?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道圣旨最终进入了承光宫。
看着笑眯眯的庆望和他手中捧着的圣旨时,姜令音眼中露出些许的茫然。
但容不得她多想,她当即跪听庆望宣旨。
庆望的嗓音又细又长,可一字一句落在承光宫众人耳中,却不刺耳,甚至让众人觉得温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千篇一律的开口。
随着诸多的溢美之词从庆望口中蹦出来后,姜令音的思绪也变得越来越清醒。
宽袖下,她缓缓攥紧了手指。
这一刻,她意识到这道圣旨的内容了,是晋封圣旨。
妃位吗?
还是四妃之一?
这道圣旨有些长,念得庆望的嗓子都干涩了起来。
但他没有停下来,只是一板一眼地念完:“……承光宫昭仪姜氏,晋封正二品贤妃,保留封号。后宫诸事,交付于贤妃之手……”
是正二品四妃之首的贤妃。
在短暂的惊诧后,姜令音想起了先前与扶喻的对话,那时候,扶喻问他:“四妃中,愔愔喜欢哪个称呼?”
她说:“自是喜欢贤妃,妾身觉得贤妃娘娘最好听。”
而后扶喻附和了一声:“朕也觉得贤妃好听。”
所以有迹可循。
原来,他早有这个打算吗?
第125章 威望现在的后宫是她的天下。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连姜令音都觉得意外,更别提各宫嫔妃了。
从昭仪越过妃位,直接成了贤妃。贤妃啊,四妃之首,又有管理后宫之权,已经稳稳压了淑妃一头,成了后宫第一人。
姜令音才入宫多久,不到两年的时间,膝下甚至没有子嗣,她凭的是什么?众妃无不觉得怅然。
美色吗?
她的确姿容出众,可陛下岂是那样只看重女色之人?
她们想不通。
然而即便再怨恨,再不甘心,在御前的人离开承光宫后她们还是老老实实带着贺礼去道喜。
陛下赐了令贤妃管理后宫之权,往后她们便要如同先前那般,逢初一、十五去承光宫请安了。
她们的衣食用度都由贤妃负责,得罪了贤妃,或是怠慢了贤妃,往后在宫里还怎么过日子?
就在嫔妃们陆续赶往承光宫时,承光宫内也是一片喜气洋洋。除了晋封旨意,扶喻也不吝啬赏了许多绫罗绸缎、珍宝首饰和名画瓷器,姜令音高兴之余,手一挥,也让承光宫的众人得了丰厚的赏银。
惹得承光宫众人再一阵欢呼。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承光宫的宫人们与姜令音荣辱与共,眼看着姜令音成为贤妃,他们自然也水涨船高,从今日开始,他们会成为被旁人巴结的对象了。
只是他们还没
高兴多久,便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
“你们是伺候本宫的人,本宫不会薄待与你们,只是,若叫本宫知道你们在外头仗势欺人,兴风作浪——”姜令音的话没有说全,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众人跪下,齐声道:“是,奴婢谨遵娘娘之命。”
娘娘晋封贤妃,尚局那也要来补齐承光宫的宫人人数,他们若没眼力见,只怕会丢了这份差事。承光宫如今是香饽饽,谁不想进来分一杯羹?
思及此,他们也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姜令音打量着他们的神色,放心了许多。
晋位圣意来得措不及防,所以接了圣旨后,她便开始忙碌起来——嫔妃们前来恭贺,她要接见;送来的礼,也要登记入库。这才忙完,转头内侍省和尚局的人也来了。
对于朝臣们来说,这道圣旨更是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与陛下商议皇后的人选,陛下没有驳斥,任由他们争论,现在却默不作声封了一位贤妃,还将宫中诸事交到了贤妃手上?
原来后宫最高的嫔妃是淑妃,她是国子监祭酒嫡女,先前由太后亲选入宫,手持凤印,统摄后宫。对他们来说,淑妃是极有可能成为皇后的。
可现在,陛下却用这种方式在告诉他们,淑妃不是他心中的皇后。
偏偏除了这道圣旨,陛下没有其他动作。
朝堂上大多是聪明人,他们揣测着圣意,关于立后的声音也逐渐小了。
被晋封贤妃的女子,乃绥安侯府出身,于去年礼聘入宫,入宫时为正七品宝林,因颇得圣宠,数次越级晋封,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便稳压一众嫔妃,成为妃首。
——这是朝臣们查到的消息。
绥安侯府送进宫了两位姑娘,前者七年前入宫,虽未曾有孕,但为人端庄贤良,得陛下信任,抚养了皇长子;后者名声不显,却颇得圣眷。再深查,也只听闻贤妃有艳压群芳之姿。
这样的女子,何以得陛下如此宠爱呢?
没人知道陛下的心思,但无疑,陛下的心意胜过一切。
因着姜令音的缘故,绥安侯府一时间也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宫外如何得热闹,姜令音也能猜到些许,但她并不关心。绥安侯府是沾了她的光,倘若他们打着她的幌子生事,最不能容的是陛下。
不过这风口浪尖,打量他们也不敢。
午后的光线暖暖的,透过窗,斜斜得洒在了室内的桌案上。
桌案上的玉瓶中,木芙蓉开得正艳丽。
杪夏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屈了屈膝道:“娘娘,陛下方才下了一道口谕,以魏氏行为不端,构陷宫妃为由将魏氏赐死了。”
姜令音微微挑了下眉,不算意外:“知道了。”
杪夏面上含了笑意,见左右无外人,她靠近姜令音几步,压了声音,有些不解:“娘娘,魏氏告发了瑾妃,到头来也是一场空,怎么当初愿意将那种事情说出来呢?”
姜令音翻了一页账簿,淡淡道:“那你觉得,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她是想自己一个人死呢,还是想拉个人陪她一起死?”
杪夏自然而然地道:“当然是拉个人陪她一起。”
她悟了:“所以娘娘才让人对魏氏说那样的话……”
魏氏心里,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死。她与瑾妃各自都有把柄,没必要鱼死网破,所以她会守着那个能牵制瑾妃并保全自身的秘密。
但要将瑾妃拉下来,势必要魏氏的参与。
所以姜令音才会问有琚能否接触到被禁足在琼芳殿的魏氏,她要带给魏氏一句话,让魏氏心生惶恐,让魏氏做出选择。
人在惊惧的情况下,一定会变得冲动,但理智定然还存在。
所以在得知瑾妃打算暗中取走她的性命时,魏氏迟疑了。
她不想死。
头脑中一丝理智会让她做出一个选择:先下手为强。
告发瑾妃,将所有的脏水泼出去,让瑾妃担下谋害皇嗣的罪名。瑾妃倒了,她就能活了。即便她活不了,也要拉着瑾妃陪葬。
所以,才有了那一出梦魇。
姜令音笑笑:“是啊,人总会下意识地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魏氏如此,纤苓也不会例外。
姜令音不知道她有什么把柄在瑾妃手中,也不知道她为何忠于瑾妃,但时至今日,她的命已经不由她掌控,求死也不能。
“娘娘以为,陛下会如何处置瑾妃呢?”
杪夏略有担忧:“陛下或许会顾及二皇子的脸面。”
瑾妃是皇嗣之母,陛下必然不可能一道圣旨将她赐死,甚至有可能不将她的罪名公之于众。
姜令音不以为意:“或许吧。”
陛下下令赐死了魏氏后,宫中人心惶惶,然而等了几日,也不曾听闻陛下处置瑾妃的消息。
众人不免有些纳闷:二皇子已经搬离了临华宫,临华宫也被侍卫们看守着,魏氏已经被处置,想来那事儿也有了结果,怎么瑾妃只是被禁足呢?
若她谋害了皇嗣,这处罚也太轻了;若是没有,那她怎么被禁足着呢?
十五这日,是姜令音诏封贤妃后第一次在承光宫受众妃请安。
众人按部就班地请完安,刚一坐下,便见上首一袭杏黄色宫装的令贤妃姿态慵懒地抬手按了按眉心,“两日后是淑妃和宁昭容的生辰,淑妃如今病着,不宜兴师动众摆办宴席,宁昭容觉得呢?”
二人生辰在同一日,淑妃位高权重,宫里人自然都是紧着淑妃来,宁昭容则被忽视了,如今乍一听姜令音的意思,宁昭容脸上的神色不由地有些勉强。
淑妃都不办宴席了,她如何能办?
“是,妾身明白了。”她不大情愿地应了声。
宁昭容在宫中的人缘尚可,除了从前的祺婕妤,几乎没有人与她交恶,如今她膝下又有了三皇子,旁人更是恭谨待之。
因着三皇子,沁婕妤与宁昭容走得难免更亲近了些,当下她也开了口:“贤妃娘娘,玉照宫离梅园相近,如今红梅已经开了,不如那日就请宫里的姐妹到梅园那儿赏赏梅如何?”
宁昭容是喜欢热闹的,闻言她眼前一亮。
梅园离得近,各宫嫔妃一道去赏梅,定然不会待一会儿就离开,那她顺势请她们去玉照宫喝喝茶,再叙叙话,或是用个膳,其实与设宴也差不到多少了。
姜令音仿佛也有几分兴致,她看向宁昭容,“倒也不错,宁昭容觉得如何?”
宁昭容立即起身,“妾身自然是欢喜的。”
姜令音随即爽快地道:“那这赏梅宴,就由你来操持吧。”
宁昭容眉眼一抬,脸上尽是笑意,“是,妾身多谢贤妃娘娘。”
说实话,姜令音成为贤妃对宫里的嫔妃影响并不大,她本来就得宠,早晚会坐上更高的位置,只是这个时日来得太早了,让她们晃不过神,觉得难以接受。
可真正看下来,令贤妃掌权的日子却比淑妃掌权时要让她们好过得多。
掌权后,姜令音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整顿了御膳房,让嫔妃们在冬日时用上了热乎乎的膳食。
关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低位不得宠的嫔妃们心悦臣服了。
尚仪和尚功新上任的两位大人也颇有手腕,且与姜令音亲近,在姜令音的授意下,对尚仪局和尚功局内的宫人也好生敲打震慑了一番,将好些个偷奸耍滑的宫女送去了宫正司;其他四个尚局见状,自然也要效仿,如此一整顿,尚局上下焕然一新。
浣衣坊中的宫人是宫中地位最低等的,但姜令音却没忽视她们。
冬日来临之际,她命尚服局给浣衣坊的宫人们裁了新衣,又遣栖笺去浣衣坊将里面的宫女观察了几日,提拔了几位认真勤勉的宫人,调入了尚局当女史。
这一举动,极大的鼓舞了浣衣坊内众人。
她们在浣衣坊中,原以为暗无天日,却不料峰回路转,竟有出头之日了。
女史没有品
级,但在尚局中,她们却有往上升的机会。在尚局,她们能与宫里的主子接触,到了二十五岁,她们还能自行决定出宫与留下,出了宫,这身份说出去也是极为体面的。
不论是勋贵还是世家,亦或是小门小户家,只要家中有姑娘,一般都需要请人教导,或是琴棋书画,或是规矩礼仪,亦或是处理账目等等,而有这个能力教导姑娘们的,大多是出自尚局的女官女史们,当然,她们也是最受欢迎和礼遇的。
要知道,尚局中的人在宫里平日里是和帝王和娘娘们打交道的。甭管身份高低,总接触过贵人,又在宫里待了好几年,手上总有些人脉,处好了关系,往后互相牵线搭桥,也方便不是?
所以姜令音重新制订了管理浣衣坊的规矩,让她们有了向上的盼头。
经此一事,姜令音的威望和名声就此传开。
宫人们对她更加信服了。
至少,宫里再无人传她“张扬跋扈”“以色侍人”那些话,即便有人不服,暗暗唾骂,被人听见了,也很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压根惊动不了姜令音——喜盛知道后,还是当成闲谈说给了姜令音听。
古往今来,利之一字,最能打动人心。
姜令音对于她打造的这个局势很满意。
淑妃管理后宫多年又如何呢?受过她恩惠的人再多又如何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①
淑妃已经失势,现在的后宫是她的天下。
她会让宫内众人心服口服地臣服于她。
第126章 贿赂“可见她们多喜欢妾身。”……
宁昭容要在生辰当日请各宫嫔妃赏梅一事经令贤妃应允后,尚局也奉命进行配合。
年底事多,扶喻比先前要更忙,因而听姜令音提了一嘴后,只能惋惜着表示不能一同与她赏梅。
姜令音闻言,却不觉得失落:“陛下若是想要赏梅,得了空与妾身说一声,有妾身陪着就行了。那日是宁昭容的生辰,各宫姐妹都在,陛下若是去了,反倒叫她们觉得不自在。”
听上去,她考虑得确实周全,可仔细琢磨,却能听出女子隐藏的私心。
陛下若是去,不管是对宁昭容还是对赴宴的其他人来说,那都是极好的事儿:给了宁昭容长脸,也让其他人得见圣颜。
女子眨着眼,眸中映照出扶喻的面容,他颔了颔首,笑道:“愔愔说得是。”
仿佛一点也没看出女子的小心思。
姜令音由是笑眼弯弯,似乎是窃喜扶喻没察觉她的心思。
看着女子这副模样,扶喻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勾了勾唇,眸中透着连他自己也没注意的柔情。
似冰雪消融,又似春光融融。
昭和宫
受到邀请的嫣小仪和罗才人同淑妃说了一声,便欢喜地带着宫女出了昭和宫。
绫屏目送她们远去,折身回到淑妃身边。
“娘娘,今日也是您的生辰……”
换成从前,最热闹的该是昭和宫,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冷冷清清的。
淑妃却笑了一下:“怎么?你也想去赏梅?”
“娘娘!”绫屏实在不知自家娘娘如何还能笑出来,“娘娘有意避让贤妃娘娘,可贤妃娘娘竟连娘娘的生辰也没所表示,往后这后宫中,谁还记得娘娘您啊?”
她替娘娘委屈:“娘娘管理后宫这么多年,贤妃才入宫多久,便大张旗鼓地将娘娘从前制定的规矩全都翻了一番——贤妃娘娘这般,将娘娘置于何地?”
淑妃眸光微暗,一脸复杂地看着她,“绫屏,那你扪心自问,贤妃的做法如何呢?嫔妃们和宫人们是否交口称赞?比之顾婕妤,贤妃处理宫务时难道不算干练吗?”
“顾婕妤在本宫身边学习了一段时日才真正接手宫务,可贤妃呢?她第一次操办的就是中秋宴会,那会儿虽在行宫,本宫却也听说赴宴的夫人们对她赞不绝口。”
淑妃默了一瞬,继续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你我亲眼所见,贤妃她,确实是个能力极强之人。”
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目光敏锐而长远。
“便是本宫,在刚开始接触宫务时也有些手忙脚乱,远不如她游刃有余。”
她叹了一口气,“陛下的眼光很好,贤妃也无愧于陛下的期望。”
绫屏听她称赞着贤妃,眼中更是满满的心疼,贤妃纵使千好万好,在她心里也不上自家娘娘。
淑妃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转笑道:“你心疼本宫,觉得贤妃不如本宫,可在陛下心里,心疼的却是贤妃。贤妃展示出这样强的能力,陛下想来也十分欣慰的。”
倘若贤妃年岁再大一些,当初与她一道被选入宫,那被陛下或是太后看中的,怕就不是她,而是贤妃了。
可即便晚了几年入宫,也不妨碍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越过了所有有资历的嫔妃,成为贤妃,统摄后宫。
只能说,人与人,是不能相比较的。
*
赏梅宴结束后,众人便见宁昭容、沁婕妤和贤妃之间走动频繁了许多。
或许是为了巴结贤妃,又或许是单纯得喜欢贤妃。谁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不妨碍她们眼红——因为与贤妃时常来往的缘故,宁昭容和沁婕妤见到陛下的次数变多了!连带着蕙质公主和三皇子也得到了陛下的不少赏赐。
关键是,贤妃也大方得很,竟不拦着二人出入承光宫。
见贤妃如此,宁昭容和沁婕妤也投桃报李,对姜令音更加真心相待。
恰好这段时日姜令音来了月事,宁昭容见她脸色煞白,神色怏怏,从杪夏口中听闻姜令音月事不规律,且每次来月事时都腹痛不止后,转头回到玉照宫拿出一个方子来。
她将方子放到姜令音面前,“这是妾身母家传下来的方子,妾身一直用着调养身子,生了蕙质后,便再也不曾痛过了。娘娘不妨找信得过的太医看看,这方子可能让娘娘缓解一些?”
纸张看着有些年头了,但能看出来一直被它的主人保存得很好。
姜令音眉梢微动,却没推辞:“好,这方子既然是昭容家中传下来的,那本宫也不好独自占有,待本宫抄录一份,再给昭容送回去。”
宁昭容也不觉得她太谨慎或是太客气,反而更加高兴了。
这方子对她来说本就有着独特意义的,寻常人,她也不会给。她给姜令音,一是真心道谢,二是觉得能与姜令音相处好。而姜令音的态度,不也是对她的尊敬吗?
待宁昭容风风火火地离开,杪夏回头看着自家娘娘,欲言又止。
姜令音将纸张平铺在桌案上,正要抄录,抬眼却见杪夏盯着她看,她不禁疑惑:“想说什么?”
杪夏坦言:“娘娘对宁昭容怎么这样客气?”
在她看来,宁昭容来往承光宫,只是为了巴结娘娘,继而得到陛下的关注罢了。
可娘娘从她身上却什么也得不到。
“奴婢觉得娘娘吃亏了。”
姜令音不觉一笑:“你觉得本宫是会吃亏的人吗?”
杪夏摇摇头,无声道当然不是。
“那娘娘从宁昭容身上得到什么了呢?”她依旧不解。
姜令音也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疑问,她一笔一划地抄完了方子,递给杪夏,吩咐她去太医给李院判看后,才悠悠地转回刚才的话题:“目前来看,确实没得到什么好处。”
但她神色从容:“可以后,本宫会得到的好处却比她要多得多。”
她既要当皇后,如今必然要经营自己的名声。
宁昭容本身的性子也讨喜,说话直爽,与这样的人来往,是有趣的。
其他人看到宁昭容和沁婕妤接近她,从她身上得到了好处后,难道不会也想来巴结讨好她吗?
那些讨好她的,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做出了一种表态,一旦这个现象成为寻常,那些个没所反应的嫔妃,不就成了异类吗?
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替她动手或是孤立。
而这个形势下的后宫,她被人争相讨好,也将说一不二。
不会有人生出忤逆她的心思,亦不会有人盼着她登高跌重。
前提是,只要她坐得足够稳,能给她们的利益足够打动人心。
那即便她不是皇后,又与皇后有什么区别呢?
看着这样的后宫,扶喻能让除了她之外的人当皇后吗?后宫的嫔妃会相信有人比她做得还好吗?
不会了。
杪夏目光一动,“可娘娘的这个想法,势必要让陛下与您一心。”
姜令音点头,她需要扶喻的配合。
杪夏见状,又有点担心:“陛下会愿意吗?”
姜令音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会。”
如果不愿意配合,再最开始,扶喻就不会在承光宫见到宁昭容和沁婕妤。
他见到了,也如她所愿,给二人和蕙质公主、三皇子送去了赏,便表明了他支持的态度。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变成她要“贿赂”他了。
想到扶喻不知从哪得来的那些书,姜令音耳尖蓦地一烫,对上杪夏好奇的目光,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腊八就要到了……”
腊八过后,就离年关越来越近。
这时候,一直被人下意识忽略的瑾妃终于有了动静。
是日,帝王下旨,以抚育皇嗣不周为由,褫夺瑾妃封号,贬为贵嫔,并禁足临华宫,无诏不得出。
圣旨传出后宫,在朝臣们和周家之间引起了不小的喧哗声。
翌日,原瑾妃之父周大人上表,以教女无方之名向帝王请罪。帝王仁厚,仅令其罚俸半年。
先前举荐瑾妃为后的朝臣们见此,大冬日里,也不禁吓得冷汗涔涔。
如今一来,继淑妃之后,瑾妃也失去了争夺后位的资格。
再是迟钝之人,这会儿也领悟了陛下的心意,但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陛下对于瑾妃的处置对后宫嫔妃们来说也有些出乎意料。
说严重吧,至少留了她的位分和性命,告发瑾妃的魏氏可是直接丢了性命呢。
只是位分留的微妙了一些。
贵嫔,正好在婕妤之下,不得抚养皇嗣,所以三皇子“名正言顺”地留在了祥安所。
这件事让她们津津乐道了几日,很快便抛在了脑后。
如姜令音所料,因着宁昭容和沁婕妤的缘故,来承光宫讨好她的嫔妃越来越多。今日送上个绣帕,明日送上一条珠串……总之,她们是千方百计地讨姜令音的欢心。
好消息是,贤妃收下了她们亲手做的东西,对她们的态度还算和善。
但可惜的是,她们没怎么见到陛下。
陛下很忙,甚至连进后宫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知道这一点,但众人心里还是不好受。
渐渐的,有人失去了斗志。
姜令音仿佛视而不见,面上也没有什么波澜。
但私下里,却有一本专门的记录簿——上面记录着近来各宫嫔妃们来承光宫的天数、对她的态度以及送的礼。
这是她让杪夏记下的。
在看到汪宝林和陈采女随波逐流来了两日后再没来的记录后,姜令音不自觉地抿出了一个笑容。
如此有对比,才能展示出诚意啊。
否则,每个人都一样,得到的好处也一样,这事儿岂不是白做了?
当晚,扶喻来到承光宫,便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陛下!”
扶喻不动声色地应了声。
他刚坐下,女子就将一个簿子递过来,“还请陛下过目。”
扶喻不解其意,但依着她的意思翻开扫了两眼。
良久,他失笑:“这是愔愔接受贿赂的证据?”
姜令音扬眉,语气颇是骄矜:“是啊,可见她们多喜欢妾身。”
扶喻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既然如此,愔愔是向朕讨赏不成?”
“是啊,陛下。”姜令音捂住他敲过的额头,笑嘻嘻地坐到他身侧,“陛下打算如何赏赐妾身?”
这会儿,她脸皮可一点也不薄了。
扶喻顺手揽过她的腰身,却是反问:“愔愔想要什么?”
“嗯……”
姜令音沉吟片刻,望着他道:“妾身晋了贤妃,以己度人,想来她们也希望今年自己的位分往上提一提,哪怕是半阶,也能让她们更加高高兴兴过完这一年不是?主子们高兴,下面的宫人也跟着沾光得个赏银,如此一来,阖宫人心也齐了。妾身看着高兴,陛下瞧着也高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