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他们把这里当什么了

    冷空气裹着湿气从灰色的石墙里面渗了出来。

    地牢的光线并不明朗,在原地待久了才能从这晦暗的空间里面辨清路的走向。然而,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却依旧看不到黑色的天花板的尽头。

    这是一个梦境吗?

    舒栎刚有这个想法,自己的脚步就自动往下走,直到走到地牢的深处,停在厚重冰冷的铁窖门之前。

    挂在门上的锁有小孩手臂那么粗,提示来人,这是不可能被打开的门。

    可是舒栎的手刚放上去,门锁便松开了,仿佛它很久之前就等着这一刻,与此同时,伴随着尖锐的声响,门自动往里打开。

    迎面便可以看到一名被铁索捆住脚踝的白发少年。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哪怕囚服因为鞭刑而破烂如布条,仍遮不住他刀刻斧凿般锋利尖锐的骨架,如同一柄藏锋未露的利刃,只等着拔鞘而出。走近些,能看到他发根处残存的一缕黑,映衬得他满头因折磨和饥饿而褪尽色泽的雪白发丝刺眼锥心。

    这人便是被关在地牢多年的莱斯利。

    此刻,他的头低垂着,像是失去了意识,却也像是猎兽佯眠,等着猎物再次自己掉以轻心,擅自靠近。

    舒栎理智地停住了脚步,这个时候应该继续观察,可他自己不由自主地开了声音,“莱斯利。”

    对方没有动弹。

    于是,舒栎静静地注视了片刻,缓缓地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这一步就像是眼前遮蔽双目的黑雾陡然间散开。

    他清楚地看到莱斯利手腕和脚踝处布满交错斑驳的伤痕,新旧难分。而这些撕开皮肉的伤在他身上纵横蔓延,就像是苦难和折磨在他身上根深蒂固,才长出这一道道触目惊心,谁也无法修复的裂痕。

    “水……”

    沙哑的声音从莱斯利的口里冒出来。

    他似乎不在意来人到底是谁,不在乎这是来帮助他的,还是来折磨他的。他连头都没有抬起。

    舒栎脚步微滞,很快调转了方向给莱斯利送上水。

    可在喂水的时候,舒栎才注意到那水浑浊不堪,只是因为光线不清,他也分辨不出水的颜色。他正想要阻止莱斯利继续喝下去,对方却仰着头,虚弱的眼皮并没有抬起,全靠着本能,就着舒栎手的姿势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喝得舒栎满手都是洒出来的水。

    莱斯利的脸也都是伤痕。

    舒栎有些不忍。

    然而,舒栎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莱斯利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会儿,蓝色的眼瞳也跟着出现了。

    两人对视了很长时间,幽暗的眼瞳又慢慢地闭上。

    莱斯利这次慢慢地喝着水。

    沉默在空气中凝滞,没有人想要开口寒暄,又或者刺探。这种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心力去做这种无聊的打机锋,直到舒栎手中水杯的水一干二净为止。

    莱斯利的眼瞳再次亮了起来,受到滋润的喉咙发出更清楚更完整的句子,“这不是说我是恶魔的神父吗?是来可怜我过成什么样子吗?”

    舒栎明显感觉风雨欲来的恐怖——面前的莱斯利全身肌肉绷紧,像是随时都要弹起进行扑杀,锁链还在“哐啷”“哐啷”地低鸣,像是金属也因为主人的情绪牵动而发出警告。

    对比起这渗人的气势,他的声音却格外低沉平静,甚至嘴角微翘,像是说笑似的喃喃着。

    “我很好。我很好……”

    “……”

    舒栎本能地要和他拉开距离,哪怕他看到捆住莱斯利的链条还被牢牢地绑在墙上。

    对面莱斯利也似乎注意到对面的人的警惕,肩膀先松了松,缓缓开口,主动换了一个话题:“我还要水。”

    舒栎正要打算站起身,却被他一句话拦下:“你手上,还有一点。”

    舒栎低头一看,杯底确实还有几滴,却少得可怜,不足以成为一口。可莱斯利却盯着它不放,就像是一头困在荒野里的野兽,哪怕是一滴水,也不愿意,也不舍得放弃。

    梦境里面的舒栎比现实的自己要迟钝太多太多了。

    要是清醒时,舒栎会果断地离开,与莱斯利保持距离。

    因为莱斯利现在就像是一匹明明已经吃饱了肉,却还对着人虎视眈眈的中山狼。可梦境里面的舒栎再次把水杯递上,让他喝干净。

    莱斯利不慌不忙,并不急着喝,只是用下巴轻轻一顶,杯子就被推离。他冰冷干裂的嘴唇像是不经意间擦过舒栎的手背。在舒栎还没有反应过来收手,下一秒,他猛地低头,一口咬住了舒栎的手!

    剧痛炸开!

    森白的犬齿嵌入皮肉,就像是一把锈钝的刀锯生生锉开皮肉。

    疼!

    疼!!

    疼得刺骨!!!

    舒栎的惨叫卡在喉咙里。

    他想死命想要挣脱,对方的体力明显更胜一筹。

    莱斯利张开一只手直接掐住舒栎的脖子,拇指抵在喉结处狠狠下压。

    “喀啦——”

    舒栎的后背砸上石床的瞬间,他也听到自己脊柱的哀鸣。锁链如同遭遇狂风暴雨般怒响不已。而莱斯利俯身的阴影几乎吞没了舒栎眼前的光。

    “我很好,你看到了没?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害死?”

    莱斯利低吼着,嘴角不止地淌血。

    而温热猩红的液体溅在在舒栎的脸上、睫毛上,就像是要刻入灵魂的毒咒符号。

    ……

    舒栎一口气没有喘过来,一睁眼后,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胸口里的心脏狂跳不已。

    太吓人了!

    这就是原著小说男主的凶残度吗?

    他无意识地做了好几次吞咽。可喉咙干涩发紧,每次吞咽的动作都能感觉到颈动脉在皮肤下突突地跳动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梦中被掐住的触感。

    在慢慢地找回自己身体支配权后,舒栎才重新环视周围一圈。

    窗外,云阴沉沉得蔓延着,就像是一块浸透水的裹尸布,随时都要坠落在他的窗前。

    舒栎脑海里不自觉地翻涌着梦境的碎片,下意识地攥紧被单,直到指尖触及一片潮湿。

    这让他完全清醒了。

    舒栎连忙看向天花板——救命,天花板漏水了!!!

    雨水曾经到访的痕迹遍布四周。

    不仅被单床褥有一角被浸透了,屋内四处都是水迹。桌角发潮,椅面积水,连长明灯的蜡烛都在滴水,更别说,舒栎的水壶外面也挂着一串串细密的水珠。

    很显然,在舒栎熟睡的这段时间里,外面下了一场不小的雨。

    现在雨水才刚停,不知道还会不会下雨?

    趁着还没有再次落雨,舒栎连忙整修起自己的天花板。

    不过,他并没有这部分的知识。

    按理来说,等专业人士雷蒙过来修,会比较妥当。

    可是昨天晚上下雨,估计雷蒙是没有办法按时回来。舒栎也不能眼看着屋顶漏水。他有想把陈旧木板盖在漏水的地方,先糊弄一下。可是旧木板的形状早就变形了,并不平整,拼在一起时像拼图一样对不上边,缝隙处还能伸进半根手指。

    这水会不会顺着缝隙溜进去?

    舒栎正想着。

    就在这时,梯子下突然传来一阵稳稳的扶力。

    舒栎低头一看——是昨天晚上来访的赫伦斯。他身上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有些旧却又干净的猎装,靴子上还沾着还未干透的泥。

    “神父大人,我刚打算去打猎,又碰巧在这里路过,就看到您在屋顶上了……”

    赫伦斯解释了不必要的前情,且他发现自己的谎言也很拙劣,自己又说不下去,于是,他轻咳一声,说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这话刚落,舒栎赶紧从木梯上下来,推贤让能——

    哥们,就决定是你了!

    而他站在一旁,伸手扶着梯子,稳稳地托着。

    赫伦斯干活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舒栎原本要干一个小时的活,结束了。

    “这只能暂时顶着用,木料的质量不是特别好,没有那么结实。”赫伦斯望着自己的成果,说道,“等出晴之后,再重新修一遍,会比较稳妥。”

    舒栎看着他,发现赫伦斯一直在回避自己的视线,眼神始终游移不定,仿佛昨天晚上他怎么了赫伦斯一样。

    “谢谢,帮了大忙了。”

    “小事而已。”

    赫伦斯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地面。可他也不准备离开,似乎还是有话想说。

    于是舒栎耐心地等着。

    不过,如果赫伦斯不开口说,他也不主动问。

    赫伦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向舒栎,反问道:“你觉得,我现在准备好了吗?”

    ……

    如果不是问这句话的话,而是直接开口说,那才是准备好了。

    舒栎望着他的脸,问:“你觉得呢?”

    赫伦斯脸上闪过一丝羞惭和慌张,“那我、我下次再来!”这话刚落,赫伦斯脚步向外,明显就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舒栎刚张口拦住他,至少请他吃点水果。就在这时,教堂外突然闯进一群人,个个手持镰刀锄头,气势汹汹,凶神恶煞。

    “神父在哪里?把我家芬尼安交出来!我们知道他来你这儿了!”

    喊声如雷,带着怒火与焦急。

    舒栎下意识往前探头,刚露出半个肩,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

    赫伦斯挡在他身前,语气坚定认真:“阿利斯大人,您先站到我身后。”

    他侧身一步,微微张开双臂护住舒栎,脸上的神情虽平静,眼底却透出警觉与一丝压抑的怒意。

    “他们把这里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