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喜怒无常
我常常不喜欢等待的时光, 假如让人们同样地再经历一遍童年之类的……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等待时光消逝。
尽管日子平淡无波,但是有朋友陪伴在我身边, 并且光俊和江绪都变得阳光一些, 不再像先前那样总是受阴霾笼罩,这应该是好事吧。
“居然能分到一个班, 你们三个是算好的吗?太有缘分了吧?”妈妈对我道。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妈妈为我整理校服和书包。妈妈的因果关系搞反了,是因为我们高中时期一个班, 所以之后我才会提前找到他们。
“妈妈,问你一个问题。”我开口道。
“嗯?”妈妈侧过脸。
我说:“妈妈认为,是先有存在,还是先有意识?”
妈妈:“这是哲学命题吗。妈妈认为的话, 两者都是有凭据的吧。”
“我认为,先有意识才有存在, ”我说,“这算是回答了妈妈刚刚的那个问题。”
“这是跟着江绪开始看书了吗?”妈妈若有所思道,“讲话都开始变得没有头绪了。”
江绪经常来我家的缘故, 我妈妈很喜欢他,与其说是喜欢, 不如说是欣赏。
“我自己也有看,妈妈的书柜上很多吧。如果仅仅是存在,没有意识的话, 那么约等于不存在。就像人们的性格都不同之类的, 我想可以理解成每一种性格都是一种意识。”
“这么说倒也不错,”妈妈说,“尽管形而上学很有意思, 高中时期还是多花时间在同学和学习上比较好吧。”
“过早地体验去思考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会让夏由失去生活之中的乐趣哦。”
我认为这是妈妈十分了不起的地方,她总是能够把自己的接触的事物分开。就比如说互联网吧,据说很多孩子沉迷进去,无法处理好自己的生活。这是人类难以避免的弱点。用在我身上,大概是我分不清漫画世界和真实世界一样。
可妈妈能够做的很好,将那些遥远却蕴藏着生活真谛的思想与真实无聊的生活彻底分开。
妈妈能够做好的原因,我大概明白,那答案清晰明了,却并不容易学会。
“妈妈,我出门了。”我说。
门口的位置,光俊在那里等我。他看见了我,朝我露出来了笑容,依旧十分腼腆,那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却消失了。
我注意到他眼角有些红,在车上问他,“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吗?”
“嗯,昨天吃晚饭的时候,爸爸摔了碗。”光俊回答,语气有些低落。
我:“不要想不高兴的事情了,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们没办法处理。就像我和光俊现在打一架,有小朋友的话小朋友大概会很害怕吧。”
“孩子们总会认为父母之间的关系是天大的事情,实际上就像班里同学吵架又和好一样,对他们彼此来说反倒没有那么严重。”
“所以不要在意了,放学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怎么样?”我递出来了一张手帕给他。
“……嗯,”光俊接了过来,他认真地思考着,“夏、夏由……谢谢夏由。”
“有夏由在,我已经不难过了。”
“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日,尽管我努力的回忆,关于江绪和李目珊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丝毫记不起来。只要多关注一些江绪就可以了吧……努力不让他们两个产生交集之类的。
我拆分人物关系,就像做数学题一样。如果江绪的死亡=焦忱和方周叶合谋+焦忱因为李目珊而嫉妒江绪+光俊知情袖手旁观+中村十连受药品酒精刺激失手杀人+?
最后一个?那里是孟骄的动机,我有一些猜测,却不十分确定。
我需要做的是拆开这其中的每一环。
“江绪、很厉害,考了区第一,应该在班级里会很有人气吧。”光俊小声道。
“我和光俊也很厉害,我的数学成绩是第一,光俊的身高是班里第一……这么看我们三个都是第一。”我说道。
“光俊的身高很适合去篮球社和棒球社之类的,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说道。
“我、我肯定不行……去了大概会挨揍吧。”光俊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没人敢揍你吧……只要光俊有气势一点。”我说,话音间我和光俊来到了教室。
我们每个人的班级是提前分好的,和校服一起受领。至于班级里的座位,基本根据来的时间前后,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坐。
对于高一的记忆,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我来的很晚,只剩下最后一排的座位,那个座位我也很喜欢。
这一次我提前来了,座位有很多可以选择。我原本的位置依旧空着,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放了书包,我注意到了棒球棒,焦忱选了那里。
“夏由、我们……坐哪里?”光俊问道。
“江绪还没有过来,光俊,我想坐在靠窗的位置,楼下有一棵樱花树,能够看到樱花很幸福吧。”我提议道。
“前后桌怎么样?”
“可、可以。”光俊的脸红起来,靠窗的位置常常会被当成不良少年之类的,并不是那么受欢迎。
“可、只有两个位置,江绪……江绪怎么办?”光俊又问道,小心翼翼地看向我。
“我们三个也没必要座位都坐在一起吧。”我说道。
之前前面坐着谁,我压根不记得。焦忱、江绪,李目珊,他们三人的位置同时空着,这种情况并不是好事。
我那些已经被遗忘的记忆,我眼珠转向教室里的同学,或许我应该从同学那里寻找答案……从被我忽视的一切寻找起。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清爽的笑声,教室门随之被推开了。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的jk女高显出身形,她的外貌和笑容无可挑剔,姿态十分随意,一进教室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雪代孟骄。
啊……她原来刚开始走的是这种风格吗?装可爱确实不适合她,头发散起来看起来很成熟。
“无论怎么说,现在都是高中生了,再去咖啡馆显得很土吧。”孟骄说道,她察觉到了同学们的目光,视线一扫而过,她在和身旁的双马尾少女讲话。
在她身旁毫无存在感的小李目珊,李目珊化着很浓的妆,无论是她瘦的脱型的体貌特征,还是她的浓妆与发饰,都不难看出来……属于某类群体之类的。
在日本,有这么一群少女,她们由于家庭问题或者是身体问题,因此得上精神上的病症。大多患有抑郁症、偏执型人格障碍、阿斯伯格综合征,双相情感障碍……表现出在人际关系中的笨拙以及偏执,有些需要药物来维持正常生活,因此有些此类女子会从事和“电话援-交”相关的职业。
此又被称为不良少女之类的,而随着互联网的普及,有些只是单纯的喜好地雷女外在的着装分格。具体表现为挑染的发色、水钻装饰物,红黑暗色搭配,水色以及黑白格裙子……等等让人看一眼就容易识别出这类群体的风格。
小李目珊同学,我对她并不了解,我更希望她是后者。毕竟只是喜欢着装的话不至于生病,心理上生病的话……大概会很痛苦吧。
我察觉到孟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与她对视……之前有过这样的时刻吗,她的眼睛突然充满色彩,轻轻地笑了一下,对身旁的李目珊道,“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目珊,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我和光俊刚刚把书包放下,光俊在低头整理文具,因为有人朝着这边来了,光俊吓了一跳。
之前有这种情节吗……孟骄来到了桌前,她身上是蓝花楹的味道,面部表情自信而迷人,用手指在我桌上敲了敲。
雪代孟骄:“喂……请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光俊反应了过来,略微睁大了双眼。
尽管我不记得这种事情,但是回忆起来我确实有她的电话号码,所以发生过这种事情吗?她找我要过电话号码之类的。我陷入了思考之中。
我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她纤细的手指略微一勾,把纸条勾走了,朝我笑道,“我叫雪代孟骄,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学了。”
她的气势过于强势,我不清楚自己哪里吸引到了她。大概是没有一般男生那样的男子气之类的,就跟我妈妈喜欢我的道理一样吧。
因为我总是跟着妈妈生活,爸爸离我比较远,妈妈将我培养的没有男性身上特有的性别分明,这种性别分明常常意味着一种特权。诸如“身为男人必须要怎么怎么样”“身为女人必须要怎么怎么样”之类的。尽管新时代像我这样的男孩子已经非常多,可认为男性意识占主导权的仍然占大部分。
“夏、夏由……她看起来好吓人。”光俊在孟骄走后开口道。
“她很漂亮吧?光俊不喜欢这样类型的吗。”我问道。
“不喜欢,”光俊立刻摇头,口齿清楚了很多,“我喜欢小栗旬那样、那样温柔卡哇伊的女孩子。”
光俊所说的小栗旬,是一位杂志女模特,某部以甜美出名的人气女模。
“这种女孩子、很恐怖。”光俊受的惊吓不小。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进入教室,教室很快变得热闹起来,新的教室新的同学,互相打量着。有些是从同一所初中升上来的,更幸运的有些原本是同班同学。
直到江绪和班主任一起踏入教室,由于负责作为新生代表,他需要和班主任交流,并且从开学第一天就被任命为了班长。
江绪依旧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他的背影修长挺拔。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左边的纱布消失不见,双眼瞳孔出落的漂亮而绚烂,微微挑起看人时,沉寂而深邃动人。
“大家好,很高兴和大家见面,以后我们将作为同学一起相处三年时间,请大家多多关照。”江绪嗓音温和,向大家鞠了一躬。
我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座位,座位依旧空着,江绪在讲台上发言大概讲了二十分钟左右,这个时候才有人从后门姗姗来迟。
有人第一天就迟到,并且性格超差,进来也没有一句道歉,大概是家里财富过于丰盈的关系,最基本的礼貌时常忽视。
我侧过眉眼,神情暴躁充满戾气的少年在我身旁坐下,他坐下来时,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吱呀”的动静。
他的侧脸冰冷逼人,原因十分显然,空气中传来血腥味,某人的拳头沾了血,他第一天开学就和人打了一架,不知道另一位倒霉的是哪个。
老实说,最开始我们相处的还算和谐吧,后来互相的印象越来越差,我对杀人犯为什么要有好印象……可根据我对所谓命运的了解,如若无法改变自身的性格与意识,难免重蹈覆辙。
我已经吃过一次那样的亏,还是不要再吃亏比较好吧。因为并不是我受伤……讲台上的少年替我承受了一切。
尽管已经到了令和年代,有钱依旧可以为所欲为,只需要两千万日元就能够买一条人命之类的。尽管我也可以出这个钱,直接同样这样对他就好了?可惜我仍然有一些道德良知,我永远不会那样做。
他本身就在恶的那一端,我何必为了报复他与他一起奔赴地狱。
我坐在座位上调整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友善一点比较好吧。我微微扯起自己的嘴角,尽管我自己看不到自己,台上讲话的少年却能看见。
“社团相关的事宜……”江绪突然顿住了话音,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我避免了和江绪对视,我从自己的书包里找出来了纸巾和酒精,这是我妈妈临走的时候给我装的。
在我扭头时,我已经调整好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单纯无害之类的,如果我不小心露出来了阴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这该死的轮回,命运使然,焦忱成为了一切祸端的起源。
对待讨厌的人微笑,完全做不到的吧。
“……喂。”我开了口,隔着一道走廊,我掌心里放置着纸巾和酒精。
面带伤痕的焦忱看向我,他冷冰的双眼直视我,空气中大概变凉了,我面上维持着镇定,在我的瞳孔里,他的手掌仍然在流血。
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对待送出纸巾的同学,多少会有一点点的好感吧。
我常常忘记了,我以自身的想法来揣测,首先前提是像光俊和江绪那样善良的人,眼前的少年喜怒无常,全凭喜怒做事。
他冷笑一声,唇畔掀起跟我讲了一个字。
“滚。”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养分
和那种家伙置气, 实在是没有必要吧。
“今天不开心吗?”江绪问了出来,他看着我的表情,略微停顿道, “我在讲台上看见了, 你很在意旁边的男生吗?”
“没有那回事,”我说, “我怎么会在意那种家伙。”
“嗯,便当请让我来提。”江绪说,他碰到我手腕的位置, 那里的疤痕被袖子遮住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完全没问题,我自己可以。”我说。
说起来,最重要的是江绪和焦忱之间的关系吧。像焦忱那样的人, 就算帮了他的忙。他大概也会毫不领情吧。
“我打算加入棒球社,你……可以和我一起吗?”我问他道。
“当然, ”江绪对我道,“即便我对棒球没什么兴趣,如果夏由感兴趣的话, 我愿意学习。”
“可以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至少我们和他亲近一些之类的。”我说道。
由于不擅长使用暴力, 只能使用更加愚笨的方式,类似于爸爸所说的佛教,佛祖想要渡鹰, 难免要失去一部分肉身。
江绪:“夏由说的……是坐在你身边的男同学吗?”
“嗯, 这只是我的想法,人和人之间因为不够了解,总是很容易产生误会和分歧之类的, 恶意在其中也会放大。如果接触之后,这份恶意大概会消解吧。”我说。
“夏由提出来的观点很理想主义,”江绪侧目看我,低垂的目光里带着微笑,“事实上,人和人之间保持距离才产生美感,离得太近了反而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矛盾。后者更加普遍吧。”
“是那样没错,算是试验之类的。我只是包含了一些期待……一些微不足道的期待而已。”我补充道。
“如果是你的话,我认为……你能够做的很好。”我开口道,看向身旁的少年。
江绪因为我的话音微微顿住,他的眼眸略微放大,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反应过来之后脸偏了过去。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唇畔略微扬起来,“夏由同学……总是格外的相信我。”
“尽管我们没有那么亲近,那些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你总是会坚信不疑……感谢你告诉我。”
“喂……”我打断他,“我们已经很亲近了好吧,在你眼里我们不能算是朋友吗?”
“当然算是朋友,”江绪朝我比划着手势,他一只手放在自己面前,一只手隔着校服触碰到我的心脏。
“只是我们从心灵上仍然隔得很远……这样的距离,令我无法完全靠近夏由。”
他认真地注视着我,漂亮的眼底翻涌出情绪,澄澈如同一面镜子,温和的温度灼烧久了,让我难以移开目光。
“江绪,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向你隐瞒,对我来说很多事情……我认为自己解决更好,无论是多么亲近的关系,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的吧。”
我说:“像我上厕所的时候放个屁一样,这样的事情,难道我还要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吗?”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我们同时拆便当。
“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只会感到高兴。”他对我说。
我拆便当的动作不由得顿住,侧目看他一眼,他用这样认真的神情讲出来,我们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
他显然意识到了,对我道:“我和夏由想的不同,在夏由看来,许多事情都格外分明。夏由认为大部分的事情和情绪都没有讲出来的必要,习惯一个人思考一个人解决……从根本分析,夏由并不需要依赖他人来处理这些,也就意味着不必建立亲密关系。我可是完全相反……在我看来,这是更加亲近的必要前提之一,完全掌握对方的情绪,被对方依赖着,在我看来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这样和我分享着心事,我只是略微思考,对他道,“看来你是属于比较粘人的类型,按照你的看法,早点找个恋人比较好吧。”
我们在这条时间线只是朋友而已,即便曾经有过恋人的身份,并不意味着要一直朝向那个方向发展吧。
“嗯……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夏由,夏由大概不需要类似于恋人之类的存在吧。”他静静地问道。
我看向他,对他道:“生活中不止有这一种情感。恋人之类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没有那样的需求,也无法共情别人,贸然和谁交往只会伤害对方吧。”
“就像现在这样……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左眼。
我还给了他健康璀璨的左眼,尽管大多数时候,我的内心依旧是一潭死水,偶尔注视他时,看到他左眼处的宝石,我心底会泛起片刻涟漪。那片刻的涟漪,化成活泉浸入我心底生长的枯木。
只要我身边的人不再流泪,这样就足够了吧。
“……我明白了,”江绪回应我,他朝我微笑起来,“进入棒球社以后,我和夏由要一起努力。”
因为我和江绪加入了棒球社,光俊犹犹豫豫地一起报名了,焦忱之前初中的时候担任棒球社社长,现在也作为负责人。同一个班里报名的男生,自然是作为同一个队伍。
“喂……你们三个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来找茬吗?”焦忱拿着名单,不太友善地看向我们。
焦忱:“毫无经验是准备直接被打爆吗。”
“棒球社没有要求需要有经验吧,”我说,“只要我们课外时间经常练习,迟早会追上的吧。”
江绪:“今后拜托焦忱同学多多关照了。”
“拜……拜托了,”光绪鞠了一躬,随之躲在了我和江绪身后。
“……”焦忱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阴森森道,“你们最好说到做到。”
像他这样的人,冷漠而又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更加在意自我感受,简而言之是以自我为中心。给予他帮助不如当他的对手,他对实力相等的对手的尊敬程度大于帮助他的同学,至少“对手”能够进入他的视线。
为此,空余时间,我和江绪大部分时间一起待在棒球场,练习垒包的换位与击球能力。
“喂……今年这么多同学一起报名棒球社,实在是太罕见了。还需要拉拉队队员吗?夏由同学,你看我怎么样?”孟骄问道,隔着网层她朝我们招手。
“如果是孟骄同学,一定可以的吧。”我回应道。
与此同时,我注意着她身边的少女,李目珊同学跟在孟骄身后,她的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纱布,纱布隐隐透出来乌黑的红,那是凝固的血迹。
我身旁的少年显然注意到了,江绪眼珠略微顿住,盯着李目珊的手腕看。他们之间大概是这样产生交集的吧。
面对自残的同学,身为班长不留余力的施以援手,负责了对方在班级里的诸多事宜,对此产生好感是难以避免的吧。毕竟江绪的性格非常温柔……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夏由同学,谢你吉言,如果我选上了一定请你喝饮料。”孟骄笑起来,朝我眨眨眼,离开了体育场。
“夏、夏由……夏由刚刚、一定看见了吧,”光俊看着孟骄和李目珊离开的方向,睁大了一双眼,“她、她的手……好恐怖。”
“一定很疼吧。”光俊结结巴巴道,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跟着白下来。
“或许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这种事情让心理老师处理比较好吧,”我说道,看向身旁的少年,“班长还是不要私底下找她聊天比较好吧。”
“如果我们对她特殊照顾之类的……原本就是抱着她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去对待,这样反而不太好吧。”
“何况班长总是很温柔,据说缺爱的人常常会轻易的把对她好的人当成救命稻草之类的……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假的。”我说。
“是、是这样吗……”光俊摸了摸脑袋,“可夏由……夏由对我来说、就是那样。”
江绪仍然看着两名少女消失的方向,闻言略微顿住,目光转向我,停留了片刻。
“……夏由说的有道理,”江绪,“我会联系老师,告诉他我们都很担心目珊同学的状况。”
走出体育场的路上,我想起来了一件事情,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似乎是某位挂名的知名人物。所谓知名,一是因为对方十分年轻有为,二是相貌出众。对于年长者来说,天生对女孩子们有吸引力。
我只是有事情想要验证,大致的猜测之类的……所以说人类难以克服的弱点,即便换一种道路,未来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我和江绪把李目珊的问题传达给了老师,李目珊在接受了两个月的心理治疗之后,她似乎走了出来,并且偶尔能够见到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在见到心理老师时尤为明显,脸颊红起来,无神地注视着青年的面容。
她所喜爱的对象……仅仅是能够安慰她让她不再孤单的对象,仅此而已。
下半学期,我们的生活称得上平静,某种原本不可调和的矛盾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了。
焦忱的嫉妒对象转化成了另一位,江绪和光俊勉强成为了朋友,孟骄和江绪保持原本的关系。至于隔壁班的方周叶同学,在我的有意促使下,他与焦忱毫无联系,见面交流很少。
尽管如此,在第二年的时候,依旧传来了隔壁班同学跳楼的消息。时间比先前还要早,我们因此停了半天的课,楼下的廊亭贴上了已故同学的照片。
方周叶同学的生命更早地结束了。
我意识到的一件事,对于那些已经受够生活感到绝望的人们来说,有的时候嫉妒与仇恨反而能够成为他们生命中的养分。如果连这种养分都没有了,他们只剩下死路一条。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死无葬身之地
“传球, 朝我这边!”焦忱喊了出来。
江绪闻言发球,棒球在空中旋转出完美的弧线,朝着赛场外环而去。焦忱疾驰侧身, 沿着外场在球将掉落的瞬间一棒击中, 全场响起了欢呼声。
“太厉害了!完美的全垒打!最后一击!”
我们的汗水落在草坪上,属于胜利的欢呼声, 我看向光俊,光俊因为天气热的缘故,眼睛被熏了一层, 变得闪烁明亮。
“夏、夏由……我们赢了。”
“哼。”焦忱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动静,他拖着棒球棒,稍微压低了帽檐,“不要太得意了。”
“班长在运动方面也这么擅长, 这样下去人气会更高吧。”孟骄笑嘻嘻道。
“受欢迎是好事吧。”我说。
“……嗯,”江绪朝孟骄微笑了一下, “最后的得分是焦忱同学拿下的,他大概有希望成为棒球社的社长。”
孟骄:“是这样吗?那班主任大概会很高兴吧。”
“目珊同学怎么样了?”我问道,注意到焦忱投来了目光。
“她的情况不太好哦, ”孟骄稍顿,若有所思地说, “心理老师倒是有安慰过她,她现在住院治疗中,拒绝了和心理老师见面。”
“我们可以和她见面吗?”我问道。
“没、没错, ”光俊紧张道, “一个人在医院……很孤单吧。”
“这个要问问目珊的意见,如果她同意的话……到时候我问问吧。”孟骄说。
我:“希望她早日康复。”
“再见。”
“再见。”
我们在学校门口分别,光俊要去买新一期的时尚杂志, 路上只剩下我和江绪。
“去图书馆吗?”我问他。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应了一声,对我说,“回去的路上,可以和我一起去一趟杂货店吗?我想买一些电熔丝。”
尽管时间线不同,爱好却极其相似,仍旧喜欢物理手工类的事物。
“说起来,我倒是有事情想要问你。”我说道。
“你用电熔丝这次要做什么?”我问。
江绪看向我,他的面容温柔而迷人,朝我弯起唇角。
“我在垃圾站找到了一只被人抛弃的收音机,红色的收音机,总觉得能改造成很有意思的东西……想试试来着。具体做什么还没有想好。”
啊……红色收音机……我想起来了。
江绪:“夏由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说,“只是在科学杂志上看见了,我认为很有意思的事情,想和你讨论一下。”
“我要如何去描述……嗯,你了解的更多,一定能够清楚我在讲什么。”
我说:“假设拥有生命的生命体都拥有两种属性,一种是存在属性,这意味着它是什么,另一种是交流属性,也就是所谓的意识。这和我们先前聊过的问题一致……宇宙需要观察者,生命体正是观察者,我们都会散发交流属性却并不共通。”
我讲的零零散散,江绪却能够轻易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嗯……你的意思是我们与宇宙互相作为存在的意义,可以这样理解吗?”
我点点头,“现在列出已知条件。生命体具有存在属性与交流属性,交流属性作为观察者本质上是为了回馈给宇宙信息,而这个信息是指我们不同生命体所发出的意识,也是灵魂频率、灵魂之声之类的,都被称作是意识。”
“那么让我们现在再假设,假设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扇门,这扇门能够通往过去的无数瞬间,更确切的说通往这个人的一生。这些全部都是已知条件……我想询问的问题,如何通过这扇门回到过去呢?”
“……嗯,这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江绪看向我,他眼底晃荡出深邃的波涛,犹如浩瀚的银翼流星尾部一晃而过。
“我大概理解了夏由的意思。我想这从三维的理解并不确切,就像我的手掌一样,手掌同时拥有侧面正面与反面,假如用照相机拍下来,只能拍到手掌的某个部分。可能是手掌的侧面正面或者反面,视觉里只能看到完整手掌的一部分。而我们的现实生活实际上是照相机照下来的照片。换而言之,我们的整体由过去、现在,未来组成,而我们永远只能生活在现下,无法抵达过去和未来。”
江绪:“这是由于时间的概念……假如换成高纬时空,我们可以理解成时间并不存在了。就像生与死的概念模糊了一样,简而言之,每个人都是生与死交织的叠加态。因为死亡是注定的,我们从诞生的那一刻,整个生命的过程不过是在奔赴死亡。时间并不存在意味着……个体的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同时存在。让我们假设这样的时空维度存在,并且是借助门这样的载体。”
“而夏由前面提到了,宇宙的存在是建立在观察者之上,且我们共同拥有交流属性,也就是所谓的意识。那么现在开始假设,假如人类意识到时间这样的概念可以不存在,并且和宇宙建立起交流,那么回到过去是能够实现的。”
“首先,我们需要借助工具,或者借助某种方式,建立和宇宙的链接。像我们观察量子态那样,首先需要界定其中的微妙平衡,比如微观量子只能交流二元论,或者有意义的问题之类的……其次,需要人处在某个静止的时态,假如他仍然处于生命周期里,他是无法回到过去的吧。宇宙不会让两个同样的生命体存在,哪怕是双胞胎也有所不同。这意味着人回到过去的只有意识,而并非肉-体这样的容器。接下来只需要解决如何让意识找到夏由所说的那扇门。按照我们刚刚提出来的悖论,如果他能够向宇宙传达自己的意识,或许能够实现。”
我闻言停在了原地,“那么假如以这一切作为前提,意识并没有回到生命周期里,你认为他会前往哪里?”
我仍然记得的事情,在他死掉之后,他的意识仍然存在,某一天他留下纸条之后消失了。
“那种地方……我不会知道的吧,”江绪对我道。
“大概是死无葬身之地。”
“……”
“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说,“你的回答,对我来说十分有意义。”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江绪对我道,“夏由询问我,我也很高兴。”
“那个……”我们正好路过了书店,江绪停了下来,“我这期打工的钱存了很多,你有喜欢的漫画书吗?”
“有的时候……很多时候,我并不是故意看见的。夏由总是停在书店外面,有顾虑的话,请当作是我想看吧……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看漫画怎么样?”他问我道。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全日本有那么多的书店,几乎都有上越马前史前辈的周刊,它们往往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我总是停下来吗……我自己并不清楚。
右手手腕的位置隐隐作痛,前方的少年眉眼绚烂,他朝我微笑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这个时候才恍然,樱花开了……马上又要到夏天了。
“好。”我说道,跟上了他的步伐。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和他一起进书店选漫画书,我开口道,“假如真的能够传递自己的意识之类的……正常死掉的人们,都会想让自己活下来吧。”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吧……也有一些人之类的,有除了生死之外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江绪低声道,他拿了越马前史的漫画,眼瞳转向我,低敛着情绪。
“这一类的事情……被人们称之为执念。”
是啊……是他所说的那样,永远都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我自己也很清楚吧。
我翻开了漫画书,熟悉的分镜与角色映入眼帘,我对它们太过熟悉,喜爱到在我内心里成为不可触碰的隐痛。
“巧克力和棉花糖口味的罐奶,夏由要哪一个?”江绪问道。
我回答道:“棉花糖。”
“张嘴。”江绪对我道。
我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漫画书的空档,江绪手里的棉花糖碰到我嘴边,我下意识地张嘴,他把棉花糖喂给了我。
“……夏由,”江绪对我道,“文化祭……每个班里都要有美术指导,要画宣传手册,这项工作没有同学愿意做,可以请求夏由帮我吗。”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我面前的少年眼底一片澄澈灿烂,满脸拜托的姿态。
“……嗯。”我装作自然地说道,“我的手腕没办法灵活运用,可能会画的没那么好,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夏由愿意帮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想出于他第一次主动地拜托我,或者是他当时的表情太过于诚恳,我周六日两天一直待在卧室里,第一次为班级画宣传手册之类的……这是以前的我不可能做的事情。
由于我对江绪命运的关心,令我注意到周围的同学们。
陷入新思想影响摇摆不定的雪代孟骄、内向不善言语的李目珊,随心所欲的焦忱,温柔闪耀的江绪……害羞胆怯的光俊。
在我笔下,他们全部勾勒成为流畅的线条,在纸上跃然浮出。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心灵相通
“这是为夏由和江绪准备的便当。夏由还是亲自交给江绪比较好吧。”妈妈对我说。
“……我知道了。”我出了家门。
夏日, 我走在路上,阳光恍惚间将我晒透,让我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我抬眼透过树叶的缝隙去直视太阳, 刺眼的灼热让我无法睁开眼。
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高中时期, 江绪活了下来,那些不幸纷沓离他远去。
“……夏由。”
我来到了成井书店门外, 由于炎热的天气出来的人很少。屋檐底下,江绪看见了我,他稍微顿住, 白衬衫浸透阳光,地上是散落的各种零件。
“妈妈让我给你送便当,”我说,在他身边坐下来, “一上午都在忙这个吗?”
“嗯,谢谢夏由……虽然已经毕业了, 还是习惯了早起,索性过来了。”江绪说。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触摸那些零件变得污黑,于是站起了身, “等我一下,我去买两瓶汽水。”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凉爽的汽水, 我进入了书店,老板顶上的风扇在呼啦啦地转。尽管店里设有冷气制冷,由于电费的昂贵, 他很少开制冷。
“好久没有来了……最新一期的jump杂志在上面哦, 要不要来一份?”老板对我道。
闻言我看向书架顶层的显眼封面,慢慢地收回了目光,把汽水放在了桌子上。
我说:“不用了, 只用两瓶汽水……现金可以吗?”
“当然可以,”老板笑呵呵地说,收了我的现金,找的零钱放在汽水旁边,硬币磕在汽水瓶身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考试已经结束了吧?暑假看看漫画也是可以的吧……重新拾起爱好之类的。你不来书店之后,感觉少了一个知己,非常寂寞啊。”
“……喜欢前辈的人很多吧,”我说,一把将剩余的零钱收起来,“您下载个sns,上面每天都有人讨论前辈的作品。”
“哎呀……那些受欢迎的作品当然很多人喜欢啦,也有一些故事的吧?它们没有那么受欢迎……在我心里依旧是好故事。”
老板,“如果你什么时候还愿意过来,我随时愿意和你分享。”
这些话音落在耳边,明明我在书店的时候我们也很少交流吧。我提着那两瓶汽水出了书店,不远处屋檐下的少年朝我笑了一下。
天气非常炎热,江绪的脸被蒸得略微发红,他的眼睛闪烁明亮,朝我笑了一下,像是太阳底下卷起叶子的金色向日葵,同样散发着盛夏的气息。
“汽水。”我递给了他一瓶,在他身旁坐下来,这时,我的电话响起来。
是光俊打过来的。
“夏、夏由……你在家吗?”电话那边传来光俊的声音。
“不在家,在外面。”我说。
“我、我刚起床……那个,我看到热海要有花火大会了,一万五千枚的……我们一起去看吗?”
“日期大概还早吧,你发给我好了,晚点再做决定吧。”我回答道。
我挂了电话,打开了便当,因为是夏天,妈妈做的饭菜也很清爽。
阳光洒在我和江绪的身上,他的手没擦干净,我见状喂给了他便当,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我的手指蹭过他唇边,树叶里藏着的蝉鸣叫起来,他顺着看了过去。
“这样的夏天……夏由,你喜欢吗。”
他像是随口一问,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舒卷的云彩和蓝天,目之所及,白日没有尽头。
“只是季节的话……我很喜欢夏天。”我回答道。
“……我和夏由一样。”江绪的嗓音很轻。
“喂,光俊打来了电话,热海的花火大会,要一起去吗?”我问道。
“嗯,夏由去的话,我也想一起去。”他对我道。
如此平常的对话,我回过神来,眼角扫到了什么。周围安静下来,面前的少年低头认真地吃着便当,他的眉眼温柔清晰。
在我身后不远处,那里和太阳的方向重叠,白日的光亮笼罩在我身上,那里出现了一扇门。它像是怀有某种预示,令整个世界的空气安静下来。
明明没有丢掉性命,眼睛也好起来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扇门?
“江绪,我们……我们已经高中毕业了吧?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没有完成的愿望之类的。”我问道。
我看向他,阳光灼烧着我的眼眶,江绪闻言看向我,阳光落在他柔软的面庞上,他闻言若有所思地朝我微笑了一下。
“愿望的话……我没有那种东西,”江绪看向书店的方向,他把便当放了下来。
“倒是夏由……好不容易来到了书店,夏由要去买一些漫画书吗?上次夏由画的校报……画的很好吧。暑假也没有事做……夏由要去看看吗?”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某个瞬间,他眼底透露出某种关切的情绪。那种情绪似要穿透我的心灵,令我感到刺疼。
那扇门在我不远处停留,它散发出的光芒,我低头凝视我的手指,指尖之中透出残存的疲惫灵魂。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你的执念……和生死无关……我不明白终点通往哪里。
“……夏由。夏由?”江绪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他抱着那一台红色的收音机。
“它……它能用来收集植物的声波吗?”我问道。
“嗯……夏由怎么知道的?”他侧过眼来看我,眼中带着些许意外。
“有的时候,我认为夏由非常了解我,就像这样的时刻,总是能猜出来我的决定和想法之类的……某种层面上来看,是我们心灵相通吗。”他低声问。
“……算是吧,”我说,“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的愿望之类的?还没有到我的生日吧……夏由,我并不需要生日礼物。现在的我已经感到幸福……能够常常注视你,我们成为心灵相通的朋友,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江绪停下来,他看向我道:“我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没有尽头。”
他的微笑在我视线中定格,我们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说起来……现在的时间线已经和过去不同,由于我带着目的前来,不知不觉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
有一些真相一并被埋藏了,诸如在他死掉之前,他大概是对我有好感的吧?我不清楚那好感来自于哪里。
以他的成绩,考上东大没有任何问题,外婆的身体也很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江绪……你仍然有什么顾虑吗?
我看着江绪的侧脸,他温和的面容,情绪不曾流淌,偶尔朝我投来视线,我们相视一笑。
“夏由……花火大会,我们会一起去的吧?”临走的时候,江绪问我。
“当然。”我说。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哦……夏由,没有和江绪一起出门吗?”妈妈问道。
“天气太热了,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吧,”我说,“我们约了之后再见面。”
妈妈:“你们平常太用功了,已经放暑假了,还是劳逸结合更好哦……夏由也不要总是绷着了,想要出去旅行的话妈妈会同意哦。”
我在沙发上躺着,视线里倒映着瓶身的反光,那些器官部件全部消融,恍惚间里面装满了我的器官碎片,我的眼球、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受伤的右手之类的……它们琳琅满目地倒映在我眼底。
“妈妈……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我说道。
妈妈侧过脸来,我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讲出来。
“夏由要问妈妈什么事情?”
“……太多了,妈妈,许多事情,我至今仍然无法理解。”
“有一件事要告诉妈妈,”我说,“我爱妈妈,还有……我很喜欢夏天。”
“妈妈也爱夏由……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妈妈询问我道,她把我的外套收拾起来,她从未发觉出我在告别,“夏由,记得早点回来哦。”
“咔嚓”一声,我推开了玄关之后的那扇门。一阵白光浮现出来,这次我并没有直接踏入。尽管我并不清楚……江绪怎么做到能够把意识传递出去,毫无疑问,这扇门通向的是无数江绪的未来,以他的记忆为前提作为延伸。
时至今日,我大约明白了……想要了解一个人是如此困难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的艰涩沟壑,哪怕改变对方的过去,仍旧残留着隐晦与难言。
我踏入了那扇门,眼前掠过阵阵白光……这里的时间线混乱不堪,我不知道未来通向哪里。或许像江绪说的那样,仅仅意味着我注定要消逝……或许留下来更好吧?
记忆中浮现出左眼蒙着纱布的面容,少年苍白低落的神情,朝我微微一笑,随即在我脑海里消失了。
我想……我始终想要寻求一个真相,不知道从何时起,尽管我们生前彼此没有交集,死后意志却连结在一起。偶然的命运……让我们掌间的纹路相融。
往前走时,我偶尔去看自己的影子,那里倒映着江绪的面容。
他朝我温和一笑,随我一起踏入白光消逝的尽头。
“夏由想要一个人待着……我能够理解。无论如何……夏由还是注意一下身体比较好吧,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温柔低沉的嗓音传来。
月色穿透薄薄的窗帘,床头放置的两只小熊倒转开来,我在茶几旁边坐着,视线里的景象不断放大,窗外的风声掠进来,惊扰一片窸窣的动静。
我看向对面的少年,他左眼处蒙上纱布,身上依旧穿着去世时的校服,右眼深邃明烈,眼底充斥着担忧。
在我掌心之下,我看向自己的手掌。手掌侧面有很多黑色的痕迹,手腕裹了一层纱布,那是用于防止腱鞘筋膜炎感染。
“我仅仅是担心夏由……”他对我道,低头摆弄着自己怀里的物理书,“我刚刚从图书馆回来……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图书馆里大家都看不见我,没有人能和我讨论,可以和夏由讲吗?”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命运交响曲
“当然可以了, 你有什么发现?”我问道。
“只是发现了书籍背面的号码,它们串联起来,是一个彩蛋而已。”江绪对我说。
因为我主动问他问题, 他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把怀里抱着的物理书拿给我看。
“像这样留下的数字,经过计算之后去作者的推-特能够获得相应的网址, 里面有属于代码的故事。010101010101……通过扫码的时间和输入的数字进行精密的计算,这个作者结合了塔罗牌的随机算法。”
江绪低声讲着,略微不好意思, 对我道:“夏由……夏由对这些不感兴趣吧。”
我回忆起来,这个时候我刚刚告诉他让他不要打扰我,我常常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注视着他的眼眸,他眼底蕴藏着的情绪, 萤火虫的翅膀一样闪烁不定。
“或许是那样吧,”我说, “只是现在突然感兴趣了……什么样的故事?可以告诉我吗?”
“很像童话故事之类的……看来这个作者还很喜欢写童话故事。”
江绪把那些计算出来的数字展示给我看,“我想这和人的计算方式有关,夏由学过小提琴吧……拉小提琴的时候人的胳膊呈放松的姿态, 很符合某些充满数学美感的旋律。这个计算过程也是一样……大概因为我的每个步骤都非常清晰之类的,生成的故事也充满着严谨的意味。”
“这是一个马戏团职员和舞女的故事。男主人公的名字叫做瓦沙伯奇尼, 他在动物园里工作,每天的任务是走完那一截横贯动物园上方的钢丝。钢丝大约有一百米,从关着熊的山上方到动物园的墙壁。他对这样的工作已经习以为常、尽管这份工作在人们看来非常危险, 对他来说, 由于他一直能够保持某种镇定,他的步伐充斥着理性与随意,正是这份理性让他能够保持零失误率的完美演出。”
“直到某一天, 马戏团里邀请了某位大人物过来;那是著名的男爵先生斯芬诺莎。动物园里不止有马戏表演、还请了在剧院演出的舞女小姐。就这样,瓦沙伯奇尼和阿纳斯塔西娅碰面了。那时瓦沙刚刚从危险的钢丝墙壁下来,阿纳斯塔西娅小姐从他身边经过,他不小心碰掉了她的假面面具,舞女小姐的裙摆从他面前飘过时,面具坠落的声音犹如命运的交响曲。”
“「对不起」阿纳斯塔西娅向瓦沙道歉,她匆匆地提起自己的裙摆,接过了瓦沙手里的面具,朝他轻轻一笑,「请您原谅我,像杜鹃花原谅风蹭过它的花叶那样」。阿纳斯塔西娅如是说,她匆匆地走了,瓦沙仍然没有回神,他对这位姑娘一见倾心,指尖仿佛残留着阿纳斯塔西娅柔软的裙摆。因此那一天,他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鬼使神差地跟随着那位姑娘,去临时搭建的舞台看她演出。”
“她在舞台上饰演某位小姐,尽管他并不知道戏剧的名字,他的目光却无法从阿纳斯塔西娅身上移开。无论是她的相貌、她面具下神采奕奕的双眼,还是她的声色,演出时落下的眼泪,无不令他感到身肢颤动。台下掌声响起的那一刻,阿纳斯塔西娅朝向某个方向嫣然一笑,笑容比红色的幕布更加耀眼。”
“瓦沙伯奇尼并没有什么爱好,他常常自己站在舞台上,当他走在钢丝上时,台下常常传来如雷贯耳的掌声与欢呼声。他不理解那一类情感,注视某个在高处的人之类的……现在他有些理解了。这情感有所不同……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一厢情愿里,人居然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产生占有与懊恼的情感。”
“这份情感在注视对方时格外清晰,令他的心情如同踩在无形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变得忐忑艰难。对方仅仅是看了另外的人一眼,竟让他难以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他的心情因此变得忧郁,再也无法从容地在钢丝上行走,最终从高空跌落折断双腿。”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的表情微微怔住,注意到我的神情,对面的少年变得忐忑不安,他下意识地侧过去,遮住手边的书页,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故事……夏由会觉得很无聊吗?”
“没有……”我说,“这发现确实很有意思吧?撰写这本书的人大概很浪漫。”
“浪漫主义者之类的。”我说。
“这本书可以留下来吗?”我又问道,看向他怀里的书本。
“……当然可以,”江绪,“我很高兴……夏由愿意倾听。”
他的目光落在我小拇指处,“偶尔……夏由也要出去看看比较好吧,很多事情不一定要在家里做……不是吗?”
“……嗯,我会考虑的。”我对他道。
他在我房间里消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向床头的布置。四处散落着漫画书,手指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我翻开江绪留下的书册。
里面夹着一页纸片,上面是他的笔记。
:有的时候,你仅仅是看了别人一眼,令我无法坚信自己存在的意义。
第一次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忘记了自己的神情,自己在想些什么。纸片的背面还有一串小小的数字,那是通过计算得出来的一串数字,相比来说倒更像是日期。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这个日期……那是在三年前,高一的圣诞节前夕。
我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我为此深感抱歉,在我的记忆里,我每天的日常日复一日,我分不清其中的差别。
就像故事里的那样,舞女只记得自己演出时碰到了某个人,不知在自己演出过后,男主人公为她心碎而坠落钢丝。
命运能否引导我……回到这一天,让我铭记起未知的答案。
时间线连接成重复的倒带,我依旧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从容地走上毁灭。当某个人注定消失,我跳轨之后,葬礼上门再次出现。
说实话……这扇门通向哪里,可能是任何一天……我没有任何把握,恰好停留在某一天,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确切的日期,那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保持原状,直到抵达命运交响曲所跳跃的正确旋律为止。
“喂!你们都看校报了吧……据可靠的消息,《独眼天使》的作者很有可能是我们班里的同学哦。”孟骄清了清嗓子,视线在人群里晃过,似在观察同学们的异常。
“到底是谁这么厉害?那个水平完全是天才好吧……喂喂……自己站出来比较好吧,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同学们分享的呢?”
“啪”地一声,孟骄的手掌拍在了我桌子上,我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我看向身侧的同学,焦忱已经换了座位,他换到了前排的位置。
孟骄眼里闪烁着某种色彩,她盯着我看,朝我勾起唇角,“水木夏由……你说是吧?”
“……”还是扮演自己的性格比较好吧。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翻了她一眼,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樱花树。大约是冬季,早冬校园外面的天空变得雾蒙蒙的,安静而肃穆。
手机里显示的有日期,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三十日。
这一年的年底,日元贬值、全球通胀,东京的食品能源价格大幅度上涨,打折商品遭到抢购。11月21日,新宿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歌舞伎町某家珠宝店损失上亿日元的商品。
由于十月底发生的涩谷踩踏事件,十一月东京都的政府开启“大型活动安全审查机制”,因此十二月的跨年活动全部被取消。
以及十二月东京都教育委员会公布数据,年度中小学霸凌案件较前年增加18%。
这些事情都跟我无关吧……我短暂地回忆起来的事情,这个时候,我和班里的同学和先前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我打开自己的抽屉,抽屉里放着班长分发的校报,投稿页分明而凌厉的线条,占满了长条的宫格。
想起来了,由于我性格的别扭部分,有的时候,我会避开班里的同学,一个人去寻找清净的地方待着。可能在那里看漫画书之类的……大多时候在天台。
天台、教室,成井书店,这三个地点就是我全部的活动范围。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这三个地点重复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学校的天台并不在教学楼上方,而是体育活动室之上,由于没有电梯,只能通过楼梯到达,这里的人很少。从楼顶的位置,能够看到整座校园,还能够看到国中外的街道和神社之类的。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这是属于我的秘密基地。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的前一天,下午两点钟之后是社团活动。我早早地来到了天台,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产生温暖的错觉,冷风浸透脸颊,呼出来的气体全部在空中消散。
“咔嚓”一声,我打开了门,某个人亲手写下的日期,他正等在这里。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等我,我们只是恰好相遇。我对这一天毫无印象,他坐在不远处的地方,脸颊边和嘴角处都受了伤。
左眼处的纱布蒙着他漂亮的眼睛,他看上去狼狈而单薄,令我想起先前看到的新闻,校园霸凌事件在不断地增加之类的。
他手里拿着每周都会发的校报,《独眼天使》是一部在校报上连载的漫画。漫画的主人公是失去一只眼的残疾人,尽管他残疾而出身低微,却拥有无比坚韧的品德,这份品德令他朝着正义的道路上毅然前进,最终打破原本附着在他背后的污浊厄运。
我们并没有讲话,保持着一段距离,我这样的性格……尽管我看到了被欺负的同学,我也无动于衷。眼角处的人影……尽管便当已经被人踩的不成样子了,蒙着纱布的少年依旧低着头吃完了。
他大概掉眼泪了……尽管他在人前温柔而明媚,面对那些从缝隙间冒出的恶意时,他深邃明亮的眼睛会变换成倒映的天潭水,晃荡出名为厄运的泪滴。
我之所以不记得……事情按照我预料之中的那样。即便我们相遇,我主动地向别人提供帮助之类的……没有那样的事情。
太阳……它始终是太阳,无论人是否抬头看它,它仍然在那里。
我们沉默着,空气中残存着某种稀薄的窒涩。
我低下头……小拇指侧面出现铅笔沾染的灰色痕迹,它们不断地堆叠,在纸上沙沙地摩擦。
纸上跃然而出蒙着纱布少年的模样,尽管被框在漫画格子里,他的表情温柔而坚定,对话框里出现属于他的台词,以他手中的宝剑,劈开一切憎恨与恶意。
“那么……我想问您!尽管我贫穷而残缺,那么我便与美德无缘了吗!?我要告诉您……无论命运如何驱使我前往深渊,我永远会以美德之名,开拓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道路!”
——《独眼天使》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绝弦
“好了, 尽管我们相遇的时间非常短暂……大家也不要觉得互相留言老套啦!以后都会成为珍贵的回忆。”班主任在讲台上道。
“老师……据说明年南海会发生大地震哦,海啸会把整个日本都吞没……有那样的传言吧!?”
班主任在讲台上笑起来:“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相信比较好吧……嘛,真的有毁灭的那一天的话, 才更要珍惜时光啊。”
留言板之类的……我有收到这种东西吗?我看向讲台, 这是我第几次回到高中时代了,简直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实在是糟糕透了。
按理说……就算收到那种东西,我也不会在意吧。
我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的少年,左眼蒙着纱布的江绪, 他侧过脸正在和身旁的同学讲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微笑温暖而明亮。
这个时期的我们……我想到了什么,从座位上离开。尽管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同学们都待在教室里。我承认我的想法有些幼稚……想起我身边人的性格,他们和我并不同。
那些想要传递的情绪, 从来不会以直接的方式,而是充满别扭与小心翼翼。
就这样,我去了一趟便利店, 去那里买了抹茶牛奶和巧克力棒。老板刚刚搬来了自助泡面机,我盯着看了一会, 拿了一瓶光俊也会喜欢的饮料。
从便利店回到教室,我出去了一趟,周围的同学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仿佛无人在意我。我的座位上却多了很多信封。
一封、两封、三封, 四封……足足有十封左右。
:
——喂……高中三年我们都没有讲过话,你大概也不记得我吧?你知道你自己很讨人厌吗?尽管我很讨厌你,但是我认可你愿意为了做某件事忽略周围一切的决心。祝你早日梦想成真……还有以后再也不要碰到像你这样讨厌的同学。
——由于我给每个同学都写了留言, 我们没有讲过话,经过一番考虑,还是写下来这封给水木夏由同学的留言。此留言用于充数请勿回复。
——喂……上次被我猜对了吧?就是你吧?还有我对你母亲很感兴趣,可不可以买你母亲的签名?我是她的super fan!!
——水木前辈,请告诉我数学拿满分的秘诀,你明明也没有很用功吧……拜托了。
——讨厌你。
——班上讲话最少の男性大赛第一名。
——要怎么做你才能主动跟我讲话……没事,只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而已。
——笑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
——これは一番怖い人です
——想和夏由永远做好朋友。
当我拆开信时,我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同学们的目光……尽管我未曾注意他们,他们每一位都具有鲜活的性格,在我不曾察觉的地方,他们存在我周围的世界,并且闪闪发光。
最后一封信,尽管这条时间线我和他没有交集,我却认出来了他的字迹。
——请和我交往吧。
“……”我把那封信放下来,当我抬眼时,“啪”地一声,前桌的同学不小心把书打翻了,另外有几名同学匆匆地收回目光。坐在前面的江绪和我对视,立刻收回了视线。一切都像没有发生那样。
“喂……什么时候……未来某一天,我们同学里真的出了一位大漫画家。像荒木老师或者藤本老师那样……或者谏山老师那样……到时候我们大概也能接受采访吧。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告诉人们,他们喜爱的漫画家是一位性格多么奇怪的人类。”
“……我等待着那一天。”
同学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看向窗外,目光稍稍顿住,在我竖起的包围全身的墙壁,仿佛开裂了一条缝隙。“啪嗒”一声,墙壁缝隙处掉落石子,我凝视着外墙发出的动静。
人类天生具有的才能,无论一个人在人群中如何伪装,总有露馅的那一天,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包裹在我身外的那层伪装,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脱落,在我未曾注意的地方……我曾被傲慢蒙蔽了双眼,从来没有察觉到。
我曾以为被人注视总会痛苦,现在我正被注视着,我的外壳缓缓掉落,在我周围的少年少女们,他们的注视温和而宁静。
“喂……我并没有在说你,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被我注视的男同学挠了挠脸,他心虚地收回了目光,“就算成不了很厉害的漫画家……那也没关系吧。别人的看法没有那么重要吧……真是,你就是这样的人吧,反正不会在意周围的看法之类的。希望你能够继续保持这样……尽管很讨人厌,但是对你自己来说是有好处的吧?”
我耳边出现窗外的风声,从我打开的缝隙间吹进来,我听见了某种声音碎裂的声音,那是我周围的围墙。它们围绕着我伫立了太久,碎裂时连着我的皮肉,撕裂了名为虚荣的外壳。
“铃——”放学铃声拯救了我。
那些被我遗忘的地方……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长时间握着铅笔,我的食指和拇指侧面长出茧子,它们畸形而厚重。小拇指侧面留下的灰色铅笔灰,它们偶尔会弄脏我的制服。
我来到成井书店,当我踏入书店,风铃声随之作响。在我对面,垃圾分类处站着的少年,他注视着我,当我看向他时,他稍微侧过脸,表现出窘迫。
“越马前史的最新作品……对了,我上期在jump新人连载上看到了很喜欢的作品,名字叫《独眼天使》,故事是好故事,售出的数量却低的可怜……你要不要买一本看看?”
老板:“好故事被埋没是很常见的事情,单单是能够完成一部作品已经很了不起了吧……希望这位年轻人不要因此质疑自己。”
“毕竟……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最不缺郁郁不得志的漫画家。”
风铃声沙沙作响,清脆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从书架上拿了最新一期的漫画书。
“不用了,”我说,“……感谢你认为它是个好故事。”
我回到了家,这是我每天的日常,妈妈为我开了门,玄关处的那些草稿纸都被妈妈收拾的整整齐齐,柜子上摆放着各类漫画技巧书,以及人体模型。
“欢迎回来哦,夏由……妈妈给你买了最新的人体杂志,据说用来画少年漫非常合适哦。”
“还有一件事……夏由画的画家里已经堆不下了。这些小学时期做的练习……夏由和妈妈一起整理放进书房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从玄关通到二楼的走廊上,大大小小的速写纸,它们在我眼前浮现,堆叠在地板上形成厚重的阴影。一张纸薄的可怜,成百上千张纸……它们把地板几乎要压碎。
“谢谢妈妈,”我说,看着走廊上那些速写纸,我对妈妈道,“等吃完饭我和妈妈一起收拾吧。”
“……你在难过吗?”妈妈安慰我道,“夏由现在还在上学……没办法兼顾很正常吧。jump杂志对于刚开始连载的新人没有那么友好,暑假妈妈和夏由一起去投其他的刊载就好了。不要灰心哦……夏由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让你这个时候就明白……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这样的道理,实在是太残忍了。但是我们夏由那么坚强,一定会理解的吧!”
“我没事……妈妈。”我说。
对于极力安慰我鼓励我的妈妈,我讲不出来话。或许我没有那么坚强……我,我很对不起妈妈。
——我有一个十分特别的能力,很多时候,我常常不记得生活里发生的事情。今天也好,昨天也好,明天也好,我认为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每天都要吃饭、写作业,去上学,这些日子一成不变。
偶尔我也会想起来,比如哪个同学跟我搭了话,他邀请我放学一起回家,这样的记忆碎片。
我不记得他的长相,同学可以是ABCD,我喜欢平静毫无波澜的生活。
我所有的时间……全部都倾注在我的梦想与意志上。一有时间,我会投入在画画上,有时是背景美术,有时是人物速写,有时是人物刻画。创造一部作品,我需要花费时间在各种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没有时间再去注意我周围的人和事。
至于我的作品灵感,当我看到某个人时……我与他毫无交集,我仅仅是觉得他具有某种品德,应当身为漫画主人公的美德。
他被人欺负时,我并没有投入注意力给他。某种程度上……我拥有冷漠的罪名。
我并没有给予他过鼓励,在看到他掉眼泪时,我毫不触动。
在某个午后……那个平常的下午,我与他相遇时。在看到今天那封信时,我仅仅从记忆的一角回想起来了。
与我毫无交集的同学曾给我告白。
“……请和我交往吧。”江绪在哪一天对我讲出来这样的话,大概是我刚从书店出来时,他的嗓音伴随着风铃声,温柔而紧张。
在这之前,大概他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对我来说,我与他毫无交集。我还要回家,回到我的房间去,那里有我的全部心血,我全部的灵魂陪葬品。
当我注视他时……他的紧张与伪装的镇定,向人表达心意时,由于掺杂着祈求,总是难以避免被放在衡量的位置上。
……我想对他讲的话。
明明自己的生活已经很辛苦了……还是不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比较好吧。仅仅因为看了我画的漫画而受到鼓励之类的……对我来说没有那个必要。
“那个……我不喜欢残疾人。”
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我听见了自己冷漠的回答。
在我对面的少年凝视着我,他眼眸中的破碎与极色,明亮的烈焰熄灭揉碎成一滩死水,嘶哑嘲哳成为断裂的绝弦。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无根树
“夏、夏由……等等我。”光俊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发丝缝隙露出的双眼凝视着我, 颇有些惊魂未定,走到我身边,气没有喘匀。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跟你一起吗、吗。”
我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 字迹的主人……我没有在人群中找到他。
“我要去找班长, 有件事情要问他……先去便利店买汽水,我们要一起吗?”我问光俊道。
光俊脸上浮现出红晕, 立刻点点脑袋,看着我道:“当然、当然可以了。”
“你眼底黑眼圈很重,最近没睡好吗?”我问他道, 指了指自己眼睛下方的位置。
“……嗯,”光俊揉了揉自己的眼尾,视线飘忽不定,“可能因为吃药的关系、所……所以总是失眠。”
“吃药?”我视线转向他, “你生病了吗?”
光俊闻言愣了一下,他被发丝挡住的眉眼略微放大, 他的眼底眼白的地方翻出来血丝,令他看起来非常的憔悴,犹如一尾疲惫在朝着岸边游的鱼。
那些纷杂的线条, 黑色无序的线在他眼珠里蔓延。
他指尖无措地绞在一起,我注意到他手指上有很多的伤痕, 新旧交叠形成疤痕。
“……光俊,”我碰到他的指尖,阻止他继续扣弄自己的伤口。
尽管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哪怕我的话语给他带来片刻的温暖, 也是有意义的吧。
“你有在网络上看到某个理论吗?应该在sns上很火吧……幸福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弗洛伊德提出来的理论。”我说道。
我在货架前挑选汽水,目光落在樱桃汽水上, 瓶身倒映出我和光俊的身形。
光俊:“有、有看过……很多人转载来着。”
“除了弗洛伊德,还有另外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他的名字叫做阿德勒。他的看法和弗洛伊德完全相反……如果总是认为过去的阴影浓重而无法逃离,这样给自己心理暗示,就好像自己给自己戴上镣铐那样。”
我这样跟他讲大概没意义吧……光俊并不明白那些枯燥理论的差距。我陷入思考之中……对于有些性格软弱的人来说,命令他们似乎更加合适,他们常常自身摇摆不定,难以拒绝别人,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
而这个他人,必须是对他来说非常有话语权的角色。
“好吧,我们不聊这些了。如果你每天看杂志就能很快乐的话,那样也不错……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你。对你来说,我是重要的存在吗?”我问道。
光俊拿了一瓶阳光牛奶,闻言立刻点点脑袋,干巴巴道:“夏、夏由……夏由对我来说、是,是最重要的存在。”
“我很荣幸,”我对他道,“那么我让你做的事情你也会做咯?”
光俊:“当、当然了。”
“那就好……听着,我大概很快就要走了,之后可能会有另外一个我替代现在的我。这个并不重要……我希望你能够做到三件事。不管我之后是怎样的性格,对你冷漠也好,无视你也好,请你记得这三件事。”
我朝他竖起手指,“第一件事,我对你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存在,任何时候,永远是自己最重要。请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的身体生病。”
“第二件事,如果心情不好的话,请你去找我妈妈,我妈妈会告诉你解决的办法。你和妈妈可以成为好朋友,而并非通过我才建立联系。过去并非无法遗忘……只要光俊努力,过去的阴影是可以战胜的。”
“第三件事,请光俊去找一些兴趣爱好……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因为别人喜欢才去做。任何时候尊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吧。光俊似乎很喜欢拍照片……偷拍过那么多同学,有些拍的比他们本人要好看吧?那请光俊先拍一百张自己满意的照片……怎么样?”
我和他突然讲了这么多话,他忐忑不定地看向我,眼珠变得散乱而无措,他嘴巴动了动,眼珠半天才聚焦。
“夏、夏由……要去哪里?”
“夏、夏由……要走了吗?”
“我哪里也不去,我仍然在这里。我仅仅是有些担心,自己阴晴不定,会无法时刻照顾到光俊的感受……所以现在直接都讲出来比较好吧。”
我说:“光俊要喝阳光牛奶吗?我请你喝吧。”
我拿了两瓶樱桃汽水,这是第一次我和江绪在书店碰面,江绪买的饮料。人与人的相遇结尾也同样地有始有终,这样才符合命运的旋律啊。
“我、我不能明白……夏由的意思。”光俊跟在我身后道。
“有些事情不需要明白吧,光俊先去做……怎么样?等你拍够一百张自己满意的照片,到时候我再告诉光俊答案。”我说道。
理论不存在答案,一切答案在行动中自然会浮出。
“好了……我要去找班长了,再见。”我朝光俊挥了挥手,唇角扬起微笑。
光俊仍然在原地站着,他双手握着那罐阳光牛奶,呆呆地看着我。
“夏、夏由……”
我并没有回头。大多数的时刻……人需要战胜的只有自己,如果是光俊的话,尽管非常痛苦,未来是一条通往无限黑暗的道路,想必他能够从成长的疼痛中挣扎而出。
夏日的主旋律,阳光、阴影,热烈的蝉鸣,迎风扬起的制服。
微风吹起医务室的窗帘,窗台前的少年看到了我,他稍微顿住,左眼没来得及蒙上纱布,那之下的烫伤疤痕显露出来,犹如完美瓷像鼓起的血管。
“老师……能拜托您快一点吗?”温柔的嗓音传来,夹杂着微不可见的窘迫。
“班长,抱歉……那个,我有事情要跟你讲,我在这里等你。”我说道,主动地转过身去,不去看他。
身后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我眼角留意着身后的方向,江绪没有讲话,我扫到了他变红的耳尖,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尴尬。
“那个……夏由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江绪捂着左眼处的纱布,眼底笼罩着的情绪,晕染了一小片的阴影。
闻言我侧目看向他,我眼珠稍微顿住。大概是我迎着阳光的缘故,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而绮丽。
“这封信……是班长写的吧?”我把他写的留言信拿出来。
信上没有署名,我们心知肚明里面写了什么。
空气中安静下来,江绪脸上的绯红悉数退散,他的脸色变得没有血色,尽管他努力地维持着镇定,温和的眼眸中仍然有某个瞬间变得闪烁不定。
好一会,他温声开口,“……夏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是,”我毫不犹豫道,“……你喜欢我?”
我眼角扫过他的面庞,我的问题过于直白,令他僵在原地。这是十分罕见的时刻,平常他总是很擅长和同学们处好关系,看起来游刃有余。我意识到的一件事,他那沉稳的心弦,只会因为我而挣扎发出破碎的动静。
“……夏由同学,”他漂亮的眼睛低垂,“你要跟我说什么。”
无声间,他的指尖略微用力,遮挡住左眼的纱布变得骤紧,留下苍白的阴影交织在眼尾。
“……我来到这里,”我组织着语言,“自然是来回应你的告白。”
“留言上只有一句话……我认出来了是班长的字。所以特意来问一下……我认为班长并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我,当然,对我来说不存在对于班长喜欢的偏见。只是……我们平常并没有什么交集吧?”
“……”
空气中再次安静下来,我们之间的对话滞涩而凝重。我想起来他给我讲的故事……他会因为我的回音而难以镇定吗?
“夏由同学身上有很多值得喜欢的地方吧……抱歉,对我来说,你是值得我托付心意的人。”他轻声对我道。
他凝视着我,“夏由的答案……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手掌间有阳光穿透树枝的阴影,我低头看着树影晃动,在我眼里泛起一阵波澜。
“我……我可能之前对你说过很过分的话,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不会答应你的告白……还没有考试,现在谈恋爱对我们来说并不合适吧。另一方面,在我看来,你优秀而耀眼,尽管我对同学们常常漠不关心……可我常常会被你吸引。请你不要因为我的拒绝而难过。”
“……请不要质疑自己,也请不要沮丧。”
我抬眼,注视着他的眼眸,他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他眼底晃出的天潭水,犹如破碎的琉璃镜面,充斥着温柔而明媚的低落。
“……对不起。”我不想看到他流泪。
尽管我反应迟钝,不理解他人的情感。他流泪时,我的心情却一并陷入某种混乱,那些名为理性的镇定,全部离我而去了。我变得暴躁而苦恼,盯着他的眼尾看,又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差点嘴边的话音要讲出来了,我也没说不喜欢他之类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合适之类的。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夏由。”他开了口。
“……喜欢夏由,并不只是因为夏由以我为灵感创造出的作品。很多时候,夏由尽管没有和同学们讲话,事实上并不是讨厌他们吧。我常常注视着夏由、尝试理解夏由的情绪。最近,我发现,夏由开始常常关注我。”
“尽管我并不清楚这一变化的原因,”江绪,“我只是感受到了……夏由很痛苦。我并不清楚这份痛苦是不是源于我……是我让夏由放弃漫画了吗?”
“夏由明明很努力……我不想让夏由也充满…沉重污浊之类的情绪。”
我在江绪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我的面容苍白,双眼毫无神采,那被名为痛苦凝结而成的深渊,将我的灵魂全部抽走,令我形同枯木。尽管我仍然伫立在这里,却是一棵空心树。
这个时刻,我有些理解了。我在遇见前辈时,前辈看向我的目光,他大概看出来了我怀揣的执念之类的。
前辈以我为灵感画的短篇故事,原本有些天赋的小提琴手,总是认为自己的才能无比珍贵……他对于自己天赋与理想化意志的执念,令他在生活中既挫败又痛苦。这份执念令他无法在现实里生活。
他活在属于自己的幻想里,当他处在现实世界时,他无比的痛苦,他建立了厚重的墙壁把自己和他人隔开,可那份无法实现所谓理想的痛苦,它们依旧会通过空气穿过墙壁,像瘟疫和铁锈一样侵蚀他的身心。
这样身心腐蚀的人,怎么能够拉出来动听的曲子呢?
我面前的少年……他仅仅是担心我继续痛苦下去。担心自己的存在影响到我、担心我因为他的事情而放弃梦想,担心我因为他手腕受伤再也画不画时会产生痛苦……他所有时间线凝结而成的意志,凝聚着善良与关怀。
恍惚间,我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那声音来源于我体内,我虚荣的外壳被剥开,当我与美德的化身接触时,就像人无法直视太阳那样,将我的灵魂烫伤,留下一片温和的淤痕。
我注意到面前少年略微放大的眼眸,他用手指触碰到我的眼泪。我凝视着他,在一片漆黑的光影间,他略微怔住,眼底变得温和。
“……是我想的那样的话,请夏由不要掉眼泪。”
“尽管我不希望夏由痛苦,如若夏由必须要走这样的一条路……无法只身前行,注定与阴影交融,那样也没关系。请夏由不要责怪自己的性格……有人对待梦想阳光而充满憧憬,也总有那样一类人……他们执拗而不屈,注定与痛苦如影随形。”
“那些为了自己理想而磨损的自我……饱含着隐晦精神的灵魂,它们同样值得被尊敬。”
——请温和地接受命运的馈赠。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呐喊
“请你……不要再哭了。”江绪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 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眼眸包裹着我,眼底一片温柔之意。
我没有在哭, 哭泣那种情感, 对我来说陌生而不安。只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它们透过名为眼球的器官凝聚成形, 坠落脱离我的身体。
很久以前,妈妈带我去看过某个画展,主题为蒙克的《呐喊》, 当时我并不理解,那些深蓝色极端扭曲的线条。现在我有些理解了,那是名为苦难灵魂的配色。
人的外表依旧能够保持镇定,内里却遭受重创奄奄一息, 灵魂声色发出的绝叫……大概是那样的场面。
我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透过眼球外面的液体, 江绪的神情在我视线里模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沾满了鲜血……我身旁倒下无数的尸体, 它们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在我建造厚重的外墙时,凡是尝试与他人建立链接的自己, 全部都被我杀掉了。
“那个……尽管这样讲不太好,可是我看见夏由掉眼泪……我觉得很幸运。凡是你所流露出的情感,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江绪低声道。
江绪:“修学旅行之后……我们可以见面吗?去哪里都可以……铁道口渡月桥之类的……樱花已经过了季节, 上野公园也能看其他的植物。”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远去, 我的目光扫到了什么,在我不远处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道门。这次, 那扇门主动地向我打开了。
无论是铁道口还是渡月桥,我们都没办法一起去了,六本木的圣诞街景也好……你用自己的意志所创造出来一个连接过去的世界,当我穿越这些世界时,我那包裹在外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开。
直到我们终能坦诚相见,我直视我拙劣的灵魂,那扇名为真理的大门最终向我打开。
“……对不起。”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微乎其微,我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他注视着我,朝我微笑起来。
“……没关系。夏由能够和我讲出来真心话,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类似于灵魂在碰撞的感觉,感觉非常奇妙。”
“就算你拒绝了我,我也能……继续喜欢你吧。我认为喜欢是一种十分美好的情感,喜欢夏由本身,令我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他对我道。
我讲不出来话。原本我认为,喜爱某人之类的,那是一种沉重、累赘负担而麻烦的情感,自己的情绪被对方影响,无法保持镇定之类的,我讨厌那样不理性的时刻。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给出回应。
可即便我无法回应你……你的眼底依旧熠熠生辉,温暖而明亮,如果我是一扇紧闭的蚌壳,我愿意在你的注视中融化,以自损的方式来回应你的情感。
“那个……夏由。我很高兴……你对我讲的一切。”他在我身后道。
我的脚步略微停顿,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停下来,转过身去告诉他一切。可我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会那样做。
人性格里的深重部分,连接着他的人格,怀揣着微妙的自尊与矛盾,这些地方交织在一起,令人与人之间充满距离与误解。大多数时候,人们宁愿忍受来自于自尊心带来的巨大痛苦,也不愿意横跨那段能够轻易消除的距离。
像方周叶定期日不购买的打折便当、光俊不愿意公开的照片、焦忱极端扭曲的自负,孟骄隐晦的价值取向……或是我沉默不愿示众的脆弱执拗。
我们在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朝向名为恶之根的深渊,拖着自己沉重的罪恶灵魂一并走向毁灭。在月光洒落时,融化为一滩血水。
……
“喂,夏由!要去吃饭了,水木夏由……只剩下你和光俊了,快点出门比较好吧。”孟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置身在修学旅行的酒店里,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光俊犹豫地看向我,眼神略微闪躲。
“夏、夏由……我们要出去吗?”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漫画书搁置在茶几上,所谓的真实感,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真实。这份真实从某种不详的预感中产生,以及光俊欲言又止的神情。
“光俊,”我喊了光俊的名字,“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光俊的双眼被遮住,发丝缝隙里透露出一部分,他神情遮遮掩掩,和我对视之后迅速地看向其他地方。
他的嗓音很低。
“当、当然可以了……夏、夏由,什么事情?”
“我想起来了有东西忘记买,”我说,“拜托光俊现在去一趟便利店,楼下的罗森没有哦,要去远一些的711,那里才有我想要的某样东西……可以麻烦光俊吗?”
“可、可、可以,”光俊脸红起来,眼底被泪水覆盖,“……当然、当然可以。”
“那就拜托了。”我说道。
光俊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听见了光俊和孟骄的对话,声音很低,孟骄似乎笑了。在这个空隙时间,我给妈妈发了信息,拜托妈妈帮我报警。
确定妈妈回复我之后,我放下了手机,并且打开了房间门。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初夏的天气很温和,孟骄是一个人过来的,我和她一起走在路上。准确地来说,是先前光俊会和孟骄走的那段路,只是这一次我支开了光俊。
“雪代,没记错的话……你有一个哥哥。”我主动地开了口。
孟骄闻言看向我,对于我主动的搭话,她有些意外,朝我笑了一下,“嗯……这件事你居然知道,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向你讲过吧。”
“你哥哥很有名,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和妈妈去看过话剧,有个很出名的演员,叫雪代心……那是你哥哥吧?和你长得很像。”
孟骄眼底略微一滞,闪过某些情绪,很快她掩藏起来,对我道,“有个了不起的妈妈真是幸运,能够掌握很多情报呢……水木同学,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啊……如果我妈妈和你妈妈一样就好了。”
“只喜欢哥哥之类的……永远把儿子放在第一位的父母,很可笑吧?”
“雪代同学以后大概不会成为那样的父母吧……如果有个女儿之类的,好好对她,这种情况在雪代同学这里会终结掉。”我说道。
“是那样没错……我之后打算去女校,韩国的梨花女子大学……夏由有听说过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去做交换生啦。”
我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远处,那里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面包车,后备箱打开,里面的一些奇怪的东西。我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孟骄显然也看见了。
就是在这里……光绪和孟骄走过的路,这是某个重要的节点。
“那是白天那些混混的车子吗?我看见了他们和焦忱在一起,这件事还是提醒一下焦忱同学比较好吧……总觉得非常危险。”我讲出来,观察着孟骄的表情。
孟骄与我对视,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大概是我盯着她看的神情过于认真,她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嫣然一笑。
“水木同学,你今天有些奇怪哦,怎么突然开始多管闲事了?这很不像你。”
“如果是平常的你,无论那些混混找谁,都和你没关系吧?你连多看一眼的时间都吝啬给予,”孟骄若有所思道,“不过……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消息哦。那些小混混不会对焦忱做什么,你不用担心啦。”
“要担心的应该是另外的人吧……某个人今天大概会陷入麻烦之中。”
从她的回答来看,显然她知道这件事,知道“某个人”是谁,知道江绪要遭受的一切。
我注视着她,她笑意吟吟的神情,与我对峙时的淡然,她显然已经清楚我的用意。
“雪代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说道:“按照我对你行事风格的理解,你是认为某个人没有解救的价值……还是你认为在对方受到伤害之后再挺身而出,更加符合行为价值的最大化?”
“夏由这样质问我令我非常为难……说实话,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我一个人吧?还有其他的人,还有夏由,既然每个人都不打算多管闲事,为什么只质问我呢……夏由明明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吧?”她嗔怪道。
“不过……既然你这样问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孟骄凝视着不远处的方向,陷入回忆之中,“说是我的行事风格也不错,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反正大家都袖手旁观,所以我不挺身而出也没关系吧。何况,施暴者是男性,受害者也是男性……我把男性看为一个整体哦。”
孟骄:“小的时候,哥哥的朋友们欺负一个女同学,不小心被我撞见了。回到家之后,我质问哥哥为什么不帮忙,哥哥告诉我,帮忙的话会受到朋友的排挤,而且不帮忙的话还可以从那个女同学里得到「报酬」,所谓的报酬就是对方用身体换来不再受欺负。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反正男人主动帮助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前也有很多人欺负目珊,我都有帮忙啦。”
“男性所谓的英雄主义前提是对方是自己仇恨的对象,没有这个作为前提的话,女人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身体还是自尊心,在所谓朋友间的友情和带来的负面后果面前都不值一提。你如果要怪就怪学校里的男孩子就好了……反正目珊受欺负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帮忙,倒是因为她的打扮,更多人议论她卖-春之类的。”
“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不要怪罪女人吧……如果班长被欺负了,他也用身体去换就好啦?反正他们从来也不会同情那些被欺负的女同学,只是被教训一顿,其实也没有很可怜吧。”孟骄无所谓地说。
我在原地久久地没有讲话。
她说的没错,这个时代,sns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言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互相给对方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人们彼此蔑视,彼此给对方划上分明的界线。
“……你说的对,”我想了想道,“我很抱歉……我对你的提问很不应当,如果我平常能够像班长一样总是挺身而出,大概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吧。”
“谢谢你,雪代同学……我能够理解你的情绪。只是……我想,那些宏观的理论,它们事实上距离生活非常遥远。相信某个理论而完全把宏观的抽象观念运用在生活里,那相当于走上了一种极端。人只用一种极端的理念去应对所有事情……那是非常可怕的。”
事实与之相反,人类的行为往往无法依据温和的提醒而改变,矫枉必须过正……无沉痛不以自省。
我要讲的只有这些,我意识到的事情令我有些沮丧。这或许能够称之为……时代所酝酿的必须发生的悲剧之类的。
可……可我也有能做的事情。我要前去解救一个人。
我记得来时的路,御岳山的青山之下,两侧重影深重浓稠,夜晚的月光映照在山峰上,变得无比幽暗。冷风从山谷穿过,深入每一处骨髓缝隙。
在山谷深处,这里有一口幽暗的井。作案的人为了行凶方便,把受害者困在这里。
我触摸到井口边缘,摸到了黏腻的液体,混合着血腥味。我看向山脚的方向,警笛声传来,闪烁的灯光汇聚成一条细闪的河流。
这里只有我下井发出的动静,以及井底深处微弱的呼吸声。
月光薄薄地穿透井底,那里放置着一把沾血的扳手。左眼蒙着纱布的少年倒在地上,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鲜血从他侧过的身体流出。听见动静,他缓慢地转动眼珠,在他身旁,是碎裂收割灵魂之声的红色收音机。
那台陈旧的红色收音机发出声音,从遥远的时空而来,交叠而出的异响,最终引导我来到这里。
我朝他伸出手,触碰到他沾血的指尖。
——跟我走吧,让我们回到十八岁的夏天,不再被命运找到。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无声之峙
我来到了银座的十字路口, 路过那家咖啡店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我朝着落地窗内看去,熟悉的位置……那里坐着的青年, 他随意地转着电容笔, 可能是我盯着他的久了,他转了过来, 我和他隔着落地窗对视。
前辈……越马前史前辈……或许我应该去要个签名之类的。只是通过他画的某个分镜就认出来他之类的……这非常了不起吧。
这样想着,我仍然注视着他,没有等我进去, 他站起身,我看着他出来了。
前辈主动地走到了我面前。
“你好……那个,第一眼看到你,我感受到了某种内心触动的感觉。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我叫越马, 可以耽误你一会时间吗?”越马前辈认真地注视着我,他嘴角带着微笑。
我手指略微动了动, 有些不自在,“当然可以。”
“请跟我来,”越马前史, “咖啡和牛奶,需要哪个?”
“和前辈一样的就好。”我回答道。
“你叫我前辈……难道你认识我?我记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不过总觉得和你对视……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像是看到了……看到某个朋友之类的。”
越马前史:“准确的来说,是我笔下的角色。刚刚的自我介绍还没有做完,我是一名漫画家……最近正在创作一部作品, 见到你时, 我的灵感骤然出现了……很抱歉,不知这是否是失礼的言语。”
“……没关系。”我说道,我低着头, 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我看你还提着饭盒,是送给朋友的吗?”越马前史指了指我的左手。
“嗯……朋友生病了,他在医院。”我想起来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江绪还在医院,我要去给他送饭。
在这里遇见前辈,纯粹是偶然。我并没有再期盼和他见面,在我期盼时,我与他没有那种缘分,而当我不再有执念时,他反倒主动地朝我走来。
……我不明白这是否是命运给予我的答案。
越马前史:“真遗憾,请带我向他问好,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你,”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抬眼看向他时,在他瞳孔里看到了倒映的自己。
我:“前辈觉得我熟悉……这或许理所当然。那个……我早就认出了您,我看过您很多作品,您笔下的角色曾引领我前进,只需要看到您动笔的一角,我就认出了您。”
准确地来说,是他在引领我前进,正因为前辈笔下的角色存在,我在他身后才能艰难地前行。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起来,“那实在是荣幸至极。”
“看来是命运指引你我相遇,我看你右手上有深重的茧子……那是握着某种东西留下来的痕迹,我的手上也有。你是从事某种执笔的工作吗?画画或者是设计之类的。”
前辈十分随意的询问,他拥有一双睿智洞察人心的双眼,尽管他在提问,我却有已经被他猜透的感觉。
“……是,”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从看到前辈的第一部作品开始,我立志要成为一名漫画家,用双手创造出完美的作品。”
“哦……那很好啊,没想到我会激发你的创造力,只是你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尽管很失礼,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俯耳倾听。”
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当我看向他时,他也在看我。我有某种错觉,桌上的咖啡杯变成了两盏蜡烛,蜡烛的光芒燃起,我们两人置身在洞穴深处,墙壁上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描绘了洞穴隐喻。一个人因为能够走出洞穴,得知了唯一的真理,剩下的人们倒挂在洞穴里,认为墙壁上的倒影即是真实。
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正倒挂在墙壁边,前辈尽管在我面前,另一半身形却在阳光之下。
“我想不能称之为烦恼,只是有一个问题……前辈对我来说如明灯一般的存在,我想前辈能够为我解惑,”我说道,“下面我将为前辈讲述我的困惑。”
“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认为自己天生承担着某种使命,这种使命诞生于他的自负与上帝偶然赋予他的微不足道的才能。正因为这份微不足道的才能,支撑起他全部的生活,他将全部的身心投入进去,只为了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抱负,他建立了一堵墙将自己与周围隔开。”
“他令自己的双眼目视前方,双耳蒙蔽,他认为忽视他人的存在即可完成自己所谓的使命。直到某一天……他突然领会到了来自上帝的旨意,他的才能过于狭隘渺小,无法支撑起他那沉重的梦想与不切实际的抱负。他深深陷入痛苦之中,认为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如果无法抵达名为梦想的天平,不如化为烈焰消散。宁要惨烈的悲壮,不要平庸的渺小。”
“我想询问前辈……对于这一类人,他们生命已经化为甘为理想献祭的油灯,他们要怎么做才好?”
越马前史:“看来这是一个千古以来的难题,也就是所谓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碰撞……我想你所描述的更加深刻。人对自己的才能产生误解,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可是我认为,其中仍然有细微的差距,就像你说的那样……信念的执着足以改变许多事物,可有些事情,仅仅靠信念的力量并不够。”
“西西弗斯的故事……想必你一定听说过。西西弗斯因为触怒众神而遭受惩罚,众神将他困在巨石之下,他要做的事情是把巨石从山脚推到山顶,每当他推到山顶,巨石会滚回山脚,他无限的重复这项无意义的行为没有尽头。换而言之,他每推一次巨石,都是对于众神的反抗。”
“从精神上来看,西西弗斯不屈顽强,从实际行动上来看,只是重复无意义的行为。我并不想通过这件事来安慰你……你看我手中的这个勺子。”越马前史拿起手中的勺子,光滑的勺子反射出银光。
“如果我要让这只勺子弯曲,由于它过于坚硬,它必定会折断。假如我手里的是一只软管,或者是棉布之类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弯折它都不会受损。换而言之……每一种器物都有自己的功能使命。蝴蝶的使命是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展开双翼创造出美丽的色彩。而石头的使命仅仅只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存,接受风雨的搓磨。”
“倘若一只蝴蝶想要违逆自己的命运,它必然在风雨之中折断翅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石头如果想变成蝴蝶在树林里飞翔,那是在异想天开……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越马前史注视着我,他低下眉眼,把折断的勺子放了下去。
“事实上我说的并不对……人与器物有所不同。人没有具体的某样功能,功能只是人赋予某物用以归纳总结,我们既可以成为蝴蝶,也可以变成石头……重点是所谓的自我定义。人的性格若如勺子一般坚硬钢折,必然也能够轻易的折断。至于你所说的……渺小的天赋,我十分理解,尽管你十分仰慕我,你我也不过是许多伟大品格彰显的微尘。”
“再来看你所谓的天赋,你认为人在十岁时喜爱的某样事物在二十岁之后是否还会喜欢?而人在二十岁时擅长的事物在三十岁时是否还会擅长?这个想必你已经有了答案……人的天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你可能由于长期的封闭,将自己置身在恐惧中央。担心片刻才能的消失即是永恒的消逝……没有那样的事情,天赋既不会长存,也不会永久消逝,它会随着人的处境所改变。”
“纵使是人类最伟大的作家,也无法创造出蕴藏着同样色彩的作品,作品可以相似,绝不完全相同。恐惧……恐惧大概是人类最恶劣的情绪之一,它会驱使人类陷入绝境的认知里,无法走出去,无法走出去,则意味着你和所谓的天赋无缘……归根到底,所谓的天赋,不过是人类生命力的表达,我想你需要做的是……尝试让自己脱离恐惧的情绪。”
“首先接受一个事实,即便画下去,没有达到自己所谓崇高的理想,也要继续画下去。只要继续画下去……未来具有不可预知性。至于自己是否能画下去,哪怕是很无聊的故事,只要双眼还存在,只要双手还能活动……必须一直画下去。哪怕画的无比痛苦……先画下去,有些人他们注定要以痛苦作为养分残存。这份蕴藏着痛苦的养分已经天然无比崇高……剩余只需要等待时间。”
“你认为自己蒙蔽了全部……人不可能毫不触动,除非他并非在现实世界里生存。请去回想自己过往的生活……你是否因为某个片段动摇停留,是否有打动你的事物。尽管我认为这是非常虚假的谣言,却也不得不承认……首先要有爱,你必须爱某物,才能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理想。你所说的喜爱漫画……我想你并不是真正的喜爱画画,而是想要凭借漫画这样唯一的手段,去实现自己崇高的理想。那么这份爱来源于对自身崇高理想的爱,它并不纯粹。”
“你和我对话是否有感到不舒服……换而言之,你认为和我对话感到高兴吗?”
“……”我察觉到自己在墙壁上的倒影在颤动,它们一点点的变得扭曲,逐渐得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
“前辈,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想要见到你……我感到很高兴,想和您对话……现在,我并没有被喜悦笼罩,而是感到一种平静,这种平静大概是在您主动朝我走来时,我聆听到了某种命运之声。”
越马前史:“某个厨子因为自己无法成为五星大厨而无比痛苦,随之选择轻生……这听起来非常可笑吧。人如若陷入这种可笑的境地里,他必将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可如若他即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坚持自己所谓可笑的行径,那么这份决心也变得毅然璀璨,犹如烈火淬炼过的金子般闪闪发光。”
“我无法预知你的命运,命运永远充满不确定性,可能你在痛苦之后仍然无法创作……问题在于你是否愿意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即便只拥有身为蝴蝶的使命也要执意成为风雨中盘旋的巨石……即便如此,也要去搏再次拥有所谓天赋的可能性。说起来……我认为,无论是漫画、绘画,音乐,文字也好,这些艺术性的东西,归根到底都是思想的传递……而艺术本身只是传递的媒介,它们具有某种美学,美学是最不需要天赋的事物,只要长期以往的坚持不懈,总有一日能够借助这一媒介表达出自己的思想。问题只剩下……这种思想受不受当时时代人们的欢迎。”
“很感谢你愿意倾听,”越马前史,“我只有一句忠告给予,此话出自先贤,今日我借先贤名言,希望我的言语能够为你带来哪怕片刻的力量。”
言语只有数字,即——
“爱你的命运。”
第70章 第七十章 恶行易施
“夏、夏由同学……”温柔的低音传来, 病床上的少年看向我,他右眼融化病号服上的蓝白格,几乎要掉下眼泪。
“班长, 你先吃饭比较好吧……脑袋的伤口还痛不痛?”我问道。
不知算不算幸运, 受伤的部位避开了要害,江绪的脑袋上缝了两针, 尽管看起来苍白虚弱,犹如勉强拼好的瓷器……但是至少仍旧拥有生机。
“已经不疼了,谢谢你……夏由同学。”江绪对我道, 他闪躲我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泛出绯红。
“夏由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轻声对我道,融化的眉眼倒映着我的面容。
我说:“可以问……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话。”
“为什么……夏由会去那里。”他询问道, 带着几分犹豫。
我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来到这个时刻,讲出来大概很不可思议吧?我看向搁置在一旁破碎的收音机……眼前的人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只是突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碰巧你不在……虽然是巧合,但是在那种时刻,我十分庆幸自己赶上了。”我说道。
这时, 我的铃声响起来了,是小林贵志警官打来的电话。
“抱歉, 我可能要先去警局一趟,”我朝江绪扬了扬手里的电话,“改天我会再来看你, 请你务必好好养伤。”
江绪注视着我, 我察觉到了某种情绪,他想挽留我之类的,我视而不见, 走出了病房。
在病房外,冰冷的长廊上,尽管是夏天这里依旧惨白没有温度,病房外的少年少女,他们没有进去。光俊和孟骄同时来到这里,他们的表情不怎么好,看见了我,光俊眸光略微顿住,随之陷入浓郁的阴影之中。
恍惚间,我们三个站在一起,手上各自沾染着鲜血。
“班、班长……怎么样了?”光俊开口,他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嗓音发颤。
“你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吧?自己去看看比较好,我不打算告诉你们。”我说道。
孟骄脸上失去了一贯甜美的笑容,闻言略微侧脸,认真地打量着我,“水木,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吧。来到这里,已经是忏悔的最高处……进去大概只会让他心情更不好吧。”
“孟骄同学,我无法对你的态度作出评价……无论如何,”我对光俊道,“人不能既要善良的恻隐之心,又无法舍弃嫉妒与冷漠。光俊还是学习一下雪代同学……彻底的舍弃某一部分,才能不令自己痛苦啊。”
“以及……雪代同学,”我在经过孟骄时,略微停下脚步,“我思考了我们先前的对话,终于想到了问题所在……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说到底,霸凌到底是某些人借用强权去伤害弱者,而其中不但霸凌者和旁观者没有性别之分,弱者也同样没有性别之分。我已在某刻意识到此……你我的双手皆沾上了鲜血,日后或许日日忏悔能够得到宽恕,我相信雪代同学一定能比我做的更好。”
我们已经各自拥有属于自己的结局。无论是跳楼的方同学、死于意外的雪代、穿越横断道路的焦忱,吞药自杀的光俊,或是跳轨的我……那即是原本属于我们的结局。现在我们仍然能够站在这里,或许要感谢某个人的一丝善念。
我出了医院,意识到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当我看向太阳时,明烈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我的眼睛穿透天边的虹膜,我感受到某种厚重之物在消散。
来到了熟悉的警番,警番对面的咖啡馆,很久以前,我和小林警官常常在这里见面……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察觉到我对于过往的记忆再次模糊。
事实上正是如此,只要人依旧行走在世间,不断地忘记往昔的记忆,直到生命剩下一团平静的余焰。所有的记忆全部消散,最后人会忘记自己的存在,到那个时候,即是生命的尽头。
“你好,我是小林贵志,水木同学……很感谢你及时报警,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身为公职人员,我对你怀有深刻的敬佩之心。”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同样伸出手,回握住他,对他道:“您的敬佩我实在难以承情,感谢您及时赶到……不然他的伤势大概会更加严重。”
“他们……都在里面吗?”我问道。
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深刻的眉眼浮现出凝重的神情,“都在里面……里面有两位是你的同学,你要见见他们吗。”
“当然,”我说,“如果不麻烦您的话。”
“这件事件极其恶劣,东京都各地区均有反响,关于有关的校园霸凌事件……或许会受到更高的重视,希望诸如此类的事件能够减少发生。”
我闻言看向警番之后的方向,那里飘过的云彩,在阳光之下逐渐消散,朦胧的树影稀疏而逝,树木之间彼此间隔着距离,绝不互相侵犯一步。
“完全消失的话大概不可能,如果严惩的话,倒是之后会可能减少。至少……要完全保证判决的公正性。”我说道。
我:“不过他尚且没有成年……即便涉嫌严重的恶性犯罪,受《少年法》的约束,大概不会被送上刑事法庭,而是送去少年院管教。”
真是便宜他了……说到底,不知道他是否是吃准了自己未成年才这样做,还是认为自己的性格即便到了少年院,吃亏的也另有其人之类的。在没有道德的群体之间,一切品德本末倒置,越是恶意横行,越是易于生存。
我跟随小林警官来到了审讯室,隔着玻璃,我见到了焦忱介。他也看见了我,手腕被镣铐锁住,他那副冷漠的眉眼抬起,透出几分危险气息。
“焦忱介之君,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我可是很高兴……不知道你是否提前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你大概会被送到少年院管教,这件事我会如实的告诉李目珊同学,她大概会害怕到再也不愿意见你吧。”我对他道。
焦忱能够听见我讲话,他直直地盯着我看,冷笑了一声,那目光里的情绪,看我大概是像在看什么垃圾一样。
“太可笑了吧,”我朝他微笑起来,“喂……这种地方才是你这种垃圾该待的地方啊。你还可以继续保持着你所谓的蔑视,反正你迟早都会再进来这里吧,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祝你早日在这里烂掉。”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讲话,我意识到在面对他时胸腔里堆积着某种怒意。长久以来,很少有事情能够令我生气,我妈妈教导过我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下来。大概是因为他耽误了我太多的时间。
水。木。夏。由。
我听见了他喊我的名字,焦忱盯着我看,他那目光冷漠而嘲讽,又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他眼底的阴鸷几乎要从眼白底下爬出来。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冷漠的灵魂会彼此察觉,我稍微顿住,不得不停下脚步,陷入思考之中。
“还是有区别的吧,如果是我的话,对付你这种垃圾……才不会找别人动手。我会趁着你去棒球社的时候,你经常一个人在那里练球吧……担心自己承担不了身为棒球社社长的职位之类的,想要在李目珊小姐面前表现更好之类的……所以你经常一个人默默努力,又担心他人发现你这种无用的自尊心。我会趁你一个人练球的时候动手……你经常喝某个品牌的运动饮料,因为你家境的缘故,总是有很多男生跟在你身后献殷勤,他们经常会给你送贡品之类的……只要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送给你你喜欢的运动饮料,你会一边看不起给你送饮料的人一边接受,并且喝完把饮料瓶当成棒球让别人帮你捡回来,这个时候你就能享受某种快感,反正有的是在金钱和强势面前低声下气的人。”
“碰巧我很擅长装的低声下气呢,”我指了指自己,“我会在里面放十倍的安眠药,你死了最好……我本意才不是要这样杀了你,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了吧。你知道我因为画画有多努力吗?我可是买了很多的人体模型。为了能够画好人体,我把那些人体模型每个部分全部拆卸下来……所以我知道人体每个器官每层肌肉,从骨头到器官……因为我追求某种美学,我在画人体器官的时候,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它们变成最美最符合艺术审美的模样。”
“尽管我不擅长讲话,你拥有的那些所谓评判标准也太可笑了吧?家境之类的……明明你在我面前也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吧?学习能力更是烂的出奇,你大概只能用你那所谓的运动神经和水装满的大脑来思考问题。对了……把你迷晕之后,我会找一个帮手,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大概只是因为畏惧你才追随你吧?我可是有死心塌地的朋友……我会叫上光俊来帮忙。安眠药的药效大概会在二十个小时左右……这个时间只需要光俊守在那里,等到你醒来之后,我就找来工具了……你很喜欢李目珊小姐吧?我会把你的尸体切成最完美的碎片艺术品,每天送给她……尤其是你的心,你自己也一直想送给她吧?”
“后续的处理虽然麻烦,但是也不是没有可以逃脱的办法。拜托……不要再说我们一样没什么区别的话了,你先去把你那低的可怜的智商稍微提高哪怕一点……你大概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我的瞳孔漆黑无比,散发着某种光泽,怀揣着笑意,那笑意阴郁而苍白……我在焦忱眼底看到自己的神情,大概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之类的,我的嘴角只会因为冷漠嘲讽而弯起。
“砰”地一声,混合着镣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焦忱的面目因为极端的情绪变得扭曲,他眼珠冷沉地盯住我,犹如毒蛇信子要将我吞没。他的拳头撞击在玻璃上,警报铃立刻响起,我没有后退半步。
“……”我注视着他,平静道:“你应该对准我的脸打,打到我正好……这样就算我还手,也是正当防卫。一具受伤的身体进入少年院,大概只有被欺凌的份吧。”
“好啦,焦忱同学……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只是在开玩笑。事实上你应该也知道的吧,我不是那种人。所谓恶行易施……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逃离恶行之外。请你放心,在你被监视的这段时间,我必定会好好照顾班长,让他忘记自己曾经遭受的一切。一切罪恶……只需由你一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