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简单地吃过这顿晚餐,周穗宜跟靳晏和奶奶说一声,重新返回12楼科室值班。
大肠发圈有点松,路上她就着电梯里的镜子重新把长卷发梳成低马尾。
回到科室的时候才发现今天好多人在加班,办公室里包包东西都没拿。
她走出来看了一圈,邓伊在护士站不知道忙着给谁发消息。
听周穗宜问起,来不及抬起头,一边噼里啪啦打字,一边解释说:“刚救护车拉回来两个车祸的,有一个胸腔贯穿,挺严重的,没来得及下班就被急诊那边叫走了,加两台手术,今天晚上估计又要忙到十一二点。”
在医院上班这种事不算少见,一个月总要赶上两回。周穗宜点点头:“我先去看一眼新收的病人情况,那边要是需要我帮忙,你再喊我。”
如邓伊预料,那边几位确实忙到了十二点多才下手术,个个累的脚步虚浮,回来的时候周穗宜正补着病历眼睛打架。
这个时间住院的病人和家属大多已经睡下,程博达他们回来的一路上还在小声讨论刚刚的情况。
“你还是稳啊,比我利索多了。你们那边那么严重,我还以为得到后半夜了,没想到比我还快点。”
“这是我稳的事吗,老廖厉害,够狠的,”程博达说,“怪不得年轻时候差点干骨科。”
俩人说着话进办公室门,温习宁见周穗宜还坐在电脑前,稍微大了点声音:“还熬呢穗穗?”
平常他们值夜班最晚十二点都去值班室睡觉去了,有事自然有人喊。
“你们回来啦?”周穗宜揉揉眼睛,“手术顺利吗?”
温习宁:“都搞定了。就是好饿,我都怕我低血糖犯了晕台上,到时候还得把我一起抢救了。”
周穗宜忍俊不禁。
“收拾收拾回家吃饭了。”程博达问她,“你老公接你?”
“他接我?”温习宁摆摆手,“可拉倒吧,大哥有这功夫不知道睡几觉了。反正没几步,我老老实实自己溜达回家完事了。”
“你老公够心大的,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回也放心。”程博达一边往更衣室走一边说。
几个人手术服还没换完,主刀老廖带着另外两个同事姗姗来迟。
一进门就张口:“今天都累坏了,既然都这个点了,我叫了点夜宵,咱们一起吃点,放松一下。”
话音一落下,其他几个人的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情愿。
碍于老廖现在胸外一家独大,谁也没说话。
“怎么热情不高啊?”老廖像是没看见其他人脸上表情,顾自乐呵呵,“是不是嫌我餐标不高啊?我本来想请大家下馆子的,这不穗宜还在这儿值班,不好扔下女同志啊。”
听到话题莫名其妙又引到自己头上,周穗宜不自觉皱了皱眉,开口道:“我吃过晚饭了,现在不饿。主任不用破费了。”
她开了这个拒绝的口子,其他人这时候才好说话。
程博达刚好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我就不去了啊廖主任。我儿子还在家等着,再晚回去都要炸翻天了。”
他离婚以后现在是单亲爸爸,科里人都知道儿子对于他尤为重要。
温习宁没敢说话。只是在旁边儿狠狠地点了点头。
另外两个同事也兴致不高。刚下了一台大手术,大家精力都有些耗尽了,也不知道老廖怎么还有力气搞这些。
不过科里人一向知道老廖喜欢抓人下班聚餐。老主任在的时候还好,自从主任回家养病以后,老廖彻底放飞自我,聚餐这事一个月最少也得轮上两三次。
每天白班儿下班最怕的事情就是老廖突然出现,招呼大家别走,等会儿出去吃点儿聊聊天。
邓伊还吐槽过,说如果她是领导,她也喜欢聚餐。别人都捧着供着陪她玩儿,这谁不乐意啊?
不像她们这些牛马,累死累活一整天,下班了还要陪领导喝酒,一想想都觉得要了命了。
“不给面子啊。”廖军站在门口摘下头顶上手术帽,出汗以后头发聚在一起显得更为稀疏。
“今天晚上咱又不喝酒,在科里也不能喝酒。就上值班室,一起吃点儿东西,聊聊天儿,放松一下。”
他说完低着头看了一眼手机,又接着说:“都别走啊,吃的都送到了,我去拿一下。你们在这儿等等我。”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拒绝也不太好。
护士宋薇开始打圆场:“主任您看您又破费。行,正好我也饿了。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吃了。”
其他人也不好走,只能站在一边认命地等着。
“你看看。”廖军很满意,指指宋薇对其他人说,“你们看看,还是得老同志懂事。”
说完看向周穗宜,故意用一种很熟悉的,使唤亲近的人的语气:“你去把值班室收拾一下,一会儿咱几个在那边儿就行,别影响到病人和家属休息。”
“我还叫了心内的小刘。”廖军边往外走边继续交代,“一会儿你去电梯口接接他,别让人自己进来。”
这种熟稔亲热的语气……宋薇目光在廖军跟周穗宜脸上来回看过。
莫名的,她想起前几年廖主任叫他们去家里吃饭,指使他爱人招呼客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语气。
可是对他的爱人这样说话让人觉得琴瑟和鸣,对小周这样说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最近这一阵儿同事之间传了不少风言风语。有人说老廖顶头上司不在,他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手又伸到小周大夫那去,也不知道得没得手。
还有人说周医生仗着自己那张漂亮脸蛋,为了往上爬脸都不要了,糟老头子都睡得下去。
还说的煞有介事,说有两次上班锁骨上还有齿痕。
不管别人怎么说,宋薇私心觉得周穗宜只是被老廖骚扰,不可能会跟那种色欲熏心的老东西真有什么事。
看着周穗宜不太好看的脸色,宋薇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周医生这日子真是够不好过的。
周穗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忽略这种令人厌恶的语气。
没说话,转身去电梯那边接心内的刘医生。
廖军点了点儿烤串和饮料,全放在值班室那张低矮的小桌上。六七个人紧巴巴挤一圈,显得有点儿局促。
接到刘医生回来的时候,周穗宜原本没想进去。值班室的门开着,老廖正举杯:“快快快,就等你俩啦。”
她才不得不进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一群人一开始说好了不聊工作,聊点儿轻松的事。可全是工作上的人,没两句话题就又重新回到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坐在这里的都是人精,又没有喝酒,没有人说人是非八卦。全在强打着精神翻来覆去聊今天那两场手术的细节。
寂静的夜间,大家都刻意压低了聊天的声音,看得出来,都还有几分勉强的意味。
似乎是不满意大家一直在聊工作,廖军端起饮料杯子:“太无聊了你们。来我提一个,咱们今天一起坐在这聊聊天不容易,还有小刘也在,我特别开心,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周穗宜没出声。值班室里位置有限,其他人坐在桌子边,她刚好不想挤在里面,所以坐在自己的床铺上。
位置就在廖军侧后方,对方现在来不及注意她,她也就低着头在手机上无意义地随便划。
李安诺的消息这个时候发过来。【annora:他这出鸿门宴是要干嘛啊?】
【annora:你可千万别喝酒。】
当然了。
周穗宜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早就把手机静了音,打字回复诺诺姐的消息。
【周周:嗯嗯,他带过来的东西我都没碰过。】
【annora:那就好了,谁知道这种恶心东西有没有底线,万一他给你下点儿药什么的,防不胜防啊。】
周穗宜跟李安诺想的一样,不管怎么样,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看一圈周围的几个人,唯一的好处是今天人比较多,廖军应该不敢那么直接弄出什么恶心的事。
【annora:你要不叫你老公来陪一下你吧。或者考虑一下换家医院工作,这提心吊胆又累死累活的日子也太难过了。】
周穗宜其实也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这家医院是他学校的附属医院。
她想要换最后也只能是换成京大医学部其他的附属。或者跳槽到私立。
她还没有想好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科主任请的饭局上,主任说过大概在一个月左右就能重新回来上班。
她希望到时候能够回到正常。这里是她从实习就为之奋斗的地方,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真正考虑离开。
正有点出神,对方又发来新的消息。
【annora: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在单位隐瞒自己结婚的事,你有老公,而且你老公足够能支撑,这对坏人来说是强有力的震慑。】
周穗宜看着屏幕上好友发来的两行字正在出神。
不知道旁边的谁推了她两下。
她一抬起头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她。周穗宜心脏沉一下,无所适从地问其他人:“怎么了吗?”
温习宁知道她没听,使了个眼色:“廖主任跟你说话呢。”
周穗宜看向廖军:“说什么?”
这个时候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对方捋了一把自己的稀疏的几根头发:“我说你忙着干什么呢?从进来到现在,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一直低头看手机。怎么啦,有男朋友查岗啊?”
突然被问到这个话题。其他人视线还是落在她脸上没移开。
周穗宜手指在桌子下面不动声色按灭手机屏幕,脑袋却想起了刚刚诺诺跟她讲的话——不隐藏自己结婚的事,这对坏人来说是强有力的震慑。
她目光扫过周围人略带八卦的眼神。这样看起来现在是一个好机会。
沉默了须臾。
“对。”她顺着廖军的话,点了点头,“告诉我不要喝酒。”
反正只是这样说一下,借用靳晏的身份。她也不会公布她的男友是谁,这样应该没有关系吧?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撒这个谎她还是有一点点心虚。
不过尚且能够维持表面的平静。
“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啊?我都不知道。”廖军脸色有点变,侧过头来盯着她。
形容不上来的一种眼神,让人本能觉得危险。
“有一阵子了。”周穗宜不避讳地直视过去,弯弯笑眼看似在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现在交男朋友也需要和主任汇报吗?”
把问题抛回给了对方,一下子其他人全看向廖军。
他擦了把头上汗:“不用不用,你们小年轻的私生活我当然不干涉,也不关心。”
“你男朋友做什么的啊,”温习宁也注意到廖军脸色不好看,趁机帮腔,“怪不得最近连家都搬了。还专往房价贵的地方搬。你这男朋友还是太有实力了。”
“嗯……”周穗宜仔细想了想靳晏的公司,据她浅薄的了解,靳氏集团旗下子公司云集涉猎的产业众多。
不过他本人好像自己创办了风投公司,她斟酌一下:“我也不太清楚他工作上的事情,不过应该是做风投那种。”
程博达跟着补刀:“有钱人啊。”
廖军闷头撸了两个串,又想起另一茬来:“你们咋认识的?”
“家里介绍。”这一回周穗宜照实说。
还没说完就被温习宁接过话:“过徐教授法眼的肯定没毛病。”
廖军:“徐教授?”
温习宁:“主任您不知道啊,首医那个专家徐教授,是穗穗妈妈。”
徐教授的名声确实很大,算得上是业内大拿级别的人物。
她妈妈是徐教授这件事周穗宜没有跟同事说过,也不是故意瞒着不说。
是因为她刚开始实习的时候就跟她闹翻了,一个人搬出来自己住。她说要很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断绝关系,那她也没必要再向其他人解释她们的关系。
温习宁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是她的本科同学,徐教授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要到京大宿舍来给她送饭,温习宁见过就知道了。
后来再说什么周穗宜也没经心听,只是突然觉得松了口气。
虽然还不知道老廖知道这些事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但至少现在,她有点感谢李安诺的提议了。
-
前一天晚上夜班还被叫去花了一个多小时吃夜宵,周穗宜在值班室那张一动就吱吱直响的双层铁架床上也没睡好。
终于熬过了查房,回到悦澜国际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白天睡觉的感觉和晚上睡觉完全不同。白天的时候好像不管多长时间,都补不回晚上缺失的睡眠。
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门铃声叫醒的。
一开始还以为是在梦里,连响了三遍,她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一把摘掉厚厚的眼罩,下午刺眼的光线照进房间里来,整个房间被阳光的味道充斥,亮得眼睛有些不适应。
门铃声又一次响起,还好这边是一梯一户。
周穗宜忙从床上起身,来不及管别的,小跑着出去,可视门铃里照见三个人。
后面的两位前天清早才见过,靳家的阿姨赵姨刘姨。
站在前面这位中年太太穿一条lafayette真丝连衣裙,拎着只灰色喜马拉雅birkin30,脖子上chanel珍珠项链耀眼夺目。
周穗宜摸了把自己现在有点糟乱的头发,认出来门外这位是靳晏的妈妈,她法律意义上的婆婆蒋宝珠女士。
来不及管理自己糟糕的形象,周穗宜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在对方再一次按响门铃之前打开防盗门。
“怎么才开门?”蒋女士领着两个阿姨大包小包进来,一进门就扫了眼周穗宜这副才睡醒的模样,“睡觉呢?”
“早上下夜班,太困了。”周穗宜点点头,给蒋宝珠让出路来,在心里让自己适应了下称呼,“妈您不是有钥匙,怎么不进来。”
不光这样,阿姨那边也有钥匙,方便她们定时来打扫和补充冰箱。
蒋宝珠正站在餐厅边,指挥刘姨放东西,听这话不急不缓踩着高跟鞋到沙发前坐下来:“你老公把钥匙收回了。再说了,就算我有钥匙也不好随便进来打搅你们二人世界吧。”
她把手里昂贵的包包随手丢一边:“我可不想当没边界的坏婆婆。”
蒋女士是讲究人,周穗宜听这话弯起唇笑了两声。
见她还站在一边,睡意惺忪局促的样子,蒋宝珠摇摇头:“你接着睡去吧,我们放了东西这就走了,还得去医院看老太太呢。”
“不用不用,睡够了。”周穗宜看了眼墙上挂钟,已经下午三点,她连三天大夜,五点钟还要去交班,确实不能再睡了。
“那快坐着,”蒋宝珠拍拍沙发,“看这小脸憔悴的,你整天夜班啊?”
“最近是连上了几天夜班。”
“也不能这么熬着,才多大年纪,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周穗宜弯唇摇摇头,正不知怎么答
蒋宝珠又说:“算了,懒得管你们。睡不好那补补吧,上班来不及吃饭就给家里打电话,我让赵姨给你送点有营养的。”
“谢谢妈。”周穗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才想起来,“我去给您倒杯水。”
“行啦。”蒋宝珠嗔笑了声,“歇着吧,我不渴。”
打量了眼她身上这套棉质睡衣,“衣帽间里的衣服你记得穿,别回头给奶奶看见了说我没好好照顾你。”
“噢,好。”
蒋宝珠:“给你老公打个电话,问他晚上在不在医院陪奶奶吃饭。”
周穗宜点点头,回主卧拿来手机,重新坐回沙发上,拨通了靳晏的手机。
听筒里悠扬的电铃响了半分钟,在她要放弃的时候,终于被接起。
耳边传来男人疏离的嗓音:“喂?”
“喂?”周穗宜很少打电话给他,迟疑了下,正想喊他名字,在蒋女士的死亡凝视中顿了顿,温声叫人,“老公。”
电话另一头,窗明几净的总裁办公室,靳晏在文件上签字的手停顿下来,挑了下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