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密信
清晨的露珠还未散去,一队官差便气势汹汹地闯入了华阴县衙。为首的按察司经历手持公文,高声宣读:
"查华阴县都尉萧启言,身为武职官员,擅预科举事务,公然在登高楼与举子争胜,扰乱士林,有违朝廷体统。着即停职待参,听候发落!"
声音在县衙内回荡,所有胥吏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愕地望向萧启言的公房。萧启言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公文上晕开一团黑渍。
"萧大人,请交印吧。"经历走到公房前,面无表情地说道。
萧启言缓缓抬头,目光扫过那些昨日还对他毕恭毕敬,今日却躲闪回避的同僚们。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怀中取出铜印,轻轻放在案上。
"本官问心无愧,静候朝廷查明。"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经历收了印,冷笑一声:"萧大人好自为之吧。谢侍郎在京城可是等着一份满意的答复呢。"
萧启言瞳孔微缩——果然,谢家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户部侍郎谢延年,那可是正三品大员,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个七品小官万劫不复。
走出县衙大门,萧启言深吸一口气。秋日的阳光依然明媚,却照不进他此刻阴霾的心绪。街道上,几个原本要向他行礼的商贩迅速转身,假装没看见他。不过一日之间,人情冷暖便显露无遗。
回到府中,老管家福伯急步迎上:"老爷,出什么事了?方才县衙来人,说要收回您的官服..."
萧启言摆摆手:"无妨,暂时停职而已。福伯,这几日紧闭门户,任何人来访都说我不在。"
"是,老爷。"福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退下。
书房内,萧启言铺开一张白纸,提笔写下几个名字:谢延年、赵知府、罗世谦、谢解元。又在他们之间画上连线,构成一张关系网。笔尖在"谢延年"这个名字上重重一点,墨迹渗透纸背。
"户部...赋税..."萧启言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什么,迅速从书架暗格中取出几本账册。这是他暗中抄录的华阴县历年赋税记录,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疑点。
"若谢延年真要置我于死地,必会从赋税入手..."萧启言的手指顺着账册上的数字滑动,忽然停在某一页,"果然!去年苏州府上缴的丝绸税比往年多出三成,可华阴县作为产丝大县,上报的产量却减少了?"
他猛地合上账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不是普通的贪腐,而是有组织的大规模欺瞒朝廷!谢延年、赵知府、罗世谦,还有谢家,他们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利益网络。
夜幕降临,萧启言仍在烛光下研究账册。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嗒嗒"声,像是石子敲击窗棂。
萧启言立刻吹灭蜡烛,从枕下抽出一把短剑,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窗纸,他看到院墙上有一道黑影闪过。
"谁?"萧启言低喝一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窗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萧启言一愣,这是兵部的暗号!他谨慎地回应:"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对方接上后半句。
暗号对上了。萧启言稍稍放松警惕,推开窗户。一个身着绸缎长袍的男子灵巧地翻窗而入,落地无声。
借着月光,萧启言看清来者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挂着一块鎏金铜牌——那是兵部密探的标志。
"在下柳七,京城绸缎商行掌柜。"来人拱手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奉尚书大人之命,特来拜会萧大人。"
萧启言心头一震。兵部尚书周维桢是他的老上司,正是周尚书一手提拔他外放为官。
"柳掌柜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萧启言不动声色地问,手中短剑仍未放下。
柳七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尚书大人命我务必亲手交给萧大人。"
萧启言接过信,就着月光检查火漆上的印记——确实是周尚书的私印。他小心拆开,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启言见字如晤??谢氏一案,牵连甚广。汝今处境,皆在预料之中。柳七可信,详情由其口述。阅后即焚。维桢手书。」
萧启言眉头紧锁,将信纸凑近烛火点燃。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尚书大人有何指示?"待信纸化为灰烬,萧启言低声问道。
柳七凑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大人可知为何周尚书特意安排您来华阴县任职?"
萧启言摇头。当初调任来得突然,他只道是寻常的官员轮换。
"去年兵部核查军饷,发现江南驻军的冬衣采购价高出市价五成,而所用丝绸质量低劣。"柳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追查之下,线索指向苏州谢家掌控的绸缎庄。"
萧启言恍然大悟:"所以我的调任是为了..."
"正是。"柳七点头,"谢家不仅垄断江南丝绸贸易,更与户部侍郎谢延年勾结,虚报产量,偷税漏税,又以次充好供应军需,中饱私囊。尚书大人早有意查办,奈何谢延年深得首辅信任,朝中阻力太大。"
萧启言冷笑一声:"所以让我这个无名小卒来打头阵?"
柳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大人过谦了。您在兵部时破获军械贪腐案的手段,尚书大人记忆犹新。此番布局,正是看中大人明察秋毫之能。"
"那今日的停职..."
"意料之中。"柳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管,"谢延年出手越快,越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这是尚书大人给您的'护身符'。"
萧启言接过铜管,拧开盖子,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展开一看,竟是盖有兵部大印的密查手令,授权他暗中调查江南军需贪腐一案,可调动地方密探协助。
"有此手令,大人虽表面停职,实则权力更甚从前。"柳七说道,"不过为免打草惊蛇,还请大人暂时隐忍,静观其变。"
萧启言将密令收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原来自己并非孤军奋战,而是身处一张更大的棋局之中。
"柳掌柜在苏州潜伏多久了?"萧启言忽然问道。
"三年有余。"柳七微笑,"表面经营绸缎生意,实则为尚书大人收集证据。谢家行事谨慎,直到大人一首《登高》激怒谢解元,他们才露出破绽。"
萧启言想起登高楼上的情景,不由失笑:"看来我这'莽撞'之举,倒是歪打正着。"
"正是。"柳七点头,"谢家为报复大人,必定会动用所有关系。而只要他们动起来,就难免留下痕迹。"
两人正说话间,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柳七眼神一凛,瞬间吹灭蜡烛,同时一把拉住萧启言蹲下。
"有人监视。"柳七耳语道,"看来谢家对大人很是'关心'啊。"
萧启言冷笑:"让他们监视去吧。明日起,我就做个闭门不出的闲散之人。"
柳七赞许地点头:"大人明智。三日后,城西'锦绣轩'绸缎庄会进一批新货,大人若有雅兴,可来品鉴。"
萧启言会意——这是约定下次见面的暗语。
柳七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正要离开,忽然回头:"对了,大人的《登高》诗已在京城传开,连圣上都御口称赞'此诗有盛唐遗风'。"
萧启言一怔,没想到自己的诗作竟已上达天听。
柳七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时候,文名比官位更有力量。大人保重,静候佳音。"说罢,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萧启言独自站在黑暗中,手中紧握那枚铜管。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华阴县笼罩在阴影之下。但他知道,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
而在县衙后院的厢房里,谢解元正对一名黑衣人吩咐:"给我盯紧萧府,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等叔父的奏折批下来,我要亲眼看着那狂徒锒铛入狱!"
黑衣人领命而去。谢解元举起酒杯,对着萧府方向虚敬一下,眼中满是怨毒:"萧启言,你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