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是英语课，裴殊踩点进了教室，选了一排没人的位置单独坐下。
林政和陆白就坐在裴殊后面，看他没事儿人一眼，在课间打开了短视频软件，林政还在开玩笑：“昨天感觉他情绪不太对，我还想给他来个心灵辅导，结果，和朝溪聊天一打电话，自己就好了。”
陆白和裴守认识的时间长，当然也知道裴守那个破毛病。
其实不止是他，以前和裴守一块儿玩的那群人，最清楚裴守的本性。
平时有朝溪管着，在大家面前人模人样，脾气多好似的，其实背地里打架最狠的就是他，转头收拾干净，又跑到朝溪面前，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破了点皮都要红着眼睛长吁短叹，抱着朝溪的腰求安慰。
陆白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大家常去的一个空地被高年级的男生给占了。
大家气不过，围在一起骂了半天，第一反应都是想打架重新抢回来。
裴守这玩意儿蹲在旁边，撑着下巴，乖乖听大家骂了很久，眼睛一亮，提议道：“不然直接上天台，我家有鞭炮，点燃了往下一丢，那群人就走了。”
所有人骂娘的声音一瞬间停了，不约而同看着裴守。
他们再气愤都不敢往这种方面想，谁都知道这样放烟花丢下去的后果有多严重。
裴守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环视一周，笑眯眯的：“这么紧张干嘛啊？开个玩笑嘛。”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这话的眼神，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也是这之后，陆白慢慢和裴守疏远，而更倾向于和朝溪待在一起。
林政显然没看清裴守的真面目，不知道他眼里裴守偶尔表现出来的异常，其实才是裴守的常态。
陆白也没和林政说这些，只是提醒：“裴守的事，你还是少掺和的好。”
林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敷衍点了两下头，视线又重新绕到裴守身上。
教室好像有影响信号的仪器，学校的校园网一到教室就会变得特别差，爱看游戏直播如林政，都不敢在教室开着流量用。
可是这会儿，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林政拿出手机，打开后置摄像头，不断放大，落点在裴守的手机屏幕上，屏幕不断刷新的礼物和不断刷新的小爱心，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是直播。
裴守竟然也看起直播来了？
林政稀奇地看裴守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守背对着他，动作没变，手里的屏幕却往他的方向挪了一点，被裴守衣服挡住的半块屏幕赫然展示在林政面前。
虽然刚被陆白提醒过一遭，林政还是有些摁耐不住自己的好奇，他重新点开摄像头，放大屏幕。
到底是什么直播，让裴守在课间不惜用流量上网也要看？
屏幕不断放大，在锁定目标之后，一张人脸清晰的暴露在林政面前。只是……
屏幕停留在一个男生的脸上。
这个熟悉的五官。
林政睁大眼，有些不可思议，可是这张脸，不管化成什么样他都能认出来。
——他的表弟，林席。
裴守和林席？
林政想起前一段时间论坛里连续几天刷屏的八卦贴，半信半疑找到林席的账号。
虽然有亲戚的连带关系，但其实他和林席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更不可能知道林席开直播这件事。
林政点开林席的直播间，只有十几个人在线，大部分还都是通过校园圈好奇误入的学生。
他手机的音量不低，旁边陆白听见感谢声，多看了一眼，语气诧异：“林席？”
林政点头。
看着对着镜头聊天的表弟，心情五味杂陈。
“他什么时候开直播了？”
陆白兴致勃勃凑过来，林席直播间的人少，评论的人更是不见几个，因此，刷礼物的提醒在其中格外醒目。
陆白看好戏的兴致在看见礼物id的瞬间骤然消失。
从上到下，清一色的礼物刷新，有着同一个名字。
裴。
两人面前，裴殊还在给林席刷礼物，不过只要仔细看，其实不难发现，他每次点击屏幕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裴殊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来自裴守的那么大的抗拒。
这笔钱，很重要么？
裴殊皱了皱眉，感受着意识深处强烈的对抗，一用力，将屏幕锁住。
系统的数据面板上，有一道数值一晃而过。
【意识融合度：35%】
按理来说，裴守放弃意识抵抗之后，确实会出现意识融合的情况，融合成功之后，裴守这副身体就会彻底被裴殊所掌控。
不过，这个数据变化的太快了。
保险起见，系统还是找裴殊确认了一遍：【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裴殊一顿：“没有。”
系统狐疑地再次确认：【任何身体上的异常都需要告诉我。】
裴殊啧一声：“有啊，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手痒，这算不算？”
系统：【……】
几天前裴守差点把它撕裂的画面在系统脑海一闪而过，系统的红色光源闪了闪，冷哼一声：【最好别骗我。一旦裴守有任何异常，第一个出问题的就是你自己】
裴殊叹了口气：“知道了。”
系统的声音在裴殊脑海渐渐散去。
又一节上课铃响，裴殊顺手将手机盖在桌面上，然后握住自己的右手，很无奈的小声自言自语，试图和身体里的裴守商量：“不用你的钱了行不行？就刷了四万而已，跟没了老婆一样，就这么小气吗？”
右手还是抖的很厉害。
*
裴守再清醒时，是个黑夜。
宿舍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对床格外大的呼吸声。
他转了转眼睛，等眼球逐渐适应黑暗里的一切，看清天花板上熟悉的床帘样式，才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了现实。
有了之前的经验，裴守拿起手机先把所有软件都登陆查看了一遍，距离他上次清醒已经过去三天，中间他给朝溪打过一次电话，除此之外就是老老实实地上课，没有太多异常行为。
裴守撑着床支起身体，拿过一旁的耳机，点开球赛和那天晚上托林政录下的他离开宿舍的视频。
其实早在看到对方留下那声“嗨”的讯息时，裴守心里就隐隐有些猜测。
在后来一次次从失控中清醒之后，裴守发现对方很多下意识的习惯都很他一模一样，这种猜测彻底在他心里生了根。
他点开林政的那个视频。
视频里的“他”从床上下来，没有急着离开，先好奇地对着周围打量了一遍。
碰了碰裴守搁在桌角的魔方，翻了翻裴守的课本，然后从口袋里摸出蓝牙，全程心情很愉悦的样子。
注意到林政在拿着手机拍他，也不生气，笑眯眯凑过来，好奇道：“你在拍我？”
林政不疑有他：“不是你自己说要我把你拍下来的吗？”
“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耸耸肩：“随便你喽。”
林政在话外音起哄：“来转一圈，让大家都瞻仰一下裴守的英姿。”
男生顿了顿，煞有其事摇头：“不，我不是裴守。”
林政：“？”
他对镜头露出一个微笑：“刚才，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我是裴殊。”
说完，他的眼神很明显放空了一下，像是听到什么声音。
镜头外，裴守马上联想到了那天出现在他耳边那道机械的提示，看样子，这个裴殊平时就是听从那个不明机器的指挥。
裴殊露出苦恼的表情，叹了口气，转身随便把裴守准备的外套披上。
林政：“这么晚还出门？”
“啊。”
裴殊没有看林政，而是看着镜头，像是要透过镜头，定定望向镜头之外的某个人：“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裴殊转身离开，视频也就此截止。
他的表情动作和裴守平时一模一样，就连裴守自己，看到视频里那个人时都会恍惚。
裴守敛下神色，退出和林政的聊天页面，重新回到主页，在页面的右上角，银行app里，有十几条信息提示的红点没有消除。
裴守有一点强迫症，不管是什么软件的信息红点提示，一看到就会想办法清除掉，裴殊也有这个习惯。
花钱买了什么东西？
裴守心下狐疑，但没有太意外。
他每个月五千的生活费，裴殊也没有网购，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的小开销，不算什么……
裴守呼吸骤停，火速退出软件的信息提示。
几秒后，做好心理准备的裴守重新点开信息。
林政看直播到半夜，从床上下来上厕所，刚好看到裴守窗帘缝隙透出的一缕幽光，寂静的宿舍里，一声冷笑比窗外的风还要凉，寒意瞬间浸透了他的骨髓。
林政僵硬着身体撩开裴守的床帘，和蓝光屏幕照射下眼神冰冷的裴守打了个照面。
“！”
林政吓得差点没站稳。
裴守摁灭手机屏幕，闭上眼睛，眨眼没了十万的余额，心情反而异常的平静。
是一种介于悲痛和愤怒之间的心如死灰。
他甚至还有心情冲林政微笑着打招呼：“晚上好。”
林政头也不回蹿上了床，憋了一晚上没敢撩开床帘，去看裴守一眼。
裴守彻底睡不着了。
短暂的愤怒之后，他很快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将林政的那个视频又看了一遍，静止在裴殊离开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他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那个在他失去意识之后替他行动的裴殊，大概率被那道机械的指令控制着，但并不愿意顺从，所以利用这种方式来和他取得联系。
钱的去处也不难查清，无一例外，都流向了同一个平台的同一个账号——林席。
作为林席的榜一，裴守几乎是林席直播的全部收入来源，而裴殊每次占据他的身体，一切举动也都是围绕着林席展开。
裴殊的提示给的很明确，裴守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是不是只要破坏了剧情，就会给系统带来巨大的影响？
裴守点开林席的直播软件，毫不犹豫注销账号。
点下注销的那一刻，有千钧的力量扼制住他的手。
【由于系统设置，剧情结束前，您不具备更改的权限】
和当时一样。
系统和剧情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裴守的命运死死扼制在既定的主线里，他无力挣脱，无法逃离。
裴守看着自己手心的纹路。
很小的时候，班上有一段时间特别流行看手相和面相。
很多人不厌其烦的对着手心的纹路，找人测算未来的事业如何，学业如何，婚姻如何，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提前预知未来的命运。
“可是比起命运，”裴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将手握成拳：“我更相信手掌和手指的力量。”
凌晨五点。
裴殊重新清醒，他点开手机，收到了一条转账失败的消息。
【由于系统设置，剧情结束前，您不具备更改的权限】
裴殊瞬间明白了裴守的用意。
他拿起手机，按照裴守的思路，重新操作。
转账成功。
被系统捏造的裴殊，是系统利用自身能力作弊的黑户，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漏洞，在不被系统察觉的前提下，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会被剧情所限制。
于是朝溪睡醒上早八时，发现裴守半夜给自己转了一毛钱。
这节刚好是体育课，朝溪和陆白是固定的羽毛球搭档。
他叫住陆白：“裴守最近在看直播吗？”
陆白不疑有他：“是啊，你也看到了？”
朝溪得到确切的回答，没有废话，直接登上裴守看直播的账号，查最近的消费记录。
毫无例外，全在同一个直播间。
陆白：“我靠，你怎么知道他的密码。”
朝溪翻看裴守最近的消费记录：“他之前被盗过号，后来的密码是我帮忙想的，我的电话号码和他的名字缩写。”
陆白：“……”
他表情有些许复杂：“你觉不觉得你和裴守之间，没什么边界感？”
朝溪没听清楚：“什么？”
陆白换了个说法：“你登录裴守的账号，他不会生气吗？”
朝溪很奇怪：“他为什么要生气？他也经常登我的账号啊。”
陆白：“……那我没问题了。”
陆白见他点进林席直播间，似乎并不知道林席在直播的事情：“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看他账号的？”
朝溪：“裴守转了一毛钱。”
有一个月裴守父母给他发生活费的时候没发出去，但是谁都没发现，裴守以为是父母不想给，也没有再问。
他没钱吃饭，又不好意思和朝溪开口借钱，每天中午都躲着朝溪。
朝溪就定了这个暗号，裴守没钱吃饭的时候，就给他发一毛钱。
这个暗号裴守只用过两次，都是用来直播打赏，不小心过头了。
后来裴守怕自己下个月又因为看直播没钱，所以直接把所有钱给朝溪保管，让朝溪负责他的每天花销，他找朝溪要钱。
一次吃饭的时候，他看着朝溪的脸，若有所思。
“其实你也可以考虑去试试直播。你去直播，不要怕没有观众，我当你的榜一，每次开播去捧你的场。”
“我能直播什么？”
朝溪哑然失笑：“我不喜欢这样被人看着的感觉。”
“最近新出了一个礼物，需要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币。如果你直播的话，我就一直给你送这个。”
朝溪狐疑：“什么礼物？”
裴守只是笑，没有说话。
朝溪有悄悄去看过，可惜那个礼物是节日限定，他去看的时候已经下架了。
两人正说着，林席又一次开了直播。
朝溪被裴守的账号挤了下去，只能重新用自己的号进入直播间。
陆白看着被迫退出的提示：“其实我也去看过几次，裴守每次都在。”
“那他还挺捧场的。”
朝溪笑笑，没想到有一天会以旁观者的角度说出这句话：“从小到大，他就擅长用这种方法哄人。”
不过今天，榜一不是裴，换了另外一个熟人。
—扑扑：你也是裴守的朋友？
—扑扑：朝溪呢？
林席没有回答，他又砸了小万块，吸引林席的主意。
陆白好奇：“这人知道你，也认识裴守，是熟人？”
“嗯。”
朝溪看着扑扑的账号：“他哥哥以前和裴守一个班，经常带他和裴守一起打游戏，后来搬走了。”
陆白了然：“奔着看热闹去的啊。”
“但是——”
朝溪顿了顿，看着屏幕上林席不断感谢那些大额礼物，并没有否认和裴守的关系。
扑扑兴奋的问东问西，询问裴守能不能带自己继续玩游戏。
裴守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刷礼物。
扑扑看不懂，也跟着一起刷，短短一段时间，礼物几乎要把屏幕全部淹没。
那么多钱，林席都被砸的晕头转向，一边感谢一边许愿其他没看过的特效。
林席现在应该很高兴吧？
但是——
“扑扑是未成年啊。”
是不到十五岁，不具备辨别能力的未成年。
陆白抬头，和朝溪对上视线，未尽的话在这一瞬间明了。
朝溪翻到通讯录里扑扑哥哥的电话。
陆白挑眉，眼露兴奋：“我们这样做，算不算棒打鸳鸯的恶毒配角啊？”
朝溪面无表情：“算吗？”
他勾了勾球拍上紧绷的线：“那就是吧。”
两个人说话间，直播间忽然出现了一个音乐盒，背景音是梦中的婚礼。
朝溪本来想退出，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心血来潮，多看了一眼裴守送出的礼物。
正好价值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币。
裴守以前说要送给他的，还好他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