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溪这一觉睡到了晚上。
睡醒时，对面裴守房间还是一片黑暗。
朝溪点开和裴守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是他睡之前给裴守发的信息。
—朝：睡醒叫我，一起回学校
中间隔了近八个小时，但裴守至今还没有回复。
还没睡醒？
朝溪给裴守打了个电话。
在他的记忆里，裴守没有不回信息的习惯，除了手机没电或者没睡醒，几乎每条信息都是第一时间回复。
不过这次，朝溪一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人响应。
朝溪看了看对面没开灯的房间。
不会是生病了吧？
他挂断电话，推门走出房间。
奶奶正好在收拾餐桌，见他出来，哎哟一声：“这个点才起啊？饿不饿？饭菜一直给你热着呢，快来吃饭。”
朝溪应了声，一路走到玄关换鞋：“我先去看看裴守。”
“裴守？”
奶奶赶紧叫住朝溪：“裴守中午就出去了，他没和你说啊？”
朝溪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奶奶。
“中午我刚好碰到他，急着回学校呢。”
回学校但是一直没有信息？
朝溪皱了皱眉，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找裴守同班的陆白问了问。
这个点正是一群夜猫子活跃的时候，陆白也不例外，信息回的很快。
—陆白：裴守？
—陆白：他没事啊，你没看论坛吗？
论坛？
朝溪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也没有错过陆白语气里隐晦的奇怪意味。
并不是所有人都时刻关注论坛，朝溪也只有对学校手续不清楚的时候，才去论坛搜索一下。
闻言，他一边吃饭，一边登录学校论坛看了一眼，论坛活性很强，首页不断刷新出新帖，朝溪往下翻了翻，才看到一个有点浮夸的标题。
【p真的和l走在一块儿了？】
这次放在首楼的照片十分清晰。
裴守和林席并肩排在食堂长长的队伍中，裴守戴了个帽子，侧头看着林席，似乎在说话，两个人对视，乍一看气氛十分和谐。
另外一边，陆白怕他找不到原贴，还贴心的给他发了一段视频。
—陆白：我刚还在食堂碰见他
—陆白：（视频.jpg）
陆白和裴守熟，比原贴楼主遮遮掩掩的偷拍坦荡多了，直接开着摄像头，直直对着裴守。
他和林席面对面坐着，抬头望向林席，帽檐的阴影挡住裴守的眼睛，但仅凭动作也能想象到当时裴守是多认真专注的表情。
裴守放在桌边一角的手机振动两下，看时间，应该是朝溪给他打电话的时间节点，而裴守只是随意扫过名字，反手将手机盖在桌面上，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席继续。
—朝：嗯，我看到了
朝溪从聊天里退出来，重新进到学校的论坛，看那个帖子下面其他人的回复。
—本楼危
—楼主小心号
—昨天所有发了林席和裴守合照的都在半夜被举报了，封了不少人，楼主还是趁早自删吧
—我刚才看了一眼，那个照片楼都吵到热帖了，还有人转发到其他平台，一夜之间全没了
—有博主出来澄清了
—图片.jpg
朝溪点开那张截图，那个名为“是一只羊”的博主在评论区置顶：
由于涉及个人隐私，照片删除了，照片这两个小哥哥是发小，关系很好，另外一个是意外入境的同学，大家不要胡乱猜测，殃及他人啦！
在澄清的视频里，博主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裴守澄清关系的聊天记录，一张是他和裴守小学毕业的合照。
【—裴：另外一张没关系
—裴：合照.jpg
—裴：是发小
—是一只羊：哈哈，看起来关系很好
—裴：嗯，是最好的朋友
—是一只羊：冒昧问一句，这张……能发吗？
—裴：这张可以】
楼下的风向逐渐偏移。
—我靠，裴守和朝溪竟然没在一起，只是朋友？
—奶奶！你磕的cp还是be了（爆哭）
—没想到有一天被正主拆cp了（心碎）
—好消息：正主发糖，是合照！
坏消息：be前的最后一顿饭
后面的评论对朝溪而言索然无味，没有再看的必要。
也不知道是什么照片，让裴守那么着急，凌晨六点的时候愿意私聊联系来澄清他和裴守的关系。
就那么害怕被人误会吗？
朝溪摁灭屏幕，用汤勺搅了搅碗里的汤水。
奶奶看他心不在焉，有点担心。
老人温暖发热的手轻轻落在朝溪的脸上，神色关切：“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睡久了头疼？”
朝溪摇摇头，低头喝了两口汤，放下碗，神色恹恹的：“没事，就是突然没什么胃口。奶奶，我回房间再躺会儿。”
“不舒服和奶奶说。”
朝溪勉强对奶奶挤出一个笑。
*
朝溪在家待了两天，除了中间抽空去了趟宠物医院之外，一直没出门，偶尔上论坛看一眼，每次总能刷新到一些关于裴守的帖子，偶遇裴守和林席一起吃饭，碰到裴守和林席水课刚好坐一块儿，又比如下课路过驿站，碰到裴守在门口等林席拿快递。
裴守一直没回朝溪信息，朝溪也没给裴守发过什么。
和之前一样，裴守不说，他全当不知道，没看见。
聊天页面里，两个人沉默的僵持着。
直到星期天晚上八点左右，裴守才像是想起有他这个人了。
—裴：还在家吗？
朝溪回了个“嗯”过去。
—裴：我来接你？
像是预料到朝溪会拒绝，裴守紧随其后又发了一句。
—裴：顺带一起去医院看看小狗
朝溪的拒绝编辑到一半，对面输入了半天，界面又弹出来一句。
—裴：我有事想当面和你说
朝溪看着这行字，手僵持在键盘上很久，比起生气，他其实隐隐松了口气。
裴守能够当面和他解释，他很高兴。
想到这里，朝溪把之前编辑的字全部删除。
—朝：好。
朝溪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宠物医院。
他进门时，裴守正和前台的女生沟通些什么，他穿着灰色的帽衫外套，手和之前一样，习惯性插在口袋里，女生在电脑上给他操作手续，等待的时间里，裴守低头坐在高脚椅上自己玩儿椅子。
朝溪走到他身边，还没说话，裴守眼前一亮，语气好像有点雀跃：“你来了。”
明明才隔了两天没见，裴守却一副久别重逢终于看到故人的样子，朝溪诧异了一下。
不过裴守一直都是这样，稍微隔得久一点没见面，就如临大敌，隔三差五打电话给他查岗，生怕晚一点他这个朋友的位置就会被谁取代似的。
刚好手续到最后一步，裴守抓住朝溪的袖口：“等我一下。”
然后拿笔在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确认无误，从凳子上下来。
裴守对他解释道：“我先把狗在这里寄养一个礼拜，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送回学校。”
这是那天他们在路上一起商量的结果，朝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之后一路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朝溪明显感觉到裴守几次开口想说点什么，又纠结的皱起眉，闭上嘴叹了口气，像是在考虑应该怎么组织语言。
朝溪没催，也没说什么。
比起解释，他更在乎裴守的态度，其实裴守说什么，他都会选择相信的。
一个拐角，两个人走到小狗的房间。
两三排笼子里都是不同的小型犬，听见开门声，所有狗狗都好奇的凑到门口，打量着两个陌生人，隔三差五能听见汪汪声从角落传来，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那只小狗正好在睡觉，两个人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大问题，这才转身离开。
这个点地铁站的人不多，两个人一前一后刷卡进了站内。
裴守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你看过——”
话突然断开，朝溪诧异的看他一眼，发现裴守很苦恼的样子。
朝溪问：“看过什么？”
裴守又说了一遍，试图把“双重人格”这两个字说出来，可是没用，无论他说几次，都只是徒劳。
裴守于是又尝试着说“被控制”“失去意识”之类的话，无一例外，全都说不出来，只要触及这些话，他就彻底静音。
……说不出来。
裴守感觉四面八方好像涌上来无尽的水，而他陷在水中，一张口只能咕噜咕噜的将水咽下去，说不出任何求救的话。
他站在原地，一瞬间，被名为恐慌的情绪给淹没。
他眼神空白的看着朝溪，而朝溪在原地看他，还在等他开口。
在电子表上的半分钟，可能只够喝一口水，走两步路，或者低头捡个东西，裴守却感觉这半分钟格外漫长，散漫的表情褪得一干二净，裴守脸色苍白的张了张口，最后在朝溪的眼神里若无其事道：“哦，突然忘记想说什么了。”
说完，他指了指时间，转移话题：“下一班地铁是不是快到了？”
朝溪顿了顿，收回视线，配合道：“好像是。”
地铁入站，两个人找了个角落站着。
裴守在朝溪身后握着栏杆，从门上透明的玻璃来看，就像是把朝溪拥在怀里。
他往下低了低，将额头抵在朝溪肩膀那块柔软布料上，抱怨道：“最近各种球赛，累死了，都没时间和你待在一起。”
地铁的航道快速往前行驶，裴守收紧手，闭上眼睛，混乱的思绪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静。
和之前一样，他又一次失去意识。
不过这次比之前的时候还要久，裴守重新恢复意识时，已经是两天后。
失去意识的时间越来越久，裴守其实也有点不受控的慌张，裴守迫不及待拿起手机，给朝溪发了条短信，想要当面和他坦白。
只是没想到……
想到刚才的那一幕，裴守有点心累的叹了口气。
他低声道：“我不喜欢林席。”
朝溪：“嗯？”
裴守也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能够说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裴守飞快道：“我一点也不喜欢林席，不想和他吃饭，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竟然全部顺利的说出来了。
裴守心跳加速。
他知道，这就意味着，哪怕他被剧情控制，事后也能够和朝溪解释清楚。
只要没有误会，哪怕被控制，也不会影响他和朝溪的感情，只要忍到剧情走完，他还是可以恢复自己原来的生活。
“我最喜欢的……永远只有你。”
裴守抬起头，试图看清朝溪的表情：“……你相信吗？”
可惜现在他们是前后的位置，裴守再怎么努力看，玻璃上不断变幻的景象也无法清晰印出朝溪的脸。
这让他有点儿沮丧。
不过很快，裴守听见朝溪素来冷清的声音低下来：“我相信。”
靠近之后的低声说话，总是很容易给人一种温柔、坚定的错觉。
譬如此刻，裴守听见朝溪温柔而坚定的对他说：“只要是你说的话，我总会信的。”
这是地铁进入很长的一段黑色隧道，裴守以为自己的表情应该很平静，但其实玻璃上清晰折射出他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一个微笑。
对啊。
朝溪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朝溪一样。
他紧紧地抱住朝溪，如获至宝，可是想起那天系统找到他，提起朝溪的名字，裴守还是有点后怕。
他害怕朝溪和他一样着了林席和系统的套，失去意识，失去控制。
“那你以后都不要和林席见面，不要和他说话，好吗？你不要靠近他。”
朝溪的眼睫颤了颤：“为什么？”
裴守说不出理由，只能固执地重复：“总之就是要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
他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而朝溪想起自己一次次被裴守蒙在鼓里。
朋友发视频才知道裴守和林席在吃饭，看了林席的朋友圈才知道裴守和他一起去了甜品店，就连裴守提前返校，他都是被通知的那一个。
这种信任游戏，还没玩够吗？
朝溪笑了一下：“好。”
他的承诺让裴守很高兴。
他看着玻璃上的自己，却没有看到身后朝溪说话时，其实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坚定，比起坚定，那种表情或许更接近于一种平淡。
“我们永远是最好的。”
“你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是所有人里面，关系最密切的。”
“……朋友。”
尽管连朝溪自己都不确定，这样的朋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