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吹牛时，总会大言不惭地说：“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到！”
扯蛋，根本做不到。
即使这已经是许寒山第四次来到机场，但这个大厅对盲人来说，依旧大得离谱。
他只能凭借脑海中记忆的方位，再靠耳侧传来的声音辅助，在这片空虚里摸索着推行轮椅。
“喂？怎么没信号了！”
“还在不在，说话啊！”
“喂，喂！”
突然，轮椅被路过的人猛地撞到，在原地硬生生转了半圈。
许寒山能清晰地听见那打电话的人，呼吸瞬间急促暴躁起来：
“你这个人，看不看路！……对，对不起。”
撞到他的人，看见许寒山此刻比鬼都可怕的枯槁模样，声音立马小了下去，赶忙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我有点心急了。喂，能听见吗？我刚才不小心撞到人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哥们你要去哪个柜台，我顺路给你推过去？”
“不用了。”
许寒山朝着声音方向摇头。
他抚向身后，用一前一后两只手调转轮椅方向，向着远处微弱的哭声行去。
身边声音喧杂吵闹，记忆中，这里是值机队伍，人们排成一条条长龙，绝大部分都显得十分焦急。
轮椅就在其中穿梭，竟畅通无阻。
所有人见着一个瞎眼病人在机场乱闯，都躲得远远的。
明明这机场人声鼎沸，许寒山却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吱——
轮椅辐条感到压力，发出一阵金属拉伸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和飞机解体的前奏没啥两样。
大脑还没意识到这是轮椅发出的声音，许寒山的身体就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没事吧？”
左耳前侧，传来很微弱的摇滚乐声。
许寒山身体一顿，弓起来的躯干稍稍前倾，轮椅被一只手停了下来：
“能说话吗大叔，用不用帮你叫工作人员帮忙！”
许寒山自嘲地在心里调侃了一句：
“大叔……她嘴巴这么毒的吗。”
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现在自己脸色一定不会太好看，过度失血加上瘫痪，早就没了普通人的模样。
他仰起头：
“不用了，谢谢。”
“大叔你说啥？”
耳机罩棉和少女脸颊的摩擦声。
“我说不用了！”
许寒山哑着嗓子大喊道：
“一会记得上飞机！”
周围瞬间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以他为中心迅速远去，队伍里排队值机的乘客，都把他当成了疯子。
摇滚乐声音正在向他的位置靠近，陈婉君不但没走，反倒是离的更近了。
僵硬的皮肤上，甚至能感觉到面前呼吸的气流：
“大叔，你说的是，半小时后那趟飞机吗？”
“？”
许寒山眼前无垠的虚空，莫名像是挤压到了一起：
“谁跟你说的？”
“秘密。就是没想到……大叔你长这个样子啊，明明他和我说，你是个大帅哥。”
“对的，就是长这样，真是对不起。”
许寒山推着轮椅就要离开。
“真不用帮你叫工作人员吗？”
“不用！”
她认识我？
离开的路上，许寒山感觉如此荒谬。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推行轮椅，避开大厅里那些座椅，和装饰用花草，一边前行，一边在心里琢磨。
车轮和大理石地面接触，偶尔压过微小石子，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明明这情况诡异得很，可他竟没觉得有丝毫不安，这正常吗？
所以说，直到这次轮回他才知道。
飞机上，竟然有两个人认识他？
一个是唐义，另一个是陈婉君。
为什么她在前几次轮回里，从来没表现出认识自己，而这一次，一开始就对自己吐露了出来？
身边那些指指点点逐渐远去，婴儿的哭闹声，就在不远外。
“对了！”
许寒山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灵光：
“如果说，唐义来机上寻找的‘神子’，其实不是我……而是陈婉君呢？”
“他口口声声说飞机上有黯蚀的神子，真实情况或许是，他们的预言真实存在，只不过很模糊，只说了航班号和日期，剩下的全靠猜测。”
“因为航班上本来就没几个人，我又是他研究多年的对象，所以唐义第一次见到我时，立刻先入为主认定，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至于陈婉君……则是货真价实的？她的脑子里，住着一只鬼？和她共存的鬼？”
“而且这只鬼听起来，对我还算友好，见了这么多鬼，第一次听说还有鬼会夸别人帅。真是只要活得够长，什么事儿都能遇到。”
……
“哇……”前方就是女婴嚎啕的哭声。声音忽远忽近，在一定范围内回旋。
许寒山脑海中瞬间虚构出女人一脸焦急，戴着当啷作响的耳环，正抱着孩子转圈的模样。
靠近她时，许寒山停下轮椅，轻声说道：
“给孩子换下纸尿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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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上飞机时，别忘了提上你的行李箱。”
耳环碰撞声暂时停了下来，取代它的是嗓子里含糊不清的呜咽。
女人应该是想和他说什么，但是看到他的模样，又被吓得把话重新咽了回去。
于是许寒山不再停留，重新推动轮椅前进。
身后传来清脆的行李箱卡扣解开声，和衣物行李摩擦低响：
“谢，谢谢……”
突然。
机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寒山深吸一口气，把双指插在两侧耳洞。
咚——
巨响震得周身空气都在颤抖，轮椅辐条不自然地和声音共振，嗡嗡抖动摇晃。
苦雨来了。但这一道雷，和以往轮回稍有不同。
许寒山已经适应了这种黑暗的环境，听力开始变得非常敏锐。
大厅里只有他察觉到，雷声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声音：
“喂，这里不准乘客进入！”
“快出去，再不出去我们马上报警了！”
雷声结束，机场广播滋滋作响。
头顶传来一阵音色悦耳，细听下又带着些许疲惫的女声：
“呼——”
“尊敬的乘客，由于临时调整，前往堪培拉的ZS717航班。ZS717航班。将取消原定的值机和安检流程，请您在半小时内及时前往登机口登机。这是今天最后一班抵达堪培拉的航班，为此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重复一次，由于临时调整，前往堪培拉的ZS717航班，将取消值机、安检流程。不再检票，不再检票。请有出境需求的旅客，在半小时内，及时前往登机口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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