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花在江浸月心口绽开的刹那，星屑般的花粉簌簌飘落。她听见三百里外的永夜川传来冰层碎裂声，那些沉眠河底的青铜棺椁突然浮出水面，棺盖上渗出暗红色黏液，在月光下凝结成江氏先祖的轮廓。
"姑娘这伤，寻常药石可医不得。"
青竹杖点地的声响惊起夜鸦，江浸月勉力撑开眼帘。晨雾中走来个背药篓的盲眼老妪，她发间插着七根骨针，每走一步，针尾缀着的银铃就荡开圈涟漪——那些涟漪触及优昙花时，竟在虚空中凝成《黄帝内经》的残章。
"婆婆是......"
"老身来自医仙谷。"老妪枯瘦的手指突然按上江浸月眉心，骨针自发间飞出，在她伤口周围排成北斗状，"这优昙婆罗印，可是用三百童男的精魄浇灌的？"
江浸月浑身剧颤。星骸崩塌时的画面突然清晰——那些飘散的青铜齑粉里，分明裹着无数婴孩的魂魄。她喉间泛起腥甜，呕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星象图。
"造孽啊。"老妪叹息着掀开药篓，取出一把泛着幽蓝的草药，"这是忘川水浇灌的还魂草，能暂缓星蚀入心。"她突然捏碎草叶，汁液渗入江浸月伤口时发出烙铁淬火般的声响，"但若要根治，需往昆仑墟取瑶池金莲。"
山风突然裹挟着青铜碎屑席卷而来。老妪脸色骤变，竹杖在地上划出八卦阵图："他们来了！"
七具青铜人偶破雾而出，它们的关节处镶嵌着星宿玉牌，掌心喷出的不是暗器，而是粘稠的血色星砂。江浸月翻身滚向岩石后方，原先所在的位置已被星砂蚀出丈许深坑。
"坎位三步，震宫九转！"老妪的竹杖突然暴长三尺，尖端迸出青芒，"这是诸葛亮的八阵残图，踩着生门走！"
江浸月踏着卦象腾挪，惊觉脚下泥土中埋着森森白骨。那些骸骨的手骨皆呈掐诀状，天灵盖插着锈蚀的青铜钉——正是江氏秘传的封魂钉。
"小心离宫！"
老妪的提醒迟了半步。江浸月左脚踏上离位的刹那，地面突然窜出幽绿鬼火。火焰中浮现出个穿前朝官服的男子，他手中青铜秤砣滴着黑血："第七宿，该归位了。"
优昙花突然剧颤，江浸月心口射出二十八道金线。金线刺入鬼火的瞬间，她看见惊悚画面——永夜川底的三百青铜棺全部开启，每具棺材里都爬出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子，她们脖颈缠着刻满星文的锁链，正朝着洛阳方向跪拜。
"啊！"
剧痛令江浸月跪倒在地。老妪的竹杖突然穿透鬼火，杖头挑着枚跳动的青铜心脏："快！用你的星纹刺它！"
江浸月并指为刀，指尖金芒暴涨三寸。就在即将刺中铜心的刹那，那心脏突然裂开七窍，发出林砚的声音："月儿...救我..."
昆仑山巅的罡风卷着冰碴，江浸月裹紧狐裘，仍抵不住刺骨寒意。老妪留下的羊皮地图显示，瑶池入口在龙脉交汇处的冰窟之下，但眼前只有万丈悬崖。
"姑娘可是寻金莲？"
雪雾中传来清越男声。玄衣少年踏着冰凌而来，他腰间玉佩刻着螭吻纹，手中握的却不是剑，而是支玉笛。笛声响起时，崖底突然升起七十二根冰柱，恰好构成河图洛书之阵。
"穿过此阵，可见瑶池。"少年笛音忽转凄厉，冰柱间顿时刮起血色风暴，"但需留下你最珍贵之物。"
江浸月按住心口优昙花："我身无长物。"
"非也。"少年突然逼近，玉笛挑起她一缕白发，"我要你三魂中的喜魄。"他指尖拂过冰柱，映出江浸月此生欢愉的画面——八岁生辰父亲送的青铜鸠车，十五岁及笄时林砚赠的星纹簪，还有...还有星骸崩塌时百姓们劫后余生的笑脸。
冰柱突然炸裂，无数冰刃裹挟着记忆碎片袭来。江浸月踏着星宿步法闪避，却发现每道冰刃都在偷取她的笑颜。优昙花发出哀鸣，花瓣开始片片凋零。
"给了你，我便不再是完整的江浸月。"她突然抓住刺向眉心的冰刃，任鲜血染红整条手臂，"但若是为了......"
"且慢！"
玉笛横在江浸月颈间，少年眼中闪过星芒："你可知三百年前，江家初代家主江怀瑾在此处做过同样选择？"他挥袖拂去冰雾，瑶池真容显现——哪有什么金莲，只有具百丈长的青铜龙尸，龙口中衔着朵漆黑如墨的莲花。
"瑶池金莲早被星骸污染。"少年玉笛点向龙尸逆鳞，"真正的药引，是龙髓中孕育的混沌青莲子。但若取出，昆仑龙脉将毁于一旦。"
江浸月抚摸着龙尸上熟悉的星纹，突然察觉异样。那些纹路走向竟与自己经脉中的星图完全契合，龙爪握着的玉圭上，赫然刻着江氏宗祠的祭文。
"原来如此..."她将染血的手掌按在逆鳞处，"这根本不是昆仑龙脉，而是江家初代家主的化龙遗骸！"
龙尸突然睁开琥珀色竖瞳，整座雪山开始崩塌。少年玉笛化作长剑刺来："休想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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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被星纹金线绞碎的刹那，江浸月跃入龙口。腥臭的涎液中漂浮着无数青铜蛊虫，她忍着蚀骨之痛游向咽喉处的青光。当指尖触及青莲时，三百道先祖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
"江氏女听令！"
"以龙脉镇星骸，乃江门宿命！"
"取莲则苍生劫，不取则江氏绝！"
青莲子突然生出根须扎入掌心，江浸月看见惊悚真相——所谓的星骸，竟是江怀瑾为求长生剖出的恶念。历代家主所谓的封印，实则是用子孙精血喂养这具龙尸！
"该结束了。"
她猛地扯断青莲根须，龙尸发出震天哀鸣。雪山崩塌的轰鸣中，江浸月吞下青莲子，周身星纹尽数汇聚于瞳仁。当她在雪暴中睁开双眼时，眸中已映出整条银河的轨迹。
永夜川的冰层彻底碎裂，三百青铜棺组成浑天阵浮空而起。江浸月踏着星砂走向阵眼，每步都在虚空留下燃烧的优昙花印记。棺中女子们齐声吟唱，声波震碎沿途山峦。
"你终于来了。"
阵眼中央的青铜王座上，坐着个与江怀瑾画像别无二致的男子。他指尖缠绕着血色星链，链尾拴着林砚残破的魂魄："用青莲子换这孩子如何？"
江浸月凝视着林砚眉心暗淡的星痕，忽然抬手划开腕脉。鲜血凝成星剑劈向王座，却被三百道棺中人影挡住。那些与自己相同的面容露出悲戚神色，她们心口都开着优昙花。
"看看这些轮回中的你。"江怀瑾的声音带着蛊惑，"每个甲子诞生的江氏女，都是为今日准备的柴薪。"他抬手招来具青铜棺，里面躺着怀抱婴儿的娘亲，"就连你出生的啼哭，都是浑天阵的启阵咒语。"
星剑突然调转方向刺入江浸月自己心口，优昙花瞬间绽放万丈光芒。光芒中浮现出被遗忘的往事——那年她高烧濒死，娘亲偷偷换掉掺着青铜蛊的药汤；林砚在星骸暴走时，用禁术将半数星蚀引入自身；就连医仙谷老妪，都是当年被她父亲害死的接生婆转世......
"原来我的命，早被这么多双手托举过。"
江浸月突然笑了。她拔出星剑斩断优昙花根茎，将燃烧的花瓣洒向青铜棺阵："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青莲子在她丹田处炸开混沌之力，永夜川水倒灌苍穹。江怀瑾的幻象在星火中扭曲，三百棺中人影却化作星光融入江浸月体内。当林砚的魂魄坠入她怀中时，整条银河都亮起往生咒文。
"睡吧。"江浸月将额头贴上他透明的面庞，"等星河重燃时，我们会重逢在没星骸的世界。"
晨光刺破云层时，最后一点星砂在她指间消散。永夜川畔开出绵延千里的优昙花海，每朵花蕊中都闪烁着未来的因果。樵夫说曾在月夜看见花海中有人对弈，落子声惊起宿鸟，在天幕排成一句古老的星谶：
"劫尽处，见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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