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流觞曲水

    归雪间不用担心会不会被接住,落在于怀鹤怀里的一瞬,他睁开了眼。

    从这个角度,他看到于怀鹤抬起的下颌,以及微微扬起的眉眼。

    是很少有的,有些春风得意的神情。

    或许是才从高处坠落的缘故,心跳的骤然加快让呼吸也不平稳了,但也许是因为在于怀鹤怀里的缘故,归雪间很轻的喘息着:“你很厉害。”

    “我一直都知道。”

    这不是前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与天道之子有关的消息,而是归雪间在于怀鹤身边,发现一个从未有人知晓的秘密。然后,于怀鹤重拾幻兽棋,来到九州大会,赢下比试,成为最年轻的冠军。

    好像是因为自己才有的改变。

    于怀鹤抱得很紧,不会让怀里的人跌落,但归雪间还是很习惯勾住这人的脖颈,他听到于怀鹤“嗯”了一声,又想靠得很近了。

    ……不对。

    片刻的怔愣后,归雪间回过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看台处传来的嚣杂人声更大了。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样不好。

    归雪间收回手,推了推于怀鹤的肩膀。

    于怀鹤低下头,挑了下眉,好像不是很愿意,但归雪间的意愿似乎很强烈,还是松开了手。

    归雪间从于怀鹤的怀里跳了出来,他的脸很热,平复了一小会儿的呼吸,想把自己藏在云雾中,随风飘散算了。

    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炉香是特制的,烧出来的烟宛如云雾,甚至有一层薄薄的水汽,不会呛人。

    按照惯例,比试结束后,炉香不会熄灭,而是燃烧殆尽,买票前来的看客可以观赏棋子展示所有形态。

    云雾中出现几个人影,向归雪间和于怀鹤走来。

    细想之下,从看台跳入殿内的事很是离谱,如果大家以后都跳,岂不是乱了套。

    归雪间有点慌,这几个人不会是要来抓自己的吧,他往于怀鹤身边躲了躲,又被握住了手腕。

    几人走了过来,为首之人对归雪间违反规定之事视若无睹,反而笑着拱手道:“恭喜道友赢下此次大比。流觞曲水宴已经设下,两位道友可否一同前往?”

    九洲大比结束后,三大商会会设下宴会,招待前来参赛的诸位修士,同时发放比试的奖品。

    归雪间想了想,或许这是对冠军的优待也说不定。

    于怀鹤点了下头。

    两人跟着为首之人离开参同大殿,又坐上更为奢侈的山骢车,前往商会府邸。

    那位商会负责人笑如春风拂面:“于道友一鸣惊人,棋艺高超,两位小友情谊深重,看客们都说此次观棋时间虽短,票价却很值!下次还要来看。”

    归雪间:“……”

    自己这一跳,似乎过于冲动,也造成了意料之外的后果。

    他侥幸地想,书院远在千里之外,司徒先生又忙于俗务,应该不会听说这件事吧?

    但……也没有后悔。

    因为于怀鹤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来到他的身边。

    照理来说,所有参赛棋手都会赴宴,但裴金鞍没来,估计也没脸来。至于其他人,见作弊之人不在,兴致很高,随意宴饮了几杯后就拉着于怀鹤要下棋了。

    这也很正常。如若不是真的痴迷,这些修士又怎会在幻兽棋上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就连于怀鹤也很是沉迷了一阵,曾经中断修行,没日没夜的下棋。

    天慧老人仗着年纪最大,排在了第一个,摩拳擦掌要与于怀鹤再对弈一局,其余的棋手全在看着。

    观棋不语,但这是玩乐,所以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见,要指点两人下棋。

    归雪间倒没觉得吵闹,颇有兴致地看于怀鹤下棋。

    两局过后,归雪间就有点累了,他软绵绵地靠在于怀鹤的肩膀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于怀鹤瞥了归雪间一眼,眼前这局也即将结束,他落下棋子:“我该走了。”

    排在后面的人急了:“你这小友怎么不懂规矩,从前得了魁首的人,都是要陪我们下个痛快的!”

    于怀鹤不为所动。

    还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摇了下铃,商会的人抬来软榻,供归雪间休息。

    而归雪间打了个哈欠,在于怀鹤的耳边说:“你下吧,我先睡了。”

    他知道于怀鹤不是抵触下棋。

    有归雪间陪着,于怀鹤便继续下了。

    春日的风不冷,吹在身上很舒服,归雪间躺在软榻上,枕着于怀鹤的腿,身上盖着千金裘化成的披风,就这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周围的棋手东倒西歪,有的睡了,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观棋。

    而于怀鹤还在和人对弈。

    归雪间仰着脸,看着于怀鹤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好奇地问:“你下了几局了?”

    于怀鹤道:“十一局。这是最后一局。”

    归雪间:“。”

    这些人也太痴迷下棋了。

    又问:“你累不累?”

    “不累。”于怀鹤的手搭在归雪间散乱的长发间,随意道,“不过之后的几个月都不想下了。”

    这人也有烦了的时候。

    可能是这些棋手太过热情,十几个人纠缠着他一个,自己在睡,所以实在走不开,只能一直下棋。

    归雪间忍了忍,没忍住,笑声从喉咙间溢了出来,实在有点明显,只好把脸埋在于怀鹤的小腹,企图压下去。

    下一瞬,归雪间感觉到于怀鹤压着自己头发的力道忽然变重了。

    是报复吗?

    也不对。于怀鹤很快就收回了手,又单手捞起归雪间,千金裘随之滑落,归雪间在清晨的风里瑟缩了一下。

    于怀鹤偏过头,他的眼眸漆黑,似乎很平淡地看了归雪间一眼,拾起千金裘,披在归雪间身上,又系好衣带,

    然后,他抬起手,拂去归雪间压在脸颊上的碎发,压在耳后。

    于怀鹤的指尖有点热。

    归雪间怔了怔。

    下完最后一局,这些棋手总算愿意放于怀鹤离开了。

    商会的人适时前来,解释这确实是流觞曲水宴的传统,他们也不好插手,又呈上一万五千灵石的灵票,是胜者的奖励。除此之外,作为九洲大比的魁首,还可以获得炼器大师白头道人亲自炼制的棋盘一副,所用材料皆可随自己心意,且能够以自己的形象特别定制一枚棋子。

    修仙之路漫漫,很多人折于半途,但在幻兽棋上,成为大罗金仙似乎也是一种宽慰。

    意外的是,白头道人没有自己的洞府,而是居住在祥麟商会府中,若是回客栈再过来一趟很是麻烦,两人索性直接去拜见白头道人。

    商会之人将他们领到白头道人的院落外就离开了,他的意思是白头道人喜好清静,不愿被过多打扰。

    这话倒也合理,两人推门而入,穿过院子,直至走进屋内,横在大厅里的是一方水池。

    池水澄澈至极,是以纯粹的灵力化成,名为净水,用于洗涤炼制完成的法器。

    法器或灵器炼制完成后,难免会带上炼器师的印迹。一般来说,这些印迹不会影响到使用,但如果炼制出的器具本身非常珍贵,或者威力巨大,为了不影响使用和价格,就会用净水洗涤法器,去除炼器师的印迹。

    但净水价格昂贵,很少会有炼器师洗涤自己炼制出的所有法器。

    眼前这个水池中却堆满了法器,可见这位白头道人的确是一位大师。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穿过大厅,里面的门没关,只见靠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男子。他的头发极长,从躺椅上垂至窗边,看起来还算年轻,但眼角遮掩不住的细纹显露出他真正的年纪。

    白头道人道:“你们两个,走近一点。”

    又仔仔细细打量着两人,感叹道:“原来你们俩的年纪真就这么点大,我离得远,还以为你们是老妖怪装嫩。”

    归雪间很疑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被当做老妖怪了。他平平无奇地看棋,甚至跳个看台都要人接,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白头道人解释了一句:“一个是最年轻的九洲大比冠军,一个又极其擅长阵法,一个倒也罢了,两个凑在一块实在少见。”

    归雪间明白了,白头道人撞到了自己逃过抓捕的那一幕。又松了口气,他当时想周围的人很多,或许会有真正的大能,便以阵法作为遮掩,没料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白头道人道:“我平生好棋,最恨有人背地作祟。观棋的时候,察觉裴金鞍的人意图不轨,还打算祝你一臂之力,你自己却逃出来了,也不用我出手了。”

    看起来还是位嫉恶如仇的大师。

    他顿了顿,又问:“你年纪小,阵法学得这么好,师承何人?”

    归雪间坦白道:“花秉秋花先生。”

    白头道人闻言一愣,又大笑:“那个又矮又胖的老头竟然有模样这样标志的徒弟?我记得他平生不是最恨好看的人吗?”

    归雪间:“有么?”

    他回忆了一下,花先生好像的确在自己面前提起过某某先生,某某峰主模样好看,一看就不靠谱。

    笑声渐歇,白头道人似乎倦了,他懒懒散散道:“你们选好想要什么样的,我早点为你们炼制完成。”

    于怀鹤将玉简打开,同归雪间一起细看。

    挑来挑去,最后选了翡翠为棋盘,暖玉为棋子。

    白头道人看着于怀鹤,又问:“你自己想当哪一枚棋?”

    于怀鹤把归雪间往前一推:“我想以他的模样为棋子。”

    归雪间还未反应过来:“?”

    怎么变成了自己?

    白头道人却“咦”了一声,他皱了下眉,端详着于怀鹤的面容,更为仔细,仿佛要由皮入骨。

    他问:“你和庸城城主游疏狂是什么关系?”

    “你的眉眼和他有三分相像,似乎有亲缘。”

    据传白头道人已在祥麟商会数百年,他为九洲大比的胜者炼制棋盘也有两百年了,以人为棋子,必然得将对方观察得细致入微。

    他回忆道:“七十年前,游疏狂赢下九洲大比,我曾为他只做幻兽棋,所以看得很仔细。”

    归雪间一愣,于怀鹤和庸城城主有什么关系吗?前世并未听说。

    他现在也有点见识了,知道九洲十城的名头,庸城即便不居于首位,也在前三之列。

    白头道人的话锋一转:“不过,他赢的可没你这么干净,就是手段比你的对手更高明些。”

    归雪间头皮发麻,白头道人的意思是,游疏狂就是权势更盛的裴金鞍吧。

    这样的品行,无论是什么城主,还是离龙傲天远一点为好。

    于怀鹤道:“素不相识。”

    作者有话说:

    师兄:先生,听说于师弟得了九洲大比的冠军!

    司徒先生:好!书院人才济济,正该如此。

    师兄:先生,听说归师弟从九洲大比看台跳下去了。

    司徒先生:他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岂有此理,竟有人敢欺负书院的学生!

    师兄:没人欺负,归师弟跳到于师弟怀里了啊,好多人都看到了。

    司徒先生:……

    师兄:先生,先生你怎么不说话,来人啊,司徒先生晕倒了……

    第82章 安慰

    归雪间偏过头,看向于怀鹤,这个人神情没什么变化,睫毛垂着,遮掩住了眼眸,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忽然听闻与亲人有关的消息,或许很多人都难以抑制情绪上的波动,但这件事好像很难对于怀鹤产生影响,他也没有和那位庸城城主扯上关系的意思。

    于怀鹤一贯如此。

    白头道人欲言又止道:“你……”

    他好像又想要拿于怀鹤和游疏狂作为对比了。

    归雪间不喜欢这样,于怀鹤只是于怀鹤,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于是打断他的话道:“我可以挑选棋子了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默认了棋子会是自己了,明明之前还想问于怀鹤来着。

    于怀鹤又推了下归雪间,问:“可以吗?”

    白头道人也反应过来,眼前两个人似乎都不愿意再提,不再提及游疏狂的事:“也不是不行。但你以后可不能后悔,到时候来找我麻烦,说定做你的棋子。”

    又饱经风霜地感叹一句:“你们少年人总没个定性。”

    于怀鹤道:“我不会。”

    白头道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又仔仔细细端详着归雪间。

    归雪间被盯得有点不自在,不自觉握紧了于怀鹤的手。

    两人的手握得很亲密,指缝分开,于怀鹤塞进了自己的手指。

    白头道人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得见。

    他打量了两人一眼,饶有兴致地问:“要不给你们做一对?”

    两人一同点头。

    于是,棋子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白头道人开始挑选材料,从储物戒指里搬出很多东西,各色宝石翡翠在半空乱飞,随机坠落在房间某处。

    归雪间和于怀鹤闪转腾挪,很快就没处落脚了。

    白头道人回过神,似乎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人:“你们怎么还在?棋盘棋子制作起来虽然快,但也要几个时辰,你们出去玩吧。”

    归雪间不是很懂炼器,但也知道一般炼器师烧制棋子,是一枚一枚来的,最起码要几天功夫,而白头道人只需要几个时辰,说明他连棋子都是整炉烧制的,对火候和灵力的控制细致入微。

    两人出了屋子,但没走远,这是商会的府邸,他们不太熟,不好乱逛。

    又往前走了一截,两人停了下来,归雪间斜倚在走廊的红漆栏杆上。

    于怀鹤靠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

    天气很好,春光倾泻而下,笼罩住了于怀鹤,将一切映得很明亮。

    于怀鹤半低着头,若有所思,他的眉眼隐没在光的阴影中,侧脸的轮廓极深,整个人看起来很沉。

    或许于怀鹤也不是完全不在乎的。归雪间想。

    忽然知道自己的亲人可能是这样一个人,以于怀鹤的性格而言也很难高兴。

    归雪间微微皱眉,想让于怀鹤暂时忘掉这件事,不要不高兴了。

    但他没有安慰过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做。实际上,归雪间和别人相处的经历很少,在他的回忆里,人生的前十七年总是独自一人,只见过母亲几面,中间数不清的年岁更加孤独,没有人能看到他,听到他的话,而他什么也做不多。

    直到现在,归雪间接触过最多的人是于怀鹤。

    与之前的人生相比,有太多记忆,太多话语,太多触碰了。

    归雪间托着腮,他的睫毛颤了颤,想起了于怀鹤的拥抱。

    那不是一种刻意的安慰,但从第一次见面,归雪间从楼上跌下,总是能在于怀鹤的怀抱里得到安全,完全放下心,不用再担心任何事,因为于怀鹤会将所有危险和风雪都隔绝在外。

    或许……自己的怀抱没有那么有力,但也可以抚慰另一个人,令这个人不要难过。

    归雪间这么想着,直起身,朝于怀鹤走去。

    他停下来,慢慢贴近于怀鹤。

    于怀鹤是一个非常敏锐的剑修,几乎没有人能从背后这样靠近他。

    除了归雪间。

    归雪间的身体轻盈纤瘦,轻轻地覆在于怀鹤的后背,他的手臂展开,圈住了于怀鹤的肩膀。就像一朵绽放的花,一片一片展开柔软的花瓣,包裹住锋利的剑刃。

    他并不害怕被伤害。

    归雪间垂下头,脸贴着于怀鹤的后背,嗓音很轻:“你不要难过。”

    于怀鹤一怔,任由归雪间抱着,没有说话。

    周围很安静,只有归雪间的声音响起。

    于怀鹤不怕冷,一年四季都穿得单薄,归雪间的脸贴在了他的后颈,很温暖。

    归雪间想了想,继续说:“他是他,你是你。无论他是怎样的人,和你又没有关系。”

    好一会儿,于怀鹤转过身,他将归雪间捞入自己怀里,两人脸贴着脸,目光沉沉,和之前不太一样。

    这人被自己安慰好了吗?归雪间很怀疑。

    于怀鹤“嗯”了一声,他说:“我只是……”

    又顿了顿:“在想母亲的事。”

    归雪间感觉拥抱起了作用,所以在于怀鹤的怀里,也尽力抱着这人,闻言眼睛睁大了些。

    于怀鹤解释:“我小的时候,她曾对我说,不要追究父亲是谁。”

    归雪间说:“她可能知道对方不是好人,不想你伤心。”

    于怀鹤低下头,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归雪间的身影,他说:“我只是没想到她会离开得那么突然。”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归雪间心脏处传来一阵很闷的痛感。

    纵观于怀鹤的一生,这人得到无数赞誉,是世人公认的天下第一,其实拥有的很少,母亲和师祖都已离开人世,只留下空无一人的归元门,他自己和他的剑。

    于怀鹤说:“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

    他对归雪间几乎没有要求,总是保护,总是赠与,这好像是他唯一的私心。

    很简单也很困难,简单到无需任何付出,很容易完成,困难在要在十七岁时就承诺永远。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可能是没想到于怀鹤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春光中,归雪间的睫毛纤毫毕现,他抬着眼眸,凝视着于怀鹤,是非常美丽,非常天真的神态。

    他对于怀鹤承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又问:“于怀鹤,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嗯。”

    *

    拿到棋盘后,两人对白头道人道谢,离开商会府邸。

    回到客栈,归雪间算了算,出门一趟,收入颇丰。

    于怀鹤有三大商会的奖励,而自己一直压于怀鹤,赢来的灵石很多,现在也很富有了。

    但一想到书院,又有点头疼。

    入学测试是在四月,但书院里别的学生上学没那么晚,二月已过,开学的日子已经到了。

    而归雪间和于怀鹤还在星斗城,没有回程。

    庸城离这里有千里之遥,轻易去不得,于怀鹤又不寻亲,加上母亲的嘱托,没有理会的打算。

    归雪间归心似箭,主要是怕书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找他们麻烦,不好叫司徒先生抓住他们的把柄,到时候就有了借口。

    然而上路之后,归雪间却察觉到不对。

    即使他没有看过地图,也知道回程不是这个方向,但也不是很担心,于怀鹤又不可能把他拐走卖掉。

    而且路程很赶,一连两晚都歇在车上,归雪间猜测可能是有更近的路。

    又一天,他昏昏沉沉地醒来,下意识地摸了摸旁边的位置。

    ——没人。

    于怀鹤一贯会坐在那里,防止他从软榻上掉下来,车上的床毕竟很狭窄。

    归雪间撑着手肘坐起来,看了一圈,四周的窗帘被封的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只有车内点缀着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于怀鹤也不在,而车是停着的。

    人呢?

    归雪间还没来得及细想,帘子被人从外掀开,于怀鹤站在外面,只露出半边身体,好像是叫他出去的意思。

    他踩着鞋子,慢吞吞地朝于怀鹤走去。

    不知为何,外面的太阳很大,很刺眼,归雪间闭了会眼,才又睁开。

    猝不及防间,归雪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视线所及范围内是无边无际,浩渺无垠的蓝。

    在过去生活的地方,蓝不会这么多,多到能够铺满归雪间的眼睛,像是天空的倒影。但这不是天空,水面有粼粼波光,颜色更深也更纯粹。

    这是大海。

    被困在院子里的时候,归雪间曾无数次幻想过大海的样子,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大海离白家很远,遥不可及,也无拘无束。

    于怀鹤下棋的时候,曾经抽中过大海作为疆域,归雪间坐在看台上,感受烟雾凝聚成的波浪席卷而来时,以为那就算是大海了。

    但想象永远不能等同于真实。

    此时此刻,归雪间站在海面上,迎面吹来的海风略有些咸涩,不像山风那样柔和,很冷冽。

    归雪间有一瞬的怔愣,他反应了一小会,睫毛慢慢抬起,瞪圆了眼睛,像是难以置信。

    于怀鹤半抱着归雪间,左臂圈着他的腰,很怕他不小心被风吹得掉下去。

    又压下归雪间散乱的长发,捋在脸的一侧,叫他的名字:“归雪间。”

    “十八岁生辰快乐。”

    第83章 海底游

    今日是二月十七。

    归雪间偏过头,皮肤被海风吹得有点苍白,他的嗓音很轻,像是要被扯散了:“你……你知道啊。”

    像是很不可思议。

    其实归雪间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他从小到大一直被困着,没有人给他过过生辰,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想过这件事。

    于怀鹤看着他:“婚契上有。”

    原来如此。

    归雪间有点心虚。

    他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婚约对象,但白家没有真放他离开成婚的意思,他也就忘了这事。等重生回来后,他拿起婚契,还没来得及看,婚契就在他手中灰飞烟灭了。

    所以归雪间不知道于怀鹤的生辰,连自己的也不知道。

    而于怀鹤似乎仔仔细细地看过婚契。

    想到这里,归雪间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但于怀鹤没有追究,他拉着归雪间坐了下来。

    两人吹了一会儿海风,归雪间不觉得无聊,他可以一直这样看下去,但或许还要赶路,不知道能待多久。

    于怀鹤问:“要下去吗?”

    归雪间:“?”

    下去是什么意思?去海面玩水吗?可他不会游水。

    还是点了下头。

    山骢得到指令,往下奔跑。

    离海面越近,山骢的步子越慢,甚至是抗拒。它是山中灵兽,跨过一个小溪浅滩还行,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海,难免会害怕。

    于怀鹤拿出一个盒子,中间掏空出一个半圆,以灵力灌注,很快产生一个泡沫。

    泡沫被移至海面,慢慢膨胀扩大,很快就能容纳得下两个人了。

    盒子用于操控产生的泡沫,于怀鹤点了一下,泡沫从中间缓缓打开,他说:“翻了些书,没有找到与海底城池有关的确切消息。”

    这很正常,因为那是撰稿人为了稿酬编的,并非真实存在。归雪间小时候无意翻到书,书中各种奇景写的很真切,他深信不疑,非常向往。

    如果是个俗世的普通人,长大了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偏偏归雪间身处修仙界,知晓大能有排山倒海之力,在海底修建城池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幻想持续到了十七岁。直至走出院子,踏上仙船,他还将这件事说给于怀鹤听。

    “但下海一观,还是能试试的。”于怀鹤跳到了泡沫中,朝归雪间伸出手,他说:“要来吗?”

    日光下,碧蓝的海水前,泡沫泛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归雪间仿佛置身于幻境中,睁大了眼。

    年幼时的幻想也可成真。

    他握住了于怀鹤的手。

    泡沫缓缓闭合,沉入海面以下。

    日光逐渐远去,周围是纯粹的深蓝色。

    归雪间很新奇地注视着外面的场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这是从哪来的?堰城吗?”

    这真是很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堰城。

    于怀鹤点了下头。

    堰城里都是水系修士,对水下活动之事很有研究。但海水和湖水还是有点差别的,炼器师听到于怀鹤的要求后,没有立刻答应,但还是拜服于灵石之下。

    幸好最后赶上了归雪间的生辰。

    广阔无垠的海底,周围的一切都是暗沉的,所有活着的东西也都很安静,它们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唯有归雪间和于怀鹤所在的泡沫里亮着的,像是一只萤火虫。

    泡沫忽然停了下来。

    眼前有一座山拔地而起,不,不是山,而是一只妖兽。

    于怀鹤令泡沫往上升,归雪间也很努力地抬起头,脖子都酸了,才看清这妖兽的全貌。

    在此之前,在归雪间心中,弄云仙宫里的青蛇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庞大妖兽了,但与海中的这头妖兽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它像是一座山一样横亘在海底,张大嘴,深吸一口气,海底骤然出现一个漩涡,一吞一吐间,方圆数里的鱼虾全都被吞吃入腹。

    而盛着两人的泡沫看似轻飘飘的,却佁然不动,归雪间靠着于怀鹤,围观了妖兽进食的全过程。

    很震撼,又有点吓人。

    似乎是察觉到身旁多了只萤火虫,那头巨大的妖兽的眼珠子转了下。

    它的身躯极其庞大,极为平常的动作都会掀起巨大的水流波动,就这么看了过来,却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

    它很聪明,知道里面是活着的人,尝试着顶了一下。

    归雪间很紧张:“它不会把这个戳破吧!”

    于怀鹤握紧他的手:“别怕。”

    果然,水泡没有被戳破,而是在它的顶弄下滚开了。

    归雪间被于怀鹤抱着,体验了一次翻滚着天旋地转的乐趣。

    既是妖兽的游戏,也是归雪间的。

    妖兽乐此不疲地玩了起来。

    几下过后,归雪间就头晕目眩了。他的身体较为脆弱,经不起来剧烈的折腾,这样的游戏也只能适可而止。

    和这只妖兽道别,两人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归雪间见识了海底的风景,与山中鲜活生长着的花草树木不同,海底是沉默的,某些时刻近乎于死寂,与书中编写的不同,但来上一次,可以满足归雪间的好奇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海底失去了感知时间的方法,归雪间捂了下肚子。

    于怀鹤问:“饿了?”

    归雪间点头。

    于怀鹤又问:“要在海面下吃饭吗?”

    归雪间想了想:“有光的海面吗?”

    于怀鹤“嗯”了一声。

    归雪间说:“好。”

    海底世界当做奇景来观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做作吃饭的场所又有点压抑了。

    泡沫慢慢往上攀升,在盒子的操纵下变大了,直至一仰头就能看到海面上一圈圈扩散的光芒,才终于停了下来。

    于怀鹤摆出一张不大的矮脚桌,拿出新鲜的饭菜。

    储物戒指中的饭菜虽然不会腐败,却会随着时间流逝丧失风味,所以这是不久前才做的。

    归雪间:“……”

    这人到底趁着自己睡着时做了多少事?

    生辰酒宴都已备好,没有别人,只有归雪间和于怀鹤。

    两人席地而坐,因是生辰的缘故,归雪间边吃饭,又喝了点桃花酒,加上之前太过全神贯注,现在不太坐得住了,想找个地方躺一躺。

    然而现在不在车上,周围没有床,归雪间看了一圈,慢慢地往于怀鹤的身边挪动。

    他的意图很明显,于怀鹤需要操控泡沫,没有喝酒,伸手推开了桌子,单膝曲起,另一只腿平放着。

    是一个很舒适的位置。

    归雪间枕在于怀鹤的膝盖上,仰脸看着这个人。

    于怀鹤低头看着归雪间,用手背贴了下他的脸颊,有点热。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海面之下虽然有日光,但不够亮,归雪间看的很模糊,他拽了下于怀鹤的袖子,想看得更清楚点。

    于怀鹤便低下身,两人靠得很近。

    归雪间抬起眼,将于怀鹤的脸看得很清楚。

    深刻的五官轮廓,冷峭的神情,长眉锋利,眼睫浓密,以及漆黑的眼眸——远比海底幽静深邃,一眼望不到底。

    但归雪间不会害怕这样的一双眼睛。

    归雪间抬起手,指尖描摹着于怀鹤眼睛的形状,慢慢往下,他碰了碰于怀鹤的眼眸,很轻的一下,像是蜻蜓点水,他知道不能用力,否则会弄伤这双眼睛。

    于怀鹤没有眨眼,任由他抚摸,即使这是个很危险,很容易受到伤害的动作。

    仅仅这么一下,就使归雪间失去了力气,他的手腕半垂着,被于怀鹤握住。

    于怀鹤的嗓音略低,没有平日里那么冷淡:“醉了么?”

    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在他们对视间流淌着,满溢出来,令归雪间的心跳加速。

    归雪间的心跳的越来越快,他咬了下唇,想要将过快的心跳压下去,却只能是徒劳无功。

    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他会这么想触碰这个人?

    ——愿望强烈到了心脏震颤的程度。

    于是,在十八岁的生辰这天,归雪间没有压抑欲望,他以被握住的那只手为支撑,借力投入于怀鹤的怀抱。

    他的脸埋在于怀鹤的肩头,呼吸都落在这个人的皮肤上。

    于怀鹤的语气很温和,他轻轻拍着归雪间的后背:“怎么了?”

    归雪间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于怀鹤又问:“归雪间,生辰过得开心吗?”

    归雪间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语调,含含混混地回答:“开心。”

    于怀鹤问的很简单,不是想要显露他为此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灵石,似乎只是希望归雪间度过一个愉快的生辰,完成年幼时的幻想。

    这样不求回报的事,于怀鹤做过无数次,每一次的保护,每一次的照顾,每一次将自己拥入怀抱。

    而自己也愿意为这个人这样做。

    归雪间的身体很沉,只能依靠着于怀鹤,心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很喜欢待在于怀鹤身边,不仅仅是依赖,没有危险的时候,他也会本能地握住于怀鹤的手。

    除了于怀鹤,他不会和任何人十指相扣的握手,不会枕在任何人的腿上,不会安然地睡在任何人的身侧,不会产生永远待在一个人身边的念头。

    他的每一次心跳加速都是因为这个人。

    归雪间偶尔也会思考,但一直没有明白,他没有被长辈教导过,人生中也没有别的可供比较,能与于怀鹤相提并论的对象,所以只知道于怀鹤是特别的,唯一的,不可取代。

    他们同坐于桃树枝头,于怀鹤对自己许下承诺,归雪间也沉溺其中了,想到了很多未来的事,都与于怀鹤有关。

    模模糊糊间,归雪间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不是婚约,不是保护,不是照顾,他只是……喜欢于怀鹤。

    他那么、那么喜欢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雪间猫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喜欢啊!那我不是一直在喜欢龙傲天吗!

    第84章 开学

    二月将尽,归雪间和于怀鹤总算回到了书院。

    和他们两个在外逍遥快活不同,舍友们被困在书院上课,日子过得很是平常乏味,其中以别风愁最为不满。

    回来那天,书院其余几人为他们接风洗尘,别风愁拍着桌子道:“你们两个出门玩得很开心吧!”

    乍一回到书院,归雪间还不太适应,他说:“还好。”

    别风愁冷笑:“我都听说了,于怀鹤得了九洲大比的魁首,你高兴得直接从看台跳下去了。”

    归雪间看了别风愁一眼,欲言又止。

    这也能听说?

    但听说自己跳看台的原因是开心……也行吧。

    小鱼很喜欢送回来的桃花酒,整条蛇蜷缩在酒坛里,喝的醉醺醺的,幸好还知道把头伸出来,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看起来像是死了。

    孟留春捞起小鱼,用清水为它醒酒,小鱼醒来竟然也没有咬人。

    主要是孟留春开始学习炼丹,但过于笨手笨脚,差点把丹炉炸了。作为同住一屋的舍友,小鱼很担心自己房间的安危;而作为弄云仙人的妖宠,它不能忍受主人的传人竟然如此笨拙,多方面考量下,它只好去帮孟留春看炉火。

    这么一来二去,一人一蛇的关系缓和很多。

    两人请假的时间太长,错过了开学的时机,回来后要先入赵游峰主那里一趟解释缘由,选择课程,排列上课顺序。

    赵峰主很忙,事情颇多,但很有耐心,帮他们两人处理这诸多事宜。

    去年是赵峰主直接排好课,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次两人都在这里,峰主为了方便,便将两人相同的课程排在了一起。

    虽然归雪间和于怀鹤重叠的课程也不太多,但总比去年要多多了。

    课排到一半,司徒先生过来有事要谈。

    对于这位严厉的司徒先生,归雪间很有点畏惧,往于怀鹤旁边躲了躲。

    司徒先生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人,似乎有想打人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他从上而下地审视着两人:“你们在外面为书院争光的事,我早已知晓,很是为你们高兴。”

    可先生你的脸上没什么高兴的意思。

    而且不是只有于怀鹤拿了九洲大比的冠军吗?自己什么也没做,归雪间总觉得司徒先生在隐隐暗喻自己跳下看台的事。

    当时跳的时候没有后悔,现在也没有,就是不太想面对司徒先生。

    司徒先生冷冷笑道道:“既然你们两个这样厉害,过两天入学测试,不如过去帮忙,也给新来的师弟师妹们做个榜样。”

    赵游闻言道:“不都是年纪大点的学生……”

    话还没说话,就被司徒先生打断:“你二人是去还是不去?”

    为书院做事本来就是学生的责任,毕竟上学不用交灵石,归雪间又心虚,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等排完课,从赵游峰主那里出来后,归雪间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和于怀鹤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司徒先生刚刚想打我们两个?”

    因为害怕被别人听到,所以离得很近。

    于怀鹤的眼底浮现些许笑意:“有么?”

    归雪间谨慎地猜测:“先生不会是听说星斗城的事了吧?”

    照理来说,司徒先生俗务缠身,应该没空听这些有的没的吧。

    于怀鹤却说:“什么事?”

    归雪间呆了呆:“没什么。”

    从看台跳到这个人的怀里,不能说是伤风败俗,但也是违反了书院的规定。因为喜欢于怀鹤,所以冲动之下就跳了,但现在却不太能说得出口了。

    他微微偏过头,就当没说。

    忽然间,归雪间又想起了什么,问:“现在不才三月,怎么就入学测试了?”

    于怀鹤道:“今年是五年一次的书院大比,整个四月,书院都不上课,学生也都很忙,所以会提前入学。”

    书院大比?

    归雪间曾听说过。

    紫微书院名震修仙界,除了早有门派家族的修仙子弟们,散修的人数更多。而一旦走出紫微书院,散修们就要独自面对错综复杂的修仙界了。虽说书院创立之初就是为了培养散修,但也知道独自一人的修仙路难免艰辛,有个依靠更好。书院大比的作用就是展示学生自身的修为、才学和法门,到时候各大宗门,各座城池都会派人前来观看,挑选适合的学生收入门下。而到决出胜负之时,掌门城主更是会亲自前来,争夺书院大比的冠军。

    书院大比五年一次,一般来说至多参加两次。无论是散修还是宗门弟子,只要是紫微书院的学生,对书院大比都极为看重,不愿辜负自己在书院的数年时光。

    归雪间也有了点想法。

    *

    到了开学测试那天,归雪间难得起了个大早,同于怀鹤一起下山干活。临走前,于怀鹤把还在睡梦中的小鱼叫起来,交给了归雪间。

    小鱼很不解,不知道入学测试有自己什么事,它又不会说话。但对它来说,也只是换个地方睡觉,所以缠在归雪间的手腕上,又继续睡了。

    作为师兄,归雪间的身体太弱,力气小,甚至连嗓音都不够大,面相不仅不凶,还过分好看,连当个恐吓新生的门神都不行。

    文先生想来想去,想不出归雪间的去处,叹了口气,对他说:“你在入学现场看看,如果有问题就来叫我。”

    传音符很贵,师兄师姐们前来干活,大多不愿意再付出这样一笔灵石。加上也不是每个人都和文先生熟识,经常找不到人,有归雪间当在中间传话的,解决效率倒是高了不少。

    至于于怀鹤,他修为又高,又很得力,被安排到了另外的地方。

    山门下,入学测试的现场很是混乱,经常有什么灵器又不亮了,或是查出来某个学生的履历造假——归雪间也干过,幸好没被发现,亦或是谁被淘汰了,嚎啕大哭不愿离开。

    归雪间的活说起来轻松,实际上也是忙的团团转,一位师姐又来说是笔墨没有了。

    这笔墨是书院特制的,以防日后有人修改学生的信息,所以用完了得去找文先生讨要。

    待拿来笔墨,归雪间听到一人高谈阔论,很吵,他回过头望去,和那人对视,两人面面相觑,那人的脸刷的一下黑了。

    竟然是去年那个口出狂言的华服男子,见到于怀鹤用爆了乾坤灵动仪后就跑了,原来是没继续考,又等到了今年。

    归雪间想了想,不知道说什么,那人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一甩袖子,又跑了。

    旁边的侍从追着他道:“少爷!少爷!老爷说您今年再考不进紫微书院,以后就不去再来了,好好在家修炼!”

    归雪间:“。”

    他觉得这真不是自己的错。

    一个小插曲过后,归雪间继续干活,经过排列极长的队伍时,听到有人提到了乾坤灵动仪,他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刚刚一个师弟听说了于师弟的事,也兴致冲冲说要炸了乾坤灵动仪。”

    “这个也要炸灵动仪,那个也要炸灵动仪,哪来那么多灵动仪让这群人炸。”

    “结果大概是一个也炸不成的。”

    “那个师弟通过测试了,亮倒是亮,但是离碎裂还差得远呢。”

    在场的人极多,人头攒动,归雪间只闻其声,看不到人。

    那位扬言要炸乾坤灵动仪回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那位于师兄轻松炸了灵动仪,没想到这么难。”

    归雪间想,此言差矣,于怀鹤是数千年难得一见的龙傲天,并不是什么一个去年随随便便的师兄。

    做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师弟开朗的嗓音似乎有些多了点沮丧:“我果然不行吗?”

    师姐安慰他:“不用气馁。于怀鹤灵力的精粹程度本就远超常人,他入学不过一年,在书院里的名头已经很大了。”

    那师弟问:“师姐,那位于师兄真的很厉害吗?”

    “当真。”为了宽慰这位小师弟,师姐又列举了几项于怀鹤所做之事,“哦,对了,他还有十分爱惜的师弟,两人形影不离,实在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这人打断:“于师兄的师弟也是个厉害人物吧?”

    师姐道:“他的修为似乎不大高,但十分精通阵法,确实厉害。说起上次秘境之……”

    听人提到于怀鹤,归雪间听得颇有兴致,提到自己,归雪间连忙溜了。

    而那位师弟的视线却穿过人群,他的眼神饱含嫉恨和怨妒,目光近乎凝聚成了实质,死死地盯住了一闪而过的归雪间。

    ——白十七。

    白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他,而他却不顾一切将全族抛下。

    找到你了。

    小鱼是妖兽,对充满恶意的注视异常敏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从睡梦中惊醒。

    它一下子从归雪间的袖口钻了出来,脑袋高昂着,环视四周,想要寻找到视线来源。

    那目光消失了。

    归雪间问:“怎么了?”

    小鱼一无所获,缩回了脑袋,尾巴尖贴着归雪间的小拇指,轻轻蹭了蹭,是叫他小心点的意思。

    而放眼望去,周围除了书院的师生,也只有前来赶考的年轻修士。

    难道有什么祸患隐藏其中吗?

    归雪间微微皱眉,他没有感应到魔气,而大庭广众之下,书院的众多师生皆在,难道有人胆敢作祟?

    不大可能。但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来,归雪间记下了这件事,转身继续去忙了。

    又忙了一个多时辰,归雪间体力不支,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将话带给文先生:“徐师姐说,那边的人手不够,今日怕是测试不完了。得多派几个人过去。”

    文先生可怜地看着他:“你慢点,不用着急。”

    思忖过后,又加上几个学生。他知道归雪间没有仙骨,修为又低,所以对归雪间格外照顾。

    虽然司徒先生的意思好像是要让归雪间从早忙到晚,但他人又不在,文先生便做主放归雪间休息去了。

    归雪间“哦”一声,向于怀鹤所在的地方走去。

    到了擂台边,归雪间身着书院的服饰,排队的学生让开位置,他挤进去,找了个位置,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于怀鹤。

    测试学生身手的活不好干,以往要么是先生来,要么是在书院里待了很久的师兄师姐们代劳。

    总之既要修为高,又要有分寸。

    但临近书院大比,先生们都被拉去干活了,师兄师姐们的人手不够,于怀鹤又一贯很靠谱,就让他上了。

    于怀鹤用的是一把木剑。他出手只是测试考生的水平,不是真的动手。最开始还有人不服,见识了于怀鹤的剑法以及败于他手下之人的惨状后,终于心服口服了。

    如果于怀鹤用的是真剑,他们中能招架得住的怕是没有几个。

    于怀鹤一刻不停地对战了三个时辰,背脊依旧很真,额头没有一点汗意。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归雪间。

    两人对视了一眼。

    于怀鹤将手中的东西往身后一扔,精准地落在师姐旁边,然后跳下擂台,朝归雪间走来。

    师姐早就过来接班了,但于怀鹤说不用休息,就一直等着。

    于怀鹤走到归雪间面前,一如既往地握住他的手。

    这似乎已经是一种无需语言表达的习惯了。

    于怀鹤的剑法颇为冷酷无情,即使意在测试,刻意放轻力道和速度,但仍旧杀的诸位后辈丢盔弃甲,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修行水平来了。

    但握住归雪间的手的动作却很轻。

    周围窃窃私语,有人小声说:“不是说紫微书院管的极严,司徒先生最擅长棒打鸳鸯,怎么这两位师兄如此胆大妄为?”

    归雪间都听到了,于怀鹤却置若罔闻,不仅要握,还要挤开他的指缝。

    热度沿着皮肤,从指尖一路往上蔓延,归雪间的脸变得很热。

    他的手攥的很紧,于怀鹤不能和他十指相扣。

    可能是之前跑得太急,归雪间的呼吸还没有调匀,他小声地喘了两口气,很想要压下去,听起来却软绵绵的:“我觉得……在书院里要收敛一点。”

    他很没有底气地解释。

    于怀鹤半垂着眼,没有说话。

    他没再继续坚持,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归雪间。

    两人往外走。

    见归雪间要离开,小鱼从他的手腕跳下来,吊在树上,继续看热闹了。

    它一贯很爱看人打架。

    两人走到了一片没人的地方,归雪间很累,倚在一棵树上。

    于怀鹤说:“现在没人了。”

    归雪间偏过头,咬了下唇。

    其实说要在书院收敛只占原因里的很少一部分。

    在此之间,归雪间习惯和于怀鹤很亲密的接触。两人之间的底线,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就抱了,也背了,之后同住一屋,拥抱好像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靠在于怀鹤的怀里时,归雪间的心跳的确会加快,他不知道缘由,也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有什么不对。

    而在意识到喜欢于怀鹤后,一切就都不同了。那些当时不能明了,迟来的害羞全都涌入归雪间的心头。

    而像现在,两人一牵手,归雪间就会无知无觉的脸热,浑身僵硬,大脑放空,反应剧烈。

    更近一步的话,归雪间怀疑自己的心脏也会炸开。

    就像那个乾坤灵动仪承受不了于怀鹤的灵力,他似乎也承受不了于怀鹤的触碰。

    疏落的树影下,归雪间侧着脸,他躲避和于怀鹤的对视。

    好一会儿,他听这人问:“归雪间,你的手不能握么?”

    归雪间:“……”

    龙傲天,你为什么要用这么认真的语气问出这样的问题?

    好像不让握手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但已经习惯了的事忽然被制止,并不是于怀鹤的错。

    做错了人好像是自己。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他忍了忍:“……可以。”

    于是,他的手又重新被握住,指缝没什么抵抗地被挤开,十指相扣。

    和以往一样亲密,又有所不同。

    归雪间垂着头,他很想蜷缩成一团。

    于怀鹤又问:“脸也不能碰么?”

    事已至此,归雪间已经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可以。”

    他怀疑于怀鹤知道自己会同意,但就是想问。

    于怀鹤伸出另一只手,捧住归雪间的脸颊。

    不知为何,归雪间觉得这人的体温比往常要低得多,到了让他觉得冰冷的程度了。

    于怀鹤淡淡道:“你的脸好热。”

    归雪间被于怀鹤挟制在这棵树边,退无可退,无路可走,睫毛颤得厉害,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蝴蝶,只能胡乱扑腾了。

    他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耳边嗡鸣,没有听清就回答:“都可以。”

    第85章 断红

    听到归雪间的回答,于怀鹤很轻地笑了笑。

    他的身体慢慢往下压,近到眼眸中只能倒映彼此的程度。

    归雪间没有后退躲避的余地,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屏住呼吸。

    ……太近了,他整个人被疏冷的气息环绕着。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和鼻子被贴了一下,又很轻地蹭了蹭。

    动作似乎很温柔,和之前询问的语气完全不同。

    于怀鹤的体温偏低,使归雪间燃烧着的脸蛋稍微降温。

    过了一会儿,归雪间睁开了眼,他抬起睫毛,与于怀鹤的睫毛交错在了一起。

    归雪间的心脏不由一颤。

    于怀鹤站直了身体,半垂着眼眸,看着归雪间的左手:“走了。”

    归雪间的皮肤太白,于怀鹤的力气根本不大,但挤入对方指缝的时候,仍留下少许红痕。

    好像被欺负了一样。

    于怀鹤的视线在红痕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他说:“去吃饭。”

    *

    忙完入学的几天,归雪间歇了一天,又开始上课了。

    每日同于怀鹤出门,有一半的课程都在一起,再一同吃饭,下课,回来看这人练剑,好像比之前还要形影不离。

    别风愁对此大为不满,他也想和归雪间在一起念书,上课可以摸鱼聊天,还能让归雪间帮自己解决功课。

    现实却很残忍,他只好求助严壁经了。

    这么几日下来,归雪间自认为生活得很平静,但同窗们却都很躁动。

    盖因书院大比即将来临。

    书院大比是紫微书院最重要的盛会之一。学生们对此都跃跃欲试,很多都想在大比中大展身手。但年纪不大,修为较低的,书院不建议参加,等再过五年还有机会,现在非要去,还不能展示自己在书院里学到的真正本领。

    归雪间的年纪不大,表面修为比绝大多数同窗都要低。是的,去年那些才入学,没有修为的凡人如今大多都筑基了,正式踏上仙途了。但他也想要参加此次书院大比。

    因为归雪间在藏宝阁中看到了一把名为秋水的剑,和于怀鹤很合衬。

    在此之前,归雪间也有很多灵石,但大多来自于怀鹤,用龙傲天的灵石给龙傲天买礼物,说起来总有点奇怪。而从星斗城回来后,归雪间很富有了,于是特意挑那位话很多的师兄不在的时候溜去藏宝阁,想为于怀鹤挑个东西。

    在琳琅满目的宝物中,归雪间相中了一把名为断红的剑。

    准确来说,是他从后世之人口中听说过这把剑。

    碧浔仙人是数百年前的铸剑大师,天下闻名,一剑难求。断红是碧浔仙人临近飞升时所铸之剑,自觉此剑已臻化境,完美无缺。而她在人世间所留时日无多,已不能再为此剑寻找适合的主人,又担心世人会因断红而起纷争。索性又为此剑重新炼制了一层“外壳”,掩其光芒,静待有缘人发觉此剑真正品貌。

    直到后世人找到碧浔仙人留下的铸剑图谱,才得知此剑。但遍寻九洲,断红却不可再得。有人猜测,第一魔尊现世后,断红也遗失在了那场混乱的战事中。

    提及此剑也是因为谈到于怀鹤。天下第一的剑修,却不能拥有天下第一的剑,本就有些遗憾。

    归雪间初看此剑,又确认了一一遍,这把剑确实与后世人口中的断红别无二致。

    也不能算抢别人的机缘,断红本就遗落在了战事中,后来再也没有被人发现。

    归雪间想,无论这把剑有多昂贵,也要将其购入,赠给于怀鹤。如果手头的灵石不够,他还可以下山帮商会绘制阵法,多攒一攒,怎么也能买到。

    但那位师姐却告诉自己,这把剑不卖。

    断红披上了一层朴实无华的外壳,但仍旧是一把难得的好剑,才会被书院收入藏宝阁中。

    书院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不会藏私,但也不会将所有的秘籍、法器、武器和奇珍异宝都摆放在藏宝阁中,任由学生挑选。

    过于深奥的秘籍,学生无法理解,贸然修炼,很可能会走火入魔。而修为不够,却又得到威力极高的武器,如同幼童身怀利刃,反倒会伤及自身。

    所以这些秘籍或武器也是要达到书院的标准,才能用灵石购买。

    很明显,归雪间与这把断红有遥不可及的距离。

    而最简单的方法,则是获得书院大比的优胜,便可随意挑选藏宝阁中的宝物。毕竟如果书院第一都不能算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些宝物也不知道还能给谁。

    书院大比以四至八人为一队,如果归雪间要参加,那于怀鹤必然也会参加。

    他还在犹豫。

    春夜很暖和,归雪间穿着薄薄的春衫,坐在窗台上,看于怀鹤练剑。

    他的剑法中又多了一招,名为青云四浮。

    一剑既出,寒光闪尽,叫人无法判断剑刃所来的方向,只觉眼花缭乱。

    于怀鹤舞剑总是很赏心悦目的。

    练完剑,于怀鹤又练起了别的。新的一年,他又换了几样武器。

    归雪间将手指按在墙壁上,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朝着武器架的方向攀缘而去。

    自星斗城回来过后,于怀鹤又在院子的边边角角栽种了很多花木,归雪间能够操控植物,这些花木也能帮得上忙。

    而现在,归雪间便用藤蔓偷偷勾起于怀鹤摆放在一边的剑,拖到窗户边。

    在书院里这么做实在是胆大妄为,但有于怀鹤在,不必担心会被别人发现。

    剑被拖拽到了归雪间面前,他伸出手,拔剑出鞘。失去剑鞘的重量,他倒是能握住这把剑了。

    归雪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把剑。

    与书院里众多宗门弟子的武器相比,论锋利,论材质,论威力,这把剑都排不上名号,叫人见之胆寒,退避三尺的原因完全因为使用它的人是于怀鹤。

    但或许是见识到了断红,归雪间总觉得这把剑不太够看了。

    于怀鹤放下手中武器,朝归雪间走来,看起来是打算找偷剑贼的麻烦了。

    他停下来,问:“怎么了?”

    既然是礼物,提前说给对方听就没什么意思了。

    归雪间摇了摇头,像是展示一般地说:“我能拿稳你的剑了。”

    因为自己的力气大了,而不是没了剑鞘。他没什么底气地想。

    话虽如此,归雪间的手腕太过纤细,他握着剑,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

    于怀鹤半抬着下颌,瞥了归雪间一眼,好像识破了他的谎言。

    归雪间还没来得及将剑还给于怀鹤,就见这人忽然走近了,撑着手掌,坐在了窗台的另一侧。

    有点挤。

    归雪间蹙着眉,没把于怀鹤赶下去,而是一点一点地往另一边挪动。

    但又动不了了。

    于怀鹤伸出手臂,从后面握住归雪间的手腕,很轻松地挽了个剑花。

    归雪间瞪圆了眼。

    灵活的都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然后,剑就顺势从归雪间的手中滑落,被于怀鹤拿走了。

    归雪间偏过头,朝于怀鹤望去。

    于怀鹤还是握着归雪间的手腕,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我准备参加书院大比。”

    归雪间:“?”

    龙傲天,你不是很低调的一个人吗,怎么突然就想参加这个了?

    归雪间确定于怀鹤前世没有参加书院大比。以这人的性格,不参加就罢了,参加就一定要赢。而书院大比第一这样的事,一定会流传于后世,自己不会从未听说。

    “因为,”于怀鹤顿了顿,他微微皱眉,很少见的,脸上露出一点厌烦的神情来,“我讨厌收敛。”

    归雪间呆了一下。

    和于怀鹤靠得太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应也变得迟缓,无论什么都需要思考一会儿。

    所以他没能立刻明白这人的意思,又眨了下眼,才意识到“收敛”这个词好像是自己不久前才说过。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于怀鹤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跳下窗台,将剑收入鞘中,又问:“归雪间,你要一起吗?”

    归雪间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好。

    *

    两个人是无法参加书院大比的,正好第二天休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归雪间同几个舍友提了这件事。

    几人正有此意。

    严壁经有想要誊抄的古经书,书院以他的修为不够拒绝多次了。别风愁对所有能出名的事都有兴趣,想叫远在万里之外的族人知晓自己学有所成。孟留春也摩拳擦掌,想要大展身手。而小鱼则是朋友们都去,它一条蛇留下来很无聊,也要凑热闹。

    为此归雪间还特意询问了负责此事的峰主,对方看在小鱼的修为只是元婴的分上,不算很突出,不会扰乱大比的结果,允许小鱼也参加书院大比了。但是要占学生的名额,否则大家都带驯服好的妖宠灵宠进去斗法岂不是乱了套。

    但几人也没有把小鱼当做自己随从的意思,这样更好。

    到了报名当天,几人一同前往双叶峰。

    一般来说,参加书院大比都会凑够八个人,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像归雪间一行人只有六个的很少见,像是去玩闹的。

    但他们并不是去凑热闹的。而是觉得如果加两个不太熟悉的人进来,彼此之间不能相互了解,反倒蹩手蹩脚,不好发挥,五人一蛇也够了。

    日上三竿,先生姗姗来迟。

    正排着队,只听一位师姐大怒道:“许秋生是死了吗?这么重要的日子也敢迟到!”

    归雪间闻言抬起头,循声望去。

    骂人的那位师姐名叫苏馥兰,以香入道,修为已至化神,是一等一的天才,在书院里也很有声名。队此次书院大比势在必得,提前一年就挑好了人,只等今日,没料到竟有人没来。

    人没来齐,不能报名,几人只好暂时从队首退了出来。

    方才人还没到,苏馥兰心急如焚,已经提前找了个师弟前去许秋生的住所,一问究竟。

    此刻那师弟回来禀告道:“许师兄不知怎的,昨夜修行出了岔子,人被抬到丹师那里治疗了,只是还在昏迷。”

    人还晕着,就算救回来,也要好好修养,不能参加此次书院大比了。

    而现下已经到了报名的时候,有心夺魁之人早已找好了队友,不会临时放鸽子换队。而苏馥兰又是奔着第一的名头去的,也不可能随意找个人凑数。

    焦急万分之刻,一位师弟毛遂自荐,对苏馥兰一拱手道:“师姐,您看在下如何?”

    这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与众人不同,是才半个月前入学的学生。

    苏馥兰拧着眉,打量着眼前的人,对一个才入学的小师弟不是很相信。

    正要将人打发了去,这位师弟恳切道:“本人有元婴修为,也有十分精通的法门,师姐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归雪间听着有点耳熟,回忆了一会儿,记起这人就是在入学测试上打算爆了乾坤灵动仪却没能做到的那个师弟。

    闲着也是闲着,苏馥兰便叫身旁的同门应战。

    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竟然打的不分上下。

    停下来后,苏馥兰高看了他几眼:“不错,你倒是有点本事。但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这边会缺人?”

    那位师弟开朗一笑:“我知道自己初入书院,不认识人,师兄师姐们对我也不甚了解,又想在此次大比中拔得头筹,便想着在这等待机会。”

    苏馥兰笑道:“拔得头筹?好,有志气,你叫什么名字?”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让这位师弟救急了。

    那人道:“在下百自在。”

    如此一来,苏馥兰携新师弟又杀入队伍,抱着必胜的决心。

    别风愁“哼”了一声:“不过如此。”

    孟留春愁道:“怎么新来的师弟都这般厉害!咱们能……”

    别风愁打断他的话:“孟留春。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小鱼也长嘶一声,像是颇为不满,孟留春给自己打了打气,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已知雪间拿冠军是想要断红,求问龙傲天拿冠军是想要什么?

    总之是会让司徒先生昏倒的那种(喂

    第86章 此心

    “秃驴,你能不能对自己的手气有点数!”

    书院大比的报名时间为三天,又过了两天,书院将名单整理出来后,又安排每个小队过来抽签。

    书院大比在双叶峰举办,为期十天,以小队为单位,抽签是为了在双叶峰中选择据点。

    抽签那天,别人都要上课,只有严壁经和小鱼有空。严壁经说自己已经提前向观音菩萨寻求保佑,且对抽签一事跃跃欲试,所以就让他去了。

    结果就抽中了半山腰的位置。

    根据书院大比的规定,每支小队都有自己的据点。据点中会拜访一个夜漏,一旦夜漏被人击破,整支小队都会被立刻淘汰,所有人都会被场内监管的先生请出去。

    每个参加书院大比的学生都有一块特质的通行玉牌,除此之外,双叶峰中也藏有数百块玉牌。每当昼夜交替之时,据点里的夜漏会收走一块玉牌,而身上没有玉牌之人,则会被布在整个双叶峰之中的梵行诸天阵驱逐出去。

    也就是说,要在双叶峰中存活下去,不仅要保护据点中的夜漏,还要取得别人身上的通行玉牌。如何在两者之间取舍,则是学生需要思考的事。而十八般武艺,各种神通,也会在这样极端苛刻的环境中显现出来。不过到底是书院学生之间的切磋,不是真正的生死搏斗,不许闹出人命,也不许下手太狠,否则也会被一同淘汰。若是打的难解难分,身处双叶峰内的监管先生也会迅速赶来,防止出现意外。

    而半山腰自然是最差的据点,易攻难守,无论山顶还是山脚的人从据点门口经过,都想着要不试试击破这里的夜漏。

    别风愁听说后大发雷霆:“知道自己的手气臭就别抽了。每次都这样!”

    上次的徒水村之行也是如此。

    严壁经笑眯眯道:“菩萨的指示如此,或许此处会有好事发生。”

    别风愁只想和严壁经打架。

    归雪间出来劝架:“事已至此,改又改不了了,不如琢磨该如何应对。”

    一旁站着于怀鹤,不让他们动手,架就打不起来。

    这次参与书院大比的有上千人。一般来说,每个队里都有见识过上次大比的师兄师姐,或是曾亲自参与过的,像他们这样完全没有经验是极少数。

    书院大比开始那天,紫薇山内外极为热闹,宾客如云。

    几位峰主正在外迎客。虽说这才是第一天,不到决出胜负之时,但来者众多。

    庸城副使,無城统领,星斗城都督,十城之人来了九个,还有一个在路上。各大宗门的来客更是不计其数,门派中的长老比不得仙城中的修士职务繁忙,大多颇有闲情逸致,来此不仅是观看书院大比,更是与老友相聚。

    对书院而言,五年一次的大比声势极为浩大,展示学生苦修的本领只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显露书院强大的实力。若没有实力,书院也无法护住众多年轻修士、奇珍异宝、法术秘籍。就像花先生布下的梵行诸天阵,除书院之外,即使是再大的门派,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高阶修士能支撑此阵。而一千年来,在紫微书院里读过书的学生数不胜数,即便没有留下来,也会被书院心存感念。

    各种原因下,书院才能一直处于超然的地位,不偏不倚,扶助散修。

    不过这样的事,自有书院的峰主先生们操心,与学生们并不相干。

    归雪间一行人正在等待先生的查验,再一同进入双叶峰中。

    此次大比的规矩很多。特制的通行玉牌不能放在储物戒指中,必须随身佩戴。连带进去的东西也需要经过筛查,不能携带与自身修行法门无关的物件。比如归雪间修的是阵法,可以携带布置阵法的材料,而别的符箓灵器之类,一概不允许带入双叶峰中,就连丹药只能带几瓶用于简单疗伤的。幸好孟留春得了弄云仙人的传承,也算是丹修了,允许他携带不同效果的丹药。

    花先生正在指挥先生,对梵行诸天阵做最后的测试,无意间瞥见归雪间,飞了过来,言语间很是傲气:“你是我的学生,这次比试不要丢我的脸。”

    又叮嘱了一句:“在里面动点脑子,不要只会打打杀杀。”

    归雪间乖乖应了。

    周先生正好也过来看完学生,倒是很看得开,对归雪间道:“你年纪小,身体又弱,不行就出来,还有下一次。”

    归雪间又应了一声。

    花先生听了,火气很大地评价:“真是没有志气!”

    两位先生平时不碰头,井水不犯河水,乍一见面,对教导学生的理念大不相同,已经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也像是要打架了。

    归雪间夹在两人之间,正想着该如何劝架。

    他还没想好,两位先生先熄火了。周先生尊老,花先生爱幼,总之看在归雪间的面子上,彼此冷哼了一声,没打起来。

    归雪间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个时辰,归雪间站都站累了,大阵终于开启,上千名学生同时被传送进双叶峰内。

    甫一落地,归雪间睁开眼,入目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屋子。上次、或是上上次的书院大比中被打塌了半堵墙,时至今日还没修好。

    书院的意思大概是,反正修仙之人席地而睡也不会着凉生病,懒得费这个事了。

    进来的第一天,夜漏会给学生使用的时间,不会要求他们立刻交付玉牌,用于交换他们第二天不被淘汰的权利。

    归雪间向外走了几步,仔细观察了一圈四周环境,对别风愁说:“严壁经说的不错,抽中这里确实是有点好处的。”

    虽然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山腰处只有劣势,但他却可以创造优势。

    防守据点,有时不用多少人力。

    一个像归雪间这样的阵法天才足矣。

    但这样一个阵法,仅凭归雪间很难在短时间搭建而成,同行几人都得帮忙才行。

    于是,便出现这样一幕。在最危险的山腰处,孟留春一个金丹正在哼哧哼哧地测量土地方寸,为阵法的布置做准备,他看起来毫无防备,就像是进来凑热闹的。

    路过之人难免会起别的心思。

    有人想趁机击破这里的夜漏。最后留下来的小队是书院大比的冠军,但击破别队夜漏前三名的小队,也都有丰厚的奖励。

    还有些人想要抢走孟留春的玉牌,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于怀鹤,他暂时不能露面,名头太大,一出现在外面,那些想要来试探的人看到他全都跑光了。

    那些路过想要捞一笔的人,当然都败在几人手下,一一败退,留下自己的玉牌,遗憾离场了。

    真是感谢这些同窗。

    第一天结束,围绕着夜漏布下的多重阵法终于大功告成,阵法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成功走出阵法,不仅修为要高,对阵法也要很了解才行。

    而到了第二天,迫于生存的压力,学生之间的试探升级为打斗,难免会出现受伤的状况,不过不用担心,在大比期间受的所有伤都由书院负责治疗。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于怀鹤同其余三人出门,归雪间和小鱼留在据点,负责看守夜漏。

    这里只有归雪间一个人,反倒没什么人敢来了,生怕设有什么陷阱。

    第三日的午后,有人看到落单的归雪间,起了心思。

    青蛇缠绕在他的手腕上,那位师兄没能看见,而归雪间的修为实在太低,不像是能有什么大本事的样子,近在咫尺的玉牌和夜漏不拿,他实在心痒难耐。

    这么想着,他从破损的院墙外翻了进来,一步一步靠近归雪间身后的夜漏。

    他的脚步极轻,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他举起手中的武器,将要毁掉那个夜漏。

    但夜漏却只是一个幻影。

    那是虚假的。

    不是幻术,而是阵法。

    毕竟身处梵行诸天阵之中,又在书院众多先生峰主的眼皮子底下,归雪间很谨慎,不会做多余的事。

    万一露出蛛丝马迹后被察觉出他的体质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那位师兄僵住了,难以置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之前一直毫无察觉的归雪间忽然回过头,打了个响指。

    另一个阵法也被触发,周围的情形一边,雾气四起,却化作枷锁,将那位师兄困在其中,不能逃脱。

    归雪间看起来很是柔弱,甚至无法夺下面前这人的武器,脸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来:“师兄,对不住了。”

    一道闪电般的青色光芒窜了出来,迅速夺下那位师兄的通行玉牌。这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逐出双叶峰了。

    小鱼翘着头,将玉牌从脑袋往下滑,撞到身上本来挂着的两块玉牌,用尾巴尖勾住,往归雪间面前一递。

    归雪间从小鱼尾巴上接过玉牌,对着光看了一眼,也没挂在身上,而是放在了夜漏旁边。

    他有点无聊,托着腮叹了口气,静静地等待下一个落网的师兄或师姐了。

    双叶峰外。

    “不错,不愧是我的学生。”

    花先生不顾身旁的贵客,照旧悬浮在半空,看到这一幕时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他忙了两三天,待阵法稳定下来,才抽空来看书院大比的场景,任性至极地调到归雪间身边的灵玉玉幕。

    花秉秋是真正的阵法大师,无论行为有多乖张,在场之人忌惮他的修为和能力,也不会加以阻止。

    而一个耗费如此多人力灵力的阵法,若是只用于辨别身处其中之人是否拥有通行玉牌,未免太大材小用。梵行诸天阵最不同凡响之处,是能以天地为造化,将阵内发生之事,丝毫不差地展示给外人观看。

    在此之前,书院大比与普通的宗门比试并无太大差别。

    一百六十年前,花先生初来书院,在当时峰主的建议下研究此阵,又耗费三十余年,最终确定双叶峰为最佳地点,书院大比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双叶峰内遍布灵玉,一位先生须得为一片区域内的灵玉供给灵力,使之记录下灵玉周围发生之事。而这种灵石本身并无感应的能力,只是能通花草树木之感。灵玉的功能是聚集植物所搜集的信息,再投射至阵法外。说来简单,操控起来非常复杂,也只有花秉秋这样的阵法大师才能构建出来。

    花秉秋正得意着,见到坐在不远处的周横,笑容又一僵,总觉得不是滋味,归雪间明面上还是这人的学生呢!

    同时又在心里痛骂赵游,要不是那天这小子非得拉着他去检查阵法,他也不会错过归雪间。

    没过一会儿,灵玉里又出现别人的身影。

    但这次却不是被归雪间的弱小引诱上钩的师兄或师姐,而是于怀鹤一行四人回来了。

    看几人的神色是收入颇丰,也没有减员。但他们出去一天,期间时刻警惕,极度紧张,所以也需要休息。

    于怀鹤却不见疲色,径直走向归雪间。

    只见于怀鹤半蹲下来,从怀中拿出所得玉牌,一块一块挂在归雪间的腰间。

    没人料到会是这样的一幅场景,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看的却更加聚精会神。

    玉幕之上,归雪间试着站了起来,微微蹙眉:“好沉。”

    又问:“这么多,没分给他们么?”

    他们——指剩下的三人一蛇。

    于怀鹤“哦”了一声:“分过了。这些都是我的。”

    站在后排的学生里也有被于怀鹤一行人淘汰的,对着这一幕咬牙切齿。

    在别人还在为存活下来苦苦挣扎时,于怀鹤的玉牌已经多到能给归雪间挂着当装饰品了。

    归雪间歪了下脑袋:“我又不出去,你在外要多备几个,万一掉了呢?岂不是功亏一篑。”

    于怀鹤说:“想给你。”

    归雪间想了想:“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拿到几个玉牌,要我给你挂上吗?”

    “好。”

    终于,场外也多了些窃窃私语。

    赵游有些迟疑地问:“这两人……什么关系?”

    司徒先生的脸一阵青白,冷笑着道:“师兄弟!还能有什么关系!”

    后排的学生嘀嘀咕咕:“师兄弟?不像吧。”

    “情兄弟还差不多……”

    “啧啧啧,这不是不加遮掩吗!这两人胆子也太大,完全不把书院的规矩放在眼里。”

    “于怀鹤一贯如此,之前不就听说过吗?”

    “不要命了,小心被司徒先生听到。”

    “那司徒先生睁眼说瞎话,我们是仗义执言。”

    “好,你胆子大,去司徒先生面前去说。”

    “不应该啊……你们真的觉得司徒先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吗?”

    归雪间拿起一块玉牌,正准备给于怀鹤挂上,忽然反应过来,他们身处梵行诸天阵之中,一言一行皆可能被外人看到、听见。

    普通学生对阵法的理解不深,很难察觉到灵石所在之处,归雪间却在无聊等待的时间里,早已辨别出布在这个破屋子周围的灵石。

    而有一枚就在不远处。

    虽然别处可能有激烈的打斗,外面的先生同窗此时此刻不一定看着自己和于怀鹤,但一想到这种可能,归雪间呆了一下,脸立刻烧红了。

    于怀鹤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被归雪间捂住了嘴。

    纤细的手指压在于怀鹤的薄唇上,很用力,但不会让人感觉到痛。

    归雪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企图让于怀鹤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归雪间头脑和脸蛋都在发热,他怕从双叶峰出去后,司徒先生要把自己和于怀鹤发配到不同的两座山峰,中间的路程要走两个时辰。

    ……太可怕了。

    于怀鹤很顺从地被力气很小的归雪间拽走了。

    直到确定不在灵玉的感应范围内后,归雪间才停下脚步。

    皮肤上有一小点潮湿的水渍,归雪间意识到那是什么,猝然收回手,手指蜷缩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靠在墙上,偏着头,不去看眼前的人。

    于怀鹤站在归雪间面前,淡淡道:“有点想你了。”

    归雪间微微睁大了眼。

    不是才出去一天么?

    一天没见面而已……

    又很庆幸,自己方才把于怀鹤的嘴捂住拉走了。

    归雪间看起来好像很平静,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哦。”

    然而撑在墙壁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不小心被藤蔓上的刺戳破了手指。

    一滴血染红了那枚刺,还有随着归雪间情绪起伏的,失去控制的能力。

    一瞬间,藤蔓急速生长,将归雪间的半个身体也困入其中。他的长发散乱,与青绿色的枝条交织着,攀缘在归雪间的脸颊边。

    粉白的花苞将归雪间的脸衬得细腻而柔软,比花瓣还要脆弱。

    紧接着,整面墙的野蔷薇一同绽放。

    归雪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怀里抱着花,鬓边簪着花,身后也满是花。

    那是他此时此刻心的具现。好像也分不清季节,忽然置身于炽热躁动的夏季,一下子全盛开了。

    是对于怀鹤的心动。

    于怀鹤拂去归雪间睫毛上掉落的花瓣,一点一点将他柔顺的长发从蔷薇藤蔓中剥离开来。

    枝叶穿过碎发,滑过后颈,有点疼,但于怀鹤的动作很轻。

    归雪间半垂着眼眸,不敢抬头,于怀鹤身上的气息混合着蔷薇的香气,很好闻,他坦白地说:“我也想你了。”

    于怀鹤将归雪间自蔷薇藤蔓中捞起,抱入怀中,他冷淡的嗓音里带了点笑意:“我知道。”

    动作间,归雪间腰间挂着的数块玉牌相撞,戛玉鸣金,花瓣簌簌而落,于怀鹤又折下一支蔷薇:“看出来了。”

    第87章 白自在

    五日过后,双叶峰所剩不过百余人。与最开始就被淘汰的那些人不同,现在还存活下来的,各个小心谨慎,有一手看家本领,没有十足把握,轻易不会出手。

    而因为诱使太多师兄师姐被阴沟里翻船,山腰那处破屋也出了名。远远看去,破屋主人背影纤瘦,皮肤雪白,身旁雾涌云蒸,只可远观,不可靠近,见过他长相的人,都被淘汰了,所以在双叶峰中被称作陋室美人。

    又过了两日,有人小心翼翼地查探下,才发现这位陋室美人就是归雪间。

    秘境归来后,归雪间虽然出了名,但他并不爱出风头,平日里很少出门,书院众人只听闻归雪间擅长阵法,现在才算是真正见识了。

    山腰原来是最差的地势,最容易攻下的据点,现在却都绕着走。

    有人评价道:“这个归师弟看起来文文弱弱,修为又低,实际上却很有一手。”

    “模样这样好看,下手却这么狠,竟从未有人能逃出来!”

    “这个归雪间果然是继承了花先生的狠……”

    “慎言,小心些,那位可能正在听呢!”

    然而花秉秋听了这话,不仅不生气,反而得意得很。

    无数灵石搜集的画面在玉幕上一一闪过,最后停留在苏馥兰这边。

    很多人都看好这位化神期的馥兰师姐夺下魁首。

    苏馥兰将剩余之人所在的据点一一标注了出来,沉思片刻后道:“于怀鹤一行人,看起来修为不显,实则每个人本事不俗,不能小觑。”

    “而想要偷袭他们的据地,也不是个好法子。在一个阵法天才精心准备的堡垒中,击破对方的夜漏是极为困难的事。”

    她理智地做出决定:“这块硬骨头,留到最后再啃。万一失败,得不偿失。”

    一旁的师弟道:“馥兰师姐,我之前见你不大看得上这个于怀鹤,还以为你要率先攻下他那队呢。”

    苏馥兰将地图折好,收入怀中:“我去年一整年都在闭关,并未见识到这位师弟如何厉害。见他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以为又是你们夸大其词,所以不以为意。现下接触过后,才知道这个于怀鹤是有真本事的人,剑法出神入化,行事滴水不漏,自然不会看轻他。”

    她挑选北面一处据点作为此次进攻的目标,而对面的几个人她都极为熟悉,知道对方弱点,便从自己的小队中挑选适合的人一同前去。

    苏馥兰看了一圈四处,冷冷地问:“百自在呢?”

    她对同队之人的管束非常严格,不允许私自行动。

    有人接话道:“自在师弟?他不是同我们一起侦查……”

    回过头,遍寻不到,他奇怪道:“他人呢?”

    *

    书院大比期间的大多数时间,归雪间都待在据点中。

    首先,他的身体较为脆弱,适应不了长时间的潜伏隐藏,可能会暴露痕迹。再来,多动多错,万一归雪间一不小心露出灵府中的能力,又被书院的先生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还是待在据点中守株待兔,控制阵法最为安全。

    而对于别风愁这样的妖族而言,这样成天待着不能动弹简直是一种酷刑,他觉得归雪间很可怜,为了这次比试付出太多。

    归雪间倒没有。如果非说有什么地方不太喜欢的话,就是于怀鹤成天不在,没有人陪他说话。

    但想到名剑断红,而且书院大比也就十天左右,一切又都可以忍耐了。

    第七天,很寻常的一天。

    归雪间撑着手肘,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夜漏旁,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小鱼昏昏欲睡。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归雪间待在这里,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然而,一个呼吸间,归雪间的心吊了起来。

    周围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声音,连风吹过树梢都是安静的。

    但作为一个阵法师,归雪间对环境的变化极为敏感。

    他知道有什么改变了。

    所有的阵法,包括梵行诸天阵全都失效了。

    这是一种超高品阶法器对低阶阵法的压制,纯粹的以力破阵,当然这件不知名的法器不可能使整个梵行诸天阵停摆,但是令不大范围内的灵石黯淡无光却很简单。

    如果只是自己构建的阵法出了问题,来者或许是为了大比。但连梵行诸天阵都失效,只有一个可能——

    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归雪间没有犹豫,刺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入那半块玉佩。

    这玉佩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稀奇之处,书院先生允许他们将其带入双叶峰中。在较短的距离间,这对玉佩的作用与传音符无异,而且严壁经还很擅长符箓,可以在有限的条件下绘制传音符,所以这对玉佩也不是用来作弊,只是两个人随身携带惯了,有备无患。

    然而这对玉佩的神奇之处便在于,无论是怎样的超高品阶法器,都无法阻断另一块玉佩收到警示。

    被切断联系的梵行诸天阵中,一个人影自暗处走出,他的脚步极轻,悄悄靠近再也没有防护,任人宰割的归雪间。

    他的动作很迟疑,手中先是瞄准了归雪间的心脏,又往下挪动,对着他的小腿。

    本该一击致命,又想要是归雪间失去行动能力,折磨归雪间。

    在他即将出手之际,青蛇的体型骤然变大,利用自身体重和力气将一边挺直的竹子压弯到了极致——几乎到了要折断的程度。归雪间跃上竹脑,青蛇飞向另一根竹子,一人一蛇配合极为默契,原来的那根竹子又笔直地挺立起来,归雪间也一同飘然而起,最后停在半空中。

    归雪间立于青竹顶端。他将《重明十八影》修到第二式,如今身轻如燕,能轻松立于窄小之处。

    他低下头,看清来者何人。

    竟然是那个新来的师弟百自在。

    归雪间自认是个低调普通的学生,几乎不和别人结仇——真结了仇的都死了,他和这个师弟素不相识,本该无冤无仇,却到了要生死拼杀的地步。

    对方要么是魔族,要么是白家。

    但鉴于这人姓百,归雪间想,白家还真是阴魂不散。

    或许是没想到失手,白自在暴怒:“白十七,我要你的命。”

    然后,奋力掷出手中匕首,裹挟雷霆般的灵力,向归雪间所在的竹子而去。

    锋利的刀刃破开青竹,一根接着一根的竹子轰然倒塌,归雪间在竹海间不断跳跃。一片沉翠的青绿间,唯独有一小点雪白的衣袂,一起一伏间,宛如蜻蜓点水,灵活轻巧,不见丝毫仓促,保持着微妙却不可打破的平衡。

    归雪间将身法用到了极致。

    匕首落地,归雪间停于竹梢,随风飘飘摇摇,轻声问:“你是谁?”

    他早已猜出来者何人,询问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想动用灵府中的东西,会留下痕迹,有被书院发现的危险。

    而且……他相信于怀鹤一定会来。

    白自在恨声道:“白家人,来收割你这叛徒的命。”

    归雪间有一瞬的沉默。

    白家抽掉他的仙骨,囚禁他的身体,禁锢他的魂魄,最后以他的躯壳为第一魔尊的容器,归雪间觉得自己的逃跑是理所应当。

    但眼前的人似乎不这么认为。

    看来那些白家长老还有另外一副说辞。

    白自在领命来此以有一月时间。

    在此期间,归雪间要么出现在人多的场合,要么和于怀鹤形影不离。白自在不认为自己会败给于怀鹤一个元婴,他有白家的独门法术相助,修为很高。但如果在书院里打起来,不能一击制胜,很容易被人发现。

    只能徐徐图之。

    直到书院大比才等来时机。

    他要让落单的归雪间死在双叶峰中。

    思及此,白自在拔剑,腾身而起,跃至归雪间面前。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凶残的笑容来,仿佛归雪间是已经得手的猎物。

    归雪间一怔。

    白自在以为他是吓傻了。

    毕竟他以为眼前这人背叛白家,不得法门,无法修炼,只会雕虫小技。

    那剑来的太极太快,剑刃磑磑,映着午后的日光,亮到能刺伤人眼。

    归雪间被很轻地扯了一下,他没有任何抵抗,与身后之人交换位置。

    周身的温度陡然降低,剑气凛冽,犹如冷露,以一种归雪间的眼睛不能捕捉的速度袭向对面之人。

    白自在愣了一下,急忙回挡,后退十多步,勉强卸去余力。

    他像是反应了过来,嘲讽似的一笑:“怪不得你们能逃出来,原来早有私下勾连的伎俩。”

    归雪间被于怀鹤搂在怀里,在这人的耳畔道:“这里的梵行诸天阵被关了。”

    于怀鹤应了一声,揽着归雪间的手自上而下摸索了一遍,动作很快,没有片刻的停留,是为了探查归雪间有没有受伤。

    白自在的眼神怨毒,大吼道:“白十七,你对得起白家对你的付出吗?以千万计的灵石都被消耗殆尽,只为了蕴养你的灵府。”

    与人动手之时,于怀鹤很少说话,此时却冷冷道:“闭嘴。”

    白自在的眼神里交织着怨毒和嫉恨,他说:“你是完美无缺的容器,本该是重振白家的希望!”

    话音刚落,他像是释放出了什么,周身的灵力暴涨,远超元婴,已经到了化神的境界,就像能够控制自己的修为一样。

    ……有点眼熟。

    归雪间想到了自己。

    如果他拥有仙骨的话,稍加修炼,似乎也能做到掌控修为的程度。

    归雪间复杂地看了白自在一眼,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白自在也是被选中为魔族躯壳的一个。

    白家筹谋此事已久,未经尝试,不可能直接让第一魔尊降临至人族的身体中。

    除了归雪间——他是最重要也不能代替的一个,白家必然还有用于尝试的备选。

    而因为灵府不够大,白自在不能作为第一魔尊的容器,养育他长大,只为了校实此事是否可行。

    而他又足够幸运,得以保有自己的魂魄和神识,身躯没有被魔族占据,不知道真相,以为无需苦修而来的庞大灵力是白家长辈对自己的赐福。

    所以白自在嫉恨归雪间,归雪间拥有他没有的天赋和重视,却又抛诸脑后。

    归雪间轻轻叹气,只觉得白家罪大恶极,将这么多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

    白自在先动,而于怀鹤的剑更快。

    他护着身后的归雪间,对灵力收放自如,无懈可击。

    白自在很快显出颓势,越发着急,他迫切地想要杀死归雪间,但那些灵力并非由他修炼而来,在于怀鹤面前不堪一击。

    刹那间,白自在的剑碎裂成无数片,他从半空中跌落,重重砸在破屋上。

    于怀鹤抱着归雪间落地。

    尘烟之中,飞来一把匕首,就像是最后的垂死挣扎。于怀鹤挡在归雪间面前,他只是略偏过头,那把匕首沿着他的发带擦过,甚至没能割断他的一缕发丝。

    于怀鹤朝白自在走去。

    第88章 早有婚约

    白自在躺在废墟里,一时之间难以起身。

    从接到任务,来到紫微书院,他好像从没想到过这样的结果。

    他就要死了吗?

    白自在仰着头,这样广阔的天空,是他小的时候没有见过的。

    他不想死。

    一瞬间,白自在好像放弃了所谓白家的任务,他可以抛下一切,可以求饶,只要能用来交换自己的性命。

    他勉强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哀求道:“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是杀了我,书院也会对你们产生怀疑……”

    双叶峰很大,足以将一具尸体处理干净。

    归雪间听不下去了,他回过头,察觉到附近的灵石即将开始运转。

    阵法将要启动时,总会有讯号,这是花先生教导他的,风的流动,光影的偏斜,一般人很难捕捉到这些细小的改变,归雪间对这些观察入微。

    而一旦阵法重新开启,外界可能会看到他们此时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归雪间拽住于怀鹤的衣角,他有点着急了:“梵行诸天阵快要恢复了。”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眼。

    日光下,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在归雪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离开。

    他将要松开归雪间的手。

    但事态紧急,归雪间来不及多想,他飞快地说:“不能启动,得让它继续失效。”

    白自在的存在是一把双刃剑,归雪间和白自在都不能被书院的人发现不妥。

    “要快。”归雪间强调道。

    于怀鹤点了下头。

    归雪间从储物戒指中拿出能用得上的东西,正准备动手,却又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魔气。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但还是循着魔气的方向看去,或许白家还有后招。

    魔气竟然是从白自在哪里散发而来,而他的身躯未被魔族占据,照理来说,灵府中只有灵力,不会有魔气。

    归雪间仔细分辨着,找到了准确的位置。

    魔气来自白自在的心脏。

    归雪间微微皱眉,他想,这是白家的一贯伎俩。

    对于白家而言,归雪间是很珍贵,不可替代,将要用于第一魔尊的容器,所以他的身体内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而这些知晓白家最大秘密的容器,性命一定在白家的掌控之中。

    有什么扎根在白自在的心脏,等待被触发。

    归雪间停下手中的动作,靠近于怀鹤,小声说:“他要死了。”

    不远处,白自在痛苦地捂住左边胸口,不停翻滚着,喉咙间发出“嘶嘶”的声响,大约源自身体的极度痛苦。

    归雪间被于怀鹤捂住了眼睛。

    不过片刻,白自在的心脏爆裂开来,他喷出一口血来,意识到是有人在外面监视着自己。

    对白家而言,他是一个残次品,一个消耗品,一个仅此而已的东西罢了。

    双叶峰外,花先生抽出空,切换到归雪间这边。

    灵石倒映出来的场景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很奇怪。

    花先生知道归雪间有使灵石失效的能力,但他的学生不会那么做。就像过去几天,归雪间每次都是拉着于怀鹤离开灵石的观察范围,而不是选择破坏灵石,违反比试规则。

    现在是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花先生着手修理阵法。

    双叶峰极大,可供观察的玉幕有十多块,大多都停留在正在发生打斗的地方。

    左边的一块玉幕之上,四五个人正在攻下山顶上的据点。

    电光石火之间,各种法术全都施展了出来,半空中绽放诸多法术的光芒,精彩绝伦。

    其中一个看客状似认真地看着这场打斗,实则心思全放在另一边。

    这个花秉秋也太过厉害,法器快要失效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捏碎了手中的东西,粘稠的半透明液体从他的掌心往下滴落,又在一瞬间被烤干,没留下任何痕迹。

    但还是很嫌弃地用了个清洁法术。

    他甩了甩手,笑道:“这些年轻人之间的打斗真是精彩。”

    一旁的人搭话道:“左副使这样的人物,心思也会被这些年轻修士所牵动?”

    那人道:“可不是,掌心不自觉都出汗了。”

    又低声骂了一句:“废物。”

    不知道在指哪个人。

    而另一边,花先生才修好阵法,玉幕闪烁了几下,才映出清晰的景象,就见一人喷出热血,左边胸口往下塌陷,已经无药可救了。

    于怀鹤和归雪间站在不远处看着。

    不对,是于怀鹤看,归雪间的眼睛被挡住了。

    骤然死了人,看台上的氛围有些沉重。

    司徒先生走上前,努力辨认这人的长相,认出他是才入学不久的百自在。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这么死了,凑巧死之前,梵行诸天阵还不能看了。

    太多疑惑,太多谜团。

    花先生解释道:“不是意外,也不是归雪间,是有人用了能够阻断一切灵器阵法的高阶法器。”

    他是阵法大师,自然能辨别出来,归雪间布置的阵法也一同失效了。

    不是归雪间,那估计也不是于怀鹤,就只有死了的百自在从中作祟了。

    司徒先生脸色铁青,神情极为严肃,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百自在无论因何而死,都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他没有压低嗓音,径直对身旁的人说:“查,这个百自在究竟是什么来历。”

    如果百自在确实无辜,书院要给这个学生的亲人长辈一个交代。而若是这件事是由百自在引起,无论背后之人是谁,竟敢将这些脏东西安插到书院中,他都绝不能容忍。

    而对于归雪间和于怀鹤,司徒先生倒没什么怀疑。

    一来两人他都接触过不止一次,自认不会看错眼。二则是以两人之前历练和秘境之中的表现,杀了一个魔尊,又粉碎了一个魔族的阴谋,拯救了数千年轻有为的修士,若只是为了获得书院的信任,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简短的交流过后,司徒先生和一众峰主都以为,百自在有问题的可能最大。而为什么选中归雪间和于怀鹤,或许是他们二人在书院里颇有声名,又毁掉魔族的阴谋,所以招来魔族的恨意。

    而百自在为什么会加入苏馥兰的小队,估计是为了方便之后对她下手。

    百自在当初那么做,只是为了不太快被淘汰,等到人少的时候对归雪间下手。

    但一个死人不能再开口,也不能说出自己当初那么做的原因,只能任由外人猜测了。

    这是书院内的事,作为客人,一同看到这一幕的宗门长老们不好插手。

    他们继续观看双叶峰内发生的事,又评价道:“这孩子在阵法上的天赋无人能及,就是胆子太小了点。”

    玉幕之上,归雪间将脸埋在于怀鹤怀里,紧紧抱着这个人,好像因为不远处的死人而害怕。

    花秉秋很护短,听不得别人说归雪间不好,吹胡子瞪眼的:“他年纪小,那个于怀鹤又是自己师兄,抱一抱怎么了!”

    周横扶额,默默无语。

    花秉秋很疑惑,这人怎么了,连自己的学生都不护着。

    玉幕之内。

    白自在死了,一切尘埃落定,归雪间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很莫名的,他想起于怀鹤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在那顷刻间,于怀鹤已经做出了决定。

    于怀鹤要杀了白自在,不让这个人吐露出与白家有关的半个字来。

    但众目睽睽之下,无缘无故杀死同窗,以书院的一贯做法,于怀鹤必然要承担很大责任,受到严重的惩罚。

    但于怀鹤没有迟疑,他根本不在乎。

    思及此,归雪间再也顾不上周围的梵行诸天阵,他伏在于怀鹤的怀里,声音微微颤抖:“你当时是不是想直接杀了他?”

    他的喘息剧烈而急促,像是后怕,又全部淹没在于怀鹤的胸膛里,不会被外人听到。

    于怀鹤的手臂环抱着归雪间:“别害怕,没有那么严重。”

    于怀鹤不是赌徒,不是在赌当时的做法不会被外人发现。他打算杀死白自在时,就已经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对他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有不能暴露的秘密,于怀鹤低声说:“我会保护你。”

    明明在喘息着,归雪间却仿佛呼吸不畅,他的嗓音湿漉漉的,带着一点潮意:“万一……不是说好要一起上学的吗?”

    没等于怀鹤回答,他将于怀鹤抱得更紧,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于怀鹤的肩颈间:“如果你不上学的话,我也不上了。”

    于怀鹤的目光落在归雪间雪白的后颈上,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一起逃出去,亡命天涯。”

    归雪间说这句话时很认真,也很坚定,就像他要从楼上跳入于怀鹤怀抱里的那一刻,他义无反顾,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尾音却有一点颤抖,是只有于怀鹤能听得出来的音调。

    于怀鹤说:“好。”

    在很多人的注视下,无人倾听的角落,两个少年人说出很离经叛道的话。

    不管是去哪里,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

    *

    百自在之事仿佛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并未给书院大比带来太大的波澜。

    又过了四天,双叶峰里只剩下两队。

    苏馥兰还是败了,败于于怀鹤的剑下。

    夜漏被击破的一瞬间,她的身姿傲然,环视着几人:“几位师弟确实厉害,我甘拜下风。”

    归雪间不能打架,远远地看着。

    苏馥兰拼到最后一刻,最后一人,输也输的极有气度,难怪这位师姐在书院里很有名望。

    下一瞬,她的身影消失了,徒留还未散去的浓郁香气。

    孟留春松开手中的武器,“哐当”一声落地,神情恍惚道:“咱们是不是真的赢了?”

    “我感觉像做梦一样,”他连走路都发飘,“前几天见监管先生问你们话,一旁又摆着具尸体的时候,我还以为于怀鹤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杀了人,我们都要完蛋了!”

    归雪间瞥了他一眼:“于怀鹤要是那么没有分寸,你那时……”

    孟留春连忙打断他的话:“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这人怎么这样!”

    别风愁也缓过神了,问道:“怎么样了?”

    孟留春说:“哎呀,你问那么多干嘛!”

    归雪间走到于怀鹤的身边,靠着这人的肩膀笑了一下。

    孟留春选择性遗忘了方才的话,又说:“我得好好想想,等出去了要选什么作为胜者的奖品了。”

    别风愁是个很富有的妖,不在意奖品,在乎的是荣誉,于是说:“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

    在一块久了,孟留春也不怕他:“你有出息,你不为财帛动心!”

    一扭头,又高高兴兴地问小鱼:“要不要你来给我挑一个炼丹炉?”

    吵吵闹闹间,监管先生确认完他们的据点里有最后仅剩的夜漏,也是最后的胜者,来到他们面前。

    监管先生先是向五人一蛇道喜,又将他们身上的玉牌收回。

    等过五年,书院大比还要再用。书院一贯如此勤俭节约。

    归雪间的身上叮叮当当挂了一圈玉牌,摘下来都花了好一会儿。

    别风愁原形是狼,讨厌束缚,这几天身上最多只带三块,对此深恶痛绝,又要为归雪间打抱不平了:“于怀鹤,早就想说你怎么一直欺负归雪间了。不让他出去,自己不拿玉牌,还全挂在归雪间身上。”

    于怀鹤的视线扫过他,没说话。

    归雪间:“……”

    他想要解释,又觉得解释起来很奇怪。

    犹豫间,严壁经拍了一下别风愁的肩膀,忍不住笑了:“这叫战利品。”

    别风愁白了他一眼:“战利品就不沉了?”

    严壁经笑意愈深:“别风愁,你当人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孟留春捂起了脸。

    别风愁觉得这两人都很欠揍,差点打起来。

    但考虑到是在书院众人面前,还是不能丢了妖族的脸面,别风愁没有动手。

    甫一走出双叶峰,迎接他们的不是书院的师生,而是一个身高八尺,满脸络腮胡子,穿着奢华的壮汉。

    这人修为无比高深,将众人远远甩在后面,连书院的先生都落后数十步。

    几人被迫停了下来。

    这人大喜过望,眼珠子都定在他们几个人身上了:“老夫看了你们的比试,精妙绝伦,神采奕然,正适合当我的儿媳女婿。”

    归雪间:“?”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偏过头,几位舍友也都是满脸疑惑。

    司徒先生落地时,正巧听到这句话,叹了口气,似乎拿这人没什么办法。

    一旁的师兄小声说出这人的来历。

    原来这人是嵘城城主杜峥。这位杜城主修为莫测,膝下有六子六女。一般来说,修仙之人不会有这么多孩子,产生过多因果牵绊,于修仙有碍。但这对城主夫妇的感情甚笃,两百余年间,生育了两儿两女,剩下来的八个孩子都是因缘际会,收养而来。

    而这位杜城主不仅自己与众不同,且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和自己一样,都能享受天伦之乐,生平的最大爱好就是给孩子们找合适的道侣。

    但他的孩子大多与一般修士相同,性情较为清冷,没有找道侣的意思。作为父亲,他十分痛心,决定亲自帮忙。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最近十次书院大比,杜城主每次都来,却是为了孩子挑选合适的道侣。

    一度搞得司徒先生不想再邀请嵘城前来参观书院大比,但又怕外人误解书院与嵘城之间有什么嫌隙,只好一直容忍了下来。

    杜城主还不至于仗势欺人,也不会强扭着成婚,所以五十年来,一对也没成。加上每次都拦不住,司徒先生也懒得管了。

    走近一看,杜城主双手一合,拍掌的响声极大,似乎很是遗憾:“你们五个怎么都是男孩子?”

    又道:“没事,正好我的三儿子也恋慕男子。”

    这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几人默契地往后退了退。

    杜城主越看越欢喜,觉得这几人长得都还算标致,有两个特别标致,正欲上前询问。

    严壁经难得装作一副正经和尚的模样:“贫僧乃是和尚,不沾俗世姻缘。”

    杜城主:“原以为你是打拳的,把脑袋剃光了。这么一说,确实不能勉强出家人。”

    别风愁露出两只耳朵:“我是妖族,我娘说人妖恋没有好结果的。”

    杜城主:“你娘说得对,人和妖,老夫还是不撮合了。”

    又往旁边走了两步,他最为满意的就是归雪间和于怀鹤两人。

    于怀鹤淡淡道:“我不行。”

    他说:“我有婚约。”

    归雪间一怔。

    杜城主干不出强拆姻缘的恶事,只好放弃。

    归雪间还没说话,只听于怀鹤代为回答:“他也不行。”

    杜城主拧眉,不能择为佳婿,他对这些年轻修士的爱护就大大减少了,脾气又不好,刚想发火。

    于怀鹤握住归雪间的手,两人十指交握:“我们之间早有婚约。”

    杜城主:“!”

    司徒先生:“!!”

    别风愁目瞪口呆:“!!!”

    在场有上百人,一时之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归雪间也微微睁大了眼,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于怀鹤不会说错话,他的耳朵也没有毛病,听得很清楚。

    于怀鹤偏着头,半垂着眼,与身旁的归雪间对视。

    触及到于怀鹤漆黑的眼眸,归雪间像是被烫了一下,回过了神。

    他不能,也没办法否认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所说的话。

    这是他做不到的事。

    何况……他好像也很希望这样。

    不是师兄弟,而是未婚夫。

    他回握住于怀鹤的手,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于怀鹤的体温略低,好像能使他镇定下来,至少表面如此。

    归雪间的脸很热,睫毛剧烈颤抖,语调却很平静,他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太安静了,所有人都能听清。

    他说:“于怀鹤是我的未婚夫。”

    第89章 婚契

    鸦雀无声之际,杜先生看向司徒先生,惊讶地发难:“你不是说紫微书院内不鼓励学生谈情说爱,有碍修行,所以平日里禁止我来挑选女婿儿媳,难道是只针对我!”

    司徒先生听了这话,终于像是魂魄归位一般有了动作,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位杜城主了,抬起手,指着归雪间和于怀鹤,手指颤抖:“你,你,你们两个……给我分开!”

    归雪间如梦初醒,此时此刻,自己和于怀鹤握在一起的手简直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挑衅。

    但他不想松开,而且于怀鹤握得更紧了。

    于怀鹤面色不变,语调冷淡,却没有丝毫顺从的意思,他说:“不要。”

    归雪间:“。”

    他以沉默表达自己的意见。

    司徒先生的神情看起来不太妙,已经被气的神志不清了,大声斥责道:“于怀鹤,归雪间,我本就对你二人格外宽容。你们竟还敢当众挑衅书院规定,岂有此理!”

    “来人,给我把他们两个分开。”

    因为体质和常人不同,归雪间本来是不愿意被书院里这些修为高深的先生们注意到的,只想要低调行事,生怕被人看出不妥。但事已至此,面对着暴怒的司徒先生,归雪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准备和于怀鹤一起直面司徒先生的怒火了。

    一旁的几位先生都没动弹。

    可能是因为花先生和周先生站在人群最前面,将其余几位先生拽住了。而且因为此时和学生打起来……传出去也太难看。

    至于别的书院同窗,先生们都不动,他们自然也是不动的,看着于怀鹤和归雪间的眼神有惊讶,更有佩服。若是没记错的,他们两个明面上是师兄弟的身份,每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大概是住在一块的,竟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违反书院规定。

    他们也不怕被调到天南地北,自此以后劳燕分飞。

    因这消息着实劲爆,于怀鹤和归雪间的名头固然不小,但在场的人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一时间,交流的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果然,司徒先生看了一圈:“好好好,你们都不动。等我回去,不,就现在,离见白峰最远的是那座山峰来着?”

    归雪间一怔,司徒先生果然要拿宿舍的事威胁他们了。

    不能说是威胁,而是盖棺定论的惩罚了。

    他偏过头,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于怀鹤,不想和身旁的人分开。

    于怀鹤安慰似的看了归雪间一眼,出声道:“书院为何要将有婚约的学生分开?”

    司徒先生仿佛扳回一局,冷哼一声道:“有这样的规矩,自然是因为前车之鉴。你们这样的年纪,若是同心上人日日待在一起,沉溺于情爱,对修行有碍。等过了几年,书院怎么与你们的师长交代。这是为了你们着想。”

    于怀鹤淡淡道:“我和归雪间同住一年,现下夺下书院大比的魁首,已经是书院第一。”

    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也算对修习有碍么?”

    三两句话,把司徒先生气的面皮发红,说不出话来。

    但话也没错,确实如此。

    文先生上前,一把扶住司徒先生,对于怀鹤和归雪间两人使眼色,让他们快走。

    归雪间看到司徒先生这副模样,心有愧疚,司徒先生年纪也不轻了,不会气晕过去了吧?

    但转念一想,修仙之人不会这么脆弱,不用太过担心,又拽了一下于怀鹤,准备溜了。

    周围的学生都在讨论,其中有被司徒先生棒打鸳鸯,一直心存不满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两位师弟的年纪加在一块还没有司徒先生的零头,却将司徒先生辩得哑口无言,实在是高明。”

    一个人默默道:“那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拿下了书院大比的第一,司徒先生才无话可说。”

    又一人愤愤道:“痛快痛快!可惜佘妹没来,否则叫她也看看这铁面司徒的窘迫。”

    身后是别风愁近乎死亡的眼神,归雪间不敢回头。

    他拉着于怀鹤,想要偷偷离开,但众目睽睽之下,根本做不到。

    于是,变成了两个人手牵着手,在众人的注视中穿过人群,赶紧溜了。

    回去的一路上,归雪间都心不在焉,心思还丢在不久之前,他们就那么……将婚约公之于众,太不可思议了。

    幸好有于怀鹤握着归雪间的手,才不用担心不小心摔倒或是走错路。

    在又一次挽救差点撞树的自己后,归雪间觉得于怀鹤好像挠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又好像没有,只是他的错觉。

    归雪间回过神,只觉得于怀鹤的体温不是冷的,和自己的差不多。

    热度好像从自己传递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他的呼吸很轻,慢慢地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一路上,归雪间想了很多,一切都有迹可循。

    多卷阁的第一早已被于怀鹤拿下,但他一直隐藏姓名,不久前才公开了排名,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引得来往之人惊叹一番。

    于怀鹤在不断加重筹码,而拿到书院大比的第一,让书院这项规定的依据荡然无存。

    就算没有这位杜城主,于怀鹤也会在今日公开婚约。

    于怀鹤停下脚步,偏过头,凝视着归雪间,“嗯”了一声。

    他漫不经心道:“我准备了很长时间。”

    如果是别人,还可能是夸大其词,但于怀鹤这么说,必然是准备得时间很长,很充分,保证万无一失。

    于怀鹤半垂着眼,他的眸色漆黑,比往常都要深,但映着春天午后的日光,又莫名地显得很鲜亮。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想要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

    龙傲天就是这样的人,他讨厌那些风言风语的猜测,他想要做的事,他喜欢的人,无论前路有多少困难,他都会想办法克服。

    而似乎想和归雪间在一起是他最想要做的事,别的都可以排在后面,所以付出很多时间,精力,不再像前世那样低调行事,直到二十多岁才一鸣惊人。

    听到这句话时,归雪间愣住了。

    春日的暖风从他的发隙间穿过,将归雪间的发丝吹得如云一般摇荡,他的思绪好像也要随之飘走了。

    于怀鹤说喜欢自己。

    而自己也喜欢这个人。

    归雪间的反应慢的过分,好像需要很多很多时间才能明白这句话,他的睫毛眨也不眨,就这么看着于怀鹤。

    于怀鹤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归雪间的呼吸一滞,他的目光迟疑,慢吞吞地说:“于怀鹤,我们的婚约……”

    在表白自己的心意前,他有需要坦白的事。

    ——他们两人之间的婚约早已不复存在。

    其实当时没想太多,归雪间才重生回来,前世的经历历历在目,太过可怕,他只是想活下去,隐瞒的目的是为了让于怀鹤救出自己。但从很早之前,归雪间就知道于怀鹤不会离开自己,不会抛下自己,却还是没有说。

    喜欢的本能让归雪间不愿割舍掉和于怀鹤之间的牵绊。

    他从很早就喜欢这个人,但一直没有意识到那是喜欢。

    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于怀鹤打断,他说:“要看吗?”

    归雪间很疑惑:“?”

    于怀鹤拿出了一样东西。

    很薄的灵丝绢,隐约浮现着桃花的纹路,与婚契别无二致。

    婚契?怎么会有婚契。

    归雪间难以置信,婚契是在他手中消失的,他甚至连上面写了什么都没有看清。

    但是真的有。

    归雪间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伸出手,接过这张婚契——这么一张轻飘飘的绢布,却似乎压得他快要握不住了。

    好一会儿,归雪间一字一句地念着婚契上的字。

    这次看清了,似乎没有任何缺漏,连白家的印章都丝毫不差。

    但名字是于怀鹤和归雪间。

    不是白十七。

    归雪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仰起头,看着于怀鹤。

    于怀鹤的视线掠过灵丝绢面,又注视着自己,他随意地说:“我写过很多次。”

    归雪间的心又酸又涩,好像有什么要从中涌出来,苦的归雪间不自觉蜷缩了一下,他不得不退后了一步,靠在路边的树上,整个人很小的一团,被身前这个人的影子笼罩了起来。

    于怀鹤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人,他做过的事,甚至不会回头思考究竟有没有缺漏,因为有确凿的自信不会出错。而这样的一个人,也会犯下这么傻、这么简单的错误。

    白家没有归雪间,只有白十七。

    于怀鹤好像真的思考了很久,是否要将假的婚契做成真的,但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无法写下归雪间讨厌的代号。

    那不是他的名字。

    于怀鹤说:“去白家那天,白家长老要退婚,没有办法。”

    他的话很简单,一句话带过了那件事——那件归雪间本不该知道,但从后世之人口中听说过的退婚。

    在外人看来,那是龙傲天一生中的莫大耻辱,但对于怀鹤而言,那似乎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归雪间怔怔地望着于怀鹤,心脏乱撞,仿佛要跳出来了。

    一片安静中,于怀鹤认真地说:“我喜欢你,你还要当我的未婚夫吗?”

    归雪间和于怀鹤对视着,他的胸口满涨着,压不住的情绪满溢而出,他也没打算再压抑。

    就像是被冲昏了头脑,归雪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顾一切:“要的。我也喜欢你。”

    归雪间的手指细长,他很紧、很紧地抓住于怀鹤的手,好像很怕失去。

    然后,埋入了于怀鹤的怀抱。

    归雪间就这样抱着于怀鹤。耳边是杂乱的心脏跳动声,自己的,于怀鹤的,全都混合在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怀鹤稍稍退后一步,归雪间怅然若失,他很不舍,还想抓住于怀鹤的袖子,只听这个人说:“归雪间,我想吻你。”

    不是欲望压过了理智,他本来就想这么做。

    归雪间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好像很难理解于怀鹤的话,不止是慢了半拍,而是很多拍。

    于怀鹤勾着唇,露出一个笑来:“不能亲吗?”

    归雪间仰头看着于怀鹤,他的眼神有点茫然失措,但那不是拒绝的意思。

    看起来非常可爱。

    于怀鹤没有继续等待回答,他扣着归雪间的下巴,压下身。

    归雪间的睫毛乱颤,他能感觉到疏冷的气息将自己环绕了起来,密不透风。

    于怀鹤越靠越近,像是他出剑时才会有的神情,有极端的冰冷,锋芒毕露,一切都毫不遮掩,也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这一剑会有怎么样的结果。眼神却又很温柔,他不是要杀死一个人,而是要吻自己喜欢的人。

    太复杂了,一瞬之间,归雪间无法看清,他没有抵抗,只能温顺地抬起脸。

    日光有些刺眼,归雪间不自觉地眯着眼。

    在这一瞬间,于怀鹤吻住了他的嘴唇。

    第90章 第一个吻

    归雪间骤然睁大了眼。

    两人的睫毛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是前所未有的靠近。

    日光不会再刺眼,他彻底被笼罩在了于怀鹤的影子里。

    归雪间头晕目眩,唯一的感觉是于怀鹤的唇是冷的。

    意识到此时此刻两人的唇紧紧地贴着,热度无法压抑地涌了上来。

    猝不及防下,归雪间的身体动了一下,好像是要逃跑,其实没有挣扎的意图。

    他只是没有经验……太超过了,和过往的每一次接触都不同。

    于怀鹤好像误会了什么,手指强硬地插入归雪间指间的缝隙里,十指交握,将归雪间的手压在头顶的树干上。

    归雪间彻底不能动弹了,只能承受这个吻。

    好一会儿,他好像适应了一点,拾起仅剩的些许理智,本能地回应着。

    于怀鹤的呼吸好像很平缓,逐渐加深了这个吻,神情略带着一点过度专注的冷,归雪间的嘴唇很柔软,在于怀鹤的唇舌下慢慢变成另外的形状。

    暧昧滚烫的气息混合着春日里不知名的花的香气,在两人周围流淌着,也将他们圈在这个似乎与世隔绝的树荫下。

    于怀鹤吻的很深,也吻的很重,归雪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好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只是随波逐流。

    接吻是这样的吗?归雪间有点茫然地想。

    模模糊糊间,沉溺于接吻中的归雪间又忽然回过神,于怀鹤的舌头不怎么费力地撬开他的嘴唇。

    归雪间是个很脆弱的人,他被保护得很好,接受能力有点差,忽然遭受这样的侵入,本能地合上牙齿,好像咬到了什么。

    下一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扩散开来。

    归雪间对血很敏感,他意识到了什么,瞪圆了眼。

    但身前的于怀鹤毫不在意,他的眉眼映在日光下,显得非常锋利。

    很快,归雪间再也挣扎不了了,于怀鹤吻得太深,好像夺走了归雪间的呼吸。

    归雪间的后背抵着树干,失去所有力气,不自觉地往下滑,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的手腕被松开,于怀鹤将他整个人托了起来。

    热度蔓延开来,归雪间像是一团雪,不能承受这样滚烫的热。

    明明……明明于怀鹤本该也是冷的,他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却快要把归雪间融化了。

    归雪间没有办法,抓住了于怀鹤的头发,他的手陷在这个人的长发间,和乌黑的发丝,雪白的发带纠缠在一起,鹤红色的玉坠是这黑白交缠间唯一一点鲜亮的颜色,装点着归雪间纤瘦细白的手指。

    日光和煦,微风轻拂,在这样的小道上,两个人安静又激烈地接吻。

    也是第一个吻。

    终于,在归雪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刻,于怀鹤松开了他——只是嘴唇,他是一团融化了的雪,完全陷在于怀鹤的怀抱里。

    归雪间仰着头,没有一点力气,从下颌到后颈又绷得很紧,急促地喘息着,就这么看着于怀鹤。

    于怀鹤的嘴唇破了一小点,那点血混合着水泽,非常显眼,他却毫不在意,好像也不觉得疼。

    ……修为再高,嘴唇也会被咬破。归雪间的脸颊更热,想要偏过头,视线却留在于怀鹤的身上,无法移开。

    好一会儿,归雪间伸出手,想要替这个人抹去,又被捉住了手。

    冷白的肤色下,于怀鹤的体温竟也很高。

    他半垂着眼,眼眸亮的惊人。

    其实于怀鹤不是擅长压抑情绪,而是很少会对别的人或事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是个天生冷淡的人。

    对别人而言,以于怀鹤这样的年纪和修为,早已足够得意的了,他却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只有在归雪间面前,只会对归雪间如此。

    下一刻,归雪间被打横抱起。

    于怀鹤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说:“你不是走不动了?”

    归雪间想要辩驳,他没有那么弱小,接一个吻,就连路都走不动了,是双叶峰离见白峰太远,他早就累了。

    接吻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但说出来就太奇怪了,归雪间没有说话。

    于怀鹤的脚步很稳,托着怀里的人的脖子和腰,掌心有一点薄茧,轻轻摩挲着归雪间的后颈。

    走了小半刻钟,归雪间将脸埋在于怀鹤的胸膛,闷闷地说:“放我下来。”

    于怀鹤的嗓音略带着沙哑:“怎么了?”

    归雪间拾起为数不多的理智,又要起脸来了——虽然脸的温度还是居高不下,不能让人看见。

    他说:“有人。”

    于怀鹤瞥了不远处的人影一眼:“没人。”

    归雪间不安分起来,试图从于怀鹤的怀里跳下来。

    跳是跳不下来的。

    于怀鹤的决定实在很难改变,不过还是退后了一小步。

    他停了下来,改抱为背。

    好像没什么差别,是一种自欺欺人。

    心跳得太快,平静不下来,归雪间只好默默地数于怀鹤走路的步数,但总是数乱了。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你们两个怎么在这?不是去书院大比了吗?”

    归雪间立刻攥住于怀鹤的衣服,有点紧张。

    这人是住在隔壁院子的师兄,为人乐观开朗,爱好是助人为乐,和他们院子的几个人都算得上熟悉,见面也该打声招呼。

    那师兄道:“我练了十多日的丹,好不容易开炉,正想过去凑热闹,还想为你们鼓劲……”

    于怀鹤还没回答,但师兄见他背着人,虽然看不到脸,但众所周知,除了归雪间,于怀鹤不会背任何人。

    师兄迟疑了一下,问道:“归师弟这是受伤了?”

    于怀鹤道:“没有。”

    那人“哎呀”了一声:“胜败是兵家常事,师弟不必这般悲伤,下次还有机会。”

    言语间是安慰归雪间和于怀鹤。

    一来于怀鹤的剑法是高,归雪间在阵法上也有绝顶天赋,但毕竟和对手相比,年纪小了一截,想要打败师兄师姐们还是天方夜谭;二来如果真的赢了,应当是受万众瞩目,正在双叶峰庆祝,不可能孤零零地走在回来的路上。

    由此可以推断,两个师弟是败了。

    归雪间:“……”

    也不知道是比试输了伤心过度走不了路,只能被师兄背着,还是被未婚夫亲的嘴唇通红滚烫减不了人,哪个更丢脸。

    但无论是那个,归雪间也不能说话,他把脑袋埋在于怀鹤的肩窝里,彻彻底底地装死了。

    师兄道:“那你们先回去歇着,我去双叶峰凑个热闹,顺便兜售新炼的丹药。”

    于怀鹤:“嗯。”

    与师兄告辞过后,归雪间很想快点回到院子,不想再碰到认识的人了。

    回到房间里,归雪间才松了一口气。

    书院大比是结束了,后面的事情还很多。譬如去藏宝阁挑选宝物,当众颁发奖励,讲述此次大比的心得……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往常来说,夺得魁首的小队会留在双叶峰,挑选自己想去且合适的宗门。但归雪间和于怀鹤两个才上了一年的学,又不打算去什么门派,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

    两人的表现太过出众,修仙高门求才若渴,若是没有那个意外,怕全都铺上来了。这也是文先生叫他们离开的原因。一来是不能再刺激司徒先生了,二来就是躲开那些宗门长老和仙城使者。

    在破烂的屋子里住了十多天,且每天都需要警惕外敌,对别人而言,这样不算什么,但归雪间是真的累了。

    他洗了个澡,换上宽松舒适的衣服,爬到了床上,昏昏欲睡。

    和往常一样,于怀鹤待在床头,等待归雪间入睡,却好像又有所不同。

    归雪间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

    隔着帐纱,于怀鹤的脸有些模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自己垂落在床沿边的长发。

    距离接吻已经过来一个时辰,不经意间的对视,都能让归雪间重回当时的感受,嘴唇上似乎还留有于怀鹤的余温。

    他想了想,小声地问:“你不睡么?”

    于怀鹤坦白地说:“我想看着你。”

    归雪间一怔。

    归雪间想了想,还是用手拨开帐纱,探头问:“要不要一起睡?”

    这个人看起来是不怎么困。但大比的最后几天,于怀鹤需要时刻防范,几乎没有睡过。

    于怀鹤挑了下眉,他松开腰间佩剑,靠在床头。

    脸颊的热度居高不下,归雪间默默地往里面挪了挪,又挪了挪,刻意留下很大位置。

    ……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不用紧张。

    归雪间这么想着,逃避似的闭上了眼。

    下一瞬,他在床上打了个滚,脑袋枕着另一个人的手臂,被抱在了怀里。

    眼角被冷的嘴唇贴了一下,又移开了。